拉普蘭德好像比平時還要再興奮一點。

蒼白色的長發(fā)依偎在他的身邊，如影隨形地纏上他的手臂。她哼著些不知名的曲調(diào)，依稀聽出大概是魯珀族的歌謠。她的身高如同天造地設(shè)地正好夠到博士的肩膀，稍微向右方靠去就能枕在日思夜想的人體靠墊上。

雖說是在寒冷的冬季，不過拉普蘭德似乎不打算穿上足夠的保暖衣服，她的修長大腿裸露在有些干燥的空氣中，寒風(fēng)吹在她的腿上讓博士都感到有些不適應(yīng)。于是他解開自己的圍巾，寒風(fēng)也就嗖嗖地鉆進(jìn)他的脖頸；黑色的圍巾披掛在拉普蘭德的肩膀，他伸出手溫柔地替她掖好，保護(hù)住雪白的皮膚。

他平時的愛理不理此刻化作細(xì)致入微的關(guān)照，她平時的瘋癲張揚此刻化作百般服帖的順從。他并不是厭煩她時不時的突然進(jìn)攻，只不過在平時這樣的糖衣炸彈可能會耽誤他公事的時間，炸毀的可不只是他的工資而已。她并不是不知道他在公務(wù)上忙的不可開交，只不過在恰當(dāng)?shù)男菹r間她能看見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她能看見背過身去的臉側(cè)掛著一個滿意的微笑，她能看見他僵硬的手指重?zé)ɑ盍?，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是忠誠的劍刃，他是愛刀的劍客。

她不是羅德島的附庸，卻自認(rèn)為是博士所有；他是羅德島的領(lǐng)袖，卻自認(rèn)為是被拉普蘭德捕獵的一個有些特殊的獵物。

她只喜歡吃千層酥，于是在這個偌大的龍門，他牽著她的手，她挽著他的袖，一起迷失在霓虹燈的色彩下，尋找著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的千層酥店面。一起踏過紅綠燈，拉住要闖紅燈的她好好教育一番；老實地接受著批評，她平日乖張的笑臉也收斂起來，低聲下氣地回復(fù)著他的說教。湊合著在龍門的快餐店吃上午飯，博士和拉普蘭德并肩坐在高腳凳上，他的面前是一杯冰咖啡，她的面前是一杯大杯的可樂；玻璃窗外形形色色的人群走過，如同油畫上流動的色彩圖景消融在都市的大背景下。他撐著下巴側(cè)頭，在大理石的桌面上看到她吃剩下的碎屑，進(jìn)而看向她狼吞虎咽的臉。那雙手握住漢堡的兩端，生菜和雞肉混雜在一起，甚至能聞到烤熟的雞排在漢堡里的熏烤烹炸。她的嘴唇邊沾著零星的奶油，他伸出手指替她擦去；意料之內(nèi)地碰到了她故意伸出的卷舌，帶著水潤的水汽和奶油的甜一并送入口中，回味幾番的是奶油還是他的味道，已經(jīng)不明晰了。她沖著他笑笑，又是那個每次做完這些舉動后的狡詐笑容，他早已習(xí)慣她的出格行為，只是幫她抹去嘴邊的殘渣，便喝起自己的咖啡。

龍門的市井，她不感興趣。龍門的繁華，她也不感興趣。龍門的歷史，她不感興趣。龍門的一切，她不感興趣。唯一能賦予那上升的美麗煙花意義的，僅僅是她身邊的那個人而已。

和莫斯提馬不一樣，她對博士的所要面對的一切一無所知。在她的眼里或許沒有那么多所謂的救世責(zé)任，也沒有需要為此負(fù)責(zé)的沉重使命。她是這世間的一匹孤狼，她是被眾人驅(qū)逐的對象，因此她愿意前往那里，愿意跟隨誰，愿意如何行動，都不需要顧慮；她只是想要這么做，便這么做了。曾經(jīng)的她就是這樣，在無盡的瘋狂中理智地痛苦，在永恒的流浪中尋求生存的意義。她曾經(jīng)只是一臺殺人機(jī)器，若是驅(qū)使她，她便殺；直到她奮起反抗，殺死自己的主人，才挽回那少許的自我意識。她曾經(jīng)認(rèn)為，她的余生也只剩下了殺戮，別無他法，唯一可能理解她的德克薩斯興許就是她唯一的支柱。在她發(fā)現(xiàn)德克薩斯的逃離后，沒有人能想像她癲狂外表下的平靜，平靜下深沉的孤獨。她真的成為孤狼的那一剎那，也就注定了她短暫人生中必定的結(jié)局。

但眼前的男人不一樣。她從他那里獲取的不僅是理解，還是一個奇跡。之所以甘愿從放蕩形骸的孤獨者變成他的不殺之刃，也正是因為他的存在本身就仿佛是拉普蘭德的一個奇跡。如果德克薩斯是她要追尋的光，那么這個男人給予她的就是那影子存在的理由。

他告訴她，你不是德克薩斯的過去，是因為你還有自己的過去。你的生命也許是追逐的某人的腳步往前，漫無目的地前進(jìn)，這他給不出答案。在她人生的課題上，他交出的是白卷，卻也是滿分卷。他告訴過她，她的存在本身就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這是孤獨奔跑的孤狼第一次被人發(fā)現(xiàn)她影子背后的孤寂。于是她開始偽裝，開始遠(yuǎn)離，直到他站在那個命運的平原上，黑色的瞳孔看著她。她放下了一切掩飾和虛偽，盡情地將作為過去的自己展露出來。那個連她自己都無法接納的她被他用實力護(hù)下，在她看見他銀色眼睛的那一刻，她明白她已經(jīng)全身心地跌入了這個男人專門為她設(shè)下的陷阱。她無處可逃，也不想逃，反正到頭來都是一匹孤狼，又何處可去？

至少現(xiàn)在，還有個人愿意為她披上大衣，愿意為她傻傻地跑遍整個城市只為尋找到一塊千層酥，愿意和她悠閑地共度一個下午，在起霧的龍門龍門牽起她迷失的手，奔跑在這里的大街小巷。

龍門的霧越來越濃，街上的行車也開始減少，最后只剩下在濃霧中的霓虹燈鋪點在灰蒙蒙的大霧中，像是星云一般泛著光輝。他們兩人根本看不清路面，也不知道街邊的某個小吃店是不是所謂的名牌。從走出快餐店的那一刻，拉普蘭德就發(fā)現(xiàn)她慢慢失去了博士的蹤跡；這片大霧籠罩住她的身體，就好像她曾經(jīng)云里霧里度過的人生，以及毫無意義地消磨時光。她第一次有了焦急的感覺，她不想要丟失他的身影，她想要追上他，越快越好。于是她奔跑起來，在這片濃重的大霧中，穿行過燈紅酒綠的凡間往那靜謐深處跑去，她知道他一定會在前方等著；一只手握住她，她差點直接甩開，直到那只手緊緊攥住她的手臂，讓她無法從自己身邊逃離，她才發(fā)現(xiàn)博士一直在自己身邊，而不是遙不可及的遠(yuǎn)方。

人行道和車道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一個人了，濃厚的大霧讓人們望而卻步，不敢走近這未知的危險中。

在這個城市的中心，在這片迷霧的中心，是他們兩人摟抱在一起。

虛幻縹緲的迷霧讓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夜晚，所以人們打開自己家的電燈，一家一家地亮起，仿佛專門為他們兩人量身定做的燈火特效。在這片厚厚的云霧中，那灰色的塵埃浮動在空中，讓街邊的燈光打上鮮艷的妝容，從四面八方趕來。它們的顏色籠罩在兩人的眼睛中，紛繁復(fù)雜，卻又是如此簡單，不過是被染上顏色的灰而已。那樣的灰沒有玷污拉普蘭德的身姿，在這灰色的國度里她反倒像個主宰的女王，盡情地在無人的區(qū)域起舞，同那空氣中的精靈一并舞動。她的銀色長發(fā)披散開來，和霧靄區(qū)分開來；霧靄的水汽替她框起，潔白的身體呈現(xiàn)在博士的眼前，那皎潔的白色皮膚和黑色的外套張揚地揭露她處于無人之境的絕對地位，她數(shù)年來孤獨地前行在這片迷霧中，唯一的友人離去，曾經(jīng)的記憶不堪回首，她只想在這瘋狂的世界中行走。她想從空無一人的世界里找到存在的理由，于是博士出現(xiàn)了。

她的銀色眼睛閃著光芒，那似乎是某種占有欲望和興奮聚齊在一起的產(chǎn)物。在這片銀色的國度，她向唯一存在的他獻(xiàn)上自己的祝福。她的狼王回應(yīng)著她的情感，通過有些粗暴地奪取，以及溫和下來的給予，不斷地告訴她：你不是孤身一人。霧氣彌漫開來，似乎成為龍門城市的穹頂，專門為她而造的銀色宮殿下，她從王座上緩緩走下，那輕紗般的漣漪裝點成她的長裙，無人可見的水汽構(gòu)建出她頭頂?shù)幕使凇Ｋ嵵氐貙⑺幕使趭Z走，將她扯下這無人供奉的王座，低伏在她的耳邊語道，“由我來接受你的一切。”

透過交疊的雙唇傳達(dá)出的色澤染紅整個宮殿，石破天驚般的轟開一道光束。此時還只是下午時分而已，那金黃的光線打在丟失的王冠上，拂過兩人最長情的告白。

龍門沒多久就恢復(fù)到了原本的氣象和情景，而那場霧中的舞曲，也只有博士和拉普蘭德兩人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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