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著輕快的曲子，一邊踏著毫不專業(yè)的舞步，一邊從衣袋里取出鑰匙，打開了住處的房門。

踏入房間的一瞬，他的身體快速縮小，口中長出老鼠的牙齒，身后長出老鼠的尾巴，身上長滿老鼠的毛發(fā)。

他從背包和衣物下爬出，搬出那張甚是喜愛的折疊桌，在破破爛爛的沙發(fā)前打開。他花費了一些時間仔細挪動它的位置，使它不至于妨礙他在沙發(fā)上落座，也不至于妨礙他在房間里走動。隨后，他將背包里取出的紅酒和面具放在桌上，高高興興地躺上沙發(fā)。原本小小的酒瓶在他化為老鼠后拿起來卻十分稱手，酒瓶里的紅色液體在他眼里熠熠生輝。

他先抓起紅酒喝了一口，然后抓起面具，仔細端詳起來。這個面具花費了他五年的積蓄，但說實話，它十分丑陋。它的底色是白色，上面畫著一張貓臉，貓臉左邊的三根胡須都比右邊的長，同時左右兩邊的胡須又各有長短，簡直像是隨意涂抹上去的。貓的鼻子像是一顆腐爛的櫻桃，中間塌陷，兩邊突出。貓的眼睛很大，瞳孔豎直，讓人不禁心生恐懼。與眼睛形成對比的是微微上揚的嘴角，這不但沒有給它增添和善的神色，反而讓人覺得它陰險歹毒。但他十分喜歡這個面具，因為它將為他今后的生活帶來轉(zhuǎn)機。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那只在巷子里收廢品的老鼠。那只風燭殘年的老鼠住在一個銹跡斑斑的鐵門后面，每天過著收紙箱賣紙箱的生活。他不明白那只老鼠接過紙箱后為什么會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但這已經(jīng)不值得琢磨了。

他再次抓起紅酒，痛快地喝了好幾口，然后拿起面具。這時有人用力地拍打房門，隨之而來的是一句粗魯?shù)暮霸挘骸笆辗孔?。”他不耐煩地放下面具，將半個月的工資交給那只惡心的貓。盡管這只貓的臉和他桌上的面具一樣丑陋，但平時他還是會和這只貓攀談幾句，以求其在高興之余能減免些零頭。今天他沒心情也沒必要同這只貓糾纏了，他又哼起那支輕快的小曲，晃晃悠悠地回到沙發(fā)上。紅酒的后勁讓他有了醉意，朦朦朧朧中他又抓起貓面具，將它戴在臉上。

他來到一間廢棄的地下酒吧，門口的守衛(wèi)將他攔下，仔細核對了一連串入門暗語后才放他進去。這里每天只做一單生意，但這一單生意足以養(yǎng)活兩面人，因為貓面具從來都是稀有商品。貓面具除了繼承便只有黑市能買到，兩面人便是專門撮合貓面具交易的中介，他來到這正是為了買他夢寐以求的貓面具。

他沿著一條回旋長廊走到里間，長廊里昏黃的燈光和墻上的畫像使他感覺一切如夢似幻。里間沒有開燈，但長廊灑進的燈光照亮了一部分房間。這里空間很小，僅擺放著一張圓桌和三張圓椅。燈光剛好把桌面分為兩個半圓，兩面人一半在燈光里，一半在黑暗里，看起來就好像他只剩一半身體，又讓人覺得他既像老鼠又像貓。兩面人看到他走進來便將他招呼到桌旁，這時他才看清對面那只等著賣貓面具的老鼠的樣貌。他想不通為什么有老鼠得到了貓面具又要賣掉，可能是因為比起貓面具，這只老鼠更需要金錢？

他終于成為了一只名正言順的貓，他終于不再需要干著拉攏其他老鼠住進狹小房間的工作，他終于擺脫了在岌岌可危的大山上堆積爛泥的生活。他分得一間不再需要交房租的房間，一間他不需要化為老鼠也可以擺上十幾張大折疊桌的房間。

他開始過上了整天粗魯拍門喊著收房租的生活。起初，他對這種生活十分滿意，但是后來，那個銹跡斑斑的鐵門后的一幕擊碎了一切。推開鐵門時，他看到那只許久未見的風燭殘年的老鼠已然成為了一具無人問津的尸體。他先是感覺周圍無比安靜，仿佛世上的空氣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一般。但很快他耳邊便響起每天早晚通報收租情況和獎懲名單的聲音，那混雜著電流噪音且毫無情緒起伏的廣播聲一遍遍在他耳邊回放，吵得他耳朵生疼。

他又來到了那個廢棄的地下酒吧，昏黃的燈光和永恒的黑暗同時籠罩著他，使他看起來既像老鼠又像貓，但他知道他既不是老鼠也不是貓。他只想做著每天一單的生意，倒也不是為了生存，只是想著既然今天還活著，那么就干今天的活。他熟練地招呼買家來到桌旁，為買家爭得幾分折扣，又從賣家那里分得幾分酒水，順便在這間廢棄酒吧里飲上一瓶紅酒。借著酒后微醺，他選出明天要撮合的生意，給買賣雙方發(fā)去入門暗語。

刺耳的鬧鐘聲將他吵醒，他就這么戴著貓面具走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