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撲蝶尋花，夏日逐螢聽雨，秋日泛舟望月，冬日煮茗拾雪，歲月的盡頭是纏在織女娘娘紡錘上的薄紗，平順之處總是捋得極快的。

柳鳶很享受這樣平順的日子，吃穿不愁，老病無憂，清酒半盞，知己二三。柳鳶享受著這樣的平順日子，并不意味著她嗅不出表象的平靜下近乎維系不住的暗流涌動。你瞧，愁眉苦臉走進(jìn)曉風(fēng)殘月樓來尋歡作樂的官宦人家越發(fā)多了，連裴銘也說，今年云鶴齋的美酒銷路好得出奇。

宋帝遷都臨安并未使大宋天朝在金人的挑釁下一改其羸弱怯懦的脾性。這些柳鳶看得很清楚，只是于她無關(guān)，她不在意。直到有些事讓她不得不在意，譬如……何立在疏遠(yuǎn)她。莫名其妙的回避、沒頭沒尾的置氣、前言不搭后語的幾句重話，盡是些疏間、或假意疏間誰時的慣用招式，黃口小兒都看得出來。

她知道他在有意將她推開，可她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錯。眼下她仍在與秦檜周旋，可喜可賀的是宰相大人在通信時總算回想起了與人來往應(yīng)有的禮節(jié)，對她客氣非常，其中雖不見得有多少信任，但她讀得出那老人精對同她之間的買賣并無疑慮，自然也不會急著向何立施壓。她更是明白何立此舉必有益于她，相伴兩載，她相信何立不是會將她棄如敝履的薄情之人，她也相信她已經(jīng)牢牢拴住了何立的心。

無論如何，柳鳶安心地將計就計，扮出個埋怨情郎疏遠(yuǎn)的癡女之相。

裴銘對此萬分不爽。她本就對何立頗有微詞。柳鳶不怎么跟她講何立的事，所以這位可憐的哥們對她的好姊妹的情郎的印象大約還停留在那次酒樓醉罵，不可避免地根深蒂固了一些不太討喜的模樣。見何立時常晾著柳鳶不顧，裴銘愈加看不過眼。她數(shù)次告誡柳鳶當(dāng)斷則斷，切不可失心于宵小，還在柳鳶數(shù)次不置可否的笑意中越挫越勇，最后估計是受了先前謠傳的啟發(fā)，開始找柳鳶商量著替她贖身，再借云鶴齋裴老板的身份娶她過門。

是了，柳鳶和所謂“裴君”已經(jīng)走到了互認(rèn)親族的地步。她是沒什么親族好給裴銘認(rèn)的。那家伙拿了幾盅烈酒，三五天就把柳姨哄得心花怒放，連連暗示柳鳶什么佳偶天成機(jī)不可失。而相識后緊挨著的那個春日，柳鳶就收到了禮部尚書府的請?zhí)?，誠邀她和昭兒，準(zhǔn)確來說是子弋兄弟及其妹昭兒，來府中小聚。

尚書大人是個老實溫和的人，濃眉大眼，嘴唇敦厚，看面相便知必能擔(dān)得住一整個禮部。還有府上那叫柳鳶甚是好奇的教書先生，果真是一副正經(jīng)世家公子的端正模樣，可惜再怎么清俊儒雅，掃向自家姑表妹的眼神里也藏不住那份恨鐵不成鋼。柳鳶初來尚書府時，小裴先生還生怕她與裴銘是“一丘之貉”，冷眼旁觀了好一陣，確定了她趙子弋是個體面人，這才上前結(jié)交。

禮部尚書先后納過三房妾室，發(fā)妻病亡數(shù)年，如今后宅大權(quán)落在入府最晚的裴銘的生母手中，裴大人似乎也有將她抬作正室的意思。不知是尚書偏愛溫柔大方不好生事的女子，還是裴銘之母確有整頓家宅的厲害本事，三房太太其樂融融，柳鳶第一次造訪時她們還正圍坐一桌摸骨牌呢。盤膝坐在左位的異疆美人與裴銘有七分相似，年輕得像是裴銘的胞姐。聽到招呼聲，剛要伸手摸牌的美人抬眼在柳鳶身上轉(zhuǎn)了兩圈，最終停在柳鳶的臉上瞇了瞇眼。柳鳶暗道不好，還以為被裴家夫人用什么西域秘術(shù)驗破了真身。裴銘無奈拉著她解釋，說自打府中大姊姊和幾個哥哥陸續(xù)成家，她母親一看見適齡待娶的青年才俊就都是這般神情。

“你那教書先生就不賴呀，姑表結(jié)緣，親上加親?！绷S調(diào)侃。

“你可饒了我罷……”裴銘哀嚎。

豁出去向柳鳶“求親”那天，裴銘覺得柳鳶可算是浪子回頭了。雖然柳鳶被她驚世駭俗之語唬得挑了眉，但卻破天荒地沒有推辭。

只有柳鳶清楚，她的確需要一個理由離開曉風(fēng)殘月樓。她在布一局棋。

曉風(fēng)殘月樓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新人舊客川流不息，也恰是這魚龍混雜最利于隱沒行跡。她留在藝伎樓不過圖一個掩人耳目，絕無可能在曉風(fēng)殘月樓呆一輩子，贖身成親是最直接的手段……不論她上的是誰的花轎。

何立不常駕臨，青瓔倒是一頓不差，巴不得晨雞一鳴就往憑闌閣趕。許是從蘭因寺遇刺柳鳶好心撈了她一把開始，青瓔這丫頭扣在柳鳶頭上的雛鳥情結(jié)一發(fā)不可收拾。柳鳶領(lǐng)著她識一識藥草、挑一挑胭脂，偶爾指點指點她的武藝，一回頭準(zhǔn)能對上一雙溢滿了崇仰與依賴的亮晶晶的眼睛。當(dāng)然，她也有帶青瓔好好練一練字，以免她再將“子弋”二字都涂得那樣雜亂無章。青瓔表面上沒心沒肺孩子心性，實則心細(xì)如發(fā)又好沖動冒險，只要稍加點撥便能成大事，這也是柳鳶正在做的，青瓔丫頭能精進(jìn)的可遠(yuǎn)不止武藝、藥理或書法什么。

至于她跟何立的事，自打青瓔知道她是女兒身，小丫頭的態(tài)度就變得比她的好昭兒還要明朗——支持、祝福、坐享其成，最好柳鳶早點兒頂?shù)糇约哼@個偽總管夫人。何立最近總躲著柳鳶，害得青瓔心急如焚，每每開口欲為自家主子辯白兩句，絞盡腦汁卻也想不出能說些什么。柳鳶一見她欲說還休傷透腦筋的樣子，就不禁暗笑——得了，連青瓔都被蒙在鼓里。

何立有要事瞞著她。柳鳶雖是明事理的人，也難免心生芥蒂。她必須格外謹(jǐn)慎。

入夜，皇城司的黑雕又一次落到憑闌閣的窗臺前，用它的尖喙敲了敲窗門。窗邊的幾株鳶尾，鮮艷柔軟的花兒在刀戟一般的葉旁微顫。柳鳶把最后一只牛皮布囊緊緊系在黑雕腹下，揀出一塊肉干犒勞犒勞鳥兒，望著它振翅撲入暮色中。

這局棋，是時候該收場了，她要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方才布囊里的東西，如若她能順利將軍，這些無非錦上添花，如若她棋差一招，那這就是能保她激流勇退、全身而返的后招。

隨著芥蒂一同深埋的，還有柳鳶心中愈演愈烈的疑慮，因為她久未謀面的舊友瑤琴忽然找上了門。

何大人掀起的熱潮已經(jīng)過去了嗎？不可能吧？但看文的寶兒有點少唔，b站專欄雄起呀！

最近幾章看得云里霧里很正常，這不是在設(shè)置懸念嘛，之后都會串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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