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流離(第六章)
時宜眼里滑落熱淚,握起漼三娘的雙手,哽咽說道:“阿娘,女兒不能丟下您和阿爹,不論會面臨什么結(jié)果,我都陪在您身邊,哪里都不去?!? 李七郎和漼三娘是她的親生父母,將她養(yǎng)育成人實(shí)屬不易,她又怎能自私,輕易拋下他們而獨(dú)自活命,不論生與死,她身為漼家人,就要和漼家一同面臨。 見女兒這般執(zhí)著,漼三娘越發(fā)著急,“時宜,你聽娘說,你如今是廣陵王妃,即便漼氏遭遇不測,陛下也絕不會動你,可若是你留下來,一旦陛下下了圣旨,官兵沖進(jìn)來,府上所有人都逃不了!你爹在朝中任職,我們這些長輩必須死守,眼下這種情形,能護(hù)下一個便是一個,十一莫要犯傻,快些回廣陵王府吧?!? “阿娘...”時宜哭泣著,害怕這一走,再難有相見之日。 “切記,你阿舅被陷害一事,斷不可去調(diào)查,以后阿爹阿娘不在身邊,十一,記得照顧好自己?!睗y三娘含淚道出最后囑咐,為逼她離開,狠心轉(zhuǎn)身,背影逐漸在她的視線里消失。 幾經(jīng)勸說,時宜百般不舍,終肯照做,昔日的太傅府,于中州城內(nèi)何等風(fēng)光,然而此時此刻,人人臉上寫著慌亂,大難來臨,不知能否撐得到第二日的朝陽。 她落寞無神,不知是如何回的廣陵王府,一路上,都在思索究竟該怎樣護(hù)住漼氏,不求如往日風(fēng)光,唯愿家中親人平安無恙。 怪就怪,她沒本事,除了求劉子行,再難想到第二個主意,走到今日,好似這副棋盤,注定成了死局。 時宜一夜未眠,時刻擔(dān)憂父母安危,天還未亮,門外就傳出急促腳步聲,房門被直接推開,成喜滿臉驚慌,告知最新情況,“王妃,不好了!陛下下旨,將漼府...滿門抄斬...” “什么?!”時宜頓時瞳孔放大,整個人慌亂到手指發(fā)抖,聲音變得哆嗦,“我...我阿爹和阿娘呢?他們...他們現(xiàn)在何處?” 成喜不敢實(shí)話實(shí)話,怕時宜知道此事,無法承受,可事已至此,早晚都瞞不過,“昨夜,官兵沖入府內(nèi),三娘子他們...已乘黃鶴西去了...” 時宜流著淚,內(nèi)心如同被千刀萬剮,撕裂破碎的不成樣子,她不肯相信,不愿相信,她要親眼所見,她要親眼見到阿爹阿娘的尸體。 時宜跑出房內(nèi),成喜擔(dān)心她會出什么事情,急忙跟了上去,“王妃!您這是要去哪里?!” 她沒回應(yīng),頭發(fā)就這么凌亂散著,一股腦跑出廣陵王府,穿過一條條街巷,回到了太傅府。 時宜喘著氣,推開大門,映入眼簾的,是遍地鮮血,是一具具尸體,有家奴,有丫鬟,有她的姨母,有...她的阿爹...阿娘... 時宜小跑上前,跪在地上,抱起漼三娘的尸體,試圖將她喚醒,“阿娘,阿娘,我是十一,您睜開眼睛,看看女兒好不好?阿娘...” 任由她再哭喊,懷里的人,始終無動于衷。成喜知道她心里難受,默默守在一旁不出聲,陪著她,在滿是尸體的院子里,待了足足兩個時辰。 直到恢復(fù)平靜,才心如死灰道了句:“成喜,找個地方,把這些人安葬了吧?!? 她哭的眼睛紅腫,聲音嘶啞,痛到成喜連安慰,都不敢輕易說出口,生怕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情緒,再次翻涌而上。 將死去的人依次安葬過后,等到時宜回了廣陵王府,已入了酉時,原本打算回到臥房休息,卻不曾想,剛一踏進(jìn)房門,就看到桌上放著一封休書。 “王妃,殿下這是何意啊?他這是要休了您嗎!”成喜陷入緊張,如今漼家被滅,時宜剛失去至親,倘若連廣陵王也要拋棄她,這今后的日子該怎么過啊! 時宜面無波瀾,拿起桌上的休書翻閱: 清河漼氏,狼子野心,既無一心,難歸一意,今休書一封,自即日起,逐出家門,不得踏入。 時宜將休書疊回原樣,塞入信封當(dāng)中,從阿舅出事后,這一日,她有想過,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那么快,也好,反正她與劉子行,無半分男女情意,對于此處,沒什么好留戀的。 “成喜,收拾行囊,我們這就離開廣陵王府?!彼p聲提醒,隨后打開柜子,取出換洗衣物。 “王妃,殿下真要休了您嗎?可是我們這一走,沒有歸處,該去往哪里呢?”若是漼氏還在,大可回娘家居住,然而眼下現(xiàn)狀,恐怕離了劉子行,連落腳之處都是困難。 沒了家,天南海北,總歸有留她的地方,時宜看了眼窗外,天色逐漸變暗,看來今夜是無法趕路了。 “先收拾,等出了廣陵王府,我們先在城內(nèi)的客棧住上一晚,明日一早,出發(fā)前往清河郡?!敝兄莩?,是她永久的傷疤,不論故土的宅子是否還在,她都想回到清河郡,回到那個,阿爹阿娘養(yǎng)育她長大的地方。 成喜用衣袖擦掉眼淚,帶著哭腔說道:“是,奴婢聽您的,這就去收拾行囊。” 時宜用了身上三分之一的錢財,租了一輛還算像樣的馬車,由于不會駕車,導(dǎo)致不得不多出銀兩,尋一位車夫,條件是管吃管住,可行程還未過半,手上的盤纏越來越少,若是都給了車夫,恐怕根本無法撐到到達(dá)清河郡那日。 無奈之下,時宜只好舍棄馬車,徒步與成喜前行,女兒家步子慢,歷經(jīng)半月之久,才終于抵達(dá)鄴城境地。 “成喜,前面就是鄴城了,趁天黑前,我們得趕到城內(nèi),否則今夜就要留宿在外了?!睍r宜背著行李走在前面,為了能夠盡快找到客棧,甚至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然而跟在身后的成喜,卻并未傳出回應(yīng),時宜停下步子轉(zhuǎn)身查看,發(fā)現(xiàn)她彎著身子,臉色分外難看。 成喜低著腦袋,看著腳上破了洞的靴子,難為情說道:“姑娘,奴婢走不動了...” 近些日子,幾乎日日夜夜都在趕路,豈止是成喜,就連時宜腳下,也被磨了四五個水泡,她心疼地看向成喜,松了口,“那我們先休息片刻,之后再出發(fā)?!? 成喜點(diǎn)了點(diǎn)頭,兩人席地而坐,時宜忍住疼痛,一言不發(fā),額頭處則冒起了汗珠。 遠(yuǎn)處馬蹄聲襲來,聲音由遠(yuǎn)至近,時宜生出警惕,立刻站起身子,“成喜,不知是何人路過,快躲起來?!? 她拉著成喜起身,正準(zhǔn)備躲向?qū)γ娌輩玻涣蠟闀r已晚,人還沒來得及走到對面,一行浩浩蕩蕩的軍隊,便入了她的眼眸。 抬頭一看,鴉青色王旗隨風(fēng)飄揚(yáng),時宜未曾見過,生怕這位藩王會是壞人,和他碰面,會平白無故給自己招來禍端。 她試圖加快腳步,盡快躲進(jìn)草叢,不巧在這荒郊野嶺,路上出現(xiàn)兩位女子,很快被宏曉譽(yù)發(fā)現(xiàn),“師父,前面好像是難民,要不要去看看?” 周生辰大聲應(yīng)了個“好”字,待來到時宜身邊后,他迅速拉起韁繩,馬兒前腳抬地,對空長嘶一聲。 時宜仰頭查看,隱約覺得此人十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她仔細(xì)回想,突然間恍然大悟,沒想到這位一身鎧甲的將軍,竟然是曾經(jīng)幫過她的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