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的日子9
在澡堂洗澡的時候,聽到有人在放丟火車的“我的世界因你而改變”,我突然有種熟悉之物帶來的時間閉合感。 音樂好像是最容易傳播的宗教。 喜歡的音樂則是一種蒙昧的個人信仰。 我喜歡搖滾,夢想著一年要看四場演唱會,都是我喜歡的樂隊。春天要看鹿先森,夏天就看RADWIMPS,秋天去看丟火車,冬天那必須是看二手玫瑰。 在我心里,這四個樂隊 鹿先森,一個歷盡滄桑后的40歲少年,一個飄飛著滿天蒲公英的春日。 RADWIMPS,一個穿著短袖T恤的天使,是會拿著雪糕出現(xiàn)的神父,雪糕棒上寫著給我的誦經(jīng)。 丟火車,能刮起劈開四季的風,一輛上天入地的綠皮火車,而我就扒在火車上。 二手玫瑰,黃河流經(jīng)的黃土地,一場吹在我臉上的風沙,堆起來種了一片花。 聽搖滾樂時,那種澎湃興奮,仿佛徐悲鴻畫里所有的馬都在我血管里狂奔,我毫不自覺也毫不在意笑容在臉上燦成堆。 大部分人都聽不慣的重金屬和極端嗓,我第一次聽就愛上了。我想,歌曲的偏好有一部分是與生自帶的,和是否受傷或愉悅的心情無關,而是靈魂的碎片,或許我有一部分碎片來自維京人。 有些歌你無論聽多少次都無感無覺其中所指,而有的歌你只聽一遍就恨不得躺在里面死。 音樂,就像另一床被子。不同人,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被套。 再黑的夜色,只要躲在被子里,城市里的妖怪都擋在外面,這兒只有自己,最赤裸的身體得到了最堅固又最柔軟的盔甲。 我也非常喜歡鄧麗君一代的老歌,幾十年前的歌傳唱至今,自帶對時間流逝和事物變遷的抵御力,這是我向往的。 “我的思念是不可觸摸的網(wǎng),是不再決堤的海”,“我愿逆流而上,找尋你的方向”。 真誠且直白的歌詞背后坦率的人心,和那顆心所具有的粗糙生命力,讓我覺得老歌并不老,我還想再唱,話不用好聽,人還有真情。 我知道我喜歡的歌和我一樣,有些難以捉摸和偏僻。但我并不將此大張旗鼓,也不恥于宣之于口。就像我也確實喜歡裸睡。 倘若連喜歡的音樂都要茍同,分出高低貴賤,這幾乎是要求所有人穿同樣的睡衣,以同樣的姿勢睡覺。 “我知道你會喜歡這首歌”就像知道對方睡衣的圖案,是很親密的感情,是很難得的緣分。 高中時,因為寢室地處走廊盡頭,等阿姨查完寢,我們寢室四個女生就肆無忌憚在寢室唱歌,仿佛開了間無麥KTV中包。 那時候,我們的命都在加蓋子,希望卻像一鍋粥,自由,金錢,白日夢,多得快要撲出來。偶爾放歌,也放過自己。因為音樂,能跑過血液和時間。 最業(yè)余的表演,最默契的流程,沒有嫌棄和害羞。 最先是各唱各的,混在一起,像一道大菜,燉在一起。同樣的年紀,同樣的環(huán)境,大家的偏好竟然如此不同。 有許嵩的“我尋你千百度,又一歲榮枯”,有伍佰的“所以暫時將你眼睛閉了起來”,馬頔的“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有當下的鄧紫棋陳粒,有永不過時周杰倫蔡依林。 接下來再用最大眾的歌進行洗腦戰(zhàn),誰讓對方接著自己唱的哼出下一句誰就贏了。最好的利器當然是動畫片和影視金曲,從仙劍一到仙劍三,從回家的誘惑到步步驚心。 一定有一首是大家調(diào)侃破音但又每次必唱的“我們背對背擁抱,愛用沉默來咆哮”。一定有一首合唱的蹩腳粵語“一生之中尋尋覓覓,哪會像有這般默契”。也一定有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傷心情歌“修煉愛情的悲歡,我們這些努力不簡單”。 “如果難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迷于其中夢話”“如果夢想沒被現(xiàn)實大海冷冷拋下,又怎會曉得執(zhí)著的人擁有隱形翅膀”。 以前唱了那么多,而今都不說如果。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曾經(jīng)年少愛追夢,一心只想往前飛”。 少年要唱歌,誰都攔不住,誰都不曉得。因為沒有一條大河,能解少年的渴。 當有一首歌所有人都“誒,那個怎么唱來著”,然后有一個人唱出來的時候,那種舒服,好像剛做完全身精油護理,那種得意,仿佛贏過了年級第一。 四個人,在寢室時,不知天高地厚,出了寢室,就是南北東西。 沈從文的邊城里,碧溪邊只聽過一夜儺送的歌聲,翠翠知不知道唱歌的是儺送呢?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為什么要用一首歌來表白,不知道什么話不能直說,什么是不能承擔的后果,什么是兩難 一首歌就像一個框,會把一段回憶裱起來。 音樂的出現(xiàn)是人類表達方式的躍遷。很多感情都依賴著音樂,就像葬禮依賴著嗩吶。 在自己的葬禮上要放什么歌?我一定不是唯一一個思考過這個問題的人,最起碼,我外公和我們說過:以后他死了不要放哀樂,要放流行歌,放月亮之上。 在我老家,死人是和“酒干倘賣無”這首歌綁定的,不管有沒有歌詞,都有且只有這首。而如我外公所愿,他死的時候放了月亮之上,很熱鬧。 我小時候,外公經(jīng)常用他的老年機超大聲地放歌,放得最多的是走進新時代,在希望的田野上,月亮之上,和荷塘月色。小蘋果和最炫名族風是再后來的。 他用過的老年機不止一個,因為在我印象里有金色和銀色兩種。共同點都是按鍵用起來會嗶嗶嗶的響,到整點就會報時間,能玩的游戲只有堆箱子和打磚塊,來電提示的音量大得能從二樓傳到一樓。 老年機比不上智能機先進,但是用老年機的人的思想不一定比用智能機的落后,因為我至今不知道自己葬禮放什么歌會讓氣氛熱鬧一點,我也擔心自己聽著熟悉的歌又唱出聲來。 但是首先排除山歌,其次放首舞動青春,紀念我做廣播體操的那些年,也告訴別人我也曾年輕。 人生不是磁帶 有耳可聽,就應當聽。 我躺在床上,依舊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