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時候有一戶田姓人家，做藥材生意的，家里特別特別有錢。田家只有一個兒子，名字我記不清了，就叫小田吧。小田很有上進(jìn)心，再加上又一表人才，因此從小就很受關(guān)注，想和田家攀親事的也不少……”

????????我打斷了瞿清鶴的話：“有沒有覺得古書里面每個書生都是一表人才？”

????????瞿清鶴聳肩：“誰知道呢？書又不是我寫的。不過我覺得這些書生也得長得好看才有資格和女妖談戀愛啊！換個思路，正是因為他們長得好看和女妖談戀愛，才會被寫到書里流傳下來?！?/p>

????????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見我不說話，瞿清鶴繼續(xù)講：“小田到了年紀(jì)，心中自然也就有了男女之情的想法。有天他一個人外出野游，遇到了一個昏迷的女子。小田立刻判斷出她是得了什么什么病，用自帶的藥給她救醒了，女子說自己家就在附近，于是帶著小田去了自己家，然后就該干嘛干嘛了。”

????????“該干嘛干嘛？”我裝作聽不懂。

????????瞿清鶴有點不好意思，低著頭說：“哎呀，還用問嗎？這種劇情還少嗎？你想想《史記》里說的，‘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

????????我先是壞笑，突然又很慚愧：同樣是歷史專業(yè)的學(xué)生，瞿清鶴讀得史書應(yīng)該遠(yuǎn)比我多。我說：“你記性不錯?！?/p>

????????瞿清鶴假意生氣地推了我一下，繼續(xù)說：“反正他們就為愛情鼓掌了。事后小田就問這姑娘叫什么，姑娘說自己叫云娘……我感覺小田也算是一等一的鈦合金渣男，見面連名字都不知道就先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栋傺飞险f云娘很好看，具體怎么個好看法也就是‘膚若細(xì)瓷’‘明眸皓齒’之類的詞，留下來的想象空間蠻大的。”

????????我點頭，瞿清鶴繼續(xù)說：“云娘有一頭特別漂亮的長發(fā)，盤起來扎了一個結(jié)，解開的時候就像是瀑布一樣——你猜猜是什么妖怪？”

????????我搖頭笑道：“這你讓我上哪猜?。科俨佳?？”

????????瞿清鶴“嘁”了一聲，假意責(zé)備：“你不認(rèn)真。當(dāng)天小田回去之后，心中一直放不下云娘，于是在兩天之后憑著記憶又找到了這個地方。云娘看見他又來了，自然也很高興，于是兩人又為愛鼓掌了。這次之后小田提出要娶她，但云娘拒絕了，告訴他以后想來可以，但是千萬不能和外人提及。小田以為她有什么難言之隱，往后的日子雖然也來的勤快，但也從沒和人提起。”

????????我大笑：“‘來的勤快’用的可也太傳神了?！?/p>

????????瞿清鶴的臉微微一紅，她繼續(xù)說：“后來他爹——也就是老田——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我這兒子怎么三天兩頭往外跑呢？心說他別不是沉溺在外頭的煙花柳巷里了。于是有天小田出門的時候，老田就在后面跟著，看見小田來到荒山上一個破廟里，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接著又脫了衣服躺在了地上自娛自樂，當(dāng)下氣的大叫一聲暈了過去。周圍的家丁趕緊給老爺子扶住了，有的人上去叫小田，小田這才像回過神一樣，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去看他爹。人們都說這是狐貍精上身了……”

????????“所以云娘是狐貍精——啊，狐貍妖？”我又一次打斷了瞿清鶴。

????????瞿清鶴搖頭，笑道：“不是哦，狐貍精的故事就太老套了?！?/p>

????????我說：“那你繼續(xù)說?！?/p>

????????瞿清鶴攤手：“后面也沒什么了，家人以為小田遇到狐貍精了，叫來大師除妖。大師到破廟里看了下，說這是何首烏成精了。人們在破廟后院找到了一株生的非常巨大的何首烏，把它燒了。小田當(dāng)下就跪在地上喊著‘云娘云娘’的，之后就變得有點瘋瘋癲癲的。這故事就說到這里，后面的事它也沒寫?！?/p>

????????“所以何首烏真的能生發(fā)？云娘頭發(fā)很長和她是何首烏妖有關(guān)？”我問。

????????瞿清鶴望著我，撲哧一下笑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裝作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對我說：“小伙子重點抓的不錯?！?/p>

????????瞿清鶴比我矮，她需要微微抬手才可以碰到我的肩膀。我摸了摸她的腦袋說：“脫發(fā)乃當(dāng)代大學(xué)生最主要的困擾?！?/p>

????????瞿清鶴也摸了摸自己的長發(fā)，又對我說：“我沒這困擾，倒是你要少熬夜，不然遲早變彪哥?！?/p>

????????彪哥是高中時期帶過我們的物理老師，身強體壯聲若洪鐘，上課說話都用丹田發(fā)力，以至于到后來文理分科了他不教我們了，我們依然能聽到樓下的他上物理課時傳來的聲音。遺憾的是彪哥年輕有為卻發(fā)量堪憂，不到三十已經(jīng)是地中海了，是整個物理集備組最亮眼的存在。

????????我提問：“不過你說妖怪為什么會得病？”

????????“你管她，故事嘛，愛怎么寫怎么寫，筆在作者手上。”說完瞿清鶴又笑，“再說了，鬼知道云娘真病假病，說不定就是想引起書生的注意呢?！?/p>

????????我說：“你覺得上面的故事可信度有多高呢？”

????????“我哪知道？”她聳肩，很無謂地撇撇嘴，“幾個月之前我還把它當(dāng)小說看呢，那時候我哪想的到它是紀(jì)實文學(xué)??？”

????????這個“紀(jì)實文學(xué)”讓我發(fā)笑。瞿清鶴看我笑了，又說：“對吧對吧，大多數(shù)人都會把這種書當(dāng)故事來看吧？你想想《聊齋》，是不是？”

????????我又問：“那你覺得《聊齋》是真的嗎？”

????????瞿清鶴回答：“這個問題真沒意思的。要在之前我肯定覺得那都是編的，現(xiàn)在我覺得它有可能是真的，但應(yīng)該還有挺多虛構(gòu)的成分吧。蒲松齡不就是人類版的竹生嗎？他的故事要么編的要么聽來的，里面沒哪個故事是他自己親眼目睹的吧？不過說到《聊齋》，你有完整地讀過它嗎？你除了高中課本上的《狼》你還知道什么？”

????????被人揭穿的感覺有點不好意思，我笑著承認(rèn)：“我何止是沒有完整的看過，我?guī)缀蹙褪峭耆珱]看過，像四大名著這樣的我也只看了那三本，《紅樓》我到現(xiàn)在都沒看完?！?/p>

????????瞿清鶴對此也不覺得意外：“我就知道?！?/p>

????????我們一起往宿舍樓走，在樓下的時候我們看見了依舊望著天空的李白。瞿清鶴看見他，嘆了口氣，拽著我的手臂對我說：“我們再散會步，我想和你說說話。”

????????我看她看著李白，得知這“說說話”和李白有關(guān)。我跟著瞿清鶴往旁邊走，當(dāng)走到一個離李白足夠遠(yuǎn)并且他看不見的地方的時候，瞿清鶴小聲問我：“如果林若瑟真把這事放在校刊上說，李白該怎么看我們??？”

????????我不解：“什么意思？”

????????瞿清鶴望向李白的方向，嘆氣：“我有點出賣朋友的感覺?！?/p>

????????我安慰她：“為什么你這么想？別想太多?！?/p>

????????“我不懂?！宾那妃Q并沒有和我一起笑，她的表情里郁結(jié)著憂慮。

????????“我們又沒有說什么對他不利的，”我說，“而且他自己也知道他在學(xué)校算個名人吧？”

????????瞿清鶴垂下眼皮，不知道在看著什么地方。她囁嚅：“我不知道……其實我怕的是她前女友看見了校刊?！?/p>

????????被她這么一說我也有點擔(dān)心，我還真怕那個學(xué)姐到學(xué)校來找我們。林若瑟可是知道我們的專業(yè)和姓名的，要是登稿的話肯定也會把這些放上去，這樣的話那個學(xué)姐來找我們可就太簡單了。

????????還沒有等我說話，瞿清鶴突然又笑：“也許是我想太多吧?！?/p>

????????她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我。她抓住了我的手，抓的很緊很緊。她對我說：“真好啊，還有個實際的依靠。像他們那樣的應(yīng)該很痛苦吧？他們彼此都觸碰不到對方的話……牽手擁抱都是什么感覺呢？”

????????我半開玩笑地說：“李白好歹還有個貓的實體，那你說那個云娘有個什么呢？他們在互相摸不到的情況下還能有性行為，這更難以想象了?！?/p>

????????瞿清鶴接話：“怎么難以‘想象’，這不是全靠著‘想象’完成的嗎？”

????????我們都帶著戲謔地笑了，那個小田也是個單身久了出幻覺的可憐孩子。但瞿清鶴的笑容轉(zhuǎn)瞬即逝：“真要說的話，李白和她的愛情也真挺不容易的，沒有任何人能理解，全靠著彼此的支撐——這樣的話想來是很孤獨卻又很偉大的吧？像是在污泥中的一泓清泉，守護(hù)著他們自己的愛？”

????????我開玩笑：“合著我們是‘污泥’的意思咯？”

????????瞿清鶴笑著擺手：“我當(dāng)然不是那個意思啦！我就是說這樣不被眾人理解的愛情也挺不容易。他前女友看起來和單身一模一樣，估計還挺吸引追求者的，她又不能把自己已經(jīng)有男朋友的事告訴別人，也是挺難受的?！?/p>

????????我沒接話，瞿清鶴自己又說：“不過不管怎樣這事還是她的不對，畢竟她在人類的世界中已經(jīng)有了男朋友，就不該再去找前男友了——況且她好像都沒有和妖界的男友分手就又找了一個。這就好像有的人現(xiàn)實中有對象卻又在網(wǎng)上搞CP一樣，網(wǎng)絡(luò)相對于現(xiàn)實而言也像一個妖界，看不見摸不著，他們卻又想著搞出真感情。”

????????我說：“你像是一個社會學(xué)家。”

????????瞿清鶴聳肩：“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我不能理解她或者他們的做法——不過我們還是別和李白提這事?！?/p>

????????我感覺她的言語中包含著對李白前女友的不滿，但我沒有指出這點。我和瞿清鶴約定了不和李白提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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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瑟對我們的采訪最終沒有選在?？希瑢Υ宋覀冊谒闪丝跉獾耐瑫r更加為浪費的那半個多小時感到惋惜。我們始終都沒有對李白提起這事，我們怕他又想起那些往事。那個傳聞中的學(xué)姐有到學(xué)校來找過他，但李白躲到了男生宿舍樓上去。學(xué)姐在樓下看了很久，李白躲在雜物間就是不出來。那天我剛好參加活動去了，這事我是聽瞿清鶴說的。我們都沒告訴李白我們知道他前女友來看過他的事，不過他可能也知道我們知道了。我們之間保有某種很神秘的默契，我們再也沒問過李白的過往戀情，李白也再也不和我們提了。總裁消瘦了一段時間之后大概是走出了陰影，又重新胖了回來，李白也變回了那個喜歡雙手枕在腦后并解開襯衫扣子露出腹肌躺在臺階上曬太陽的桀驁不馴的少年，又變回了那個喜歡雙手插著兜自認(rèn)為自己像青春劇男主角一樣的中二少年。

????????這事算是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