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絳老母墓雜劇磚雕考述

張才明

中華戲曲 1997-04-15

山西省新絳縣古交鄉(xiāng)中蘇村1974年秋天因澆地時土地下陷，發(fā)現(xiàn)古墓一座，墓室中挖出一批磚雕，其中有戲曲磚雕數(shù)塊。墓葬發(fā)現(xiàn)地系筆者家鄉(xiāng)，1990年之后，筆者為此多次返鄉(xiāng)調(diào)查了解墓葬及磚雕情況。惜當時未加以保護，基葬在發(fā)掘時已遭毀壞，大部分戲曲磚雕也在掘出后由于人為原因而毀壞。經(jīng)找尋僅尋得戲曲磚雕一塊?，F(xiàn)將墓葬形狀及殘存戲曲磚雕之價值考述如下。

一 墓葬的位置及形狀

墓葬發(fā)現(xiàn)地中蘇村位于新絳縣城正西五公里，東距侯馬市15公里，西距稷山縣16公里，侯西鐵路、晉韓公路穿村而過，新(絳)聞(喜)路在村南發(fā)端，交通極為方便。村莊南北較為平曠，中間為河谷，大部分房屋依勢建在谷中古水溪旁。從文字記載和相關(guān)建筑物形狀分析，村莊屬于新絳縣歷史較為悠久的村鎮(zhèn)之一。

村北1公里處有一塊百余畝的土地，人們稱之為“老母地”。村民相傳，很久以前有一戶人家逃難到這里。老母親領(lǐng)兒女在此居住下來，老父親執(zhí)意只身西去，村莊緣老母而起。老母親死后，兒孫們將她埋葬在村北的這塊土地里，村人相沿稱之為“老母地”。老母地平坦肥沃，東、西、南三面為雨水沖刷的溝渠，可謂三面臨水，被風水先生視為寶地，然地中墳墓極少，與相鄰土地形成較大反差。

1974年秋季，在農(nóng)田水利化建設(shè)過程中，第二生產(chǎn)隊在這塊土地北端打深井一眼，將這塊千百年來靠雨水種植的土地變?yōu)槿?/p>

工水澆地。第一次澆地，地中部偏東位置發(fā)生下陷漏水，打開后發(fā)現(xiàn)有磚砌墓葬一座。因墓葬形式與其它后世墓葬大不相同，引起人們注意，墓葬被保留一段時間供人們參觀。后因建筑深井房需磚塊，才開始發(fā)掘，掘出磚塊全部用在井房建筑上。

據(jù)當年參加挖掘的張樹森、張文彬、陳福財、張有祥等人回憶，老母墓整體呈上圓下方之勢。墓下方為正方形，邊長約計3米左右，墓高1米多，后以攢尖疊澀呈穹窿頂形狀。整墓約高3米，墓頂留一尺左右圓形“氣眼”一個，上以一面銅鏡覆蓋(此鏡當時就當作廢銅出售給供銷社)。

墓室為臥室式結(jié)構(gòu)，南壁下為葬床，葬床用磚砌成，床兩旁有彩繪木制欄桿。葬床上無棺槨，床上仰躺一人。墓門在東壁，磚砌券頂，上雕云紋圖案。北西兩壁下部砌成須彌座，須彌座束腰部各嵌金頂大力士4個，花卉磚雕6塊，須彌座上有斜菱形窗格雕飾。

戲曲磚雕在南壁葬床上部，為30×30厘米方磚，戲曲磚雕數(shù)目諸說不一，大致為6塊。據(jù)張樹森老人回憶，磚雕中1塊為一穿紅袍人物，戴幞頭，一手持扇子，一手拿銅鏡。按描述頗似宋元雜劇之“引戲”角色。其余戲曲磚雕之人物有奏樂、有演出，有的一塊一人、有的一塊兩人。根據(jù)墓葬的形狀及所葬人數(shù)一人，村民們認定此墓為埋葬老母之墓，故稱“老母墓”。

老母墓發(fā)掘后，基磚全部用在深井機房建筑上。其中北、西壁須彌座被原樣砌在井房前壁大門東西兩側(cè)，基門云紋砌在大門之上。至今基本完好，只有窗欞磚雕和戲曲磚雕因以方砌制成，故被鋪做井房內(nèi)地板。施工時，因人物雕刻凸凹不平，被一律削平。同時因這些磚雕屬冥葬之物，村民不收藏，致使大部分人物磚雕慘遭厄運。只有其中一塊因邊緣破損，無法鋪地，被人們貼在東側(cè)房間的門墻上。

1992年，筆者回鄉(xiāng)，井房已廢棄多年。僅存戲曲磚雕人物臉部嚴重破損，搖搖欲墜，取下后保存至今。

二 墓葬之時代分析

老母墓在發(fā)掘時沒有發(fā)現(xiàn)碑文及其它文字資料，亦無陪葬文物可佐證其時代，其中一枚銅鏡在發(fā)掘后已出售無法找尋。墓葬之時代只能依據(jù)墓葬結(jié)構(gòu)、磚雕技法、人物造型諸方面比照其它墓葬推測分析。

山西晉南地區(qū)為華夏文明發(fā)祥地之一，亦是古代文物相對集中的地區(qū)。近年來，本地區(qū)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一批金元時代墓葬，僅新絳一縣就有南范莊、吳嶺莊、寨里村等金元墓葬；與之相鄰的侯馬、稷山、聞喜、襄汾等縣市也有發(fā)現(xiàn)。根據(jù)本地區(qū)同類墓葬多為金元時代之特征，老母墓之時代疑亦為同一時期。

(一) ?從墓葬形制上分析

從晉南地區(qū)金墓建筑形狀分析，存在由簡到繁，由室內(nèi)到室外的傾向。時代較早的稷山金墓基本呈室內(nèi)結(jié)構(gòu)，墓室下部呈正

方形或長方形，上部基本為圓型，尸床在室內(nèi)。時代較晚的侯馬金代董氏墓，其建筑呈現(xiàn)出一種華麗堂皇之勢，墓室四壁由四座房屋的外檐建筑構(gòu)成前廳、后堂、左右?guī)渴降乃暮显?，四壁基部為結(jié)構(gòu)復雜的束腰須彌座，中部周砌雕花格子門，上部砌出重檐屋頂形狀。老母墓在建筑形狀上上圓下方，葬床砌在室內(nèi)，與稷山金墓相似，雕飾上又簡于稷山金墓，當為金代早期墓葬。

(二) 從雕飾技術(shù)分析

廖奔同志在分析元墓與金基的區(qū)別時認為：“元墓與金墓比較，則出現(xiàn)工藝技術(shù)與建筑藝術(shù)上的大倒退，墓室結(jié)構(gòu)由精密復雜又變?yōu)榇植诤唵危窨?、壁畫也較為粗疏，戲曲裝飾亦成為濫制品2)?！睆默F(xiàn)存老母墓須彌座、云紋及殘存戲曲磚雕看，其雕刻工藝極為精細，除云紋磚雕外，其余磚雕明顯有范式制作痕跡，當排除元墓之疑。

雕飾布局除方向不一致外，須彌座之建筑方式與襄汾曲里村雕墓類似[3。老母墓的時代似可斷為金代。

(三) ?從人物造型分析

近年來，新絳縣南范莊金墓、吳嶺莊元墓、寨里村元墓陸續(xù)出土一批樂舞、雜劇磚雕，其人物臉部表情豐富，動作略顯夸張，而工藝略為粗拙，尤其是服飾方面線條粗疏稀少。老母墓僅存的雜劇磚雕，除臉部損壞嚴重，表情無法認析外，其動作無論擊琴還是拍板，都極為細膩逼真。其服飾線條流暢，與河南溫縣宋散樂磚雕人物服飾線條近似，人物所戴幞頭，兩腳下垂成牛角狀，與溫縣宋樂舞磚雕右一人類似。

從以上墓葬形狀、磚雕工藝、人物造型諸方面分析，結(jié)合傳說中老母墓之形成過程，老母墓的時代似可定為金代早期。

三 磚雕樂器考辨

老母墓僅存的這塊戲曲磚雕，為長30厘米、寬30厘米、厚4厘米之方型磚雕，磚左邊緣殘破，所雕人物除臉部嚴重破損外，其余部分保存完好。此磚雕刻二人奏樂，左方一人側(cè)身弓背站立，身前置右高左低琴幾，琴幾上放置一古琴。此人右手握一細棍作敲擊狀，左手置琴端作撫弦狀。右一人正面站立，雙手懷抱拍板，戴垂腳幞頭，著寬袖長袍，束腰，束帶從腰前垂下，束帶中間部分有菱形飾物，身后垂飄帶兩條。從其體型、服飾及殘存發(fā)型分析，二人均為女性。

據(jù)山西師范大學戲曲文物研究所編《宋金元戲曲文物圖論》“樂器”章分析，宋金雜劇配樂主要以鼓吹樂為主，其樂器主要有大鼓、杖鼓、小銅鑼、銅鈹、板鼓、拍板、笛、篳巢等。廖奔同志《宋元戲曲文物與民俗》一書《宋元雜劇樂隊配器統(tǒng)計表》依據(jù)各地戲曲文物將宋金雜劇樂器分為革屬、竹屬、木屬、絲屬、金屬與其它6大類，計有大鼓、杖鼓、板鼓、笛、簫、排簫、拍板、琴、琵琶、方響、杖、甩子12種。

老母墓磚雕右方站立者所持拍板在諸多資料中均見。而左站者所敲擊之琴，卻在宋元雜劇諸文物中沒有發(fā)現(xiàn)。

敲擊之弦索樂器在古代樂器中較為常見的有揚琴與筑兩種。揚琴至明初始由沿海逐漸傳至我國內(nèi)地，且演奏方式為雙鍵敲擊類，顯然與本磚雕之樂器不符。筑為我國戰(zhàn)國時代較為流傳的樂器，《戰(zhàn)國策·燕策》載：“既徂，取道，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睗h時筑仍流行，《史記·五宗世家》載常山王太子勃曾“飲酒博戲擊筑，與女載馳環(huán)城過市”。至《宋書》中仍有擊筑之記載。至于筑的形狀，諸多文獻記載不一?！墩f文》:“筑，以竹曲，五弦之樂也。從竹從鞏，鞏持之也，竹亦聲。”《淮南子·泰族訓》“高漸離宋意擊筑”條下注：“筑，曲二十一弦也?！薄妒酚洝じ咦姹居洝芳庖f昭說：“筑，古樂、有弦，擊之不鼓?！薄稘h書

·高帝記》注引應劭說：“筑，狀似瑟而大頭安弦，以竹擊之。”《樂器》載：“筑，形如頌琴，施十三弦，頂細、肩圓，品聲按柱；鼓法，以左手振之，右手以竹尺擊之，隨調(diào)應律”。《辭?！丰尅爸睏l下注：“古擊弦樂器，形似箏，項細而肩圓，有十三弦，弦下設(shè)柱，演奏時，左手按弦一端，右手執(zhí)竹尺擊弦發(fā)音?！?/p>

從以上記載看，筑的演奏方法“以左手按弦，右手執(zhí)竹尺擊之",與本磚雕左一人演奏方式相同。但筑之形狀綜上記載有似瑟、似頌琴、似箏諸種，判斷此磚雕之樂器是否為筑，須考查瑟、頌琴、箏等樂器的基本形式，從而推斷筑之形狀。

《漢語大詞典》釋“瑟"條下注：“瑟，形似古琴，但無徽位，有五十弦、二十五弦、十五弦等種(9)?！贬尅绊炃佟睏l下注：“頌琴，古琴名。琴瑟必伴以歌詩，詩有《雅》、《頌》,故稱。《左傳·襄公二年》:‘初，穆姜使擇美橫，以此為櫬與頌琴，季文子取以葬?！蓬A注：‘頌琴，琴名，猶言雅琴。’孔穎達疏：‘琴瑟必以伴詩，詩有《雅》、《頌》,故以頌琴名，猶如言雅琴也’(0?！贬尅肮~”條下注：“箏，撥弦樂器，形似瑟，傳為秦時蒙恬所作[?！?/p>

以上釋瑟、頌瑟、箏諸種樂器形狀都與古琴形狀類似，筑亦與古琴形狀類似。查古琴之形狀，呈長方形，身部略有變化，筑亦然。

老母墓雜劇磚雕之琴，長11厘米，厚約1.5厘米，寬度無法測定。琴從正面觀基本為長方形，靠人物身體一側(cè)，依琴弦長度變化呈逐步收縮之勢，整體上呈現(xiàn)為一側(cè)變化之梯形狀。琴中部翹起，邊緣刻線條流暢之裝飾圖案。琴兩端彎曲著琴幾，彎曲處呈渾圓形。琴上弦數(shù)當在五弦以上，似應為十三弦，與文獻記載筑之形狀基本吻合，故此樂器當為筑。

《漢語大詞典》釋“筑”條下引長沙馬王堆墓出土漢筑復制圖，其筑頭寬尾細，中部彎曲，形似鲇魚。與本樂器大不相同，考其原因大致有二：

一是南北方制作材料不同所致。南方以竹制之，故形狀為狹長彎曲形；北方以木制，故呈長方變化狀；二是由于時代變化，樂器亦發(fā)生演變所致，時代不同，形狀各異。較以上二因，后一說較為充分。

據(jù)以上辨析，我認為老母墓雜劇磚雕中之樂器為其它宋元戲曲文物資料中尚無發(fā)現(xiàn)之筑，其形狀當為宋金時流行之樣式。

四 結(jié)語

綜上所述，新絳老母墓戲曲磚雕，為金初雜劇樂舞磚雕，所刻伴奏樂器為拍板和筑。

老母墓在挖掘時未加保護，大多數(shù)戲曲磚雕損壞，使我們無從認識其它磚雕及整個墓葬之價值，不能不說是一大遺憾。然僅存之磚雕彌補了宋金雜劇樂器配器中的一項空白，也可說是不幸中之大幸。老母墓磚雕在宋元戲曲史上，同時在中國音樂史上應占有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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