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一朝，雖然有楊廣的大力推動，但此時的詩壇卻并沒有呈現(xiàn)應有的生命力。尤其是本該大放異彩的南方文人，起源于命運的沉淪讓他們集體啞聲，但這些并不意味著詩壇的落寞。

相反，那場隱藏已久的詩歌的嬗變依然如期前行。

在隋朝詩壇的三大流派里，關隴貴族人數(shù)最少。在隋代家世可考的45名詩人里，出自關隴的只有楊堅、史萬歲、楊廣、楊素、牛弘、李密等9人。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雖不足以與山東詩人、江左詩人相頡頏，但作品中充滿了剛健之氣和宏拔之態(tài)，雄豪風范越千年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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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朝的關隴貴族大多出身于六鎮(zhèn)武將之家。北地生存的艱難和長期的東征西戰(zhàn)，他們更加奉行務實、高效的處世哲學。因而宇文泰在建立政權(quán)之初，才會大肆推行脫胎于經(jīng)學的“大誥體”。之后，有庾信、王褒等一眾南梁降臣入周，在權(quán)貴圈刮起了一股文學之風，以宇文皇族子弟為代表的關二代深奉“庾信體“，大興詩文盛事。

可惜隨著楊堅以隋代周，宇文家族子弟幾被屠戮殆盡，所有的詩詞風流也隨著生命的流逝埋入歷史的黃土中。

到了隋朝，關隴集團已經(jīng)到了以楊廣為代表的“關三代”時期，他們的生活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于父輩，從一出生他們便擁有豐厚的物質(zhì)生活，同時也經(jīng)受了良好的文化教育，因此從本質(zhì)上他們與那些家學淵源的世家子弟已無太多區(qū)別。但是關隴文人圈真正出彩的詩人卻不多，基本以楊素和楊廣兩位皇族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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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詩風為三大文人圈劃分陣營，較之楊廣，戎馬一生的楊素更能代表關隴權(quán)貴的剛健風范。

在很長的時間里，中國的詩壇始終是清雅為上。那些柔軟的詩句，代表著約定俗成的世間的美好。到了唐一朝，彪悍而激情澎湃的唐朝詩人們，將關山、將戎馬、將彎弓、將圓月、將蒼茫譜寫成了另一種經(jīng)典，它們和南國的青山綠水一起組成了中國人宏大的詩的命題。

溯源而上，盧思道、薛道衡以及楊素等人，皆早在歷史深處作鏗鏘鼓音。

楊素字處道，出身弘農(nóng)楊氏，與隋煬帝同宗，是不折不扣的關二代。但是楊素能夠在朝堂立足靠的可不是他的宗室身份，他是實打?qū)嵉目寇姽σ徊讲阶呦驒?quán)力的頂峰的。

北周平齊之時，楊素嶄露頭角，開始不斷獲取軍功。隋周易代之時，宇文泰的外甥尉遲迥起兵反抗，楊素參與平定之戰(zhàn)。文帝受禪之后，他進為上柱國，封為清河郡公。

楊素人生的高光時刻是從平陳之戰(zhàn)開始的，他負責從長江上游的永安率水軍東下。楊素治軍有方，紀律嚴明的部隊首先獲取了沿途軍民之心。另一方面，楊素相貌堂堂、身材偉岸有英杰之表，讓人望而生畏，他一路行進，荊門以下沿途守將或降或退，楊素于此一役取得了政治和軍事的雙重勝利。

戰(zhàn)后他進封為國公，拜納言，轉(zhuǎn)內(nèi)史令，真正進入到核心決策層。

之后的公元598年和601年，他兩次率軍大破突厥，徹底解決了西北一線的威脅。只不過此時的他已經(jīng)位極人臣封無可封，所有的軍功都只能加于幾個兒子。在隨后的奪嫡之戰(zhàn)中，他果斷與楊廣結(jié)為同盟，并助其登上九五之位。楊廣登基之初，漢王楊諒在山東造反，也是楊素領兵討平的，這是他最后一次為大隋披上戰(zhàn)甲。

605年，他拜太子太師，后拜司徒，封楚公，名望和功績至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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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素實則有大智慧，人生也算圓滿。還不及到功高蓋主的境地，他便于606年告別人世，一場君臣的合作也以佳話而終。歷史對于楊素的評價褒貶不一，主要的聲音是說他識人不明，扶持了楊廣這個暴君上臺，最終導致隋朝短命而亡。在筆者看來，歷史的洪流自有其規(guī)律，個人意志可能會影響其流速，但若說能夠以一己之力改變其流向者，怕也有失公允。

楊素不光仗打得好，更難得的是他的詩也寫得好。在中國歷史上，文武雙全的人物并不少見，但像楊素這樣將兩個角色都演繹到極致者，卻也鳳毛麟角。尤其是他作為東征西站的將軍，經(jīng)常以獨特的視角描寫一線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因此他的作品風韻蒼涼、意境雄闊，這樣的優(yōu)秀素養(yǎng)也算是自古以來的獨一份。

有才的人往往有傲骨，根據(jù)《隋書》本傳的描寫，楊素其人為人高傲。

素性疏而辯，高下在心，朝臣之內(nèi)，頗推高颎，敬牛弘，厚接薛道衡，視蘇威蔑如也。自余朝貴，多被陵轢?！端鍟?/p>

細看來，楊素并非狂妄只是眼界太高。高颎作為楊堅朝的第一宰相，一力促成開皇律令問世，其能力手段確實令人佩服；牛弘則是儒學修養(yǎng)深厚，大隋的禮儀典制均出其手，且為人端方持重，無論是從學問和人品均讓人挑不出錯者；至于蘇威，作為蘇綽的兒子，卻才能平平，能夠得到高位主要原因是因為其父的影響力，楊素看不上他也無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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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人當中，薛道衡是最沒有權(quán)勢的，但是楊素最與他交好。楊素留存于世的詩作中，除了兩首《出塞》，其余都是贈薛道衡之作，有《山齋獨坐贈薛內(nèi)史》《贈薛內(nèi)史》《贈薛播州》等詩作。在詩中，他流露出強烈的知音之意和濃厚的孤獨感，這是人前鮮見的楊大將軍的另一面。

都說“詩緣情”，在那些融合了諸多情緒的符號里，我們總能讀懂一個人的滿腹心事，從這一方面來說，詩比歷史真實。楊素的詩總體風格矯健、豪逸，但《山齋獨坐贈薛內(nèi)史》二首詩卻能體現(xiàn)楊素詩格中“清遠”的一面。

《山齋獨坐贈薛內(nèi)史》

居山四望阻，風云竟朝夕。

深溪橫古樹，空巖臥幽石。
日出遠岫明，鳥散空林寂。

蘭庭動幽氣，竹室生虛白。
落花入戶飛，細草當階積。

桂酒徒盈樽，故人不在席。
日落山之幽，臨風望羽客。

這首詩從意象、風格和技法上都深受齊梁山水詩的影響，后人認為其源出于謝朓，是很有道理的。深溪、空巖、幽石，構(gòu)成凝重深沉的遠景，幽蘭、軒竹、落花、細草則輕靈淡然，從而融合成為古樸、淡遠、空靈的意境，與思念故人的淡淡惆悵情調(diào)相致。

楊素的詩文中有明顯的南朝文人作品的影響，但他最為后世推崇的卻是他詩歌當中江左文人最缺乏的風骨以及壯美。

《出塞》?其二

漢虜未和親，憂國不憂身。

握手河梁上，窮涯北海濱。

據(jù)鞍獨懷古，慷慨感良臣。

歷覽多舊跡，風日慘愁人。

荒塞空千里，孤城絕四鄰。

樹寒偏易古，草衰恒不春。

交河明月夜，陰山苦霧辰。

雁飛南入漢，水流西咽秦。

風霜久行役，河朔備艱辛。

薄暮邊聲起，空飛胡騎塵。

自古以來，邊塞始終是中國文人永恒的關懷主題，優(yōu)秀的作品也數(shù)不勝數(shù)，但很少有詩人能夠像楊素這般做到心神合一。

讀詩之時，我們仿佛能夠看到在荒涼的大漠里，一位將軍據(jù)鞍遠眺，深沉的目光穿過漫無邊際的荒涯，留給我們的卻是滿身的寂寥。這一首詩不及其一場面宏闊，卻彌漫著濃濃的蒼涼和悲慨。邊關的空曠寂寞、行役的苦辛艱難、為將的身不由己，俱都濃縮在詩人筆下的荒涼之景里，慷慨激越之余，卻有一股淡淡的愁苦和哀傷縈繞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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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詩評家對楊素評價甚高：王世貞說他“唯楊處道奕奕有風骨”，吳喬說他“楊素詩樸勁不似隋人”，沈潛德則說他“楊處道清思健筆，詞氣蒼然“。

楊素的詩是典型的個人詩，在中國詩歌的歷史上，他的成就可以說是微不足道。但不可否認的是，楊素作品雖然為數(shù)不多，但它依然能夠卓立于時代，并為文學的發(fā)展提供一種實踐和可能性，為詩歌的進化增添新的審美范式。

楊素詩歌的價值，或者說它的文學史意義也正在于此。

關于楊廣，鄭振鐸先生就曾經(jīng)說過“楊廣絕不是一位高明的政治家，卻是一位絕好的詩人”。他的大多數(shù)作品格調(diào)清新，有正言之風，雅語之氣，足以雄視南士。篇幅有限，我們另行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