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小啟不擅長說話。

? ? 這導致周圍的人把他當成異類。

? ? 我很多時候都嘗試推他一把，故意把他留在人流聚集的地方，哪怕讓他與那些人縮短一點點差距，都不會像我一樣遭人排擠。

? ? 盡管，他還是閉口不言，只有見到我時，他才會開口，用沙啞的語調(diào)和我說：“狼爹，你能不要丟下我嘛?！?/p>

? ? 這是我收養(yǎng)他這一年以來，他第一次懇求我某件事。?

? ? 好在之后，我被毅哥帶了回去，也借助這個機會，他接觸到和自己年紀相仿，性格活潑的刻力余。他們毫無意外成了朋友，小啟也在相處的過程中，逐漸能與人正常交談。

? ? 在我們那個年代，總流傳讀書改變命運這句話，連我也潛移默化受了影響，覺得他不該局限在這里，也就在這個時候，我決定送他去上學，讓他了解更多的知識。

? ? 可惜的是，小啟的成績不是很好。

? ? 我記得拿畢業(yè)證那天，他紅著眼眶，把頭靠在我懷里，說了很多聲對不起。

? ? 然后，他告訴我不用操心，已經(jīng)選了一所不錯的技校，還能省下幾年的學費。我說就算要交學費，也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好好上學就好了，他總是笑著，搖搖頭。

? ? 他很聽話。

? ? 一直都是這樣的，從沒對我提什么要求。

? ? 就算遇到不順心的事，也很少對我聊過，即使我去找他，得到的答案也是同樣的。狼爹已經(jīng)很辛苦了，我不希望你在從我這里聽到什么煩心事。

?? ?哪怕隔著那扇門，我能聽到他的嘆氣聲，能聽到他的抱怨聲，可當門打開的那一刻，他又回到常態(tài)，就仿佛，那些事從沒發(fā)生過。

? ?“小啟。”

? ?“嗯？”他抬頭看著我，“怎么了?！?/p>

? ?“如果覺得累了，隨時都能告訴我?！蔽易呱锨?，撫摸他的臉頰，“我一直都在?！?/p>

? ?“笨蛋狼爹?！彼p聲說，“我才不會累呢?！?/p>

? ? 是嗎。

? ? 真的不要緊嗎。

? ? 明明累的連背都直不起來，明明累的連聲音都有氣無力。

? ? 為什么要這么固執(zhí)的堅持下去呢。

? ?“我——”

? ? 我還想說些什么，聲音卻戛然而止。

? ?

? ? 轟隆。

? ? 雷聲把我從夢中驚醒。

? ? 雨下得很大，從陽臺掃進來的雨水，順著地板的縫隙向屋內(nèi)蔓延。

? ? 我走到落地窗前，看向屋外。烏云像密不透風的網(wǎng)，籠罩在城市上空，傾瀉的雨水熄滅了城市的燈火，一切都在黑夜中銷聲匿跡。

? ? 唯獨雷聲轟鳴，大雨持續(xù)不斷。

? ? 落在窗前的雨向下滾落，猶如淚痕般，漸漸地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 ? 不好的預感。

? ? 我想起前段時間，同樣是雨天，我坐在床邊，看著他把滾燙的熱粥盛到手心，一遍遍重復著個無厘頭的舉動。

? ? 當我問他為什么這么做時，他告訴我：“我想把這些帶給狼爹嘗嘗?！?/p>

? ? 一時間語無倫次。

? ? 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一般是指某些人目睹或者遭受了危機生命的創(chuàng)傷后，所產(chǎn)生的心理障礙。他的癥狀，就屬于其中一種。

? ? 每到雨天，他都會忘記現(xiàn)在的記憶，像我最初收養(yǎng)他時那樣，不斷呼喚我的名字。醫(yī)生告訴我，這是遭受創(chuàng)傷后的一種表現(xiàn)，他會不斷想起自己受傷的經(jīng)歷，回避周圍的人和事，直到他徹底遺忘那段經(jīng)歷。

? ? 想要恢復正常，最好的方法是同時接受藥物治療和心理治療。

? ? 但他的情況，顯然超過了這個范圍，比我設想的還要嚴重。

? ?“你是誰?！?/p>

? ? 當他木訥的看著我，說出這句話，我才知道我有多么脆弱。

? ? 為什么呢。

? ? 明明生活才剛有起步，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事呢。

? ? 雨下得更大了，幾乎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 ? 我很擔心，我害怕他會出事?？晌也恢浪谀膬海チ耸裁吹胤?，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找到他。

? ? 我打開手機，撥通了他的號碼。?

? ? 嘟、嘟。

? ? 求你了，接電話吧。

? ? 我在內(nèi)心默念著，心跳隨著撥號聲跳動。

?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

? ? 求你了。

? ? 我不死心又撥打一遍，內(nèi)心的不安逐漸變?yōu)榻乖辍?/p>

?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后···”

? ? 求你了···

?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 ? 我聽著電話里系統(tǒng)的提示音，掐滅了不切實際的念想。

? ? 我好像一直這樣，習慣了他依靠我的生活，習慣了他在我身邊的日子，下意識認為自己對他不可或缺。

? ? 真的是這樣嗎。

? ? 還是說，離不開他的人，其實是我呢。

? ? 我害怕心中得到的答案。

? ? 我得找到他。

?

? ?“你好，請問你有見過照片里的孩子嗎？”

? ?“沒印象，你找別人問吧。”

? ? 我走在街邊，手里握緊一張相片。

? ? 相片里的他戴著耳機，無精打采地瞥向天臺下的城市，陽光穿過它毛發(fā)間的縫隙，留下一圈光暈。我拽著耳機的另一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按下快門。

? ? 咔嚓。

? ? 時間定格在這一刻。

? ? 偶爾空閑的時候，我說起這件事，他只是點點頭，笑著說：“狼爹，這不是我?！?/p>

? ? 怎么會呢。

? ? 我身邊只有你了。

? ? 如果不是你，又能是誰呢。

? ? 雨還在下著。

? ? 積水倒映的城市，在霓虹燈照射下泥濘不堪。

? ? 車站前聚了很多人，被下雨耽誤行程、皺著眉的上班族，又或者渾身酒氣，罵罵咧咧的醉鬼。形形色色的人，因為糟糕的天氣聚在一起，變得分外焦躁。

? ?“你好，請問···”

? ?“別煩我，沒看到正忙著呢?！?/p>

? ?“你好···”

? ?“去去去，別纏著我，找別人去。”

? ??得到的盡是這樣的回答。

? ? 我忘記自己走了多遠，只是走著，走著，視線被雨水沖刷，眼前的一切都在朦朧中恍惚，又像霧氣一樣包裹在四周。直到熟悉的吵鬧聲出現(xiàn)，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又回到這里。

? ? 歌舞伎町。

? ? 被本能驅(qū)使著，來到曾經(jīng)被丟棄，也是遇到他的地方。

? ? 與十年前的雨夜如出一轍。

? ? 燈光奪目，人聲喧噪，就算是雨天，這座城市也從沒陷入寂寥。我舉著傘，站在居酒屋外傻傻等著，天真的以為，毅哥會帶著他回來，所以，哪怕風刮斷了傘骨，雨水肆意拍打在臉上，我也沒有挪步。

? ? 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 ? 我已經(jīng)，沒辦法回到孤身一人的時候了。

? ? 所以，拜托你們，別把我當成累贅，拜托你們別丟下我。

? ?“····快回來啊?！?/p>

? ? 雨水淋濕了衣服，緊貼著毛發(fā)，冰冷的觸感包裹肌膚，刺入脊骨。

? ? 只剩迷茫后，不知所措的麻木。

? ? 失魂落魄般，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徘徊，卻始終格格不入。

? ? 直到我聽見那聲微弱的喘息。

? ? 躲在紙箱下幼小的軀體緊緊的抱住自己，身體毫無溫度。我走上前，想要給予他一點溫暖，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們并無區(qū)別。

? ? 兩個被丟棄的人，在雨夜，在這個狹隘的巷口里相遇了。

? ? 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