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烈日盛氣凌人，把競馬場的綠茵烤得生煙。驕陽高懸在天頂，斷了腿的蟋蟀在煎鍋般的路面上艱難地跛行。 西橋原將那只蟋蟀一腳踢到路邊的草叢，趕往賽前的準(zhǔn)備室。推開門，鈴鹿正在里面做熱身運動。她已經(jīng)穿好了決勝服，看起來比外面賽場上的草還要綠。西橋原不禁感嘆：“馬娘都不怕熱的么？” “來啦。”鈴鹿聽見開門聲，沒回頭，繼續(xù)熱著身說。 西橋關(guān)了門，徑直走到走到桌前，拿了瓶水，問：“老實說，我很擔(dān)心，雖然是復(fù)出賽，但也還算是G1……” “只要一路沖到底就好了?！?“可別?！蔽鳂蛎凸嘁豢谒@水都被熱氣蒸成溫的，“你的腿撐得住嗎？” “它們不能也得能了。對我而言，大逃是最優(yōu)跑法，不冒險就沒有收效。你是我的訓(xùn)練員，應(yīng)該理解吧?！?“你不像以前，你在去年冬天受過傷！一意孤行不會有結(jié)果的，你為什么就不明白！”這句話西橋原沒有過腦，脫口而出。 鈴鹿回頭看向西橋原：“傷病什么的，不能拖累我……” “我是你的訓(xùn)練員！” “你只是我的訓(xùn)練員！”她氣勢十足地說出這句話，接著卻失落地垂下耳朵。 西橋原朝著四周看了看，尋到一個椅子坐下：“你的賽事，我有權(quán)利干預(yù)……”他的語調(diào)緩和下來。 一瞬間，一個念頭在鈴鹿腦海中閃過：我應(yīng)該在賽場上把先頭的景色盡收眼底，而不是被錯誤的感情拖慢腳步。 緊接著，她的語氣就強(qiáng)硬起來：“下場跑步的可是我啊。” 她看見西橋的瞳孔猛地縮小。男人撓撓額頭，大口喝水。 是因為我的固執(zhí)而犯難嗎？鈴鹿剛想到這里，西橋原就忽地站起來，伸手指著賽場的方向說：“隨你，我只提一個要求?！?“什么？” “在最后一條彎道上，你有信心拉開第二至少八個馬身嗎？”西橋原之前看過選手表，鈴鹿做到這個應(yīng)該不難。 “有?！?“如果真的這樣，你就別再加速了，請維持原速吧?！?西橋明白，這場比賽有四個后追，七個居中，其中定有實力不容小覷之輩。鈴鹿若在彎道處停止加速，便有可能被后方伺機(jī)超越。 簡單來說，如果同意這個條件，鈴鹿就有失去勝利的可能。但在西橋原眼里，一場失敗和鈴鹿受傷的可能是沒法比的。他不能讓自己麾下的擔(dān)當(dāng)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發(fā)生意外，即使她輸?shù)舯荣?，以失望的眼神與自己相對。 只是鈴鹿也清楚答應(yīng)這個要求的后果，“假如我一次失去優(yōu)勝呢？剛復(fù)出就打敗仗，后果你我承擔(dān)得起嗎？”她的聲音里帶上不滿。 這時西橋能說什么呢？說自己冒著風(fēng)險故意要求嗎？不可能的。 “我相信你?！彼f。 這自然是句沒什么力量的話，鈴鹿毫不留情地回嗆道，“我也相信我自己，只有信任又有什么用呢？”她語氣中的不滿演變成咄咄逼人。 西橋原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我可以承擔(dān)所有責(zé)任?！?“責(zé)任在你，輸?shù)舯荣惖目墒俏摇！彼裏嵬晟碜叩介T邊。 “出事的話，苦的可是你?！?鈴鹿拉開門：“雖然很煩，但我會考慮的?！?西橋突然感覺空氣異常的燥熱，在鈴鹿出門前，他追上一句，“想想吧，除了奔跑以外的東西?！?“沒有了。”她沒回頭，“我已經(jīng)走到這步，不再有回頭路了?！?鈴鹿的手在看不見的角落里緊握成拳頭。我從什么時候變成除了奔跑一無所有的人了？這樣想著，她關(guān)上門，迷茫地向著天空抬起頭。 天空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七月的太陽正亮得刺眼。 鈴鹿離開后，西橋原在準(zhǔn)備室里待了一會兒，也站起來往看臺去了。 鈴鹿還不能讓我放心嗎？西橋原覺著這個念頭有些熟悉。 搖搖頭把這想法甩出大腦，西橋從入口進(jìn)入觀眾席，穿過人群走到嘉賓席旁，把水?dāng)R在地上，自己則扒起欄桿。四周人聲鼎沸，場上的熱情一浪高過一浪，在烈日下像個蒸籠。 “誒，在這在這！”特別周的聲音和她的人一起翻過座椅，來到西橋原身后。 “很危險的！”西橋原轉(zhuǎn)過頭來，正好對上特別周略帶幽怨的大餅?zāi)槨?“真是的，找你找了好久……”她撅著嘴抱怨起來。 草上飛從遠(yuǎn)處慢慢過來，“知道了就好了啦。”她走到座椅旁坐下。 西橋原笑了笑，沒有說話，轉(zhuǎn)頭扶著欄桿緊盯賽場： 各位選手依次亮相入閘，西橋原朝著鈴鹿揮了揮手。 鈴鹿入閘，轉(zhuǎn)播電視上投放出她的畫面。解說員的聲音在賽場上回蕩：“接下來是人氣第一的選手，在去年經(jīng)歷傷病的無聲鈴鹿，看上去信心十足?。∷芊耥樌孟聫?fù)活首勝呢？” 場上響起海潮般的歡呼聲。 接著鈴鹿將右手搭在她平坦的胸口上，這一畫面同樣被投放到大屏幕。觀眾席上又掀起一陣比方才還要高漲的呼聲。西橋感覺更加緊張，人群的歡呼會沖昏選手的頭腦。 “鈴鹿應(yīng)該不會出什么意外吧?！碧貏e周拿起西橋剛剛喝過的水瓶，仰起頭“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 草上飛在稍遠(yuǎn)處倚著欄桿不知看向何處。西橋原現(xiàn)在沒有揣測她心思的想法，他的手指緊緊捏住被太陽曬得發(fā)燙的金屬欄桿，捂出的汗比后背還多。 所有選手皆已經(jīng)入閘，鐵門里積蓄著即將爆發(fā)的能量。天空和大地在酷熱中融化，天空滴落到綠茵上，腫大的云縮成小塊。黏合的色彩間，閘門上的紅燈亮起。 西橋原看著一排馬娘沖出閘門，隨后才聽見“咔”的聲響。很快，鈴鹿便沖到了第一位，與后方拉開距離。 他的視線緊盯著鈴鹿。在第一個彎道入口時，她已經(jīng)和第二位拉開了五個身位的差距，然而她的速度只增不減。其他的馬娘在后方咬緊，等待鈴鹿自己減速。西橋原清楚，鈴鹿不可能中場脫力，然而她的雙腿很是讓人擔(dān)心，盡管她目前跑姿正常。 灼熱的陽光烤得視線幾乎變形，照得人睜不開眼。西橋原同其他狂熱的觀眾一起，瞪圓了眼睛，注視著鈴鹿奔跑的身影。她的衣服與綠茵地融為一體，若非她在日光中投下的影子，人們肯定不能準(zhǔn)確地捕捉到她吧。 鈴鹿和大部隊的距離越拉越遠(yuǎn)，然而就像是上天要和西橋原作對似的，第二位，同樣是逃馬，緊緊咬在鈴鹿的后方，和她維持著兩三個身位的距離。沒有意外的話，她很快就會失去腳力，但賽馬就是這樣，意外永遠(yuǎn)存在，而鈴鹿是絕對不會允許有人跑在她前面的。 如此看來，西橋原的計劃是要破產(chǎn)了。他用力捏住欄桿，看著鈴鹿離最后一個彎道越來越近。“應(yīng)該要減速了……” “西橋先生……”特別周想要和西橋原搭話，卻沒有和往常一樣得到回答。 男人突然踮起腳，把雙手高高舉起?？吹玫桨伞?。 剎那間，西橋感覺鈴鹿抬頭瞟了自己一眼。他的眼睛分明告訴他鈴鹿壓根就沒有抬頭，但他就是覺得自己剛才的舉動被鈴鹿看見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無聲鈴鹿的腳步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錯愕。 緊接在，她的右邊閃過一個除了解說員以外不會有人關(guān)注的身形。等鈴鹿緩過神來時，那個馬娘已經(jīng)堵在她的正前方了。 一瞬的恍惚間，鈴鹿又確認(rèn)了一眼。現(xiàn)實沒有改變，她的對手真真切切地堵在了她的眼前。她突然掀起了無名的怒火。 她看不見前方了。她看不見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