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我們討論了鴻雪的內(nèi)心矛盾。過去的經(jīng)歷使得她把地上和地下一刀兩斷，徹底地劃分成互相對立的世界。這讓鴻雪在身份認同上，必須從中二選一。然而，她向往杜林的世界，身上卻有著地上人的印記。

在這個前提下，她選擇了割棄自己地上人的成分。這很合理，但不可能。這持續(xù)地折磨著她。直到游泳比賽和最后的演講這兩件事讓她體會到，這個前提是多余的。她不需要否定自己的過去、不需要證明如今的優(yōu)越，也能繼續(xù)在杜林之間生活。由此，分歧被彌合，生活得以繼續(xù)。

在本篇中，我們將用同樣的方式，分析造成至簡長久痛苦的矛盾，這個矛盾的內(nèi)在成因，以及，解決矛盾的條件。

為此，我們需要搞清楚：

• 至簡的創(chuàng)作理念；

• 他伙伴們的幫助起到的正面和反面作用；以及，

• 嘉維爾和極境的影響。

斯第奇的極簡主義

至簡和他的老師，芬奇畫布，的理念是一脈相承的，都是極簡主義，但細節(jié)上又有一點區(qū)別。

芬奇大師側(cè)重的是“對抗欲望”，是在回應杜林人高度發(fā)展的生產(chǎn)力。盡管故事里沒有明確的證據(jù)，這或許可以被理解成“即使能滿足近乎無窮的欲望，也不要過分地放任欲望膨脹?！?/span>

因為建筑設(shè)計會影響人們的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大家對芬奇大師的認同就表明，在一次次闡述“極簡主義”理念后，芬奇的思想至少在際崖城是被普遍接受的。而城里的杜林們確實表現(xiàn)出“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意味。

這么看來，芬奇大師是成功地用“克制”回應了“富余”。

至簡回應的概念則完全相反。

他只有一次明確地表達了他的設(shè)計理念，那是嘉維爾最后在小屋里找到他的一幕：

你的生命有限，所以必須把有限的精力用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

他和身邊絕大部分的人不同，至簡是礦石病人，壽命比其他人都短。最刺激至簡的體驗不是“富足”，而是礦石病人的“匱乏”。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這導致至簡的理念表現(xiàn)為用集中回應匱乏。

卡奇會認為說“最好的作品永遠是下一個”，但至簡是無法接受的。同樣道理，至簡也不會喝酒，浪費時間。

芬奇大師的極簡主義在于“不增不減”；至簡則更進一步，“不能不減，要簡化到只剩下最重要的一點”。那么對于至簡來說，必須要把有限的余生全部投進去的、最有意義的事情是什么呢？

我認為是：超越芬奇大師、獲得老師的承認、并把才華和思考落實成偉大的作品。這三方面相交于一點——完成穹頂。

矛盾的產(chǎn)生

礦石病給至簡帶來了對生活更深刻的思考，讓他明確了目標。至簡的藝術(shù)理念，乃至人生哲學，的最高體現(xiàn)就是這個目標。

然而泰極否來，反者道之動。這個理念開始醞釀反對自身的力量。這在后來表現(xiàn)為，最明白時間的匱乏的至簡竟然陷入了拖延。

讓我們回到一切的源頭，回顧這是如何發(fā)生的。

礦石病不止促使至簡思考，還影響了他的性格。芬奇大師對此總結(jié)道：

在對自己風格愈發(fā)堅持的同時，你變得越來越不喜歡與他人交流。

建筑設(shè)計是關(guān)乎人與人之間互動的，公共空間設(shè)計更是需要得到大多數(shù)人的認同。而唯一理解自己的老師已經(jīng)離開了，至簡又不擅長和其他人解釋。對于際崖城的大部分居民們來說，至簡不加解釋的方案不算容易理解，因為他們不是感染者，感受不到至簡的緊迫。競標失敗便是理所當然的。

偌大的際崖城，至簡拿得出手的作品也就只有他自己的房子。但就算是他的房子，至簡再一次鼓起勇氣，向特米米他們介紹時，也沒能把他的理念傳達出去。缺少訓練，終究是有心無力。在一次次失敗后，不擅長便演變成了不愿意。

曲高和寡是客觀規(guī)律。

但正如芬奇大師所說，如果把曲高和寡看作不去解釋的借口，而不是自己仍有不足的結(jié)果，便會滋生傲慢和偏執(zhí)。這把至簡推得更加遠離人群了。他甚至把“比杜林人還蠢”當作罵人的話。

至簡脫離人群后，他便無法從旁人獲取反饋和評價了。當一個人失去了反饋，他又能如何評估自己的能力？隨著時間流逝，他又如何判斷自己是進步了，還是在倒退？如果不能保持自信，至簡又能如何解釋過去的一次次競標失??？

“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我并沒有那么厲害？”

至簡如果徹底失去直視穹頂?shù)男判模筒豢赡軐崿F(xiàn)他的目標。而由于他的極簡主義理念，他眼中的人生只有一件事情是有意義的。那么，結(jié)論就是：我的人生沒有意義了。

所幸，他仍有信心。不幸的是，至簡保持信心的最后方法只能是：絕不嘗試。

只要不嘗試就不會證實自己的失敗。

你我都再熟悉不過了，不然我們怎么會在b站相遇呢？拖延癥。

至簡寧愿走上地面找人來修鐵軌也不愿意修穹頂。無意識地，他違背了極簡主義美學——在修穹頂?shù)娜蝿?wù)中，額外添加了不必要的新任務(wù)。

至此，“想修穹頂”和“不想修穹頂”的兩個強烈對立想法形成了矛盾，成了近年來一直折磨至簡的噩夢。而且不止如此，矛盾仍在發(fā)展。

矛盾的演化

如果穹頂項目失敗就會宣告人生的終結(jié)，那么去做一個簡單一點的項目，比如修個新地標會不會更安全一點？

不會，因為簡單的任務(wù)雖然沒那么容易失敗，但失敗的代價更大。

至簡已經(jīng)很久沒有獲得關(guān)于設(shè)計的反饋了，他對自己的能力已經(jīng)失去了估計的標準。他從未有過成功的體驗，也沒有任何證據(jù)可以向自己證明，自己已經(jīng)改變了、進步了。畢竟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出作品了。

因此，他無法保證能在新地標的競標中成功。

萬一簡單的項目都失敗了，那還有什么資格去挑戰(zhàn)穹頂、去挑戰(zhàn)站在頂峰的老師呢？

新地標項目的失敗會在邏輯上導向同樣的結(jié)論：人生沒有意義了。

所以在至簡嘗試設(shè)計新地標的時候，他的心思全在游泳比賽的廣播上，紙上什么都沒畫出來。當黛柯綺給他一個離開工作臺的借口時，他立馬就逃走了。

如此推論下去，至簡可能甚至沒有勇氣去設(shè)計哪怕一根柱子——只要他仍然拒絕和別人交流。

總的來說，至簡可以從修復穹頂中逃跑，也可以逃離每一件工作，但無法從自己的人生命題中逃走。最終還是要面對的，拖延沒有盡頭。

建筑設(shè)計師的生活就是至簡過去的全部。就像鴻雪無法割舍烏薩斯人的身份一樣，沒人能徹底從自己的過去中脫離。

再這樣下去，如果沒有改變的契機的話，至簡作為建筑設(shè)計師，甚至作為一個人，就廢了。

解決矛盾的前提

至簡是幸運的，身邊的每一個朋友都想幫助他。不過他從未向其他人坦白自己的想法，別人也就只能按照各自的理解來幫，所以效果有限。

耶奇、卡奇和黛柯綺分別表明，無論是催促、好心、還是體諒，都無法真正解決至簡的矛盾。他們都給至簡留下一定的空間和退路，這讓他更加痛苦。

你我都很明白，這個矛盾只有一種解法。就是沒有退路地做一份設(shè)計，然后接受大家的檢驗。要么做成，破除心魔；要么徹底失敗，然后死心。

其他辦法全部只能把這個必須到來的決斷延后，而不能徹底解決這個矛盾。真正有價值的幫助，就是把至簡逼上最后的試煉，然后助他成功。

完成前半部分的，是嘉維爾和受極境啟發(fā)的卡奇。嘉維爾沒有落下的一拳讓至簡看到人生的走馬燈，防下了多余的恐懼?？ㄆ娴母鎰e斷絕了至簡退讓的借口——你不修，這個穹頂就沒人修了。兩人分別從理性和感性堵死了至簡的退路。

而只要至簡走出了第一步，他身邊的人便都成為了他走向成功的助力。耶奇在他躊躇時鼓勵他；直到離開前，卡奇仍在支持他。其他居民則通過一次次提問，讓他把自己的觀點充分表達出來。

至簡終于還是不負眾望地成功了。他走出屬于自己的第一步，第一次體會到被大多數(shù)人認可的感覺。

這不只是完成了修繕穹頂?shù)哪繕耍撬鳛榻ㄖO(shè)計師學成出師的一刻。隨著電梯向地面進發(fā)，至簡開始了他的跋涉。

至簡的“擺”是不完全的“擺”。只想放棄，卻不接受放棄的代價。

接下來我們就要進入主題篇了。杜林人“完全地擺”和其中的底氣會在第四篇分析。而下一篇我們來聊聊無敵的嘉維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