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出門就見閔玧其戴著帽子，兩手揣兜立在側(cè)邊。我進(jìn)門后他就一直等在這。他刻意待我將田柾國完全隔絕在門內(nèi)，才懶懶開口。

“我不在的時候有人犯錯了嗎?”

我抱臂倚在墻邊，回想老六近期的種種作為，異樣感越發(fā)強(qiáng)烈。

“古六堂最近挺不安分，像是忽然有了底氣。”而這人向來沉不住氣，早期憑著一股子蠻勁倒也在一群烏合之眾里顯得突出，逐漸混到如今地位。

閔玧其聞言毫不意外，只是應(yīng)上。“你懷疑他身后背景，需要我去查嗎?”

我眉頭蹙起，直了身子，因為他看上去早有意料。

“是我反應(yīng)太遲鈍了嗎，老師?”

閔玧其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不禁頓了頓，隨后搖了搖頭，“一群人里總有一個被當(dāng)槍使的角色，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后的人。你已經(jīng)找到破局點了，并不遲?！?/p>

我垂眼點頭，雖感到他有意安慰，但自知比起眼前人，我還有很多長進(jìn)之地。

閔玧其取下帽子，隨手扣在我頭頂。他戴上去剛好的尺碼，在我頭上就將面容遮去了大半。

“這幅垂頭喪氣的樣子，除了我別被其他人看了去?！?/p>

“不論如何，還有我和泰亨在。”

不知閔玧其心緒的我叩低帽檐，遮住透著精光的眼，垂頭靜默不久，心底便已將處置古六堂的算盤摸了個清楚。

側(cè)邊一中年人锃亮油頭后梳，灰色條紋西裝內(nèi)的白襯衫領(lǐng)口大敞，其上的粗金鏈子隨不斷抖動的攤開的雙腿搖晃，說話時身子前傾，面目因十分的關(guān)切而皺紋更深。

“小原啊，不是你暴龍叔不信你。挑揀條靚這種事，我們多少比你有經(jīng)驗。推給你的人，不會差的！”

暴龍說完，瞪起橘黃的眼瞳朝一身長袍馬褂的鬼面生揚(yáng)了揚(yáng)頭。

鬼面生面上未作回應(yīng)，只是端起茶盞抿了幾口，悠悠開口：“久勝當(dāng)家的打頭條靚不僅是職位，一旦坐上這個位置，就有資格接手諸多重要盤口。這事牽連你我甚廣，其能力必須讓大家有目共睹才行?！?/p>

待他們議論完后，我才不急不緩開口。

“叔們都這么說了，于情于理，我也該讓這些后生仔較量一下。諸位敢推薦給我的馬仔想必也是各自臉面了，只是我的人拳場出身，下手不知輕重，到時場面不好看，還請各位海涵。”

“還有，我既然已是九勝當(dāng)家，暴龍叔是否也該隨各家喊我一聲頭兒?”

這話聽得暴龍幾個臉青一陣白一陣，古六堂在其中遲遲才反應(yīng)過來話外之意，隨后鼻腔哼出一口濁氣，攢勁捻了捻自己的鯰魚須。

“那當(dāng)家，你可是瞧好了，我古六堂帶出來的條靚可不像自家古董，中看不中用！”

蛇信昏暗后巷內(nèi)，田柾國將煙咬在齒間，火光將其點燃，印在他眼中。那夜汀原似乎沒有來過，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如此，之后拳場一切照舊如常。

他又想起她的話，一陣失控和不安感沖撞而來，讓他總想踩爛點什么。

他深吸了口煙，張口便云霧四散。田柾國覺得自己越發(fā)像一只等候主人歸家的寵物，盛著滿心期望，遙遙不知止期。

只是他從未擁有過家，一個足以無憂安身的地方。

“見你一面怎么就這么難呢?！碧飽蛧鵁o奈笑了笑，閉眼全是她的模樣。

車廂震蕩，手銬啷當(dāng)作響，和背后的鐵質(zhì)車皮摩擦碰撞發(fā)出聲聲難聽的噪音。

雖然早有預(yù)料，但閔玧其下手還是重得出奇。田柾國眼前一片黑暗，在周遭充斥不確定的情形下，他的思路卻越發(fā)清晰。

方才閔玧其出現(xiàn)在蛇信附近，不經(jīng)意間卻精準(zhǔn)望向他，唇角微挑，眼中挑釁似是邀請，之后踱步向深巷走去，生怕自己跟不上似的。田柾國知道閔玧其是要將他引去什么地方，與其互研心計，不如順了他的意，探個究竟。

頭套被人粗暴扯開，田柾國不適應(yīng)光亮地瞇了瞇眼，隨后動了動身子，找了個舒適的角度，仰頭靠在車廂上，垂眼看一點點在他身前蹲下的男人。

田柾國輕笑，探出舌尖舔了舔唇角未干的血跡。

“我允許讓你打暈就該算數(shù)了吧。這怎么回事，私仇啊?

“怎么，你也喜歡汀原?””

閔玧其想，這幅模樣落在任何一個女孩眼里恐怕都得叫做勾引，而當(dāng)他繼續(xù)聽到下半句，只覺得剛才補(bǔ)的那幾拳不夠值當(dāng)。

于是他又揚(yáng)起拳頭，卻在離對方鼻尖只有幾厘米處停下，改為撣了撣田柾國肩上不存在的灰塵。

“人多口雜，拳場不是可以玩出人命的地方?！?/p>

“但這兒是?！?/p>

“后生仔，好自為之?！?/p>

車廂還在搖晃，只剩田柾國一人。

目前，從閔玧其的口中，田柾國過濾出的信息有兩個：第一，這里多半是個私人地盤；第二，那個從一開始就看他不順眼的家伙必然不會讓自己活著出去。

可他最在意的不是這些——既然他見到了閔玧其，是不是意味著汀原也在。

田柾國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在提到“汀原”時閔玧其的情緒短暫失去了控制，他再明白不過這意味著什么，那么，這個人在他這里——

沒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