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愛的課程。我仍舊需要，因為沒有任何事比愛更簡單，沒有任何事比愛更困難。”

這是珍妮特·溫特森在自傳《我要快樂，不必正?！分袑懙降囊痪湓?。我想，在這里，如果將愛窄化為愛情，對大部分人也同樣適用。

是啊，愛情如此撲朔難解，又如此不可或缺，它有時是一劑毒品，它也可以是一位救星，置人于死地的同時善意施救。愛情，這個詞那么直白，卻又那么艱澀，足夠令所有人困惑。溫特森也不例外，她問：“我們能拿愛情怎么辦呢？”?

盡管困惑，這位作家卻愿用她一生的筆墨來書寫愛。處女作《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中，那個犟頭倔腦的珍妮特渴望有人暴烈地愛她，至死不渝，她離家出走，為愛情，也為自己。《給櫻桃以性別》中，童話故事里的愛情在溫特森筆下化身多種模樣，激烈，苦澀，無奈，決絕。就連在最新的作品中探尋人類未來時，愛也是這未來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

二十多年前，年輕的溫特森曾寫過一封炙熱的“情書”，將愛意融進(jìn)每一段文字，滲透每一個篇章。這是一篇講述愛與失去的敘事，也是一個關(guān)于欲望與歸屬的故事。?

她為這個故事取名《寫在身體上》。這是主人公和露易絲的故事，也映射著我們每個人的愛情。

1

“愛人如硝酸”

小說中，溫特森細(xì)膩的文字勾勒出愛的形體。“愛人如硝酸”，愛情也一樣，鮮明濃烈，不容稀釋。“泛濫”的情感填充了愛的氣味，時而彌漫著葡萄的清香，時而像涌著蜜的蜂巢般甜膩，時而又像草藥般苦澀。

《寫在身體上》的主人公在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上，幾乎就是溫特森的翻版?！拔覐牟环枚酒?，我服用愛——瘋狂而無所顧忌的那一種愛?！边@是溫特森在自傳中的自剖，拿來做小說主人公的對白也毫不違和。

在“我”的世界中，一切都不明朗，世事充滿疑惑，只有身體是真實的，只有感官是確定的。“我”給身體以應(yīng)有的尊敬和信賴，順應(yīng)激情的指引，義無反顧地投入愛情。

愛情二字包含的各種模樣，都在“我”身上一一呈現(xiàn)。

陷入愛情的“我”如此浪漫，“深陷裝著浪漫的泔水桶”。和愛人以咖啡館作教堂，邀請路邊野貓當(dāng)伴郎，在河畔摘來仙翁花作新娘捧花，迎著月光，在兩千多位賓客的注視下步入“婚禮”殿堂。而這些來賓中，大部分是蚊蟲小蠅。

“我愛你”永遠(yuǎn)是一句引用。你不是第一個說出這句話的人，我也不是，而當(dāng)你我說出它時，我們就像是找到了三個字并崇拜它們的原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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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會變得笨拙可笑，在她喝湯時，幻想成為她嘴邊的湯匙；在她出浴后，成了失態(tài)的偷窺者，只出神地望著露易絲，眼中別無其他?！霸谒裏崃业淖⒁曄?，我的過去付之一炬。愛人如硝酸?！?/p>

2

“我曾經(jīng)覺得婚姻不過是一面平板玻璃窗”

“我”信仰愛情，卻不信任婚姻。“我”不曾來到婚姻登記處，也不曾和人在教堂交換戒指，發(fā)誓永遠(yuǎn)愛對方，至死不渝。“我”厭惡那褪去浪漫色彩后貧瘠的日常生活。

在“我”眼中，婚姻要么是一面玻璃展示窗，只等一塊板磚將其擊碎。“自我展示，自我滿足，虛情假意，緊張窒息，小心拘謹(jǐn)。”要么就是一把陳詞濫調(diào)的松垮扶椅:“曾有千萬個屁股坐過這把扶椅。彈簧疲勞老化，布料發(fā)臭破爛。”

可“我”見證過不少婚姻。祖父祖母、父母，他們都坐上過婚姻那把松垮的扶手椅?！拔摇币蚨t疑：“現(xiàn)在輪到我了，不是嗎。我不需要害怕。我們將多么快樂。所有人都將多么快樂。他們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p>

“我”也見過更多“幸?！钡囊鸦榕裕瑢幵复筚M(fèi)周章地撒謊，擠出時間在外偷情，也要維持外人眼中婚姻的光鮮體面。

陳詞濫調(diào)最終讓位于激情和身體的指引，“我”遇到了摯愛露易絲。

露易絲就是一位已婚女性，結(jié)婚十年，丈夫是一位安分守己的醫(yī)生。在外人看來，她很幸福。然而這段婚姻早已變得荒蕪。于是，她向“我”敞開了大門，把“我”迎進(jìn)了自己的生活?！伴T本來就開著。真的，她也沒有自己打開那扇門。是她的管家替她開的。他的名字是厭倦先生。”

露易絲和主人公是一類人，不會在欺騙了愛人的感情后回到婚姻的空殼，也不會在展示窗后假惺惺地微笑。她選擇結(jié)束那已損壞到無法修補(bǔ)的婚姻，奔向“我”，投身愛情。

3

“為什么要用失去衡量愛情”

“為什么要用失去衡量愛情？”小說是從失去愛人講起的。兩個人因為一些老掉牙的理由必須分開：露易絲生病了，“我”出于愛，將她“還”給她的醫(yī)生丈夫，讓她接受尖端治療，自覺這是“為她好”，企圖以自己的犧牲換取對方的幸福。

于是兩人的關(guān)系行至最高處時，殘酷地戛然而止，陷入漫長而黑暗的分別。可此時，“我”又怎么能將她輕易忘懷，畢竟“我們”已經(jīng)將對彼此的記憶“寫在身體上”。

你在我的肩膀上刻下你的名字，標(biāo)上你的記號。你的指腹變成印版，在我的皮膚上敲下字句，在我的身體里敲下意義。

寫在身體上的，是只有在特定光線下才能看到的密碼，是一生時光的累積。在這記錄的羊皮紙上，有幾處被反復(fù)使用，字母像盲文般凸起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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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以一種特殊的方式懷想露易絲。如同愛情開始時一樣，當(dāng)一切都不明朗，“我”選擇相信身體，閱讀記錄在身體上的記憶?！拔摇遍喿x解剖學(xué)，“借助醫(yī)學(xué)的語言，通過一個會吮吸、會流汗、有貪欲、會排便的自我的冷靜視角，我發(fā)現(xiàn)了一首給露易絲的情詩?！?/p>

接著便是小說中最吸引人的部分，主人公神經(jīng)質(zhì)般對著醫(yī)學(xué)書籍吐露心事。頭腦希望封鎖的過往，被身體的語言釋放。從細(xì)胞、器官、骨骼，到聽覺、嗅覺、味覺，“我”用詩意的語言流連于露易絲身體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將無處安放的思念寄托于此，仿佛再一次躺在愛人身邊，撫摸她的身體，低聲傾訴愛意，美妙而哀傷。

這便是溫特森的精妙之處，她的神經(jīng)足夠敏感，能夠感知每一種微妙的情感。她的情感又足夠濃郁，仿佛把溫度傳遞到了文字中，有時冰冷得鉆心，有時熱烈得滾燙。更多的時候，她的文字溫暖得熨帖。

最后，“我”終于意識到，是自己對露易絲真實想法的忽視招致現(xiàn)在的悲?。骸爱?dāng)你說你不會回到埃爾金身邊的時候，為什么我沒有聽你的話？為什么我沒有看到你嚴(yán)肅的面孔？”

溫特森借由主人公之口，道出她的愛情箴言。“愛情需要表達(dá)。它不會保持靜止，保持沉默，美好，謙恭，只需觀望而無須傾聽，不會?！?/strong>

是什么殺死了愛情？只有這個：忽視。

每個觸碰過愛情的人，都能在溫特森筆下看到自己的影子，有揣測、試探，有甜蜜、不分彼此，也有瘋狂、不顧一切，當(dāng)然還有矛盾、遲疑，疑問、搖擺?；蛟S也有痛苦割舍與分離，束手無策與悔恨，但“愛情值得”，愛情值得上一切紛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