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冷靜了下來，“某讓他去城鎮(zhèn)調查，他說過三天必回，既然沒回來，要么是遇險，要么就是覺著找到了好東西……他的身邊有陳全帶著的幾個侍衛(wèi)，除非是遇到有預謀的截殺，否則不會遇險。那么……去，讓兄弟們順著打聽過去?！?/p>

邙山軍的鄉(xiāng)兵們換了便衣，沿著那條路線開始打探消息。

“大王曾經(jīng)在這里吃過飯，還問過掌柜的生意和交稅之事?！?/p>

這是很偏僻的一家酒肆，里面連羊肉都沒有，全是豬肉和雞鴨肉，而且那味道讓沈安連吃的欲望都沒有。

“大王吃了半只雞，喝了一碗酒水?！?/p>

黝黑的桌子上全是污漬，很難想象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趙頊能安然坐在這里吃了半只雞。

好事。

沈安出了酒肆，看著前方的那條小路，問道：“前方是什么地方？”

掌柜被帶來了，看著兇神惡煞的他，此刻老實的和一只鵪鶉似的。

“貴人，前面就是材樹村?！?/p>

“這名字太霸道了。”

材樹村的諧音很霸道，可一見卻很慘。

百余戶人家散落在平原之上，還有條小河就在村邊。

村里的屋子看著破破爛爛的，連村頭的一條癩皮狗都瘦的脫了形，一看就是妥妥的營養(yǎng)不良。

癩皮狗叫喚了一聲，黃春扔了一塊肉干過去，癩皮狗沖過去一口咬起了肉干。它轉身咀嚼，咽喉里還發(fā)出了低嚎。

沈安下馬，吩咐道：“來幾個人就好了，其他的在外面等候?！?/p>

他帶著人進了村子，不用找，就循著聲音去了。

過了前方的屋子之后，右轉就就是一片空地，這里大抵是村民們曬糧食的地方，很是平整。

一群農(nóng)人就蹲在那里，而在前方，臟兮兮的趙頊站在石碾上，正在說話。

“……為何不多養(yǎng)些雞？”

“喂不起?！币粋€老農(nóng)咳嗽一聲，吐了一口濃痰，搖頭嘆息，“年輕人，養(yǎng)雞不是趕出去就能吃飽了，你若是把雞趕出去覓食，不是餓死就是被蛇蟲給咬死。”

呃！

這個就是生活經(jīng)驗了。

“養(yǎng)雞要喂食，自家都吃不飽，拿什么喂它？只能養(yǎng)幾只下蛋雞罷了。那雞蛋還能換錢?！?/p>

“那為何不多養(yǎng)些？賣蛋也好?。　壁w頊覺得這等事兒該支持。

“要繳稅?！崩限r(nóng)不屑的道：“但凡賣東西都要繳稅，你不知道？”

趙頊才將知道，所以很是糾結。

“那若是不交稅呢？”

他覺著自己觸摸到了些東西，很激動。

沈安也很激動，帶著人退到了邊上。

“若是不交稅，那咱們想養(yǎng)什么就養(yǎng)什么，自然不怕?！崩限r(nóng)不耐煩了，起身道：“家里說是沒活，可蹲在這里沒事做也是浪費糧食，回家躺著去?！?/p>

“就是，躺著餓的慢，出門餓的快?！?/p>

“回家回家！”

趙頊趕緊說道：“這邊馬上發(fā)東西?！?/p>

老農(nóng)又蹲了下去，咳嗽道：“發(fā)什么？這次可不能再發(fā)那等干餅子了，里面有土，吃了拉不出屎來?！?/p>

操蛋啊！

沈安無語，他沒想到趙頊竟然是靠著這等招數(shù)來收集民意。

“就干餅子，要不要？”陳全這幾天的變化也很大，首先是臟了，其次就是很絕望。

在這個村子里他們待了兩天，趙頊說不要花錢太多，否則百姓不會講真話，于是他帶著人跑去最近的一個鎮(zhèn)子里買了這種干餅子來，連他們都是吃這個。

這干餅子很便宜，可里面竟然摻雜了許多東西，陳全發(fā)誓自己曾經(jīng)吃到了干草。

老子不是牛??！

這樣的日子他一天都不愿意再過下去了，可大王都吃，他能不吃嗎？那回頭高滔滔能親手撕了他。

農(nóng)戶們得了干餅子就小心翼翼的收在懷里，然后彼此得意洋洋的對視，大抵是想說趙頊是個棒槌，莫名其妙的問些話，然后就給好處。

“某最后再問問，若是不收你們的商稅，那你們想做什么？”

“養(yǎng)雞養(yǎng)豬，什么都養(yǎng)，還能種東西，值錢的都種?！?/p>

“這樣嗎？”趙頊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沈安留下了五十余人在附近蹲點，自己帶著人回去了。

回到家中后，沈安叫人去報信，“就說大王找到了，安全，明日應當就能回來?！?/p>

他派了人在外面就是準備攔截的，若是趙頊還想浪，就直接弄回來。

“郎君，來了不少人呢！都帶著厚禮?！鼻f老實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了，“竟然還有送金銀的?！?/p>

那么好？

沈安瞇眼道：“誰？”

“都是商人?！?/p>

“不收！”沈安冷笑道：“奢靡無度說的就是此輩，他們是在作死呢！”

莊老實去了門外，倨傲的道：“我家郎君說了，奢靡無度說的就是你等，這是作死！”

大宋不是大明。

大明中后期的商人真的有錢，兩淮一代的鹽商們恨不能用金箔來擦屁股，奢靡的連皇帝都比不上。

可那是大明，官商勾結的大明。

而這里是大宋。

宰輔們正準備抓幾只雞來殺殺，這些豪商們的鼻子尖，嗅到味道不對就慌了。

第二天趙頊就回來了，灰頭土臉的模樣。

他回去洗漱了一番，更衣沐浴后就被捉進了宮中。

高滔滔粉面含怒，見他好歹沒受傷，也沒少胳膊腿，這才怒道：“出門也不知道多帶些人，還有，為何去了那么久？也不怕我和官家擔心嗎？”

趙頊趕緊認錯，一番話沒把高滔滔勸好，反而把她說的眼淚汪汪的。

“想當初生你的時候……”

趙頊想原地爆炸，卻不敢。

女人念叨起來的時候，那就像是洪水過境，誰攔誰倒霉。

“大王，官家召見?！?/p>

趙頊如蒙大赦，一溜煙就跑了。

一路到了前面，宰輔們也在，見他進來都板著臉。

韓琦皺眉道：“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大王卻是孟浪了。”

“是?！边@個錯趙頊是要認的。

但反過來他就說了自己的發(fā)現(xiàn)，“陛下，商稅不能增！”

“為何？”趙曙知道他下去的目的，所以很是從容的道：“你下去查到了什么，說說。”

“臣在汴梁城中和城外查了許多地方，從商人到百姓都仔細詢問了，臣發(fā)現(xiàn)，大宋目下是富者愈富，貧者欲貧。為何？因為稅?！?/strong>

趙頊無需看什么笏板上的提示，胸有成竹的道：“臣在汴梁問過許多商人，他們都說生意難做，不少人說若非是沒有別的路子，定然丟了生意?！?/strong>

“嗯？”韓琦覺著這個有些夸張了，“為何？大宋商稅年年增加，這說明商賈們掙錢了?！?/strong>

“韓相有所不知，商賈們是掙錢了，可大多是維系生活罷了?！?/strong>

“那奢靡的是誰？”曾公亮最反感那等花錢如流水的人。

“是豪商！”

趙頊說道：“在大宋掙錢最多的就是他們，中下商人們卻只是維持罷了。他們心甘情愿的繳納過稅和住稅，可商路就如同是虎狼之路，一路上各種苛捐雜稅讓他們苦不堪言。陛下，臣這里有個表?！?/strong>

雜學最喜歡用表格和圖形來說事，趙曙點頭，趙頊就從袖口里摸出了一張表，說道：“臣在汴梁城中走訪了二十七個商人，他們來自于各地，生意也各自不同。他們把自家做生意的各種稅費都列了出來，臣算了一下，有一成五?！?/strong>

“一成五？”韓琦伸手，“臣冒昧?！?/strong>

趙頊把表格遞了過去，韓琦接過來，幾個宰輔都聚在一起看。

表格很清晰，左邊是商人的貨物總價值，上面是繳納的稅費，一目了然的在最后平均了一下。

“一成五，這般高嗎？”趙曙被震住了。

“這只是汴梁，若是其它地方的商人，交的還多一些。”

趙頊看著他們，想起了他們高坐朝堂之上，一拍腦袋就想出了各種主意，不禁搖頭。

這樣不行啊！

“膽大妄為！”趙曙最后才看到了這份表格，他也怒了。

“地方搜刮了苛捐雜稅，一是要政績好升官，二是私下鯨吞了，于是這些抱怨都歸于朝中，歸于陛下，好處卻被那些官吏給吞了?！?/strong>

趙頊繼續(xù)說道：“臣下去到處看了看，以為商稅不可增，反而該把那些苛捐雜稅都給廢除掉，誰再敢在地方設卡收錢，一律拿下?！?/p>

他殺氣騰騰的道：“非常時刻，要用非常手段，臣建議一律發(fā)配?！?/p>

趙曙捂額道：“果然是貪婪！”

韓琦問道：“那些豪商呢？”

“豪商？”趙頊想起了那些豪商的豪奢，不禁就動了些心思，大抵是腹黑的那種，“每一個豪商的背后幾乎都有人，不是權貴就是官員，他們的貨物在各地運送，地方上的官吏哪里敢攔截他們？甚至還有……”

他壓低了聲音，帶著傷感的道：“陛下，中下等商人老老實實地交稅卻依舊被苛捐雜稅壓榨，可那些豪商卻往往能偷逃商稅。所以他們的生意天然就能掙錢，為何？少繳稅！”

趙曙難得看到兒子傷感的時候，心中不禁就怒了。

他更憤怒的是豪商們的貪婪，以及官商勾結。

“查！張八年呢？”

官家發(fā)怒了，趙頊低眉順眼的站在那里，心中卻在大笑。

奢靡吧，得意吧，這下讓你們全數(shù)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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