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陽子又一次抬頭吻了我的臉頰。

???“我……”

???她又一次將額頭抵在我的肩膀上，每一幕都那么熟悉。

???“這是你寫的吧，忘記了？”陽子用一種我沒有聽過的聲線說著，比她平時的聲線尖一些。

???“啊……”

???“第一卷，小愛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時候?！?/p>

???“嗯?！?/p>

???“怎么樣？”

???我沒有開口，認真地思考著。

???“被身邊的女孩子這樣對待，果然會很心動吧？”

???“嗯?！?/p>

???她抬起頭與我對視，在暖色系的燈光下，陽子的瞳孔如同琥珀在光下反照著曲折的光澤，像是一條盤旋而上的蛇，也像是天空中的銀河。臉依舊很紅。

???她的雙手環(huán)繞過我的脖頸，輕輕地抱住，我們的身體相貼，沐浴露的香味更加明顯。我們的距離很近，很近。我的心臟幾乎超負荷在運作，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我試著學習自己寫出來的男主角那樣，舉起手去擁抱懷中的女孩子，但……

???不該是這樣的。

???我沒有舉起手，陽子似乎有些疑惑，“嗯？”

???“抱歉……”

???我輕輕地一動，她松開了環(huán)繞著我的手，我們分開了些許距離，但依舊很近，陽子皺著眉，不太理解我的行為。

???或許誰都在期待。

???被女孩子突然擁抱，突然親吻，然后突然墜入戀河。

???但是不可以……

???“就算再怎么樣……”

???“直帆……？”

???我知道這句話對于她來說，大概是最過分的。

???但我一定要說出來。

???“陽子就算再怎么樣，也不可能在輕小說的行動方式下表現(xiàn)出比小愛更有魅力的可能?！?/p>

???

???“早……”

???“嗯。”

???“我開動了?！?/p>

???陽子并沒有理會我，而是雙手合十后便開始把準備好的早餐送入嘴中。

???“新作，明天就要發(fā)售了。”

???“嗯，恭喜?！?/p>

???“額……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書店買一本回來？”

???“……不了?！?/p>

???“啊……那，我去幫你買一本吧？”

???“不用了，”她沒有抬頭，“反正都是生活中發(fā)生過的，沒有什么特意去看的必要?！?/p>

???“哦……”

???“我吃飽了。”

???陽子把自己的碗筷收拾了之后，開始了打掃廚房的工作。

???“唔……”

???我知道自己說了很過分的話，也知道陽子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原諒我的，但也沒有想到她會突然這么冷漠。

???不過也是我活該。

???明明知道她因為自己可能沒有小愛可愛而煩惱，我還這么講，我還是作為原作者。仿佛在說新作肯定比《曖昧》糟糕一樣。

???“麻煩你了。”

???“嗯?！?/p>

???“那個……”

???她沒有回答，用毛巾擦拭著盤子。

???“果然還是一起去買吧？”

???“都說了不用了。”

???“好吧?！?/p>

???我離開了廚房，回到房間。

???我一下一下地敲擊著鍵盤，但并非應付地在寫。

???慢慢地敲擊出一個又一個的雅黑字體。心情很復雜。

???“喂?！?/p>

???“喂。”

???“怎么了？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哦?！背趺佬〗阈χf。

???“剛寫完新章節(jié)?！?/p>

???“辛苦了?！?/p>

???“嗯?！?/p>

???她向我交代了哪些書店會為我做推廣，哪些活動需要我發(fā)送相關信息，還有發(fā)售一周時要送出的簽名書也已經寄過來了。

???“就這些了，直帆老師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嗎？”

???“嗯……沒有了吧。”

???“那，要不要一起出來吃個飯？”

???“誒？”

???“慶祝一下嘛。”

??

???同陽子交代了不在家里吃飯后，我換上了一身便裝，去找初美小姐。

???我們約好了在平時會點外賣的那家拉面館，雖然我吃過不少次，但還沒有去過實體店。

???店面比我想象中要大不少，和式風格的裝修，長長的柜臺，兩臺電視機放送著職棒的比賽，四個穿著西裝的職業(yè)人坐在電視機前，身邊擺放著許多啤酒罐。

???“直帆老師。”

???“晚上好?！?/p>

???“晚上好?！?/p>

???我們面對面坐下，拉面很快就上了，還有兩瓶啤酒。

???“啊……我不喝酒的?！?/p>

???“別說這種話嘛，要學著喝。”初美小姐笑著幫我打開了啤酒。

???味道很奇怪。

???干澀苦悶，但卻很放松。胸口沉積的東西瞬間一掃而空。

???“呼?！?/p>

???“不錯吧？”

???“嗯?！?/p>

???“恭喜老師的新作，開始發(fā)售！”

???“謝謝?！蔽揖狭艘还?，“也謝謝初美小姐一直等著我，沒有放棄寫不出東西來的我。”

???“哪里哪里，我們整個編輯部都覺得直帆老師肯定是在寫一部更震驚的作品?！?/p>

???“其實也沒有?！?/p>

???“雖然沒有那么震驚，但也是一部質量上乘的佳作啊，我們編輯部有好多男編輯都特別喜歡陽子，說年齡大的受不住小愛那樣的，但陽子和女兒一樣的，真好來著?！?/p>

???“哈哈哈。”

???“我個人也比較喜歡陽子，準確地說進入社會的人都會更喜歡陽子吧。雖然跟小愛一起度過墮落的戀愛時光也不錯，但是啊，”初美小姐喝了一口酒，“啊~但是啊，畢竟要背負起很多責任了，不再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就覺得那樣的時光實在太辛苦了，就算真的可以遇見小愛這樣的女孩子，也沒有勇氣去答應她啊?！?/p>

???“嗯……”

???“陽子就不一樣，她很會照顧人，平平淡淡的也不麻煩，一直顧慮著男主角的感受，不斷改變著自己，都把自己從一個多姿多彩的女高中生變成了柴米油鹽的小妻子了，就讓人覺得很心疼很放不下，但同時又覺得很羨慕，啊，我也想要這么一個人在我工作累的時候回來給我一些慰藉。這就是他們想說的，大概?！?/p>

???“嗯?！?/p>

???“直帆老師認識陽子吧？”

???“誒？”我慌了，躲閃了幾下目光。

???“果然。我就說，如果不是真的認識，怎么可能把一個角色描寫得那么細膩，我在看原稿的時候就想，作為一個不去學校的高中生作家來說，你寫出來的陽子實在是太平淡了?！?/p>

???“唔……”

???“一股成年人的氣息，大叔臭味。”

???“這倒是……”

???“并沒有過分。”

???“確實?！?/p>

???“所以，陽子到底是什么樣的女孩子？”

???“她啊……”我看著初美小姐，“嗯……和小說里一模一樣，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她一直在擔心著自己能不能比小愛更可愛，一直害怕自己不能讓我的讀者滿意，害怕自己的魅力不夠，很容易操心，很容易不安……很容易……”

???抱歉……陽子。

???“你是惹她生氣了吧？”

???“誒？”

???“看你這消沉的樣子就知道，不是失戀了，就是被喜歡的女孩子討厭了?！?/p>

???“我也沒有喜歡……”

???“就算沒有喜歡，那也是相當在意的人?！?/p>

???“嗯……”

???畢竟是一起住的人啊。

???“陽子這樣的女孩很容易滿足的，”初美小姐把酒喝完了，“現(xiàn)實中的陽子的原型肯定也一樣，不奢求你真心為她付出些什么，也不需要你跟她說未來該如何的大道理，她只想要當下的幸福，只想要一句肯定，就算是虛偽的，也會想要每天得到男朋友的一句：‘我愛你’?！?/p>

???“是這樣……嗎？”

???“但是直帆老師又是那種大男子的類型，喜歡默默付出，默默擔心，雖然不說什么甜言蜜語但是總做著為對方著想的事情。”

???“誒……”

???“所以，陽子的原型只是不了解你的付出，不了解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試著去告訴她，或者最直接的，”她掏出了新作的樣本，“讓她好好看完，肯定就會明白了。男主角對于陽子，到底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在行動。”

???“初美小姐……”

???“要去好好和好哦?！?/p>

???“嗯?！?/p>

?

???“我回來了?！?/p>

???“嗯。”

???我回來的時候，她應該正好吃完飯，碗筷還留在桌子上，她在陽臺晾著昨天洗好的衣服。

???“這個，給你?！?/p>

???“嗯？”

???她接過了我提著的塑料袋，這是我剛才特意去買的。

???“這是特意給你買的?！?/p>

???里面是兩個小蛋糕，不知道她喜歡什么口味，于是就草莓和巧克力都買了一份。

???“是馬卡龍誒……”

???“嗯?！?/p>

???“突然買這個干嘛啊……”

???“給你，”我從包里翻出了初美小姐給我的樣本，我借用了拉面店的馬克筆在扉頁上簽了名，“畢竟是你第一次當女主角?！?/p>

???“都說了不用了……”

???“你知道嗎？”

???“嗯？”

???“《曖昧》的第一卷原稿在送去給初美小姐看之后，需要修改的地方大概有這么多。”我舉起了三根指頭。

???“三個點？”

???“不，一千個點?！?/p>

???“唔……”

???“我沒日沒夜地改，文法小錯誤，標點錯誤，錯別字，還有一些太過于糟糕的劇情要被刪去，所以就要寫出新的替代?！?/p>

???“我修改了大概三天，再送去的時候被同類的輕小說完全碾壓，是初美小姐一直堅持著，這個項目才被認可，第一次印刷只有對方的十分之一，但我覺得肯定可以賣出不少。售賣的首周，人家的書擺在店門口，我的書擺在輕小說專區(qū)里的別人的書的夾縫里?！?/p>

???“啊……”

???“我就過去拿了幾本，悄咪咪地放在店門口，假裝是本來打算買，但突然不買了，隨手一放。”

???“噗……”

???“但是呢，店員很快就把它們拿回去，隨手一塞，封皮都扭曲了?！?/p>

???“怎么這樣啊……”

???“畢竟是新人的書，我也沒有得獎，沒有熱度，再別說和當時業(yè)界最火的由由子的書放在了同一天發(fā)售?！?/p>

???“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突然有一天，就之前去買衣服的那家優(yōu)衣庫下面的書店，突然通知初美小姐說要增印，這邊有需求。然后初美小姐就很高興地告訴我。我也很興奮，雖然也才增印了幾千本，但對于當時的我來說，已經是很大的肯定了?！?/p>

???“嗯?！?/p>

???“然后突然各地都開始說要增印了，我也覺得很突然，根本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很懵?！?/p>

???“嗯?！?/p>

???“初美小姐忙得不可開交啊，那個時候。我看著論壇，對于《曖昧》的討論從《曖昧是什么？》到《曖昧里的小愛的角色分析》關注度越來高。”

???“嗯。”

???“然后才有了現(xiàn)在的有著暢銷作家身份的我?！?/p>

???“真不容易啊?！?/p>

???“是啊。真不容易，想起來，寫小愛那樣的虛構女主角都讓我修改了不下三千次?！蔽铱粗栕?，她依舊保持著平淡的表情，看著我，“我居然會想要第一次寫真實女主角就一次過關，真是有夠自大的?！?/p>

???“誒？”

???“抱歉！”我低下了頭，“昨天是我實在太急躁了，我想要把陽子寫得更好，讓你自信一點，讓你真正明白陽子和小愛是兩個不同的家伙，各有魅力，但我確實還是缺乏技術，沒有辦法真正體現(xiàn)出你的整體感覺，只是浮于表面地刻畫?！?/p>

???“嗯?！?/p>

???“小愛是我目前全部的精華了，能用上的技術我都用上了，大概陽子作為虛構女主角是不可能超越她的?！?/p>

???“果然——”

???“但是！”我蠻狠地打斷了陽子的話，“陽子是貨真價實的女孩子，不是什么虛構的女主角，把你變成女主角只是我的一廂情愿罷了，如果無法在輕小說規(guī)定好的行動公式中超越小愛，那就轉變思路，用最真實最不貼近輕小說的現(xiàn)實的陽子去超越她。”

???“那應該怎么做……”

???“陽子就成為陽子就好了，不需要刻意地去模仿小愛。”

???“陽子就成為陽子……”她默念著。

???“嗯?！?/p>

???“我也是，”陽子突然笑了，“連暢銷的職業(yè)小說家都在煩惱怎么把人寫的可愛，我居然想要第一次當女主角就超越大前輩，我也是很自大哦！”

???“哦……”

???“我看《曖昧》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真的完全無法被稱為可愛，完全就是一個普普通通哪都看得見的女生，這樣的我成為了你的女主角，讀者肯定不會喜歡的，也很急躁?！?/p>

???“我知道……”

???“我就想要試著模仿一下，能不能有什么感覺?！彼嘈χ暗耶吘共皇嵌卧?，根本做不到……”

???“嗯?！?/p>

???“昨天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心臟好快，手都在抖，腿其實已經軟了，聽不見自己說話的聲音，只能按著感覺來，然后一想到小愛還繼續(xù)撒著嬌，我就覺得差距好大好大，希望你可以說一句：‘你變了！’或者是‘好可愛’都可以?！?/p>

???“唔……”

???“但是你突然那么說了，又正好在我感受到巨大差距的時候那么說了，我就……”

???“抱歉。”

???“不是你的問題啦……”

???“抱歉?！?/p>

???陽子起身，兩步走到了我旁邊，“站起來?！?/p>

???我聽話地站起身，她打量著我們之間的身高差，輕輕用手比了一下，從她的頭上，放到我的頭上。

???“怎么了？”

???“抱?！?/p>

???“誒？”

???“抱。”

???“什么意思？”

???“抱我?！?/p>

???“為，為什么啊……”

???“希望你抱我?！?/p>

???“誒？誒！？突然怎么了……是不是我又說錯了什么？”

???“才不是，”她用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就是希望你抱我。”

???“我沒有，沒有……抱過，女，女孩子……”

???“會寫那么害羞的場景居然不會抱抱嗎？”陽子埋怨了一句，“我不管，反正要抱?！?/p>

???“唔……”

???“喏?！?/p>

???我像是一臺沒有調試好的機器，回想著小說里對于擁抱的動作描寫。

???舉起手，環(huán)繞腰部，輕輕拉過來，相貼，然后錯開脖子，搭在對面的肩膀上。好的，我會了。

???“嗯……”

???陽子的腰細得驚人，完全不是我平時抱抱枕的感覺，這種滿足感是抱枕無法給予的，環(huán)抱住的瞬間，我有一種抱到了云的錯覺，溫暖，柔軟但輪廓又那么明顯，旁邊有些軟，但背部結實不少，感覺手臂很舒服地搭在她的腰椎的位置。

???輕輕地拉近。

???陽子很配合地挪了一步，整個身子側躺般的靠在了我的身上。

???好……好香。

???更加的柔軟，感受著起伏的曲線。

???“擁抱很舒服啊。”

???“唔——”

???“我和直帆的契合度相當好啊，剛好不會硌到?！?/p>

???“是嗎……”

???“嗯，以后可以多抱點?！?/p>

???“你在說什么呢……”

???“嘻嘻?！?/p>

???于是，我們這樣和解。

???于是，她與我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