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qū)中心南部，主陸，軍部安全局-廣播室，2051年6月23日，10:00。

這是一間能看到海灣的房間，厚厚的隔音窗，扎實的遮光布，窗前駕著一個三角架，上面架著的，是臺上了廣角鏡頭的攝像機。一側(cè)靠墻，立著幾個白色的柜子，里面裝著IP廣播網(wǎng)絡(luò)的服務(wù)器，閃著燈，角落里有臺飲水機。辦公桌靠著另一側(cè)墻面，桌上放著調(diào)音臺，麥克風(fēng)等調(diào)音設(shè)備，旁邊是臺型號老舊的臺式電腦，以及鼠標鍵盤等硬件設(shè)備。

焦幸正靠在辦公椅，翹著二郎腿，就著窗外的太陽光，他一手叉腰，一手舉著會議記錄本看著。

“嗯……”

他抿著嘴點點頭，隨后坐直了，將記錄本放到桌上，晃了晃鼠標，解除電腦的屏保，看了一眼電腦屏幕的右下角，上面顯示著——“10:00”。隨后他雙擊桌面上一個藍色電視形狀的圖標，屏幕上彈出一個視頻網(wǎng)站首頁，右上角的用戶欄那里，“消息”按鈕上有個紅色水泡，里面是白字——“999+”，一旁則是他的藝術(shù)照頭像。

他點了一下頭像，來到自己的賬戶首頁，頭一欄，四個扎眼的三號加粗字體“粉絲數(shù)量”，后面跟著小一號的數(shù)字——“12.7w”，再后面則是字體更小的“+23”。頭欄下面，就是各種視頻了，封面都是些軍區(qū)中心里的建筑照片。

他看了看“+23”，嘴角不屑的一撩，隨后起身來到窗前，將眼睛放在攝像機目鏡上。

目鏡里大部分是副島的風(fēng)貌，只有一點點波光粼粼的海灣，陰橋的拉索還擋住了一部分，作為攝影構(gòu)圖來說，可以說是糟糕透頂了。

于是焦幸轉(zhuǎn)了轉(zhuǎn)攝像機的角度，將鏡頭的中心，對準副島前的水面，然后直起身，轉(zhuǎn)過頭看向電腦屏幕，不由自主地笑得露出了牙齒。

……

軍區(qū)中心，主陸，某私立綜合學(xué)校-校長辦公室，2051年6月23日，9:40。

這是一間裝潢沉穩(wěn)的辦公室，擺著一套辦公桌椅子，一套沙發(fā)茶幾，一個裝滿高檔洋酒的酒柜。側(cè)面墻上掛著一幅橫軸朱砂書法，上書“酒豪”二字，寫得是瀟灑凌厲。門大敞著，金色的陽光照進門來，一個約莫40歲的男人正靠在黑色辦公轉(zhuǎn)椅上看著文件。

“叮鈴鈴——叮鈴鈴——”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

男人皺了皺眉，取過電話，再次靠在靠背上靠好后才點了點手機，接起來：

“喂?！彼悬c不耐煩的說道。

“喂，牛校長，是我，齊雯?！彪娫捘穷^傳來的是一個略顯稚嫩的年輕女性聲音。

聞言他被驚得直接從靠背上彈了起來，坐直后才磕磕絆絆的說道：

“齊……齊大小姐?。縧ong time no see啊，哈…哈哈?！?/p>

隔著電話都能聽出他的臉上的賠笑。

“別搞那些沒用的！我找你有事。”齊雯倒是很直爽。

“有何貴干啊？大小姐?！迸ＰｉL縮著脖子，蜷著身，窩在辦公椅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做什么偷雞摸狗的事。

“嘖，有空想措辭，不如看看你門關(guān)好了沒？”齊雯相當不爽。

牛校長看了眼敞開的大門，立刻起身往門口走，邊走邊說：

“欸！還真是，大小姐真是料事如神?。∥疫@就去關(guān)！”

“嘖?！饼R雯拿他沒辦法。

牛校長恢復(fù)威嚴的儀態(tài)，走出門，傲氣的左右看了看，轉(zhuǎn)身進屋關(guān)上門，又縮著身，巴結(jié)的說道：

“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大小姐，什么事您說吧?！?/p>

“還是1年級3班那個事。”齊雯駕輕就熟。

“嘶——，大小姐，這個——，不好辦啊……”牛校長面露難色磨嘰了起來，并走到辦公椅上坐下。

“怎么——？！”齊雯的語氣很是惱怒。

“大小姐您別急，您聽我說，是這樣的，1年級3班……稍等一下啊”牛校長從辦公桌上的書架里拿出一本文件冊，翻到某一頁：“1年級3班的學(xué)雜費都已經(jīng)收到4年級了?！?/p>

“這不還有兩個年級沒收嗎？！”齊雯反問。

“那個，大小姐，人讀的是幼兒園一年級……”

“……”，齊雯一時語塞但緊接著說道：“這里反正還有兩個年級，你給我辦了?！?/p>

“大小姐，真收不了了，我這都是拿直升小學(xué)火箭班作為幌子，才封住那幫家長的口，收到小學(xué)4年級的。再收，萬一誰泄露出去，我苦心經(jīng)營的學(xué)?？烧婢统袅?！”牛校長急了。

“嗯……”，齊雯想了想：“行吧，那學(xué)費呢？”

“學(xué)費小學(xué)2年級?！?/p>

“……，參觀學(xué)習(xí)呢？”

“您說的是哪兒？”

“科技館?！?/p>

“科技館這個月去了兩次了?！?/p>

“……，美術(shù)館呢？”

“美術(shù)館這周剛?cè)ァ！?/p>

“嘖……”電話那頭的齊雯十分不悅：“我不管，反正你得給我辦了?！?/p>

“真辦不了！大小姐?！迸ＰｉL皺著眉頭，一臉的難辦。

“哦？辦不了？！行吧，那我這手機上的照片，可就保不齊會出現(xiàn)在哪兒了啊~”齊雯威脅道。

“別…別，大小姐，這事兒不是我不幫您，是真沒辦法，您說收物資，沒個名目怎么收?。?！”牛校長立刻服軟哀求。

“名目”，齊雯聞言思考了一下：“對了，聽我爸爸說，最近不是在搞什么‘加強學(xué)生體質(zhì)’嗎？這個怎么樣？”

“您是說……”牛校長皺著眉思考了一下，隨后恍然大悟，點頭稱贊：“您是說把這3班的下午茶品質(zhì)提一提？行，我待會兒就讓人把饅頭換成包子?！?/p>

“嘖，你這換了跟沒換有什么區(qū)別？！給我換成點心，最好的那種！”齊雯不屑的說道。

“嘶——，那換成‘舒服嘞’的點心？”

“你什么腦子?。窟@家的性價比高得離譜！我是讓你去買實惠的嗎？！你少說也得給我選個性價比0.1的吧？”

“您不是讓買好的嘛……而且，性價比0.1的那還是點心嗎……”

“哈……”電話那頭的齊雯嘆了口氣：“牛校長，你知道為什么你的貴族學(xué)校開了這么多年，就是沒什么大貴族進來的原因嗎？”

“大小姐，這個和點心沒關(guān)系吧……”

“哼，關(guān)系可大著呢！你連我都伺候不好，怎么招待那些挑剔的貴族啊？”

“……”

“這么說吧，只靠教學(xué)質(zhì)量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要想招來有帶動效應(yīng)的大貴族，你得弄出點花來?！饼R雯開始吊人口味。

“哦？嘶——”牛校長仔細想了想齊雯話：“小牛愚鈍，還請大小姐指點一二?！?/p>

“哼，既然小牛同志都這么說了，那我也不吝嗇。這么說吧，你想要招來什么樣的人，那就得先把腦子里的觀念調(diào)來和別人一樣，憑你現(xiàn)在對‘好’的看法，格局太小，脾氣太小，一點個性都沒，哪個貴族看得上？”

“那——，什么樣的觀念才對？”

“聽好了，真正的貴族，在看性價比之前，人只看自己樂意，你得弄來有噱頭，別人看到了，覺得有意思，那才有機會招到別人的孩子。你聽我的，辦一純正拉丁語班，老師請梵蒂岡的，教材用西班牙的，全年軍事化管理，甭管它什么‘暑假’‘封港節(jié)’的，進校就是一年，吃飯得先禱告，睡前要背圣經(jīng)，校服男的神父裝，女的修女裝，每個月定期到教堂舉行彌撒，吃圣餐喝圣血，對了，家長會也得在教堂里開。別人一看，欸！這個好！”

“大小姐……這，這哪里好了?。俊?/p>

“嘖，你想啊，你一貴族，帶著雍容華貴的夫人出去參加晚會，迎面走來一家人，那男的可能就是你下一個客戶，那你總得和別人談?wù)搸拙浒?。如果別人問到：‘欸，你崽在哪兒讀書??？’，你就可以直接回他：‘嗨，我崽也就在一普通貴族學(xué)校讀書，上課講講拉丁文，平時教堂念念經(jīng)，就是進學(xué)校就得一年，怪想念的?！瘎e人聽了不說敬你三分，至少得對你留點印象吧。”

“嗯嗯?！迸ＰｉL深有感觸的點點頭。

“就這印象，說不定就能讓你在下單生意里占到優(yōu)勢。你要是不差錢，這樣的學(xué)校，就問你讀不讀？”

“那肯定讀啊！既不虧待孩子，又對自己有幫助。”

“想讀??？那對不起了，小班教學(xué)限招10人，前面100個人排隊，一個個面試，面到一個合適進一個，招滿為止。你說，你總得想個辦法插隊吧？”

“這肯定啊，萬一前面招滿了，這不連個機會都沒嗎？”

“那這插隊，總得要點名堂吧？那這夏令營，是不是該提上日程了??？”

“嘶——，高，高啊！大小姐”，牛校長忍不住豎起大拇指，但轉(zhuǎn)而又皺起眉頭：“但是這種程度的資源投入，學(xué)費，至少得10w一個人吧?！?/p>

“10w一個人？哼，10w一年還差不多?！?/p>

“10w物資一年，太貴了吧……”

“物資？！我說的是鉆石！”

“?。。俊?/p>

“別嫌貴，想讀就轉(zhuǎn)角柜臺交鉆石去，對了，咱們學(xué)校只收現(xiàn)物，不支持移動支付?！彪娫捘穷^的齊雯傲慢的說道。

“……，大…大小姐，您說的這……能行嗎？”牛校長有些犯怵。

“信不信隨你，但就一點，幫我把1年級3班這事情辦好了。我找時間幫你引見下我父親，大家吃頓飯，剩下的，嗯？”齊雯的話開始曖昧不清。

“好！好！大小姐，這事兒就包我身上了！我這就去找性價比0.1的點心，不，0.01的點心！”牛校長一聽立刻喜形于色。

“那就這樣，我等著牛校長的好消息~”齊雯又恢復(fù)了她的乖巧。

“嘟——嘟——嘟——”隨后便是一陣忙音。

……

軍區(qū)中心，主陸，某綜合學(xué)校-校長辦公室，2051年6月23日，10:03。

大門虛掩的辦公室內(nèi)，牛校長正在辦公室里踱步，他的身后是一張大氣的黑胡桃木辦公桌，側(cè)面墻有個酒柜，一旁還掛著一幅橫軸朱砂書法，上書“酒豪”二字，瀟灑凌厲。

此時，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推門進來，皺著眉頭問道：“牛哥你找我？”

看著他，牛校長趕緊說道：“你可總算來了！”

男人回：“我這才下課就立馬過來了?！?/p>

越過男人的肩頭，牛校長看到了門外燦爛的陽光，他趕緊來到門邊，左右顧盼了一下。看著他的背影，男人皺起了眉頭：

“什么事啊？牛哥。”

隨后牛校長關(guān)上了門，轉(zhuǎn)身一邊走向男人，一邊說：“沒什么大不了的，劉主任，還是1年級3班那個事兒?！?/p>

劉主任的眉頭更皺了：“牛哥，這都第幾次了，不好吧。”

牛校長倒是不慌，他伸手搭住劉主任的肩頭：“欸，劉主任此言差矣。”

隨后他低下頭，小聲說道：“就這最后一次，幫幫忙老弟?！?/p>

劉主任甩開他的手：“還最后一次？這都幾個最后一次了？”

?“嗨，真最后一次”，牛校長倒也皮厚，他又把手搭在劉主任肩膀上，小聲說道：“最近我聽弟妹說，琪琪搶到都區(qū)戶籍資格了？”

“嗯?！眲⒅魅蔚拿碱^更皺了一點。

“那好??！”牛校長面露欣喜，但緊接著又低下頭，繼續(xù)小聲嘀咕：“可這戶籍，辦下來少說得2w鉆吧。”

看著劉主任愣了一下，牛校長嘴角一翹，繼續(xù)引誘道：“這樣吧，你幫我把1年3班的事情解決，我?guī)湍愀愣ㄧ麋鞯氖??！?/p>

劉主任狠狠一咬牙，肩頭用力一頂，把搭在他肩頭的牛校長，給頂?shù)檬チ似胶狻ＥＰｉL后退了好幾步，才撐著桌子停下。

劉主任指著牛校長的鼻子怒道：“那孩子的母親就是個寡婦！你還有良心嗎？！牛斌！”

“我沒良心？”牛校長驚訝的指了指自己，隨后狀若癲狂地苦笑了幾聲：“呵，呵呵，哈哈哈”。

但緊接著，牛校長站起來，伸出手，指著劉主任的鼻子，也怒了：“誰TM都能說我沒良心，但你劉信衡不行！”

聞言，劉信橫虛了虛眼睛。

牛校長接著說道：“你忘了你在公立學(xué)校是什么鬼樣子了嗎？任你上課如何矜矜業(yè)業(yè)，工資永遠就那么多。帶了孩子你壓力大，卻又死倔著不肯開補習(xí)班。別人老師喝茶，你喝白水，別人老師吃肉，你伙食團干飯下咸菜。就這樣，念了一萬遍的孩子考差了，還要被家長和領(lǐng)導(dǎo)擠兌。要不是我也是從教師過來的，誰會去舔著臉把你要過來？！”牛校長一邊說著，一邊不時的用指節(jié)敲擊著桌面。

“……”劉主任無言以對，只好握緊拳頭。

“我牛斌是沒什么良心，有良心的，都只用管好家里……可我還得管你們”，看著眉頭倒豎的劉信橫，牛斌的聲音有些失控：“你要知道，這里不是都區(qū)！沒那么多的人類孩子！”

?“哼，這些年，為了從都區(qū)引流，我什么沒良心的都干盡了！”牛校長自嘲的冷哼一聲。

他轉(zhuǎn)身來到酒柜面前，雙手拉開柜門，隨后伸出右手，掠過那些外觀奇特，高檔大氣的洋酒，從一個陰暗的角落取出一個發(fā)綠的普通玻璃瓶，瓶上的貼紙敗色，上面有一顆紅星：

“為了認識那些名流顯貴，大大小小的宴會我參加過無數(shù)。為了表現(xiàn)出誠意，我總是一桌一桌，一個一個的敬過去，一個會場五十多號人，只要讓我敬，我就一人一杯，從來不少！”

“嗒！”牛校長把酒瓶響亮地砸在辦公桌上：“喝到后面，管你什么路易十三、人頭馬、摩根船長、軒尼詩，只要是酒，每喝一杯那都是折磨！但你還是得喝！就算你知道第二天頭有多痛，就算把腸子吐出來，你都還是得喝?。∫驗椴缓染啤膬簛淼纳窗。。。　?/p>

墻上的書法橫軸，朱砂寫的“酒豪”二字，孤單又決絕。

“因為喝酒，我住過八次院，嗒！”他又用酒瓶底砸了一下桌面。

“因為喝酒，我離了兩次婚，嗒！”他再用酒瓶底砸了一下桌面。

“但這都是小事”，牛校長沮喪的轉(zhuǎn)身，走到酒柜前，從里面取出兩個小酒杯，合上柜門，拿到桌面上擺好：“建校12年，和我對飲的人無數(shù)，可無論對方打扮得有多好，只要想到喝完酒之后，他們要跟我提的事情，我就惡心得抬不起手。我恨酒，可我還得一杯杯的喝。你知道我怎么挺過來的嗎？”

“……”

牛校長打開瓶蓋，滿滿的倒上兩杯：

“十年前，一個路邊小攤，我看見一文鄒鄒的老弟，他自己倒了杯酒，一點點的在那兒抿。我心情不好，就陪他喝了一杯。那酒稀爛，兌水的二鍋頭?？伤韧昃妥砹?，醉了就哭，哭得是稀里嘩啦，把我也帶哭了?！?/p>

牛校長苦澀的笑了笑，眼瞼里蓄滿了淚水：“哭著哭著，他開始訴苦，我也跟著訴苦，那是我牛斌，這輩子喝過的，最開心的一杯酒！”

牛校長舉起其中一杯，一飲而盡，喝完后，他把杯子放桌面上：

“哈，趁著酒勁兒，后來我和他拜了把子，可從那以后我們再也沒喝過，因為他不喝酒。”

看著劉主任有些紅的眼眶，牛校長無奈的笑了笑，眼瞼里的淚滲了出來：

“每次敬酒，抬不起手了，我就想想我兄弟?！?/p>

他又把酒滿上：

“那個鼻子像他。好！這杯我干了！”他端起其中一杯，一飲而盡，“嗒！”，砸下。

“那個眼睛像他。好！這杯我干了！”他端起另一杯，一飲而盡，“嗒！”，砸下。

“我牛斌，就是這么過來的?！彼猿暗男χ?，看著劉主任，敲著桌面。

“你和我說這些，想干什么？”劉主任依舊冷眼看著他，但他強裝鎮(zhèn)定的聲線，和捏著的拳頭出賣了他。

牛校長愣了一下，從牙縫里擠出來四個字：“不干什么。”

他走到門口，對著劉主任輕聲說道：“東西待會兒發(fā)給你，把事辦了，否則明天走人?！彼蜷_門：“滾吧?！?/p>

劉主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奪門而去。

……

軍區(qū)中心，副島，陰橋檢查站-3號檢查口，2051年6月23日，10:11。

“叮鈴鈴——叮鈴鈴——”，她的手機響了，于是趕緊接起來：“喂？”

“您好，請問是子軒的媽媽嗎？我是劉老師。”

“您好劉老師，突然打電話來是有什么事嗎？”王美麗用著最客氣，最搭笑的語調(diào)，但眉頭卻是緊皺著，她轉(zhuǎn)頭看了看墻上的鐘，上面是“10:11”。

“是這樣的子軒媽媽，學(xué)校為了響應(yīng)“加強體質(zhì)”的號召，決定下午餐補一個雞蛋一盒舒化奶，所以您看——，是不是——?！?/p>

王美麗一愣，趕緊問道：“劉老師，這學(xué)期不是要過完了嗎？馬上都要到‘封港節(jié)’了?。　?/p>

“是這樣的子軒媽媽，咱們直升火箭班收費都是提前清繳的，前面那么多次了，這個您肯定也清楚，所以這次要繳的餐補費其實是下學(xué)期的?！?/p>

“那……那個，劉老師，能再通融下嗎？我……我是真沒錢了，前面一下子交那么多，我的積蓄早花光了。后來又是參觀又是校服的，我把今年的工資全預(yù)支了，才勉強交齊。我已經(jīng)半年沒帶子軒上街了，我不敢?guī)辖郑遗侣牭剿f想吃雪糕……我買不起?！痹挼侥┪玻趺利愡煅柿?，淚水滑落了下來，她的眼圈黑黑的，眼仁有點紅。

“子軒媽媽……”辦公室里的劉信衡不忍的閉上眼睛，狠狠的一皺眉，攥緊拳頭：“我知道你的難處，但我也是照章辦事，如果不能提前清繳，子軒……就只能離開3班。另外兩個班人數(shù)都是滿的，沒有班……”

劉信衡狠狠的咬了咬牙：“他就得退學(xué)。請您思考后再做決定?！?/p>

說完，劉信衡掛斷了電話，窄小的崗?fù)?nèi)，便回蕩起一陣短促的忙音，王美麗無助的看了一會兒手機屏幕，隨后她點開電話簿，在“相親”的分組里，找到一個備注“錢先生”的號碼，撥了出去。

等了一會兒，對方接了起來，王美麗趕緊嗲聲嗲氣地說道：“錢老板，我是王美麗，那個……”話沒說完，忙音又一次傳來，她愣了一下，取下手機，臉頰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抽動。

她摁滅手機，又摁亮，眼前就出現(xiàn)了她兒子王子軒在幼兒園騎塑料馬的照片，看了一會兒有些看膩了，她便劃開手機，點開相冊，一整頁全是兒子的照片，她往下翻，臉上的表情逐漸好看了些。

可劃著劃著，她的手卻突然停下了，手機屏幕上，一堆小孩子的笑臉照中，卻出現(xiàn)了兩張大人的照片，一張是小麥膚色的男人，一張是膚色白皙的女人。

王美麗忍不住點開小麥色的那張，縮略圖放大，照片顯現(xiàn)，那是張自拍——夕陽下的沈恒穿著工作服，坐在貨車駕駛座上，爽朗地笑著，右手手臂從下方向著鏡頭延伸。

……

那是三個月前的事。

那天，他還是把車停在這個窗口，車窗降下后：

「王美鋁（女），好久不見?！?/p>

純正的四川方言，爽朗的面龐，夕陽透過前車窗，把他身上的工作服染成了黃昏色。

可窗口里的王美麗卻皺著眉頭，有些焦急：

「沈哥，你快來幫我一下，檢查站突然讓發(fā)照片，說什么宣傳用，可我從來沒自拍過，弄了好久都沒弄出來?！?/p>

沈恒一聽笑了：

「嗨，這過簡單，你點開相機，找到起底下帶到圓圈兒箭頭勒相機符號，點一哈就闊以啰?！梗ㄟ@個簡單，你點開相機，找到下面帶著圓圈箭頭的相機符號，點一下就行。）

王美麗盯著屏幕，手猶豫的懸著，半天沒有找到，沈恒有點急了：

「哎——，手機拿來！」

他將身體彈出車窗，盡全力的伸展手臂，將手背搭在窗口臺上，托這個的福，王美麗不用使勁伸手，便輕松的將手機遞給了他。

拿到手機后，沈恒將身體轉(zhuǎn)了一下，把背壓在車門的窗框上，盡量把身體放平，得益于平日的體力活，他居然勉強支撐住了這種怪異的姿勢。他舉起手機，整個姿勢就變得像是躺在床上玩手機一樣，只不過和他一起看手機的不再是床頭柜，而是檢查站里的王美麗。

「點這兒，看到?jīng)]有？」他指了指屏幕上某個白色的圖標，確實像他說的，是個下面有圓圈箭頭的相機。

「哦~，點這里啊?！勾翱诶锏耐趺利慄c了點頭。

「會了嘛。」沈恒支撐不住了，趕緊縮回車里。

「嗯，會了。」王美麗伸出手想拿回手機。

但沈恒卻笑著說：

「不要急嘛，我教你啷個（怎么）自拍好看?！?/p>

說完，他舉起手機：

「先低到腦殼，然后下巴伸出來?！?/p>

他一邊說一邊照著做，隨后：

「咔嚓?！古恼找魝鱽?，他爽朗的笑著，露出牙齒。

隨后將手機屏幕向著窗口展示：

「嘿，帥不？」

王美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好點點頭。

看到自己的拍照被肯定，沈恒更開心了：

「要不然這樣子，我給你照?！?/p>

隨后他立刻舉起手機：

「咔嚓。」

……

從回憶中醒來，王美麗將手指往左一劃，男人的照片被劃過，下一張照片出現(xiàn)——穿著制服的女人坐在窗口內(nèi)，夕陽透過窗前，把她驚訝的表情鍍上一層黃昏色，卻掩蓋不住臉頰上的一絲緋紅。

她趕緊摁滅了手機，黑黑的屏幕上，倒映著和照片十分相近的女人，只是沒了夕陽，多了倆黑眼圈。

她想起早上對沈恒講過的話，愣了一下，隨后低下頭，苦澀又無聲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閉著眼睛，將五官擠到一起，眼淚止不住的流，每笑一聲，身體都會隨之微微聳動。

她的身后，鐵門的門框上，紅色的指示燈十分扎眼。

頭圖：澳大利亞-春溪國家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