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司禮x你】花期
全文1.5w?
全文寫得很痛苦
花紋癥:
喜歡對方更深的那位,從身上尾骨處的皮膚開始,會有喜歡的人喜歡的花朵的花紋,類似紋身的圖案,并且會像植物一樣慢慢生長,每一朵花剛長出來的時候會有強烈灼痛感,時間越久,生長速度越快,唯一治療的辦法,就是暗戀的人親吻花紋。
如果沒有在一起,被寄生得了“花紋癥”的人,最終會全身鋪滿“花紋”,花朵會真的脫離宿主,最終寄主消散為花朵,即開即逝。
零、
夜色里開出一朵曇花,到底算不算浪漫。
有人在風里追著縹緲的芬芳漂泊,也有人在原地固執(zhí)地等待奇跡。
曇花偷來一片夜色,淺嘗人間風月和湯湯浪漫,即便無了葉,也要倔強地生出花來。
你會喜歡陽光,卻只為月色心動。
夜色里開出的曇花,叫作浪漫。
生長在心尖的花朵,永遠不會死于浪漫。
“這是我,愛著你的證據(jù)?!?/p>
倒計時49天
疼痛感,是從某一個早夏的夜晚開始的。
起初只是久坐之后尾椎深處傳來的隱約痛感,像是捉不到的頑劣孩童,偶爾一記刺癢,伴隨又難捱的異物感,等到身體察覺到了就無端消散。
幾天后就變成了更為劇烈的疼痛,不定時地突然來襲。骨頭里像生出了慘白鋒利的刺,生生地攪著血肉豁開一道不存在的裂口,張揚跋扈地在痛楚的神經(jīng)上游走。
再然后,那些痛覺像是自己生了手腳般,尤其擅長在夜里把身體掰開了揉碎了重新組合成怪異的形狀,疼痛感也升級成扭曲的絞痛,皮肉像極了種子發(fā)芽前的宿體,明知道即將發(fā)生什么,卻無可奈何。
昏暗的房間里只亮著一盞微弱光芒的小夜燈,本該柔和淺黃的光線卻映出了你緊促蹙的眉梢和額角細密的汗跡。在空調(diào)的作用下這個空間的溫度已經(jīng)降低到了足夠舒適的范圍,但卻依然對你此刻的狀態(tài)毫無影響。
你忍著尾椎骨鉆心的刺痛,牙齒咬得嘴唇幾乎滲出血來,襯得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愈發(fā)慘白。
手指摸索著碰到電腦的鍵盤,你按亮了屏幕輸入一個網(wǎng)頁地址,正打算掛個醫(yī)院的專家門診,卻又在選擇科室的頁面愣了神。
自己的病癥,實在是古怪。
從一開始以為,是久坐造成的腰肌勞損也好,之后認為的骨刺增生也罷,你跑了幾個有名的醫(yī)院,也詢問了一些專家,現(xiàn)代醫(yī)學的手段幾乎都用上了,但得到的檢驗報告無一例外,所有數(shù)值均為正常范圍之內(nèi)。
但那可怕的疼痛感仍然會不定時地來襲,在夜深人靜的獨處時刻尤為明顯。于是夜幕降臨時你就開始害怕,這幾乎成了一種特殊的條件反射,你成了砧板上的一塊肉,不知何時刀刃會落下切開皮膚,也或許是從肉里生出血淋淋的尖刺,將身體剖成可怖的模樣。
你不敢放松任何一塊肌肉,緊繃著身體與那股疼痛感僵持了許久,才終于感到它像潮水般一點點褪去。
借著一段空白的間隙起了身,你才摸索著從臥室慢慢挪到了洗手間里。突然亮起的光線隨著開關(guān)的響動刺痛了眼皮,瞳膜上映出血管的清晰脈絡(luò),連同整個空間都開始有了被疼痛牽引的血腥氣味。
腰后的痛楚感已經(jīng)從骨肉的深處浮到了表面,壓迫感也隨之減輕了一些,于是你扶著洗手臺,緩慢地褪去薄薄的睡衣,在潮濕的空氣里低下了頭,久久都沒有什么動作。
并不是因為羞恥,也不是因為緊張,在這空無一人的家里你有著足夠的私人空間,但你無法想象自己的身體到底在起著什么不可估量的變化——無據(jù)可查,無證可考。
指尖慢慢撫上散發(fā)疼痛的那塊皮膚,恰好卡在腰椎的位置,劇烈的痛感讓觸摸都變得遲鈍,但那里依然光滑如初,摸不著什么異常的表現(xiàn),可你不得不懷疑,隨著疼痛的散開,到底有什么在看不見的角落里蔓延。
你深吸一口氣,似乎想要安慰自己一般撫了劇烈跳動的心口,這才緩緩地轉(zhuǎn)過了身,讓整片脊背都倒映在了水汽氤氳的鏡子里。
里面的少女有著符合年齡的體態(tài)和皮膚,從帶著些凌亂的發(fā)絲里映出潮汽的目光??勺顬槊黠@的是腰間的那處皮膚,多了一片精致的白色花紋,粗看去好似精雕細琢的紋身,連每一玫花瓣都栩栩如生。
但若是細看,那些月白色的紋理倒是像從皮膚里滲透出來,而后牢牢地與身體長在一起,是固定的根莖固執(zhí)地扎入脊椎,又殘忍地在陽光下盛放一汪深情。
微涼的初夏在這里凝成料峭春寒,反復拉扯牽動敏感的神經(jīng),情緒抽離之前有洶涌的痛楚襲擊而來,無可替代。
你只好空蕩蕩地站在原地,任由那無端生長的植物圖案在自己身體上蔓延開清冷又凄美的顏色。
仔細想來。
它確實要比你那張放在桌上的稿件。
比那朵盛開在裙角的,含苞欲放的曇花,要更為生動一些。
倒計時42天
“花紋癥”。
多么可笑卻又悲哀的病痛。
在七天之前,你只在瀏覽網(wǎng)頁的時候見過這樣的說法,不止一次,但都被指尖下意識地劃了過去——在那時候的你看來,這不過是一種愛而不得的具現(xiàn)化表達,是藝術(shù)的抽象說法,是懦弱引發(fā)的悲劇,是倒霉蛋們用臆想去構(gòu)造的一種悲劇美學。
直到自己的尾椎開始疼痛,直到照鏡子的時候無意間發(fā)現(xiàn)后腰生出淡淡的痕跡,結(jié)成枝葉和花苞的形狀,你依然只是覺得那只是巧合——人類不會輕易接受無稽之談。
但七天前的夜晚,那朵曇花噴薄而出之時,巨大的疼痛才把你拉回了血淋淋的現(xiàn)實,讓你不得不相信,自己就是那個愛而不得,卻已經(jīng)走到盡頭的倒霉蛋。
那些曇花會以難以抑制的速度生長,以七天為花期,七個循環(huán)之后,花紋就會布滿整個脊背的皮膚。
你依舊按時上下班,用盡力氣偽裝自己的正常生活,也在期盼著哪一天突然醒來發(fā)現(xiàn)這只是個夢境。
但心理上的缺口沒有辦法彌補,你的性情也逐漸變得孤僻起來,上下班都變得形單影只又匆匆忙忙,避開了與同事間所有不必要的接觸,也躲開了那些善意的關(guān)心。
你在害怕。
你害怕自己藏在衣擺下的秘密,在眾目睽睽之下會暴露無遺,本就不密實的安全感豁了一道,消散了所有的期待。
已經(jīng)是午休時間,你拒絕了同事一起吃飯的邀請,獨自一個人繞了條比較遠的走廊,匆忙地往另一側(cè)走。
那條走廊足夠空曠,也鮮有人跡,此刻恰好合了你的意,于是又加快了些腳步,甚至可以說有些狼狽地逃竄——
但你恰恰忘記了,這條走廊人跡罕至的原因,它的盡頭就是設(shè)計總監(jiān)的辦公室,同事們沒事自然是不愿意多與領(lǐng)導碰面的,何況他的性情是出了名的孤僻。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你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往后再多退幾步,虛焦的目光里很快出現(xiàn)了一個修長的身形,從走廊的另一頭走來,不疾不徐,足底似乎踏著些許陽光。
“……齊,齊總監(jiān)好?!?br/>你避無可避,只得低頭跟他問好。心臟不爭氣地開始震顫起來,連帶出口的話語都有了些變調(diào)的尾音。
眼前的男人穿著一件合體的襯衣,褲腿上筆直的熨線一直拉到了你的影子上。他微微地點了點頭,細碎的銀色發(fā)梢就與睫毛交錯,投了影子到鎏金的眼瞳里。
“找我有事?”
他在你面前停下了腳步,停頓了片刻后開口,聲音不大,卻有力地砸在了胸口。你不確信他是不是還記得自己上一次糟糕的設(shè)計稿,但所有與他有關(guān)的記憶卻在一瞬間都浮上了水面,如同根莖生長,堵住了你的喉嚨。
“我……我身體有點不太舒服。”
你清了清嗓子,依然沒有抬頭,“下午……想請假去一趟醫(yī)院……”
你們在沉默中相對而立,卻被陽光穿不透的陰影籠罩了視線。而就在你即將放棄先行打破這段寂靜的時候,對面的男人才又接了話。
“去人事那邊批年假?!?br/>他特意強調(diào)了一下假種,又自言自語般地補上了一句,“不是什么病都有假條的?!?/p>
“好,謝謝齊總監(jiān)?!?br/>你低聲道謝,把嗓音壓進了喉嚨,下意識地側(cè)身讓了讓,盡管走廊的空間很大,你們之間不會有什么碰觸。
白發(fā)的男人似乎對你的舉動有所不解,但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也禮貌地往墻邊微微側(cè)了身子,從你的身邊走了過去。
一次再尋常不過的,擦肩而過。
你的生命中,發(fā)生過許多次這樣無關(guān)緊要卻習以為常的情景,但只有這次,好像變成了一個獨特的例外。
不知道是不是情緒作祟,在你們身體交錯的那一刻,衣料之間沒有摩擦,甚至連最基本的觸碰都沒有產(chǎn)生,但一陣屬于他的獨特草木香氣掠過鼻腔占據(jù)了感官,你的尾椎骨就開始隱隱作痛了起來。
那朵肆意生長的曇花依舊潔白無暇,在光潔的皮膚上喃喃自語——一陣又一陣的刺痛,仿佛是它用花瓣上的露水和透了光的葉絡(luò),混合著血液,一次又一次,在重復他的名字。
齊、司、禮。
……
你自然是沒有去醫(yī)院,回到家中就躺在了柔軟的床鋪上,尋了個合適愜意的姿勢,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擦黑,窗外濃濃的暮色四合過來,壓得氣息開始發(fā)沉。
原本只在尾椎位置肆虐的疼痛感,像長了腿般上移了些,輕輕用手一碰就好似蛛網(wǎng)般有了皸裂的痕跡。你大致明白了自己身體有了新的變化,自嘲地搖搖頭,吃力地從床上起身,這才覺察到薄薄的睡衣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
去洗手間整理自己的途中,你順手取了一旁的手機,打開了通訊軟件一看果不其然充斥了同事的關(guān)心,有的急切有的敷衍,更多的只是隨意應付了事,連那些問候的話都好像只是復制的模板。
你擰開了水龍頭,讓冰涼的水流來沖刷掉內(nèi)心些許的不安。手指一條條劃過千篇一律的信息,卻突然在一個紅點上猶豫。
那個頭像很少出現(xiàn)在你的對話框里,通常會用設(shè)計稿和文件的傳遞作為結(jié)尾,而今天變成了一張請假審批單——你這才想起,自己下午離開得太過匆忙,沒有來得及去人事部批假便匆匆走出了公司大門。
而你的設(shè)計總監(jiān)難得地體恤了下屬,替你提交了申請,看起來還是加急的特事特辦。
而在假條的后頭,是一句簡短的話語,不過寥寥數(shù)字而已,卻是他罕見的柔軟。
“好好休息?!?/p>
花朵會兀自開放,亦是會兀自枯萎。
這本是自然界的常律,但如果關(guān)聯(lián)了愛情就會變得浪漫,可是沾染了生命的時候讀起來卻會令人覺得無助又惋惜。
你在鏡子里看到不堪的自己,卻又好像望見一對總是冷清的眼睛,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你希望他足夠清醒,足夠灑脫,但手機里的一行字刪了又寫,寫了又刪都不成文,你才愿意承認,偶然的一瞬間,自己希望他是浪漫卻又不太清醒的。
身體上的第二朵曇花,接著尾椎的位置生在了后腰,是忍痛都無法剝離的張揚美麗。
而你的心臟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從頭到尾地淋著雨。你比誰都清楚——那些無從知曉的惶恐不安,哪怕澆透了雨水,也是要開出花來的。
倒計時35天
你得的不是什么常規(guī)病癥,若是在一個月前,你自己也不會相信。但現(xiàn)在,全世界大概只有你一個人守著這樣浪漫卻刺痛的秘密。
你只好在隱瞞中繼續(x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盡力在疼痛感沒有那么嚴重的時候努力維持平常的模樣,好在你已經(jīng)摸索出了這疾病的規(guī)律,那些花朵攀爬過的皮膚也并不是每天都會很疼,只是以七日為一個周期會生出一朵新的來,那過程猶如破肉拆骨,沒有真實的傷口,卻要比刀割斧砍更要痛上百倍。
“哎,你怎么才來呀?”
從洗手間出來之后你還沒在座位上坐穩(wěn),旁邊的同事就詢問道,“今天的稿子剛都收過一次了,我剛才沒找到你……”
“嗯好,我等下交到組長那邊去?!?br/>盡管穿了比較厚實的黑色襯衫,你依然下意識地遮擋了那塊疼痛頻發(fā)的后腰,“組長她現(xiàn)在應該在辦公室吧?”
“我還沒說完呢?!?br/>同事無暇顧及你手上略顯別扭的動作,神神秘秘地湊到你耳畔,“你前幾天也請假了,一直都沒通知你……今天的稿子啊,是總監(jiān)自己審的,所以你可能得跑一趟齊總監(jiān)辦公室了。”
她搖搖頭,又用善意的目光打量你一遍,最后還是拍了拍你的肩膀表示寬慰。
“總之……齊總監(jiān)……”
“算了算了,你自求多福吧?!?/p>
……
很快,你要直接去設(shè)計總監(jiān)那交稿并作匯報的事情就在整個部門傳開了,比你請假的事情要快上好幾倍。
不得不說,如今這樣的社會造就的人文環(huán)境不算太友好,人人都在學會保全自己,而抽出一些閑工夫來看熱鬧。即便是心軟的憐憫也很容易在嘩然的竊語中被消磨殆盡,一來二去地所有的眼睛和嘴巴都成了冷漠的疏遠,它們看著它們說著,卻永遠保持著適當?shù)木嚯x。
你無奈地在眾人好奇的目光和竊竊私語中整理好稿件和一些材料,定了定神才往走廊另一頭的總監(jiān)辦公室走。
人在獨處的時候總會想得更多一些,所有微小的情緒都很容易被放大,當然你也不例外,只不過害怕過不了稿的念頭遠遠地要小于另一個,但依舊無人知曉罷了。
你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前,費了好些時間給自己做了全面卻混亂的心理建設(shè),這才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齊總監(jiān),我來送設(shè)計稿。”
手指叩響門扉,可里面久久沒有傳來回應。你下意識地轉(zhuǎn)動了門把手,這才發(fā)現(xiàn)大門并沒有落鎖,只是虛掩著,就好像它的主人隨時會回來一般隨意。
他的辦公室很整齊,裝飾也與他本人的風格有些相似之處,處處都透露著簡約卻不簡單的感覺,不做掩飾的品位卻又突出了他的審美長處所在。
你小心地踏在干凈的地板上,腳步聲在走到他的工作臺前時被一塊月白色的地毯吸收殆盡,仿佛在提醒你已經(jīng)進入了另一個領(lǐng)域。
他的桌上依然攤著幾張手稿,細密的線條看似毫無章法,卻在某個角度的轉(zhuǎn)變下總會合成令人心下一動的圖案。
花卉,是公司這一季的設(shè)計主題,也是齊司禮在會議上定下的工作方向。所有的設(shè)計師要從里頭挑選出最合適自己風格的花朵,結(jié)合想象和面輔料來定制屬于自己的盛開。
但這世界上千萬種不同的顏色,為什么唯獨和他選了同一種呢?
你的目光在紙面上移動,最后停留在手稿的背面草圖上——那是一件大露背的禮服款式,是他少有的大膽表達方式。
但這一次的刺繡圖案沒有按照被大多數(shù)人接受的方式讓花卉點綴在裙角,而是只用了幾筆潦草的意象勾勒在了脊背上的那塊薄紗上,仔細看去,它就好像是從脊椎的某個骨節(jié)往外舒展,抬頭盼望著月亮。
像是什么奇妙的連鎖反應,脊背上對應的位置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若是以七天為周期算來,今天會有新的一朵曇花穿破皮肉而出,綻放的時候不會帶有半點血痕,卻牢牢扎根在心尖最軟的肉上。
為什么是自己呢。
為什么呢。
他那么優(yōu)秀,愛慕他的人那么多,即便只是站在陽光下,便已經(jīng)比一切都要明亮。這樣的一個人,到底有什么理由不被人注意到,又是為什么不會招來羨慕的眼光呢?
可為什么只有自己,要承受這些。
說不出口的喜歡,洶涌如同潮水幾乎要把呼吸都埋沒的暗戀,是烈火焚燒后又被拋入了冰雪之中的冷寂,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見到新的日光,這樣的等待,就像在消耗生命。
脊背上的疼痛生了手腳,日復一日地往上攀爬,終有一日會覆蓋眼睛,封住咽喉。到了那個時候,你或許就沒有辦法再有能力去愛誰了——但他,會不會偶爾地想起,自己曾經(jīng)有過一個總是不敢抬頭的小設(shè)計師呢?
這個世界還是會運轉(zhuǎn),一如既往。
但沒有什么可以再讓這一份微小的愛情,與其他的偉大共存下去。
……
“齊總監(jiān)……你怎么不……”
門外傳來一陣輕言細語,只說到了一半就被掐滅了接下來的后半句。來人看著這個辦公室的主人站在門口的模樣,實在是有些想要刨根問底,但很快在他嚴肅的目光里收回了所有的好奇心,縮了縮腦袋飛快地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而齊司禮本人,則站在辦公室門口的明暗交界處,月白的衣裳一半融入了影子。
他久久地立在那扇門后,看著自己辦公桌前的那個嬌小身影沉默地站在原地,任由陽光拉出細瘦的薄影,分成了好幾束,在地面上交錯出復雜的圖案。
他鎏金色的眼瞳里映出女孩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造就的錯覺,那些橫豎交織的細長影子,居然也在她薄而狹窄的脊背上勾勒出一朵花的形狀來,在他心里莽莽撞撞地跌生出褶皺的漣漪,又在沉默里被完整地掩埋。
于是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好似一場觸碰了就會被打濕的滂沱大雨,關(guān)住了不愿被人知曉的花期。
是……錯覺吧。
至少,他希望是。
倒計時28天
如果沒有這般戲劇性的情節(jié)產(chǎn)生,暗戀這件事,在你心里依舊排得上是生命里最美好的事情之一,與朝露夕陽春花秋月,都是可以并駕齊驅(qū)的。
其實仔細算起來,你和齊司禮之間并沒有發(fā)生過特別美好或是值得回憶的故事,兩個人的獨處時間少得更是可憐,交集淡薄到即便有一天你真的為了他丟了性命,也沒有人會聯(lián)想到他會內(nèi)疚的程度。
剛進入這個公司的時候,你與大多數(shù)單身的女孩一樣,對這位在時尚界地位頗高的設(shè)計總監(jiān)呈現(xiàn)了膜拜的態(tài)度,沒有什么不切實際的幻想,也不會產(chǎn)生特殊的情愫——畢竟,他對于這個公司的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有著本質(zhì)的差距的。
你甚至能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踏進他辦公室時的局促不安,連腳趾都跟著一起緊張起來。而這種情緒在把設(shè)計稿遞交到他面前的時候達到了頂峰,你的畏畏縮縮和他的氣定神閑瞬間就拉開了差距。
仿佛你們之間生來就有一道鴻溝,如同地質(zhì)變動后的裂縫,越震顫越令人不安,生生地被卡成了兩截,你在這一頭的低洼抬頭去找他,眼角只有一道月白的身影。
“……一塌糊涂?!?br/>他毫不客氣地指出了你設(shè)計稿的問題所在,盡管只是第一次交流工作上的問題,但他的態(tài)度并沒有半點柔和的表現(xiàn)。
你本就不善言辭,如今在這樣嚴厲的批評和否定面前也說不出什么替自己辯解的話,只得點點頭就搶似的一把抓過了在他桌上的稿件,而后飛一般地奔出了那個寬敞的辦公室。
不得不說,這樣的評價對于一個剛出了象牙塔,心懷了夢想的設(shè)計師來說,簡直就是沒頂之災——多日來的努力成果被直接全盤否定,那些花了自己無數(shù)日夜的稿件連爭辯的機會都沒有,就再也見不到陽光。
好在你也是個不服輸?shù)男宰?,加上初出茅廬的韌勁兒,眼看著離最終截稿日還剩下一周時間,索性就把公司當成了家,恨不得將吃住都搬到辦公室來。
于是,設(shè)計部的辦公室,常常只亮著一盞燈,從日暮黃昏到夜半三更,偶爾會伴隨著鳥鳴——算是你努力的見證。
你想,如果那時候的你知道,齊司禮會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話,或許結(jié)局就會多少有些不一樣。
他在某個深夜里踏進了你的辦公室,而那個時候可憐的小設(shè)計師正被一件簡單的禮服侵占了腦袋,裝飾的花卉刺繡圖案放哪里都不得要領(lǐng),但若是離了圖案風格,設(shè)計就完全失去了亮點。
你愁得抓耳撓腮,完全沒有注意到黑暗的夜色中有腳步聲靠近——它輕柔得像是夏夜里的晚風,擺出不想打擾的姿態(tài),只安靜地在一旁觀望。
“齊……齊總監(jiān)?”
等你終于發(fā)現(xiàn)身側(cè)有人的時候,他好像已經(jīng)在那邊站了許久。你匆忙地起身,只見他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對你稱呼的回應,而后眼睛又在被無數(shù)次修改的稿件上游走一番,接著輕輕搖了搖頭。
“遇到了什么問題?”
他這樣問的時候,你似乎覺得他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成竹在胸的答案。但你還是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碰到的困難告訴了他,盡管這會讓你把缺點暴露無遺。
“這一季選擇的面料太過輕薄……在外裙上做繡花工藝的話會顯得厚重且不對稱了?!?br/>你小聲回答,“但是因為服裝本身線條比較簡單……如果不做其他工藝就和主題無關(guān)……”
“嗯,至少知道問題在哪里?!?br/>齊司禮頷首,看似自言自語,而后伸手在你桌上取了支最普通的鉛筆,幾乎沒有經(jīng)過什么思考,就在你的稿件上添了幾筆。
分明只是很簡單利落的線條,但迅速改變了裙子的下擺廓形,在那時的你眼中就是神來之筆,腦海中的思路被這些線條組合的形狀拓寬,似乎有無數(shù)個光點,在某個地方聚集成了明亮的光束。
“一條路走不通的時候,就換另一條?!?br/>他把筆交還給你,“改變廓形比加工藝要更為簡單直接,是服裝設(shè)計中很常見的手法。”
“謝……謝謝總監(jiān)?!?br/>你下意識地伸手去接那支筆,指尖在某個時刻有了輕微的觸碰,他微涼的皮膚似乎傳遞了什么到你的掌心,猶如一次刻骨的過電。
齊司禮也沒有多說什么,好像只是履行了一次上下級之間的基礎(chǔ)教學,見你一直不言語,也就打算先行離開。
但在踏出門口之前,他好似又想起什么一般折回,把手里的一個紙袋放在了你的桌子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你總覺得那一瞬間,在他的臉上產(chǎn)生了有些別扭的表情,還來不及抓住就轉(zhuǎn)瞬即逝。
“公司不提倡這種強度的加班?!?br/>他重新轉(zhuǎn)身,只留給你一句足夠縹緲的言語,透出了些許淡泊的關(guān)心,“注意身體。”
一句謝謝還卡在喉嚨里,他就已經(jīng)先行離開了。桌上的紙袋是樓下那家點心店鋪的包裝,里頭的食物早已經(jīng)冷卻,但你卻留意到那布滿了褶皺的袋口,還殘留著與他指尖相似的輪廓。
大約是這位不近人情的設(shè)計總監(jiān),沒有人知道的,倔強又別扭的關(guān)心吧。
……
記憶到這里被生生地拉扯斷裂,透過彌漫在鏡面上的霧氣,你重新審視了現(xiàn)在的自己。
脊背上的花朵恣意地開始生長攀爬,像極了說不出口的暗戀——也是這個時候,你才清楚地認知到,情感是無法被大腦操控的。
即使合上了嘴巴,閉上了眼睛。
它們依然會從其他地方跑出來,哪怕生命如同日歷般一頁頁被撕開,依然會固執(zhí)地延展開去,在瑰麗的外表下,守著一個全世界都不知道的秘密。
這次新長出的那一朵花,和記憶里的裙擺重疊了形狀。
搖搖曳曳,無處可依。
倒計時21天
或許是因為最近的身體狀態(tài)不允許你想得太多從而只能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的原因,你這一季的工作成果得到了公司的肯定。
那天清晨你和往常一樣踏著上班的時間點來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昨夜里加班的痕跡很明顯地體現(xiàn)在了黑眼圈和凌亂的發(fā)梢上。
“昨天又加班了?”
你的組長向來到得要早一些,見你一臉憔悴便料定了你最近的工作壓力比較大,“年輕有干勁是好事,但也不要過度透支身體呀?!?/p>
“謝謝組長,我沒什么事的?!?br/>你簡單地回應了她的關(guān)心,而后就打算拿出紙筆來進行新的一天的工作。但她卻神秘地笑了笑,隨后把一張通知放到了你面前。
“不過,努力總是有回報的?!?br/>“下周的新品發(fā)布會,出差名額可是總監(jiān)親自點的……之前可沒有先例。”
她把一張邀請函擺在桌上,黑金色的紙張看起來昂貴又體面,上頭用金色的筆觸寫了你的名字。
“喏,你不是一直很喜歡這個品牌嗎?”
手里的邀請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連同上面的字跡一道。你開始憑空猜測那上面另一個名字的呈現(xiàn)方式,一筆一劃勾勒出來的形狀,到底有沒有和心里所想的那三個字相似。
興許,自己腳下刺痛的刀尖,不過也就是別人眼里,被打碎一地的鏡子罷了。
……
和齊司禮一道的出差,沒有你想象得那么緊張和局促,相反地因為目的地需要長途的交通工具前往,在轉(zhuǎn)機的時候因為充裕的時間,倒是多出些閑適的感覺來。
你扮演著敬業(yè)的助理角色,一路提著行李又找路,用不太流利的英語和當?shù)貋斫訖C的工作人員溝通,或許是太過忙碌了,完全沒有注意到齊司禮在身后皺起了眉。
“你的溝通效率太低了。”
他壓了壓白色禮帽的帽檐,側(cè)身就站到了你的身前。那似乎是一個用來宣誓主權(quán)的姿勢,你提著箱子呆愣了許久,直到他結(jié)束了流利的交流溝通后回頭接過你手里的皮箱。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你沒有來得及反應,甚至下意識地松開了手指。空落落的感覺瞬間盤旋在失去重力感的掌心里,你笨拙地想要重新從他手中取回行李,他卻已經(jīng)邁開了一雙長腿往前走去,只丟下一句輕飄飄的話。
“太重了。我來吧?!?/p>
……
你們下榻的住處,是當?shù)丨h(huán)境比較好的星級酒店。大概是沾了齊司禮的光,你也被分配到了一間單獨的房,里頭的設(shè)施豪華得像是童話里的灰姑娘誤闖的宮殿。
你換上了浴袍,在那面四周雕了花紋的鏡子前站了許久,心里徒勞地長出空虛的藤蔓,和背后的紋路交織在一起。
你很清楚,這些都只是你借用的光芒,它們不屬于你,他也一樣。但分明已經(jīng)看破了樁樁世事,心底依舊會因為他的一切再起波瀾——無論是靠近時若有似無的白檀香,還是那雙總是平淡如水的金色眼瞳。
不過你依舊低估了自己的倒霉程度,洗完澡之后想要吹干頭發(fā)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酒店的吹風筒出了些毛病,怎么都沒有熱風。你被這無端的意外搞得些許懊惱,在咨詢前臺無果之后,只得硬著頭皮去敲齊司禮的房間門。
“這么晚了,什么事?”
忐忑的敲門聲才響起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做好了逃跑的準備,但房間里的人顯然動作更為迅速一些,開門的瞬間定格在你即將轉(zhuǎn)身的那一刻。齊司禮上下打量了你一番,看得出他好像是強忍著咽下了對你還滴水發(fā)梢的吐槽,才盡量心平氣和地詢問你的情況。
“那個……”
你低頭站在門口,腳趾局促地開始摳著淡薄的拖鞋,“我房間的吹風機壞了……”
話一出口你又后悔——這聽起來簡直和一個想著半夜找借口潛入他房間一探究竟的人沒什么區(qū)別,不過好在他也沒有計較那么多,只是將門開得更大了些,側(cè)身讓開了一條通路。
于是你小心地貼著門的邊緣擠進了房間里,讓自己盡量與他拉開了差距。隨后又一言不發(fā)地走進了洗手間里,取下了吹風筒對著鏡子整理起自己來。
風筒的噪音幾乎掩蓋了這間屋子里其他的一切窸窣,你在久違的暖風里重新開始思考自己的定位,發(fā)絲在空氣里掀起萬頃波浪來,每一縷中都藏匿一個秘密。
在你出神的片段里,齊司禮也走進了洗手間,身體和你拉開了禮貌的距離,取了一旁的毛巾就要離開。
你被這沒來由的意外驚得手腕一顫,吹風機從手掌里松脫,直直地砸到了地面上,發(fā)出一聲破碎的音節(jié)。
“對……對不起……”
你慌忙道歉,急著彎腰去撿掉落的風筒,低頭的時候看到他一身純棉的白色家居服,身上整潔干凈,恍惚間還有點清淡的香味。
幅度過于大的動作拉扯了你身上睡衣的形狀,帶著涼意的微風隨著你身體的行動從睡袍后領(lǐng)處灌入,好似要吹動那些刻進皮膚的花瓣枝葉,無所遁藏。
“……什么時候紋身了?!?br/>齊司禮輕輕一瞥,就看到了你衣領(lǐng)下的一個花苞——那是曇花即將盛開的形狀,他再熟悉不過。
“嗯?!?br/>你無從辯解,只能承認。
有幾秒的時間你們都保持著相對的沉默,你在拒斥內(nèi)心的不安,而他的眼睛里裝滿了情緒,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這到底是選擇,還是命運。
未曾落難的歲月里游蕩著愛情的希望,但需要用無數(shù)個夜晚來承擔想象。你一次又一次將錯誤歸攬,卻沒有辦法推開寒冬的刺骨。
“這不是我應該負責的范疇。”
他就那么站在你面前,你無端從里頭品出了苦澀和慘淡,但每個字都像是一個花苞點綴在骨髓深處,兀自蔓延了香氣在血管里,想要浸透你的身體發(fā)膚。
“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br/>“不要因為感情,去做傷害自己的事情?!?/p>
……
這一場博弈,以你的落荒而逃告終。
沒有時間去思考他話中的含義,新的一陣疼痛又從某個出發(fā)點席卷而來,原本就不驕傲的性子變得愈發(fā)脆弱,幾乎要在那一刻滿盤皆輸。
你太清楚地知道。
有些東西,即便是得到了,也不在你承擔的范圍之內(nèi),它們會侵蝕你的血肉讓你狼狽不堪,或許像現(xiàn)在,或許會更疼。
脊背上的花朵蔓延更甚,從寬敞的后領(lǐng)口往里望去,枝葉繁茂,花瓣雪白。
它是你的夢,是你的痛苦,是你的向往。
也是你虛構(gòu)了花期的,春天。
倒計時14天
出差結(jié)束后的一周里,你依舊埋頭于工作,比以往更要認真,在旁人看起來幾乎是拿自己的生命在拼搏。
這招來了一定程度上的竊竊私語,公司里的流言越來越奇怪,從“設(shè)計師內(nèi)卷”一直到“小設(shè)計師想攀總監(jiān)的關(guān)系上位”,一共也就沒有花上幾天,你一邊無奈一邊又覺得好笑,怕是再過段時間,連辦公室戀情的故事都要出來了。
縱然這是你心里偷偷盼望過發(fā)生的事情,但你的確沒有勇氣去實現(xiàn),哪怕只是在心里悄悄想一想都能觸痛神經(jīng)——就當成是,錯赴了的作繭自縛吧。
事情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一個尋常的夜晚,你收拾好了晚飯的外賣餐盒,和平常一樣打算繼續(xù)工作。
可是剛打開了幾張色彩參考圖,就看到齊司禮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大多數(shù)時間,他走起路來不疾不徐,身上帶了恰到好處的嚴肅感,與開口時的威嚴調(diào)節(jié)出合理的配比,只要接觸他的目光,就會進入一種緊張的狀態(tài)。
但你卻感覺到,這個時候的他與往常你認知里的,有些不一樣。男人依舊穿著一身月白的衣裳,但在眼底流轉(zhuǎn)的明朗日光變成了淡泊的月華,于是在他身上鋪開了溫柔的底色,斂去了鋒芒之后的他,居然也透出些無助的孤獨感來。
“齊總監(jiān)?!?br/>你起身,“這一季的稿子,我明天就可以交給你的……”
“設(shè)計師的工作,需要時間去沉淀。”
他取了你桌上的幾張稿件來回翻看,聲音卻暴露了他的心不在焉,“我不需要趕進度的員工,你也沒有必要這樣?!?/p>
“對不起,可是我……”
話到嘴邊突然被卡在了唇齒間,你有足夠的理由來辯解,但沒有人會輕易相信。不肯屈服的靈魂依舊在掙扎,可是理智卻慢慢地敞開了防線,想要將一切和盤托出。
“你最近遇到什么事了?”
齊司禮的眉峰蹙起一點波瀾來,頓了頓,才有斷斷續(xù)續(xù)地開了口——仿佛那不是一句簡單的話語,而是刺入心臟的利刃。
“還是說……”
“你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
藏匿已久的心事被他輕易地剝開,雖然不是明確的表達,但依舊像是洪水將支離破碎的你撞散在洶涌的人潮里。內(nèi)心的自卑和怯弱再一次被擊垮,你曾想過的隨波逐流,在另一種感情面前被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
但這,到底是不是希望?
“你……你知道?”
眼眶泛起酸楚,淚水毫無預兆開始模糊視線。暗戀結(jié)束的途徑只有兩種,但你覺得一切都不會有意外。
他是皎皎月輪,而你充其量不過是一盞街邊蒙了灰的路燈。
這樣的兩個光源,沒有任何適配度可言。
“如果你指的是花紋癥,我大概了解一點?!?br/>與你不同,齊司禮依然保持著冷靜,“但如果你說的是你的癥狀,我知道得并不多?!?br/>“至少,在你愿意坦白告訴我之前?!?/p>
背上的花朵已經(jīng)蔓延了整片皮膚,不爭氣地在他面前開始疼痛。生理性的眼淚擠壓沖撞了已經(jīng)酸脹的眼眶,你木然地站在齊司禮面前,努力地維護自己最后一點自尊。
“齊總監(jiān),這是我的私事……”
“我想這跟你應該沒有關(guān)系……”
“是我嗎?”
他比你想象得更要直截了當——這個世界上沒有比被暗戀的人當面戳穿心事更要令你不自在的事情,何況他又停頓了一下,見你不愿給出確定的答案,便又壓低了音量補了一句。
“……是我吧?!?/p>
你的身體隨著他話音的落下緊繃起來,從發(fā)梢到腳趾,都開始不聽使喚。分明只要點一點頭,只要承認就好了——
但你深吸了一口氣,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你的倔強好像也在他的預測范圍里,于是齊司禮也沒有表現(xiàn)得太過驚訝,只是用目光去觸碰你領(lǐng)口那一小塊白色的花痕,它在皮膚上附著著,展開了花瓣,讓他想起自己院子里那間玻璃花房上映出的殘像。
“你還真能忍?!?br/>他伸手想要觸碰,你下意識閃躲。男人的指尖只淺淺觸到了領(lǐng)子的邊緣,就連帶起皮膚的刺痛感,令你狼狽不堪。
“……不用了齊總監(jiān)……”
心事如同夜里的月色傾瀉而下,你在關(guān)鍵時刻又把最后的防線狠狠地落了鎖——你猜,齊司禮知道花紋癥這種奇怪的病癥,也一定了解過它看似浪漫實則殘忍的治療方法。
如果你選擇不是他,該怎么辦呢。
如果他選擇的不是自己,又該怎么辦呢。
真心相愛,雙向奔赴。
這種詞匯在小說里特別浪漫是大家都知道會有圓滿的結(jié)局,但在現(xiàn)實里依舊會被撕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傷疤被揭開的過程,實在太過殘忍。
不帶感情的親吻不能徹底挽救自己,即便是再多的單相思也沒有用處。已經(jīng)被揭開第一層傷疤的你無法再承受再一次的傷害,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一把推開了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辦公室,一直順著樓梯盤旋往下,直到站在了馬路旁,神智才重新被喚醒。
你的辦公室還亮著燈,映出一個潦草卻孤單的影子,是你生命里最明亮的光。
但街邊的昏暗街燈沖淡了那炫目的光芒,即便他像是修剪得當?shù)幕ㄖ?,你卻依然在暗礁里摸索著尋找,稍不注意就會撞在尖銳的礁石上,血肉淋漓。
你沒有時間細究這段感情的脈絡(luò),只知道這世界喧囂熙攘,自己卻想要茫然的安定。
花朵潰倒在低谷里,破碎散亂,沒有了禁錮和血肉,卻也失去了回音。
街燈照出你孤單的影子,它們在你身邊散成了很多細碎的射線——看起來,就像是一朵盛開的花。
倒計時7天
那一天之后,你思來想去,還是向公司提出了辭職申請。
身體已經(jīng)越來越差,原本只是背部的疼痛一旦蔓延到了脖頸處,就一道影響到了神經(jīng)和骨骼,發(fā)起病來幾乎讓你失去思考的能力。
這樣的一個你,連自己的正常生活都沒有辦法保障,倒不如放棄了設(shè)計師的夢想吧,連同他一起深埋心底——
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上真的不再有你存在過的痕跡,至少可以讓原本惦記自己的人從悲傷里早些脫身。
但流程的審批程序一直卡在了設(shè)計總監(jiān)的環(huán)節(jié),你左等右等見不著他的同意,于是在人事部同事的建議下,打算再厚臉皮一次,主動去找他表明自己想要辭職的原因。
可是辦公室不見齊司禮的身影,你四下詢問,才從他的助理處得知,齊司禮已經(jīng)有幾日沒有來公司了。
按理說,你現(xiàn)在的狀況才是最糟糕的。
身體上時不時的疼痛總是來得毫無預兆,恍如重生般的折磨,而自己又無處可說,只能任由這些花朵依著恒久不變的花期,一點點蠶食著把你占領(lǐng),直到漫過鼻尖布滿全身,扼住你的咽喉,奪走你的呼吸,最后消散在一片茂盛的繁花里。
但即便是這樣,你還是有些擔心好幾天沒有出現(xiàn)的齊司禮。
“齊總監(jiān),你在嗎?”
你掏出手機發(fā)送了一條消息給他,繼而又開始后悔,正要按下撤回鍵,但對方好像就在等待一般立刻給出了回復。
“什么事?”
“沒什么,我想讓你幫忙批一下文件?!?br/>你刻意隱瞞了離職手續(xù)幾個字,雖然這是他一定會知道的事情,但你還是覺得親口去告訴他,對自己未免有些殘忍。
“我有東西想讓你看?!?br/>對面的回答繞開了你的話題,又牽出一個新的來,語氣嚴肅又認真,似乎有著吸引你聽話的魔力。
于是你按照他給到的地址,鬼使神差地跟著導航一路換了幾輛車,最后腳步停留在了郊區(qū)的一座小屋面前時,天色已經(jīng)慢慢地昏暗了下來。
暮云被夕陽染出好看的色澤,是什么樣的畫筆都無法勾勒的景象。即便在多年以后你還會想起當時遇見的如同愛情般美好的落日,視線里的主體,也永遠都只有他。
眼前的男人依舊穿著簡單的白色衣服,袖口微微挽了一道,胳膊流暢的線條連接了形狀漂亮的手腕。他站在夕陽里瞇了瞇眼睛,恰好能把你裝進那片鎏金的色澤里。
“來了?”
他對你點點頭算是打招呼,轉(zhuǎn)身就往后頭的屋子里走。你抬頭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座玻璃的花房,獨自建立在山坡的腰間,里頭生出密密匝匝的茂盛綠色,在透明的幕墻里,撐出了一整個夏天。
“齊總監(jiān),這是……”
你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緊了緊脖子上的絲巾。那下面埋著你最大的秘密,但哪怕到了此刻,你依然不愿意在他面前把心事攤開。
“曇花快開了?!?br/>他走到花房的后半段,尋了個位置站定,隨后又往旁邊讓了讓身子,于是你也順著他的意思立到一側(cè)——你的指尖擦過他的衣袖,是柔軟溫暖的觸感。
“你這幾天都在……整理花房嗎?”
“不然呢。”
他沒有看你,但卻垂下了眼簾。
“今天夜里,這些曇花就都會開?!?br/>“你應該看看,真正的曇花是什么樣子的。”
“……謝謝齊總監(jiān)。”
你點點頭,正打算取出手機來記錄曇花在夜里盛開的景象,卻又聽他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還有多少時間?”
“……什么?哦,你剛才不是說,花今天晚上都會開的……”
“我是問……”
他終于轉(zhuǎn)過身,認真地望進你的眼睛,“你的病,還有多少時間?”
“……大概再一個周期吧?!?br/>你意識到他的問題直直地指向了自己,聲音也弱了下去,“……七天左右。”
齊司禮低頭看著眼前的女孩。
她正唯唯諾諾地站在自己對面,緊張得連腳趾都蜷縮在一起,指尖絞著衣角,雖然是暮夏的季節(jié),卻依舊把脖子包得嚴嚴實實。
她對自己來說,到底是什么呢。
當自己對隨波逐流的生活趕到厭惡的時候,當自己期待群山間綠意蔥蘢的時候,當自己看到她那么努力的時候——
當自己,想重新試著去感受另一個生命的時候。
他想告訴女孩,即便是一盞昏黃的街燈,也會有人長途跋涉奔波千里,被她如同月光一般照亮,洗去所有木然而無知的奔忙。
但他終究是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抬手捉住你頸上圍巾的一角,輕輕一拉扯,就露出了唇邊的一朵淺白色的花苞。
那些植物,竟是比這眼前的綠色更要旺盛而貪婪地生長著,汲取了暗戀的養(yǎng)分,卻把所有的痛苦又交還到了這具身體里。
“別看……不好看……”
你用手去遮擋那塊痕跡,聲音里帶上了哭腔——你最不愿意被他看到的樣子此刻全數(shù)在他面前丟盔卸甲,用一種秘密的方式把千回百轉(zhuǎn)的感情傾瀉而出。
“你就沒有想過……活下去嗎?”
他的指尖撫上那朵花苞,才發(fā)現(xiàn)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張開花瓣,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溝壑,想要吞噬一切欲望。
“我是說……”
他低下頭,嘴唇帶著輕柔的呼吸和溫暖的話語,慢慢地覆蓋上了你唇邊的那片盛放。
“活下去。”
“跟我一起?!?/p>
你曾以為他不知道,你會有多少個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一次次地復習著無可企及的痛楚,每當你要下定決心將他忘記,脊背上便會開出一朵花來,踏著你的枯敗展現(xiàn),青綠和潔白接起天幕,最后連成了華章。
你無數(shù)次在夢里期盼星空,但曾經(jīng)踮起腳都摘不著半點星光的你,如今也真的能抱緊屬于自己的月光。
這一個漫長的親吻,從唇角開始發(fā)生,而后隨著指尖剝落衣衫的動作你就在他懷里化成春水,由著那個吻沿著脖頸一路在脊背蔓延,就如同那些花朵的宣告一般,無處安放的愛意終于還是得到了回應。
他在尾椎的位置作了片刻停留,而后把你從深淵里捧了出來。盡管你滿身塵土,卻迎來了一個真實的擁抱——他帶著春天的溫度去包裹著被看穿了全部的你,捂住了那雙流淚的眼睛,不再去凝視深淵的黑暗。
因為路燈亮起,所以交纏的影子亮起。
因為月光亮起,所以漫長的親吻亮起。
因為重新吻上的嘴唇,你亦被他點亮。
花房外的月光填滿了身體的每一處角落,而后在縱容的動情里流淌蔓延,你的全部都被封存在他的眼睛里。
原來所謂相愛,不過是一場曲折變化的輾轉(zhuǎn),在經(jīng)過磨礪后又回到原點的故事罷了。
沒有人看見。
沒有人看見你的羞怯,沒有人看見他的熱烈,也沒有人看見,花房里滿室的曇花,仰著夜色悄悄盛放,為你們撐開風月,千里萬里,年年歲歲,守著花期流轉(zhuǎn)的秘密。
“齊司禮,你看啊?!?br/>“曇花,都開啦。”
零、
已經(jīng)沒有了倒計時的你,大大方方地撤銷了辭職申請,在被組長淺訓一頓之后,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老實工作了。
你也厚臉皮地搬進了齊司禮的住所,看似改了些內(nèi)向的性格,但每每論及花房的時候依舊會面紅耳赤地逃避他的眼睛,直到他唇角勾起難得的笑意來,才以你的投降作為一場鬧劇的結(jié)尾。
現(xiàn)如今回憶起來,花紋癥就好像一場不好不壞的夢,你從里面掙扎著醒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一直陪在身邊。
但那一場病實在太久太痛,以至于你尾椎上的那一處痕跡一直無法消除,卻又不太完整,只留下斑駁的白。于是你想了個法子,背著齊司禮復印了他的一份手稿,約了紋身師,用他筆下的曇花覆蓋了那一場病痛的痕跡。
但這個紋身沒能瞞住多久,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了你的小心思,但也意外的沒有多說什么。
你疑惑了幾日之后,這件事也就逐漸被時間沖淡了。平日里你總在他面前用“這是我對你愛的證據(jù)”來據(jù)理力爭,不過也就是為了證明他當年那一句無心之言——
“不要因為愛情去做傷害自己的事情”。
直到那天夜里,你解開他襯衫的紐扣,指尖卻觸碰到他蝴蝶骨上一處斑駁,好似沒有長好的傷。
你心下一驚,連忙起身查看。
他那處光潔的皮膚微微泛著月色的白,骨骼支起漂亮的形狀,在頂端處有一叢小小的曇花,線條不算規(guī)整圓滑,與自己腰間那簇比起來,不說云泥之別,但也是高下立現(xiàn)。
你自然是認得那叢曇花。
是你剛進公司的時候,用尚且生疏的筆觸,一筆一劃地畫在了裙角的那一叢。
“……你怎么會想到去紋身啊?!?br/>心里有些許感動,但你還是埋怨起來,“要紋也紋個好看點的啊……堂堂設(shè)計總監(jiān)時尚界頂流,紋個這么丑的在身上算怎么回事?!?/p>
齊司禮沒說話,伸手把你攬進了懷里。一雙手也不閑著,只握住了你在他身上搗亂的十根指尖,隨后才閑適地半闔了眼簾。
“丑是丑了點,所以紋得小了?!?/p>
“你……不愿意紋就不要紋。”
“不是你說的嗎,人不能為了愛情去做傷害自己的事情……這也算吧?”
“算?!?br/>他大方地承認,“但每天聽你說證據(jù)證據(jù),實在是覺得有點吵。”
“證據(jù)是拿來證明的,不是用來顯擺的?!?/p>
“哦……”
你忽然明白過來,抱著他的臉就往自己眼前湊,“所以你的意思是,證據(jù)應該是雙方的?”
你不記得什么時候被他蒙上了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剝奪了呼吸。說了一半的話語沒有得到確切的回答,只得退讓著在這個夜晚釋放開所有的狂熱,當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愛著的證據(jù)。
就像未曾到來的花期。
永遠熱絡(luò),永遠心懷期待。
你愿意這樣去愛。
尾聲
不久之前,他也曾在一扇透光的窗戶里,看著女孩在昏黃的街燈下被光線拉扯成明暗交錯的花瓣,一片又一片落下。
而每一片花瓣,都落進他的眼底。
這是他無人知曉的,最貪婪的秘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