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廣東道排檔后，1077A號，有一家茶餐廳，玻璃窗上貼著褪色剪報(bào)，門楣掛著「中國冰室」四個(gè)大字，在它結(jié)業(yè)前的一個(gè)春夜，我有幸去吃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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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有人言，香港文化就是茶餐廳文化。馬家輝這樣解釋，「混血，雜種，不中不西，亦中亦西，既有云吞面亦有鵝肝醬，甚至印度飛餅、越南米線、泰國河粉，把世界宇宙包羅在碗筷刀叉之間，是具體而微的全球化象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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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那個(gè)春夜，我第一次去茶餐廳，甫一進(jìn)門便感到所謂「混血」帶來的手足無措——有人喝咖啡，吃三明治和意大利面，有人吃生滾粥、云吞面還有魚蛋粉，中西式混在一起，皆有說有笑，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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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才知，當(dāng)年英國人將飲食文化引入香港，但西餐價(jià)貴，百姓力薄，于是冰室誕生，主要供應(yīng)汽水、果汁、刨冰和經(jīng)過修正的西式小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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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zhàn)后，冰室之名漸由「茶餐廳」取代，清一色茶色玻璃門面，門口必設(shè)面包柜，陳列菠蘿包、雞尾包、西式叉燒包、蛋撻、椰撻等。推門而入，兩旁必有卡座，吊扇底下是玻璃圓桌，菜單就壓在玻璃底下。東主多是粵籍人士，但從刀叉湯匙到伙計(jì)制服，皆仿照西方餐室，唯獨(dú)餐點(diǎn)照顧港人口味，中西混雜，早上有火腿煎蛋、西多士和奄列，午餐晚餐有意粉、細(xì)蓉、碟頭飯、煲仔飯等各式燒臘粉面粥飯，香得人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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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能在此找到適合自己的那一味，這份自在，千金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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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香港導(dǎo)演總以茶餐廳作為交織愛恨情仇的取景地，其本身自帶的混雜氣息與性格，想要包裹各色人馬，上演各種故事，還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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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中國冰室，既可以是《PTU》里警察機(jī)動(dòng)隊(duì)吃宵夜之地，也可以是《廟街故事》中，鄭伊健一路狂奔去向吳倩蓮解釋誤會(huì)的場所?！度殮⑹帧分?，任達(dá)華飾演的國際刑警，在中國冰室的二樓聽完了殺手O的故事?！督婕薄防?，梁家輝在這里拒絕了一個(gè)投奔他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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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再見阿郎》，黑社會(huì)大哥劉青云，在創(chuàng)發(fā)潮州飯店與昔日小弟吃飯喝酒，一桌沙嗲肥牛、大芥菜煲和番薯糖水，劉青云竟不好意思再向小弟討債。兩年后的《暗戰(zhàn)2》，他又出現(xiàn)在銅鑼灣耀華街，歷經(jīng)兇險(xiǎn)，滿腿血污，只為去茶餐廳里吃碗云吞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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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軒尼詩》表達(dá)的卻是愛情，張學(xué)友和湯唯在檀島咖啡餅店談笑風(fēng)生；《旺角揸Fit人》同樣，吳鎮(zhèn)宇坐在中國冰室的二樓，咬著吸管，靠著欄桿，偷看心儀的收銀小姐李麗珍；《花樣年華》中，梁朝偉和張曼玉的初次約會(huì)定在金雀餐廳，坐卡座，吹吊扇，燈光昏黃，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婚前試愛》干脆用茶餐廳里的食物比喻愛情：「喜歡叫什么餐，就好似中意一個(gè)人。有人中意叫牛扒餐，貪它番茄大，有人中意叫豬扒餐，貪它薯?xiàng)l多，有人中意叫雞扒餐，貪它汁夠濃。最蠢就是你這樣的傻仔，叫什么雜扒餐，以為什么都吃到了，其實(shí)呢，雜扒餐最廉價(jià)，沒味道，得一想二，最后什么都沒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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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念琛解讀愛情，真令人拍案叫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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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茶餐廳最吸引我的，并不是這些江湖義氣、紅男綠女，而是凡俗熱鬧的市井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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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行運(yùn)一條龍》，達(dá)叔永遠(yuǎn)記得每一位食客的口味，誰的蔥花炒蛋治去邊烤底，誰的蛋撻面加煉奶，誰又每次必點(diǎn)雙撻凍奶茶和火腿通粉的外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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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樽龅氖墙址簧?，食客大多是附近的鄰居，有戴眼鏡讀報(bào)紙的叔伯，拉著老姐妹嘮家常的阿婆，西裝革履的白領(lǐng)。這里無人顧忌衣著，各自邊吃邊聊，有聲有色。即使一位打著赤膊的泥水工進(jìn)來，伙計(jì)同樣拿著點(diǎn)餐單頭也不回地走過，留下一句「有位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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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電影最后，保衛(wèi)老街的這家行運(yùn)茶餐廳，竟成為讓分崩離析的街坊四鄰重新團(tuán)結(jié)起來的重要契機(jī)。原來平日里所有的爭吵與拌嘴，都是親密之人才會(huì)做出的責(zé)備，沒有什么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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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兩年前的春夜，即使中國冰室人擠地窄，貨如輪轉(zhuǎn)，門童不斷催促我快速點(diǎn)餐，阿嬸不時(shí)要我抬高雙腳，方便她拖地打掃，伙計(jì)吆喝著只有熟客才能聽懂的「方包走油飛邊，火腿炒雙蛋，反蛋茶走」，我仍感到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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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談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美味，但保留了市井煙火氣。動(dòng)輒要求龍蝦肉絞碎，調(diào)味后灌進(jìn)腸衣里蒸熟，反而帶著精心打扮的虛偽。日常生活，火腿炒雙蛋已經(jīng)足夠，最要緊是松弛下來，談天說地，八卦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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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謝安琪那首《我愛茶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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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個(gè)性樸素平民化/會(huì)教顧客暢快滿意如歸家/牛油餐包再配以百年濃茶/令倦透的身軀也升華/你最可嘉，再世爸媽?！?/p>

編輯：?六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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