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aravia艦隊戰(zhàn)爭】月亮恐懼癥(7-End)
我也許是昏過去了,也許是死了,我不知道,只記得眼前的最后一幕是塞茜奔跑的背影,羚羊一般高高地昂著頭,馬尾辮在腦后飛揚。她的動作似乎很慢很慢,漸漸地融入光里。我想追上她,但不管怎么努力都動彈不了。白光燦爛得仿佛能燒穿大腦深處的血管。她一點點融化著,融化著……
“喂喂?!?/p>
我忽然意識到有人在用沾水的什么東西擦拭著我的臉,但眼睛睜不開。那樣東西慢慢覆蓋在我的眼睛上,我的眼球漸漸不那么灼痛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了幾句什么,是我聽不懂的語言。
“……抱歉,翻譯器忘記開了,”一雙手小心地撫去我身上的灰土和礫石,“小姐,能聽見我說話嗎?”
被粗糙布料和皮革包裹的手指握住我的手腕,將它從碎石下挖了出來。我努力晃著頭想睜開眼睛。覆蓋在眼球上的東西被我晃了下來,是一塊沾著藥水的手帕。那人伸出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他有著軍人的輪廓,穿著全套作戰(zhàn)裝備,頭盔在月光下反射著天藍色。
“好像沒失明,太好了,”他用翻譯器里的標準電子音說道,“先別著急問問題,我?guī)闳メt(yī)生那檢查身體。你離天基能量武器轟炸的落點太近了?!?/p>
他在說什么?我想不起來之前的事。什么天基能量武器?真的打仗了嗎?爸爸知道的話會怎么說?哥哥呢?他們都在哪里?明天得全家一起做禮拜,我想穿那條有花邊的裙子……
“發(fā)生了什么……”我用盡全身力氣問道,“你是誰…”
那個軍人將我從地上抱起來,手臂有力地托著我的肩膀和雙腿。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注意到他的兩只眼睛顏色有些不一樣,一只顏色淺些。
“你們好像總叫我們無神論者,”他偏了偏頭,讓出一點視野來,“至于發(fā)生了什么,你自己看可能更好?!?/p>
夜空一片混濁,漂浮著顆粒狀的污物,將云層染成了不均勻的黃褐色。一片片銀白色的碎片在其中明明滅滅,仿佛破碎的群星。碎片包圍著的是我們的月亮,花瓣形的折光翼歪斜著,有幾片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主體,斷裂成了幾段,卻仍然無知地散發(fā)著皎潔的銀光。
懸浮在夜空中的是月亮的尸體。
“現(xiàn)在是下午兩點半,但戴森棱鏡不工作了,所以只能這樣,”軍人說道,“你們的政府在被襲擊后發(fā)射了核彈,摧毀了這座戴森棱鏡,否則整個殖民地都會被燒成灰的。”
我吃力地理解著他的意思,大腦像是才學會怎么工作一般。他抱著我向前走著,周圍的聲音逐漸清晰了起來。哀鳴聲,哭喊聲,呼痛聲,祈禱聲。
“簡單說來……”軍人斟酌了一小會兒,“你們的戴森棱鏡被寶石艦隊的無人武器劫持了,接著他們往你們這里撒了信號器,等他們決定進攻以后,就指令無人武器奪取戴森棱鏡積攢下的太陽能,轉(zhuǎn)化為能量極高的電磁波射線束,跟隨地面信號器的引導射向目標。落點中心甚至可以當作是一小塊太陽掉在地上…
“…這應(yīng)該算是一場閃擊戰(zhàn)。寶石艦隊以支持希巴市為中心的平民反抗行動為由,同時對你們黃金的多個關(guān)鍵殖民地發(fā)動了突然襲擊,包括你們這里,因為你們是蔬菜和水果的生產(chǎn)基地……但你們的政府隨后下達了一個命令,實在是前所未有,因為這個命令竟然是在公用頻道發(fā)布的,隨便哪個民間電臺都能接到。
“那兩個詞翻譯過來大概是‘全彈發(fā)射’。”
我愣愣地聽著,像是在聽一個童話故事。軍人矮下身鉆進一道有點歪斜的小門,接著下了樓梯。月亮的尸體看不見了。樓梯道兩側(cè)點著蠟燭,有的用的是日用蠟燭,還有精品店里的那種香薰蠟燭。軍人抱著我走進一個有消毒水味和血味的房間,將我放在一張折疊床上。
“又找到一個活的?!彼麤_著房間另一頭說道。
“馬上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響起。抱我進來的那個軍人摘下頭盔,露出一頭黑發(fā),前發(fā)稍長,后腦勺極短。
“嗯…然后,你們黃金艦隊就打出了五六十顆核彈,”他撓了撓頭皮,“雖然大部分都被寶石艦隊攔截了,但引起的繼發(fā)反應(yīng)還是讓寶石艦隊損失慘重……不過他們的自動系統(tǒng)也用核彈回了你們,所以……目前金星大部分地方都沒法使用任何帶電的設(shè)備,畢竟你們用的核彈都是電磁脈沖特化型的……”
護工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里,給我的手腕連上血壓計。他長著一張透著文弱的臉,跟湯瑪斯隱約有點像。
“別怕,你沒事的,”他沖我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呀?”
“內(nèi)莉婭……”
我忽然什么都想起來了。一幕幕破碎的畫面浪潮般涌入我的腦海。湯瑪斯沖我揮手的樣子,水滴形的機器怪物,湯瑪斯的藍色工牌,塞茜羚羊般高高躍起的背影……
“……塞茜,”我奮力呻吟著,“塞茜…在貝克西特,她想…要人逃走,還有人在那里,在貝克西特新的辦公樓,老霍普家的菜地……”
軍人聳聳肩膀:“發(fā)現(xiàn)你的那地方附近就是射線束落點,除了熔巖和坑以外什么都沒有?!?/p>
護工露出些許不滿的神色,那個軍人嘆了口氣,抱起兩只手臂:
“真的什么都沒有,我把那里翻了三遍,活人只有她一個?!?/p>
“塞茜是你家人嗎?”護工不理他了,轉(zhuǎn)而摘掉血壓計小心地用手觸摸我的胸口和腹部,一雙黑眼睛擔憂地凝望著我,“你叫內(nèi)莉婭是嗎?先好好休息一陣,我們會找到她的?!?/p>
“這里有叫內(nèi)莉婭的嗎?”一個女人的聲音越過喧嘩插了進來,“三區(qū)的斯維德勒家在找女兒。還有霍普家要找三個人。他們家的老大已經(jīng)找到遺體了,還差老三老四?!?/p>
“這里有個內(nèi)莉婭!”護工說道,“血壓偏低,可能是過度驚嚇引起的休克,觸診沒發(fā)現(xiàn)顯著的損傷,可能有點腦震蕩。”
“真幸運,是姓斯維德勒嗎?休息會兒就帶她去三區(qū)吧,”女軍人在本子上畫了一個勾,“之前是不是有個叫雅各布·斯維德勒的,非得跟組長出去一起救人那個,可以叫他趕緊回來了?!?/p>
帶我回來的那個軍人嘆了口氣,將頭盔重新戴在頭上:“組長在哪呢?我去跟他說?!?/p>
“你不是該換班了來著?”
“我還有任務(wù)沒完成呢,”軍人看了我一眼,我這才發(fā)覺他的眼睛一側(cè)是藍色,一側(cè)是綠色,“有地圖嗎?原貝克西特新廠的那片地方,我再找找?!?/p>
我睡了一會兒,中間又斷斷續(xù)續(xù)地醒了幾次,模糊地感到哥哥沖到我的旁邊說著什么,又感到自己被人小心地背著穿過黑暗和發(fā)臭的人群。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回到了家人身邊,身下枕著幾個大包。爸媽和雅各環(huán)繞在我周圍,頭發(fā)和臉都臟兮兮的,但似乎沒受多少傷。媽媽抱住我哭了起來,嘶啞的嗓音再不復從前的洪亮。
“我的孩子……”她嗚咽著,“上帝保佑,我的內(nèi)莉婭……”
“上帝保佑?!卑职值统恋卣f道。
“剛才那個金發(fā)的矮個軍人問有沒有人開過飛機……”雅各說。
“夠了,雅各,咱們一家人分離得還沒夠嗎?”
我直起身子,握住媽媽的手。發(fā)覺我們正身處在一個喧鬧的地下空間里。到處都是人,以家庭為單位擠在一張張深藍色的床墊上,有的人帶了行李,有的人沒有。周圍布滿了叫嚷和喧鬧聲、孩子的哭聲、尿騷味。我感到仿佛跌入了一場夢境,但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
“只要咱們一家人還在一起就好,”爸爸說,“接下來維和部隊會抓緊停戰(zhàn)的時間將我們分散到別的殖民地去?;鹦巧线€有一塊咱們黃金艦隊的地盤,咱們可以到那邊去。教皇冕下受主保佑,阿維尼翁旗艦一定在那附近等我們。”
“火星……”我慢慢低下頭,“火星有三個月亮……”
從懸月上墜落的火燒毀了我們的一切。我想起塞茜奔跑時對我說的那句話。她說貝克西特奪走了她的一切,但那時候她或許沒有想到,命運會在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失去的時候奪走她更多。那個寶石艦隊,關(guān)心人民權(quán)益的寶石艦隊,塞茜向往的寶石艦隊,女人能當總統(tǒng)的寶石艦隊,劫持了我們的月亮。
“你看月亮是不是有點不同?”
我想起一個多星期前和塞茜看到的皎潔月光,那銀色的美麗蓮花虛攏成祈禱的手。我顫抖著將頭埋在膝蓋中間,哭了起來。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