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特守在離門邊最近的地方，就像之前他守在海燕的禁閉室門邊那樣。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從門內(nèi)傳來，驚喜地抬起了頭。海燕和歐墨尼德一前一后地從里面出來，后者面帶微笑，前者的笑容看起來卻有些疲憊。菲特的心中本能地泛起不好的預感。
“鳴蟬，把他送出去吧。”海燕揮了揮手，轉(zhuǎn)頭對歐墨尼德看了一眼，“希望你能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
“那是自然?！睔W墨尼德的笑容在菲特看來是那么的假惺惺。鳴蟬一帶他走，菲特就跳了起來，沖到海燕身邊：“海燕，談判結(jié)果怎么樣？他答應(yīng)了嗎？”
海燕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點了點頭。
周圍的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一時間還有點不敢相信。但緊接著，整座監(jiān)獄都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耶?。。。。。?！”
他們簡直激動得不能自已。十多年的黑暗生活，十多年地獄般的折磨，終于在這一天結(jié)束，這是他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結(jié)局?？墒呛Ｑ嘧龅搅?，她達成了她當初的承諾，帶著他們脫離了苦海。這一刻，已經(jīng)沒有什么比歡呼更重要了。每個人都激動得渾身發(fā)抖，有些人直接流出了淚水，更有甚者腿一軟坐到了地上，捂著臉嚎啕大哭。他們磅礴的喜悅和極致的情感唯有用這種方式才能徹底發(fā)泄出來。
還有什么樣的喜悅能比得過這一刻呢！
菲特也在瘋狂地慶賀。但是他很快在歡呼雀躍的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海燕的不對勁。她雖然也面帶著微笑，但看起來卻沒有其他人那么開心，那表情中還蘊含著一絲淡淡的……悲傷？
他停了下來，仰頭望向海燕：“海燕，你怎么了？不高興嗎？”
海燕低頭看著他，她的微笑看起來很是蒼白：“很抱歉，菲特，我可能以后都不能和你們一起生活了?！?br>菲特愣了一下，緊接著，一聲尖叫劃破了歡騰的空氣：“你說什么？??？！”
人群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震驚地看向人群中心的他們。菲特卻沒有關(guān)心那么多，只是抓著海燕的手不管不顧地喊道：“你是什么意思！不能跟我們一起生活？你到底跟他約定了些什么？”
海燕深吸一口氣，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后抬起頭，對所有人宣布：
“我和歐墨尼德局長達成的協(xié)議里，對方的條件有兩個。第一，我們簽訂把過去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保密的言靈契約，這個契約是強制執(zhí)行的，每個人都必須簽。第二，我從監(jiān)獄重建結(jié)束后開始終生禁閉。我的余生將在禁閉室里度過?！?br>場內(nèi)一片寂靜，能聽到許多人紛紛倒吸涼氣的聲音。緊接著，鹿莎先叫嚷起來：“他憑什么這么對你！為什么你們不能換一個條件？！”
“鹿莎，條件不是我提出的，是對方提出的?！焙Ｑ嗌钗豢跉?，安撫道，“這是一場公平交易。對方的不良記錄在我們手里，但我們做的事情也不光彩，何況……外面還有我們的愛人和朋友?！?br>她語焉不詳，但很多人已經(jīng)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們沉默下來，能看出來他們的內(nèi)心也無比憤懣。不僅是對談判條件的不滿，更是對自己沒能阻止這一切的不滿。
“其實沒什么的，要做出什么事情，怎么可能一點代價都不付出呢。反正我被關(guān)了那么多次禁閉，早就習慣啦。而且，我至少為自己爭取到了被探視的權(quán)利，只要受監(jiān)視就行?！焙Ｑ嘈α诵?，“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其實已經(jīng)比我預想的要好很多了。畢竟我們都已經(jīng)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nèi)做到極致了，不是嗎？”
“可是，”尤特吸了吸鼻子，“你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們不必感到愧疚?！焙Ｑ嗾f，力圖讓自己聽起來輕松開朗一點，“別那么難過，我們還有好幾個月的相處時間呢！好了，大家都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吧，施工隊大概幾天以后就會來，期間我們可以借用一下獄警先生們的屋子。快點吧。”
大家猶疑不定地互相看看，但還是轉(zhuǎn)身各自散開了。海燕望著他們的背影，也往自己的牢房走去。她的內(nèi)心究竟如何，可能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吧。

彩蝶正在照顧床上昏迷不醒的畫眉。不知道是不是多次實驗后遺癥的原因，她從被救出來開始就沒有再醒來的跡象，彩蝶他們已經(jīng)盡心盡力地照顧了她很久，她卻還是那樣平靜地躺在那里，仿佛睡著了一般。
海燕走了進來，站在床邊：“她還沒醒嗎？”
彩蝶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轉(zhuǎn)回去：“沒有?！?br>接著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我真是……搞不懂你。”彩蝶忽然打破了沉默。
“你都知道了？消息傳得還真快。”海燕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仿佛那不過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彩蝶沒有說話。又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說：“我以前一直都不相信你?！?br>海燕沒有回答，沉默地等她說完。
“我其實……我來到這里完全是個意外，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名字，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外面，享受逍遙自在的生活，和泰利一起約會……可是我就像個玩笑一樣被送了進來?！彼ｎD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我……我厭惡這里的一切。我其實不想做醫(yī)生。我的本職應(yīng)該是殺戮，我只會消滅生命，而不會挽救生命?？墒俏也坏貌蛔?。他們看著我的眼神……我討厭那種眼神?！?br>“我剛進來的時候還總是癡心妄想，期望著有個什么小小的意外能把我送回去。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我也就不抱任何希望了。我開始自暴自棄。我的人生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所以我看不得別人的好。我……我一直希望你會失敗，不僅僅是鳴蟬的原因。我不相信這里有什么希望，所以我也不想看到什么革故鼎新的變化，就這樣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
“所以你和我其實是一樣的。”海燕打斷了她，站起身朝外走去，“我以前也有和你一樣的想法，而躺在你面前的她，就是我改變想法的原因?！?br>彩蝶愣愣地望著她離去，又轉(zhuǎn)頭看向面前的畫眉，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嘆息。
“……對不起，畫眉?！?/p>

到了時間限制的最后一天，海燕收拾了自己僅有的一點行李，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拯救過的這個監(jiān)獄。重修之后監(jiān)獄里灰暗沉悶的氣氛已經(jīng)一掃而空了，他們現(xiàn)在擁有了明亮的住宿大樓，寬闊的操場和翠綠的草坪，還有新鮮的陽光和空氣。但是她馬上要和它們說再見了。
新的獄警走過來，他們是來自陸地的江淮氣旋，性格相較之前的溫和許多，幾乎是可以和他們做朋友的程度。他們給她扣上特制的、可以壓制她實力的手銬和腳鐐，帶著她往禁閉室走去。禁閉室保留了原來的樣子，只不過重新打掃了一遍，滿是灰塵的空氣經(jīng)過濾之后倒是清新了一些。通往禁閉室的走廊門前擠滿了人，幾乎所有人都自發(fā)前來為她送行。她看著這些同伴們覺得有些好笑，但是轉(zhuǎn)眼就被感動填滿。
一起經(jīng)歷過那些事情之后，連看他們的眼神都會變得不太一樣。
海燕邁著平靜的步伐向走廊入口走去，沒有絲毫慌亂，就仿佛是在平常不過地去串個門。在她快要走到入口的時候，遠處有人沖過來，氣喘吁吁地叫住了她。
海燕回過頭，是彩蝶。
“畫眉醒了?！彼唵蔚卣f。
海燕睜大眼睛，嘴角也微微上揚了一點：“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好消息，彩蝶?！?br>“但是她什么都忘了?！辈实a充道，看到海燕的表情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驚慌，“從她進監(jiān)獄以來所有的事情，她全都忘了。連她在監(jiān)獄里見到的所有事情，她也都忘了。我們初步判斷這是她的大腦為了保護她而做出的自我防護措施。那些記憶實在太過痛苦，她不得不自我屏蔽?！?br>她咬了咬嘴唇：“你……”
海燕愣了愣，看到彩蝶的臉上出現(xiàn)了近乎于懇求的表情，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對不起，但是已經(jīng)晚了，我沒法去見她?！焙Ｑ嗟男θ葑兊脽o奈，“好好照顧她，讓她住到最好的病房里，也別把……我的事情告訴她。那些記憶，既然已經(jīng)忘了，就沒必要再想起來了。就當是……我的一點私心吧。”
“再見了，各位?！?br>她最后對他們笑了笑，轉(zhuǎn)身走向那條灰暗的長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