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

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

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

遙知未眠月，鄉(xiāng)思在漁歌。

仿若沉浸在微醺的醉意里，即便不過寥寥幾句，卻早已淋漓盡致地為觀眾展現(xiàn)了詩人在蘇州時的悠然自得，耐人尋味而引人遐想。

星羅棋布的水域，漁船星數(shù)。

遠處喧嘩的夜市，燈火微明。

所有一切，就像沒有受到任何打攪的世外桃源，令人心曠神怡、無比向往 。

這，便是蘇州城的生活。

你，還記得嗎？

我們曾在這同一片土地上生活，沐浴著一樣的春雨；享受著一樣的陽光，呼吸著一樣的空氣。

我們也曾一同坐在河畔邊蘆葦叢中，仰望著繁星閃爍的星空。沐浴著白靜的月光，暢聊著兒時的輕狂夢想。

而我們，卻又是如此的千差萬別。

夜幕的晚風總是很溫柔，常常在你的銀亮的發(fā)梢附近逗留。

我喜歡你看著魚兒躍出波光粼粼的湖水時，閃動的那雙靈動的琥珀色眼睛；喜歡你在無拘無束地嬉鬧玩耍時，傳來一陣陣銀鈴般的聲音。

更喜歡……你每一次呼喚我的名字時，那張?zhí)煺鏍N爛的笑臉。

記得那時嗎？

炎炎夏日，年幼的我穿著單薄的背心帶著同樣年幼的你上街買你最喜歡的，也是最廉價的白糖棒冰。去掉外邊包裝的一層薄薄的塑料紙，你便欣快地“咯吱咯吱”地咬起冰來，不到兩分鐘，一根冰棍就直接進了你的肚子。

風雪來臨，銀裝素裹的古城陷入沉睡之際，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窩在家里的小火爐旁邊，披著帶著厚厚肉墊長袖的白虎外套，手臂上掛著標志的紅色袖章，頭戴虎耳兜帽對小手哈氣相互搓著取暖，而不是跟著一些同齡的孩子們出門玩雪。

新年的鐘聲敲響，當你的姐姐們正在忙著貼春聯(lián)掛對聯(lián)的時候，你總是喜歡提前偷偷吃掉一些逸仙姐姐買回來的點心，同時還笑著問我要不要來一點，與我分享。

我撫摸著你的頭的時候，你便會一反平時的淘氣，便像只小貓般乖巧聽話，露出幸福開心的表情。

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我很開心。

然而我知道，即便這一切就算再怎么美好，也終會有即將結束的一天。

那天，我們?nèi)缤Ｒ粯映鋈ネ嫠?。不知為何……就是聊了很久很久，心有靈犀的我們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我們就是從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馬，無話不說，幾乎不存在任何隔閡。

“今后，你打算如何呢?！?/p>

“長春可能以后不會在這里了，要去城外邊?！?/p>

“你自己想去的么？”

“其實我并不是很想出去啦，畢竟呆在家里真的很舒服……但是姐姐她們說今后要找工作什么的，還去那些大城市看看，總不可能一輩子都留在這里?！?/p>

“嗯……”

“哥哥你呢？你今后打算去哪里?！?/p>

“我想留在這里，畢竟是我的家鄉(xiāng)?！?/p>

“是嗎？不過那樣也挺好的?！?/p>

“我很好奇，你真的對外面世界就去這么感興趣的嗎？難道這里的生活，你就不喜歡嗎?！?/p>

“我當然喜歡這里的生活，不過……人總是要出去看看的。畢竟今后都是有各自的生活打算……鞍山姐姐她們也有這樣去別的城市的打算，我也得跟著她們一塊兒呢?！?/p>

“外邊的地方，不一定都像家鄉(xiāng)這樣好哦。”

“嗯……我知道。不過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要去看看不是么？”

長春輕輕地笑了，臉上卻有幾分失落。

“不過啊，長春一定會回來看大哥哥的?！?/p>

我的心頭一震。

流光似水，靜靜地傾瀉在石橋的清池之中。

一開始，我以為她說的不過是開玩笑罷了。

直到到了后來，我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一切，都是來得很倉促。

離別的那天，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就即將離開出發(fā)之前，長春忽然上前抱住了我?？此行┻煅实臉幼樱业男念^不禁一痛，眼睛也有些發(fā)酸。

下一次相見，我們會是什么時候？

我不知道。

我只是最后一次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安慰著她并且只說了一句話，與她不舍地道別。

沒有過多煽情的話語，因為我們都不懂得該如何表達。

“再見了，我的“小腦斧”?！?/p>

我輕輕說著，微微一笑。

長春聽此，慢慢地抬起手抹去自己的眼淚，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那縷笑容溫暖刺骨，終身難忘。

而我不知道的是，在這一次離別之后，我們彼此就再也沒有相見過。

杳無音訊、無影無蹤。

即便是信，也從來沒收到過。

一次，也沒有。

……

歲月無情，時光飛逝。

晃晃悠悠地，渾然過了十年。

蘇州，仍舊是那個煙雨朦朧的水鄉(xiāng)；而我們，卻早就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那個我們了。

不知不覺，我們就會地淡忘童年的一切。

慢慢地，忘記了過去。

漸漸地，忘記“她”。

我成為了一名江南水鄉(xiāng)的畫家。

作為一個記錄當?shù)厣钗幕乃囆g家，我常常漫步于古巷小街，不僅僅是將目光集中于那些遺留的古建筑，更聚焦于當?shù)厝伺c外地人之間的互動與樸實工作人民的一點一滴。

即便看似是平凡無奇、周而復始的生活，但如果你更加用眼睛細致地觀察，每一天都能發(fā)現(xiàn)新的不同。

這里的每個季節(jié)，多姿多彩。

即便寫下這一季的繁華，華麗的文字卻是無法寫盡；絕美的語句，也永遠寫不夠。

沉浸在這青山綠水的麗景，卻總是藏不住那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思念。

在岸邊的小飯館坐下，點上一道下酒小菜，在陶瓷碗的兩邊擺上一雙木筷。

配上一小碟沾滿鹽巴的花生米，點份腌制好的梅干菜扣肉與新鮮切出來的香干切絲，最后滿上甘醇的釀黃酒，便是完美的一頓正餐。

眺望不遠處的小木船與雨幕中的傳統(tǒng)古式屋檐，端起酒杯輕呡一口小酒，心中那份難以言喻的感情不禁油然而生。

恍惚間，絲絲細語飄入了我的耳中。

“很抱歉先生……別的地方?jīng)]有位置了，我能與您坐一塊兒么？”

窈窕女子收傘，雙眉顰蹙。

“當然可以?！?/p>

我沒有猶豫欣快地答應，卻下一刻便被她的面容深深吸引。

女子一襲純白，芳容樸素典雅。

白皙清凈的臉龐沒有任何瑕疵，銀白色的發(fā)絲散落在耳邊與頭后方。那雙粉紅寶石的眼睛仍舊是那般可愛迷人，靈動而純潔。

讓我最在意的是，女子白袖子的手臂上仍舊帶著那顯得有些陳舊的兔子圖案的紅色袖章。

一瞬間的記憶，如拼圖般重新拼湊了起來。

“長、長春……？”

女子愣住，似乎響應著我呼喚她的名字。

她抬起頭仔細地端詳著我的模樣，思考了片刻，方才遲鈍地露出了有些激動興奮的表情。

“沒想到在這里能碰見你，哥哥。”

不過她只是興奮了短短一瞬，那股吉光片羽般的喜悅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有什么東西牽掛惦念著，她很快地沉下了頭。

“你很久沒回來了?！?/p>

我看著她的眼睛，靜靜地說著。

“……”

長春沒有立刻回話，只是默默地低下了頭，眼神里仿佛透露出一絲愧疚 。

“對不起?！?/p>

面對她的回答，我的喉嚨仿佛被什么噎住了一般。就是不知怎么，我卻沒有繼續(xù)問下去。

我看著這位陌生而熟悉的女子，五味雜陳。

儼然成為了一位清純秀麗的女子的她，即便如今的面貌再如何精致美麗，卻藏不住她憔悴與疲憊的影子。

我們并沒有像電視劇里許久不見再次重逢的老朋友那樣，滿上一桌好菜，然后無話不說地暢聊這些年的生活與過去的童年記憶。

更多的，不過是如今的零星瑣事。

面對我的問題，她也幾乎只是只言片語地回答。

不知是因為一些難以啟齒的原因，亦或是為了不讓我擔心而掩飾。

奔波了這么久，一定會很勞累吧。

“這些日子，你過得還行嗎？”

“不過爾爾。”長春簡短地回答。

“你回到蘇州是有什么事情么？”

“我來辦點手續(xù)，今天就要回去了。”

“鞍山撫順她們呢，如何了？”

“姐姐她們現(xiàn)在都還很好，謝謝關心?！?/p>

“工作了么？”

“是的，而且是比較穩(wěn)定和比較好的工作，雖然最近遇到有些小問題，但我可以處理的。”

“那就好?！?/p>

……

我略表欣慰地看著她，表示認可地點點頭。

顯她在自己未來的道路上，還是有著動力與明確的目標，這點值得肯定。

至少，她在她自己的道路上努力奔波。

但是，我卻有幾分失落。

因為我們之間的談話，幾乎從頭到尾保持著一成不變的模式。

談話的內(nèi)容，幾乎都是關于她的事業(yè)。

我與她，一問一答。

沒有多余的對白，也沒有過多波動的表情。

即便看似表現(xiàn)得十分上心關切，但最后她說出來的也不過是只言片語。

仿若是，一臺自導自演的獨角戲。

我們之間的距離，何時已經(jīng)變得如此遙遠？

于是漸漸地，我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

現(xiàn)在的長春，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記憶中那個天真活潑而可愛的她了。

沒有在過去的時光做任何停留，歷經(jīng)風雨的她聚焦于匆匆忙忙的當下。

與這一直留在江南水鄉(xiāng)的我不同，仍舊是過著輕飄飄慢悠悠的生活，無所困擾。

也許，我們之間早就已經(jīng)隔了一層藩籬了吧。

略微冰冷的寒意，逐漸漫上了我的心。

不過這也是正常的，不是么？

畢竟人不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長大，不可能一直停留在那些時光。

但是我就是多么想……能夠主動地與我聊一聊我們曾經(jīng)美好的時光，問問我在這里的情況，談論一些工作之外的事情，即使是敷衍地就陪我聊一句也好。

然而，她并沒有。

我只是耐心地細聽她的傾吐，沒有說話。

眼睛時不時地看向外邊的藍雨，滴滴答答地落下。逐漸陷入落寞的河水，與她隔離分開。

放下碗筷，表上的時間已經(jīng)快一點了。

“時間差不多了呢，看來有些可惜?！?/p>

她看了看手表，嘆了口氣。

我不再抱希冀地，看淡了似的地催促了一句。

“嗯……”

沒有心驚動魄的經(jīng)歷故事，也沒有過多地促膝談心。

這場對話，就像一次普通的見面會。

“見到你很高興，那么永別了?！?/p>

我起身與她道別，轉(zhuǎn)身便要離去。

“哥哥——”

她忽然叫住了我。

“……”

“你是否有時間，送我一趟嗎？”

長春拎著包低下了頭，有些支支吾吾地說著。

“就像，小時候那樣？”

仿佛被針刺進了心，我的身體劇烈震了一下。

被風吹得支離破碎的記憶拼圖，在我的腦海中 重構建了一副熟悉的畫面。

“可以?！?/p>

長春的眼睛，波光浮動。

蘇州城外，城墻上曾被歲月肆意刻上斑駁的痕跡依舊清晰可見，如同你不可名狀的哀愁。

舊時的野渡邊，輕舟散亂。

遠處，煙雨朦朧。

風正帆懸，望著江上輕舟遠去。那些隨波逐流的輕舟，究竟會停息何處、駛向何方？

古道頹然的蘇州城外，遍地荒蕪。

信步而行的我們，推開古樸的城門，全然一番物是人非的光景。
桃花已然落盡，兀自凋零。

泥濘之中的殘蕊，似乎還彌留幾許溫存。微風輕輕吹揚，花瓣便隨心所欲地漫天零落。

彌漫于空，化作這盛世間的一場桃花雨。

花雨繁落了大地，紛亂了蘇州城。

憶起往昔的蔥蘢歲月，正值花開正盛的時節(jié)。想必你也未提當年，你我終究離別。

我們自此，天涯相隔兩界。

零碎的年少光陰，已被湮滅；繁華的背后，紅塵迷惘。

憶起往昔，追尋曉夢處你的身影?；仨鴾\望，渴望再次與你相逢。
站在似曾相識的港口，你我相顧無言，惟余滄茫。

猶如無形的藩籬，將你我分隔。

熟悉的道別，臉上卻只有淡淡的憂傷。

你微微一笑，卻難掩憔悴的面容疲憊的神色。

“再見了，我的“小腦斧”?！?/p>

我輕輕擁你入懷，卻已明白時光荏苒，物是人非。

最后一刻，我放開了手。

“等一下??！”

宛若崩潰的泉流，洶涌的海潮。

海棠醉日，梨花帶雨。

藕斷絲連的情愫，終究沉淪在綿延不絕的愛。

洗去了積累已久的塵埃，密布的陰云被強行撕開。明媚的陽光，再次降臨照亮了人間。

無形的藩籬，悄然不見。

“謝謝你?！?/strong>

淚水被風刮向了天空，融進了滿天飛雨。

煙云散盡，洶涌澎湃的心潮漸漸褪去。

這一世繁華的句點，便是你的微笑。

……

多年以后，我是否還會在意責備她？

如果有緣在與她再次相見，我是否還會在意她不提及那些曾經(jīng)的青春歲月？是否還會在意她能否想起那片星空下與那個男孩的約定？

不會。

也許若干年之后，蒼老的我也會淡忘這些。

但是她與我離別之際，對我露出的笑容——

一百年也不會忘記。

繁花似錦我寫不夠

城墻??布滿你的哀愁

舉棋不定的船頭

要刮向哪一個港口

落花死去也曾溫柔

送別要把光陰沒收

苦澀的詩能解酒

長恨歌勉強送一口

拈來的景色，沿紙傘涂抹

天空那朵云最沉默

是愛的暗涌

你的微笑，藏不住一夜的蒼老

我的擁抱，攔不住最后的一秒

你的回答，像無比刺骨的溫暖

愛退潮，誰能料，是微笑，畫下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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