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邪神的游戲（二）

???????奈布顯然莫名其妙，但見我神色緊張、語氣急不可耐，估計覺得這是要借著跳舞說點正事，便還算爽快地?fù)е疫M(jìn)入了舞池。

???????音樂恰到好處地被調(diào)成抒情樂，淺吟低唱的舒緩感愛撫著我的耳蝸，并且我那并不出色的舞步，經(jīng)奧爾菲斯的鼓勵后，也足以應(yīng)對這支雙人舞了————前提是我專心致志地為此投入百分之百。

???????可現(xiàn)在我不是要分點注意力留心旁人嗎！我一邊和奈布在舞池里旋轉(zhuǎn)，一邊偷瞄舞池邊緣的男人們，絕望地發(fā)現(xiàn)凱文的目光似乎正落在我的方向；又隨著一個急轉(zhuǎn)的音符，奈布引著我換了放向，我也恰好發(fā)現(xiàn)了大廳另一邊的瑟維與克利切：他倆說著話，時不時看向舞池，似有若無的目光落腳點，像極了集中在我身上……

???????“也許正被這三人盯著”足夠我不安心了，腳下忽的不穩(wěn)，沒能跟上節(jié)奏的我成功踩到了舞伴的鞋子。

???????直到整個人快被奈布有力的胳膊托起來了，我才想起自己要挪開腳。他摟著我慢慢旋轉(zhuǎn)出了舞池的中心：很顯然，他也認(rèn)為我倆不可以當(dāng)舞會的焦點。

???????跳著舞靠近角落的同時，他壓低了聲音假裝與我親密耳語：“你老實說，是不是故意報復(fù)？”

???????“報復(fù)”一詞叫我一個激靈，也不敢管戴帽子的老男人了：“天地良心，我怎么有這個膽，就一下不小心而已……”

???????“一下？”奈布表面上跟我和善地咬耳朵，實際上說得氣急敗壞，“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不，第四次了！”

???????“??？”我低下頭，看見他本該只有一個鞋印的鞋面上，依稀可辨有好幾個，且明顯出自同一人之腳，也就是我……

???????“行了行了，好歹跳完了?！?/p>

???????奈布忽然如釋重負(fù)地松開手，我這才發(fā)現(xiàn)曲子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共舞完成后，男士會將舞伴護(hù)送回原位彰顯紳士風(fēng)度，即使跳舞體驗并不美好的奈布也尊重習(xí)俗，伸出手要牽著我離開舞池。

???????我張望了一眼，一個眼熟的大叔正往我的位置靠近……于是我連忙抓住奈布的胳膊：“奈布！求求你再和我跳一支吧！”

???????奈布低下頭給了我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就差把“你是不是哪里不對勁”寫臉上了。

???????我感覺他抿直的薄唇簡直下一秒就會將“不行”脫口而出，但是天無絕人之路：這一點耽誤過后，下一支曲子已經(jīng)開前奏了。

???????因此，奈布不得不將我的肩膀攬到懷里，繼續(xù)并不翩翩的起舞。

???????“你就承認(rèn)在針對我吧。”第n次被笨手笨腳的我踩到鞋子后，昔日冷酷無情的雇傭兵已經(jīng)從面無表情變成了生無可戀。

???????畢竟還綁在一起，我極為有必要當(dāng)心別把他也得罪了，就趁著調(diào)子放緩，趕緊賠笑：“我真的是沒辦法呀！我害怕跟不熟悉的男人跳舞，這里只有你……”

???????胡言亂語地解釋一通后，奈布的表情似乎更無語了，藍(lán)色的目光越過我不再對視；等又一曲艱難舞畢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個過程中不知不覺間，被他帶到了大廳的另一邊。

???????曲子一完他就松了手，我正準(zhǔn)備厚臉皮地繼續(xù)求他陪我跳，但奈布說通往庭院的小門就藏在簾子后面，我要實在社恐的話，可以去外面透氣。

???????我當(dāng)然不敢敬酒不吃吃罰酒，忙不迭點頭：“好的，你的鞋子，我一定會幫你打理……”

???????“不……不必了?！闭f完不待我回答，他就急匆匆地走了：似乎很擔(dān)心我還纏著他，西裝筆挺的背影迅速消失在珠光炫目的燈影中。

???????我也擔(dān)心自己會與花心老男人邂逅，撥開門簾就溜出了舞會現(xiàn)場。

???????身后閃耀一片的燈火在遠(yuǎn)去，歡囂漸變成了靜謐，我呼吸著清爽的空氣，已經(jīng)走到了那些耀眼生輝的光芒所能抵達(dá)的邊緣地帶：是花園的范圍了，能聞到紫陽花的氣息。

???????這里還站著一個人。我的不期而至，使得舞會全場沒個人影的奧爾菲斯轉(zhuǎn)過身來，手里拿著盛滿紅酒的高腳杯。

???????憑借大廳泄出的幾分燈光，我看清了他的衣著：西服是更為復(fù)雜的復(fù)古款式，依舊是罕見的白色基調(diào)，使他與舞會中的男人區(qū)別開來。

???????“奧爾菲斯，你怎么在這里？”我走上前，“我在舞會上居然沒見到你。”

???????他卻不先回答，而是仰頭喝了一口杯中紅酒，再開口時就有了微醺的氣息；而我注意到，他的站姿也不像平常那樣，而是有些傲慢的氣場。

????????他說：“你盡興了嗎？”

????????我覺得這語氣也不像他日常的風(fēng)格，一時沒能理解他的意思：“什么？”

???????“我說，‘你盡興了嗎，繆斯？’————今晚每個人都看到了，包括大廳外面的我。”

???????“什么盡興？”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一反常態(tài)、接近質(zhì)問的話。

???????奧爾菲斯朝我走近，停在我面前，用那依舊平靜、卻反常傲慢的眼神看著我：“你連舞會禮儀都毫不在乎，若非為了盡興，還能圖什么？————繆斯小姐，你太失禮了！”

???????素來文質(zhì)彬彬的奧爾菲斯說出這種話，讓我既困惑又委屈：“我就算哪里做得不對，也不是故意的，請指正吧！”

???????“首先，看看你的打扮！”他走得更近，然后繞到了我后面，紅酒的氣息吹拂著耳朵，“難道一位女士不應(yīng)該戴上全套的首飾，以表示她對這個場合的尊重嗎？”

???????我更委屈了：“可我沒有?。☆^飾都是找特蕾西借的，至于耳飾，我沒耳洞她也沒有，大家就干脆都不戴了！”

???????“那項鏈呢？你難道沒發(fā)現(xiàn)，這身具有東方風(fēng)情的禮服需要更多修飾嗎？”

???????我急了：“都說了我沒有首飾……啊你做什么！”

???????即使隔著旗袍立領(lǐng)卻依舊冰涼的觸感嚇得我差點跳了起來，身后的奧爾菲斯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別動！”

???????我一低頭，勉強(qiáng)看清了是一串圓潤精巧的珍珠勒到了我的脖子，后勁則被似有若無的氣息吹拂著。

???????“好了。”系完了珍珠項鏈，奧爾菲斯回到我跟前反復(fù)打量，但那表情依舊不滿意。

???????我被看得莫名其妙地心虛：“這，這樣可以了嗎？”

???????“怎么就可以了？”他眼神一凜，“禮儀光是穿著打扮的事嗎？你最大的問題出在你的舉止上，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不停地糾纏著同一個男人跳舞！你知道這是多嚴(yán)重的事情嗎？”

????????“不，奧菲，我不是在糾纏……”我的聲音幾乎在顫抖。我無法相信，他會對我不耐煩地提高嗓音的分貝，可他現(xiàn)在這么做了：他在對我生氣！

???????“明明就是！”他反駁說，“不僅我看到了，舞會上大多數(shù)人都看到了。你知道他們會怎么想嗎？你以為這樣做只會被當(dāng)成‘愛上了某個人’嗎？————在如今倫敦的上流社會?，要是一位你這樣年輕的小姐，主動，且不止一次，邀請同一個男人跳舞，那她就會被判定得了‘歇斯底里癥’，是要送去治病的！”

???????他居然說“歇斯底里”癥！要知道這種別名癔癥的所謂“疾病”，總是被描述在那些墜入情網(wǎng)的瘋狂女人身上！

???????我想解釋這是“不科學(xué)的”，但奧爾菲斯搖了搖頭，不肯聽。

???????他非要對我來自后世的科普充耳不聞，接話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你連怎么治療都不知道，慌什么？”

???????我覺得自己不能牛頭不對馬嘴地掰扯下去，只好順著他的話：“那怎么治？”

???????他再次上前一步，搶在我想后退之前，伸出手摟住了我的后頸，然后聲音很低地說：“這樣治————”

???????我根本沒來得及躲開，已經(jīng)被他的吻捷足先登地堵住了嘴。

???????剎那間，奧爾菲斯今夜所有的反常態(tài)度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我在紅酒的迷香中，感覺舞會的喧囂越來越遠(yuǎn)，什么都聽不到了。

???????夜空不見一片云翳，萬千星辰閃爍不已，沒有一絲微風(fēng)；花園里寂靜無聲，映照著月亮清暉的瓷磚閃閃發(fā)光。

???????隨著酒精的彌漫，一種狂迷逐漸在我的肉體里回蕩、在我的血管里流淌，如同一劑癮藥。意亂情迷中，我只聽清了一聲溫存的耳語：

???????“晚安，我的繆斯?！?/p>

???????此時此刻的我全然迷失于紅酒的芬芳中，完全不會想到，這個吻是讓我萬劫不復(fù)的東西————事實上，我更像是納西瑟斯，擁抱著即將讓自己溺斃的池塘。

???????（備注?：奧菲說的“如今倫敦”指十九世紀(jì)，當(dāng)時的人們通過使患者達(dá)到orgasm來治“歇斯底里癥”）

???????黑暗是純凈的，完美的，無止無盡，無邊無際，于是在睡眠的黑暗中，我們會做夢。

???????我知道自己目前處在夢境中，因為漫天大雪里我穿著單衣，卻不覺得寒冷。

???????但我不冷，不代表夢境世界其他生物如此。我腳邊跟隨著一只茶色的小狗，似乎是童年時代院子里的玩伴，它沒走幾步就突然站著不動，眼睛盯著什么東西。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用繩子牽著它，但現(xiàn)在它拽著繩子，帶我走向了它選中的方向。然后我發(fā)現(xiàn)一個黑色的鳥頭和一張烏鴉的鳥喙，埋在荒蕪而冰涼的雪地里。

???????烏鴉還活著，它間或嘶啞地發(fā)出求生的意志。

???????我和小狗一起挖出烏鴉周圍的雪，把它成功地救出了墳?zāi)?，它受傷了?/p>

???????我就取下自己的絲巾將烏鴉包起來，摟在懷里，回了夢中的住所；然后把烏鴉帶到浴室，用溫水給它清洗，并給它鋪了個床；鳥兒很配合我的照顧，但是它一次次撲動受傷的翅膀，卻還是無法起飛。

???????夢的最后，我呆呆地坐在浴盆沿上，眼睛盯著這只正在死去的烏鴉?！覒阎鵀?zāi)難性的錯覺，認(rèn)為它的凄涼，會成為自己命運的反照。

???????于是我哭了起來，小狗以為我在因鳥兒的死傷心，也跟著嗚咽。

???????……我哭得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眼角還有淚痕，可是夢的內(nèi)容，卻是越回想越遺忘：當(dāng)我從床上坐起身時，已經(jīng)完全想不起那個有雪，小狗，與烏鴉的夢了。

???????然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想不起夢，還想不起昨晚舞會后面的情況————除了失憶，我還感覺自己頭有些發(fā)脹，且極度口渴：典型的宿醉癥狀。

???????昨晚舞會我和奈布跳完舞，然后呢？記得自己似乎是去了別的地方，那又喝了酒嗎？是誰將我送回來的呢？

???????躺著想是想不起來的，我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問問朋友們。

???????————但當(dāng)我起床時，掀開被子卻看見貨真價實的漆黑鳥羽，隨意散落在床單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