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計然---卷上謀國九術
尊天事鬼以求其福;重財幣以遺其君,多貨賄以喜其臣;貴糴粟毫以虛其國,利所欲以疲其民;遣美女以惑其心而亂其謀;遣之巧工良材,使之起宮室,以盡其財;遣之諛臣使之易伐;疆其諫疏使之士殺;君王國富而備利器;利甲兵以承其弊。這是越王勾踐十年(公元前485年)二月--所發(fā)生的事。越王對在吳國蒙受恥辱一事耿耿于懷,他反復深思:自己蒙受上天的保佑,得以返回越國,群臣以戰(zhàn)敗辱國之事有所教誨,每個人都獻上了自己的國事建議,辭語相近,意思相同,皆是良策,勾踐無不虛心接受,國家因而逐漸富庶起來。然而返回越國已歷時五年,尚未聽說有勇于獻身的人為我復仇,有人說各位大夫都吝惜自己的生命,珍愛自己的身體;……于是勾踐便登上漸水(古水名,即今浙江)旁的高臺,仔細觀察臺下聽旨的群臣,看其是否有憂慮之情。此時相國范蠡,大夫文種、勾如等人,都身著整齊,莊重地依次相坐,雖然人人滿懷憂愁顧慮,但并不在臉上表現(xiàn)出來。越王當即使鳴鐘鼓(有聲討責備之意,事見《國語·晉語五》),發(fā)表告誡群臣的文書,然后召集群臣,與大夫們盟誓道:“我遭到凌辱,蒙受羞恥,上則愧對周天子,下則羞見惡、楚等諸侯。幸虧各位大夫的奔走謀劃,使我得以返回越國,修明政治,富國拓民,厚養(yǎng)士人。然而五年以來,并沒有聽說有敢于獻身的勇士或大臣挺身而出,自愿為我報仇雪恨,這樣下去不知該如何才能建立功業(yè)?”群臣聽了都沉默無語,不知如何回答。越王不禁仰天長嘆說:“我聽說‘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現(xiàn)在我親身受到被俘虜、當奴隸的災厄,遭到兵敗國破被囚禁的恥辱。復仇雪恥之事,不能一個人完成,必須任賢使能,同心協(xié)力,才能討伐吳國。千鉤重擔,落在諸位大夫身上,諸位大夫怎么能提建議時很容易,行動起來卻困難重重呢?”此時坐在后面、年少官低的計然忽然舉手,腳踏著席子快步走向前,高聲進諫說:“君王您的話鍺了,不是大夫們在提建議時很容易,行動起來卻困難重重,而是您不善于使用他們。”越王道:“此話怎講?”計然說:“像官職爵位、錢幣布帛、金銀賞賜等,在大夫而言,都是些輕于鴻毛之事,而拿著鋒利的武器去執(zhí)行危險的任務,為國捐軀舍命,在士大夫而言,卻是嚴重無比的事?,F(xiàn)在大王想以對于財物的輕視態(tài)度,換取大夫們對自己身家性命的重視,這是多么無理呀!”于是越王默然不語,微有不快,面帶羞愧之色,當即辭退群臣,召見計然問道:“孤王究竟贏得了多少士大夫們的支持效忠?”計然回答道:“身為一國之君,如能尊仁行義,這是通往治世的大門;至于士民,則是國君統(tǒng)治的根本。敞開大門、鞏固根本之道,莫過于端正自身。端正自身之道,必須慎選左右近習之人。國君的左右,關系著君權的盛衰。因此希望大王能明智地挑選左右之人,而能得到賢士的輔佐?!斑^去,姜大公原不過是個沿著磻溪(古水名,在今陜西寶雞市東南)邊走邊唱著歌的饑餓之人而已,西伯(即周文王)任用了他,從而稱王于天下;管仲則是一名逃亡到魯國的囚犯,又有貪婪的壞名聲,齊桓公得到了他,從而成為一代霸主,因此史傳說:‘失去志士輔佐的一定亡國,得到志士輔佐的一定昌盛?!M跄苊鞑熳笥医?,若能如此,還擔心群臣不肯為您效忠嗎?”越王道:“我一向使用賢士,任命能人,讓他們各自負責不同的職事。我總是虛心聽取他們的意見,天天翹首期待他們的到來,希望能聽到討伐吳國、報仇雪恥的計劃。而現(xiàn)在一個個都沉默寡言,甚至不見身影,聽不到他們的意見,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計然回答道:“選拔賢明之士和有真才實學的人,各有不同的辦法,對不同的人要給予不同的試驗:或者交給他出使遠方困難任務,以驗證他的忠誠;或者把內(nèi)部一些秘密的事告訴他,以了解他是否可信;或者和他一起議論政事,以觀察他的智慧;或者讓他飲酒,以察看他是否會酒后誤事;或者指示他專門負責某件事,以察看他的能力;或者給他看各種臉色,以區(qū)別他的態(tài)度--利用各種的考察,使得士大夫將其智慧、才學和實際的忠誠度徹底展露無疑,則君王又何必去憂慮臣子不肯貢獻一已之力呢?”越王道:“我是以謀士來和百姓中有才學者相比較,有才學的百姓尚能盡他們的智慧,而士大夫卻未能竭盡全力。我希望多聽他們的進諫之辭,以幫助我的事業(yè)?!庇嬋徽f:“范蠡視事明察,了解國內(nèi)的大小情況;大夫文種對國外之事富于遠見,希望君王能和大夫文種深入議論形勢,成王稱霸的方法就全在于此了。”越王于是召請大夫文種前來議事,問道:“過去我聽了先生的話,免除了走投無路的災難。現(xiàn)在我希望能得不受任何拘束的意見,以洗刷我昔日的仇恨。怎樣行動才能建立大功呢?”文種道:“我聽說‘高飛之鳥,死于美食;深泉之魚,死于芳餌’?,F(xiàn)在我們要想討伐吳國,必須前去了解吳王的好惡,考察他們的愿望,然后才能有結果?!痹酵醯溃骸叭俗杂泻脨海m然能遂其愿望,怎么能一定置敵人于死地呢?”文種道:“若要報仇雪恨,破敵滅吳,有九種方法,請君王體察。”越王道:“我遭受侮辱,內(nèi)心憂郁,對內(nèi)有負于群臣,對外愧對各國諸侯。心神無主,精神空虛,即使有九種方法,我又怎能知道?”文種道:“這九種方法,商湯、周文王得到了用以稱王天下,齊桓公、秦穆公得到了用以建立霸業(yè)。以這九種方法去攻取城市,占領都邑,容易得像脫鞋子一樣,希望君主看一看這些方法?!蔽姆N又接著說:“九術:一是尊敬上天,事奉鬼神,以求得上天鬼神的保佑;二是以豐厚的錢財布帛進獻給吳王,以大量的珍寶賄賂討好吳國大臣;三是用高價收購吳國的糧食柴草,以虛弱吳國實力。用利欲熏心的方式誘使吳國百姓意志疲乏;四是派遣美女入?yún)牵悦曰笏麄兊男闹?,擾亂他們的計謀;五是派遣能工巧匠,幫助他們營建樓臺宮室,以消耗財力;六是派遣善于阿諛諂媚之徒,使他們變得夸耀驕矜,目空一切;七是使吳國掌管諍諫的官員態(tài)度倔強,讓忠心謀國的士大夫死在他們自己的手里;八是設法使越國富裕起來,招兵買馬,完善軍隊建設;九是儲備軍需,訓練軍隊,耐心等待吳國出現(xiàn)敗象,趁虛而入。凡此九種方法,君主都要閉口不傳于世人,時時加以盤算,日子久了,自能用之如神,以之來攻取天下都不難,更何況目標只是一個吳國呢?”越王聽了,連連稱善。(以上節(jié)錄自《吳越春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