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讀書摘要

正文:
于是我明白了,一個人哪怕只生活過一天,也可以在監(jiān)獄里毫無困難地過上一百年。他會有足夠的東西來回憶,而不至于感到煩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種好處。
我始終不理解,日子為什么可以如此漫長又如此短暫。日子過起來如此漫長,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它們卻又如此緊湊,一天推涌著一天。它們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只有“昨天”和“明天”這兩個詞,對我來說還剩下一些意義。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在處理這件案子時,把我撇在了一邊。這一切都在進展著,而我不能有任何干涉。我的命運被發(fā)落,完全不征求我的意見。時不時地,我想打斷所有人的話,對他們說:“追根究底,誰才是被告?被告也是很重要的。我也有話要說!”但是想來想去,我也沒什么要說的。
?既然只有一種命運選中了我,而成千上萬和他一樣的幸運兒卻自稱是我的兄弟,那么他人的死亡、對于一位母親的愛,和我又有什么關系?他所說的上帝、他們選擇的生活、他們選中的命運,和我又有什么關系?他懂?他懂嗎?大家都是幸運兒。這世上只有幸運兒。其他人也一樣,有一天他們也要被判刑。他也一樣,他也會被判刑。?
我體驗到這個世界和我如此相像,終究是如此友愛,我覺得我曾是幸福的,現(xiàn)在依然是幸福的。為了讓一切有個了結,為了使我不感到那么孤獨,我還是希望我被處決的那天有很多人來觀看,希望他們用仇恨的喊聲來歡迎我。
長久以來第一次,我想起了媽媽。我感覺自己理解了,為什么她要在晚年找一個“未婚夫”,為什么她玩起了“從頭來過”的游戲。那邊,那邊也一樣,養(yǎng)老院里,一個個生命行將消逝,而那四周包裹著它的黑夜,如同一場憂傷的間歇。如此接近死亡的時刻,媽媽也該感到解脫,并準備好把一切從頭來過了。沒有人,沒有人有權利為她哭泣。我也一樣,我也感到準備好,把一切從頭來過。?

《局外人》后記
默爾索是以怎樣的方式抵抗這種游戲的。答案很簡單:他拒絕撒謊。撒謊不僅僅是說假話。事實上,尤其是當你說的不僅是真相的時候,你就在撒謊。在人心靈的層面上,說出的內(nèi)容比內(nèi)心感受到的更多,就是撒謊。為了讓生活簡單一點,我們每天都這么做。
?他怎么想的就怎么說,他拒絕掩飾自己的感覺,于是社會立馬就感覺受到了威脅。比如說,總是有人想讓他承認,他為自己的罪行悔恨。他的回答卻是,與其說是真的感到悔恨,不如說是覺得厭煩。就是由于這個差異,他被治罪了。

作為起點的《局外人》
我生于貧困,但在幸福的天空下,在大自然中,我與之感到一份融洽,而絕非敵意。我的生命因此并非始于痛苦,而是始于圓滿。?
一個人曾在人們通常安置人生(婚姻、處境等等)之處尋找他的生活,他在閱讀一本時尚圖冊時突然間意識到,他對他的生活(亦即那種在時尚圖冊中被設想的生活)是何其陌生。?
這個人物一方面在尋找著他真正的生活,另一方面又猛然發(fā)現(xiàn)他只是附著于其生活表層甚至置身于其外,他每天所經(jīng)歷的生活對于他“是何其陌生”。在這個瞬間,他對于其荒誕的處境產(chǎn)生了明確意識。
?這突然的覺醒意味著什么——在這昏暗的房中——伴隨著一個猛然間無比陌生的(étrangère)城市的種種噪聲?一切對我而言都是陌生的(étranger),一切,沒有一個生靈屬于我,沒有一個地方能縫合這傷口。我在這里做些什么,這些姿勢與笑容有什么意義?我不屬于這里——也不屬于別處。此后世界僅僅是一片未知的風景,在那里我的心再也無法找到依托。陌生的(étranger),誰能知曉這詞究竟是何意味。
陌生的(étranger),承認一切對我而言都是陌生的(étranger)。 現(xiàn)在一切是明確的,在等待著并且毫不姑息。至少去以同時補全安靜與創(chuàng)造的方式工作。剩下的一切,剩下的一切,不管發(fā)生什么,都無足輕重。
?他清楚地知道,一個人會距離其生活何其遙遠。對他本人而言,出路在于創(chuàng)作。而正如尼采所謂“人是一種需要被克服的東西”一樣,加繆此后全部的創(chuàng)作,都充分說明了他如何去克服這種“陌生”,去抵達生活的本真,獲得可堪檢驗的幸福。?
回到1937年8月的筆記,按照這一提綱的規(guī)劃,在意識到生活的“陌生”之后,將引發(fā)兩個結論:拒絕妥協(xié)與融入自然?!毒滞馊恕房此朴昧烁嗟墓P墨處理前者,只在零星處對后者加以敘述,其實卻分別構成了《局外人》的明線與暗線。?
在我所度過的整個荒誕的人生中,從我未來的深處,一股昏暗的氣息穿越尚未到來的歲月向我撲來,這股氣息一路襲來,使別人向我建議的一切都變得毫無差別,未來的歲月并不比我已經(jīng)度過的歲月更真實。?
默爾索在塞萊斯特飯館吃飯時看見的一個“奇怪的小女人”,她就餐前后焦躁而忙碌的動作全是由習慣控制的機械行為,掩飾著靈魂的蒼白空虛,她通過這種忙碌偽裝人生的意義。這個女人是荒誕的,但也是尋常的,是日常生活中一個標準意義上的“正常人”,但在默爾索眼中,她“奇怪” 。
默爾索他不僅解構了“愛情”中包含的社會常規(guī),也同時放棄了“愛情”中人與人的真情實感。這導致了精神空間的坍塌。?
默爾索在完成對日常觀念的消解之后無法重新塑造生活,他的冷漠因此導致虛無。
默爾索與世界之間微弱的聯(lián)系未能得到強化,卻在不斷放棄時逐漸形成一條深溝。他試圖抗拒并逃避荒誕,卻走向了無根的虛無狀態(tài),喪失了生活的動力。默爾索的人生也因此落入了另一種荒誕。(評論:不知為何聯(lián)想到了一人之下里的無根生,雖然這個角色也還沒有完全揭秘。)
誕生在一個荒謬的世界上的人唯一真正的職責是活下去,是意識到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反抗、自己的自由。他說過,如果人類困境的唯一出路在于死亡,那我們就是走在錯誤的道路上了。正確的路是通向生命、通向陽光的那一條。一個人不能永無止境地忍受寒冷。因此他反抗了。他就是不能忍受永無止境的寒冷。他就是不愿沿著一條僅僅通向死亡的路走下去。他所走的是唯一一條可能不光通向死亡的道路。他所遵循的道路通向生存的陽光,那是一條完全靠我們微弱的力量、用我們荒誕的材料鑄造的道路,在生活中它本來并不存在,直到我們造出它來?!?
確認生命中的荒誕感絕不可能是一個終點,而恰恰是一個開始……有趣的并非這一發(fā)現(xiàn)本身,而是我們從中能得出何種結論以及行動的準則。?
對加繆而言,死亡、苦難、黑暗與荒誕是一個人在生命中必須面對的事物,絕非生活最終的目標,更不是生活的全部。它們并非盡頭,還需繼續(xù)深入,直到在荒誕的世界中建立起新的生活態(tài)度,在上帝死去之后重獲人之為人的尊嚴。?

加繆在諾貝爾頒獎晚宴上的演講
身為作家,在如今這個年代,他不該為制造歷史的人服務,他應該為承受歷史的人服務。否則,他將被孤立,也將失去他的藝術。?
我甚至主張,在與他們不斷斗爭的同時,我們應該理解他們的所作所為:他們只是因為與日俱增的絕望,而做出了恥辱之舉,并且墮入了這個時代所盛行的虛無主義。但是,不論是在我們國家,還是在整個歐洲,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仍然拒絕虛無主義,仍在尋找一種正義。我們需要鍛造一種在多事之秋生活的藝術,為的是能夠涅槃重生,然后坦然地與那歷史進程中的死亡本能作斗爭。?
或許,每代人都自信肩負著重塑世界的使命。然而,我們這代人卻知道,我們對此無能為力。但是,我們這代人的使命或許更偉大,因為我們的使命是:不讓這個世界分崩離析。我們繼承的,是一段殘破的歷史,它混雜著革命的失敗、走火入魔的科技、已經(jīng)死去的諸神和窮途末路的意識形態(tài)。
我想要還原作家的真實模樣,除了和他的戰(zhàn)友們一起共享的身份之外,他沒有其他身份。他既脆弱又固執(zhí);他無法永遠保持公正,卻又熱切追尋著公正;在所有人的視線中,他默默構建著自己的作品,既不以之為恥,也不引以為傲,他永無止息地在痛苦與美好中被撕扯,最終是為了從他這雙重的存在中,提煉出他固執(zhí)地想要在歷史的廢墟中創(chuàng)建起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