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起風(fēng)了

一、

那天風(fēng)很大。

我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下雨。

二、

微風(fēng)隨手搖晃著午后，綠葉隨風(fēng)輕擺，翻涌出一季盛夏。無云，湛藍的天空深邃得令人向往，陽光炙烤著街巷，幾個孩子拿著水槍追逐嬉戲，老人擺好了賣飲料的攤位，打著遮陽傘的女人匆匆走過。

絮坐在書店的收銀臺后面，在思考些什么，他面前的余秋雨散文集許久都未翻頁。我坐在門邊讀《納蘭詞》，絮養(yǎng)的貓蜷在陰涼角落里，無精打采，昏昏欲睡。

第一次見到槿就是在這個閑適得有些無聊的初夏午后。

絮的書店開在在這個繁華的城市里非常少見的小巷子里。書店不大，裝飾也很簡單，書卻都是精品，清一色的詩詞散文。

我給書店取名字叫“花陰”。

槿走進書店的時候絮已經(jīng)睡著了，絮養(yǎng)的貓也睡著了。書店的客人不多，我依稀記得這女孩之前來過。我搬了把椅子給她，她輕聲地說了句“謝謝”。

槿放下書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

她走出門之后忽然回過頭問我:“請問，書店的名字是你取的嗎？”

我點了點頭。

貓跑過去蹭她的腿，她蹲下身撫摸貓的頭，我們便聊了起來。聊唐詩聊宋詞也聊了絮開店的故事。

如此，我們便相熟了。

槿回去之后，我坐在書店門口，看著天空顏色漸暗，無數(shù)思緒翻涌。

夏夜，寂靜、安詳。晚風(fēng)來來回回經(jīng)過，時光一去不復(fù)返。

三、

絮一直是很有行動力的人。

絮比我大兩級，我剛?cè)雽W(xué)的時候加入了學(xué)校的文學(xué)社團，絮是社長。

聽說絮大二的時候在學(xué)校里創(chuàng)業(yè)開酒吧，一年的光景就賺了不少錢。他升入大三不久，忽然就將酒吧轉(zhuǎn)讓給了同學(xué)，他把所有的錢都存在了銀行里，一如既往地過著很普通的生活。

絮不對別人講他為什么轉(zhuǎn)讓酒吧。后來那個酒吧的生意不是很好，不久就關(guān)張了。

絮跟女朋友分手那天晚上我們沒回學(xué)校，坐地鐵到市中心滿街逛。后來無意間繞進了一個在這個繁華的大城市里很難找到的偏僻巷子。我們在便利店買了咖啡，在這條小街里瘋了一整晚。

絮講了許多他的故事，他說這些他從來沒對別人講過。我們聊著聊著就聊到了他轉(zhuǎn)讓酒吧。

“因為我父親?！?/p>

“他不讓你開酒吧？”

“不是?！彼α?，笑得很放肆，眼神卻很落寞，然后兩行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淚水映著昏黃的街燈，有著堪比流星的璀璨。

“我父親，”他又打開了一罐咖啡“酒精中毒，去世了?！?/p>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他喝光了新開罐的咖啡，將空罐子摔在了地上。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冷冷響過就消失在了空氣里。

“開家書店怎么樣，只賣詩詞散文。”他忽然問我。

“你打算在哪里開?”

“就這條街上如何?”

后來，“花陰”開業(yè)了。

四、

我在大一快結(jié)束的時候報名參加了一個征文比賽，絮說我獲獎了就帶我跟槿出去慶祝。

過了近半年，一等獎的證書終于郵到了我的手上。

槿來到學(xué)校找我，說要跟我們出去慶祝。

絮說，我開車帶你們逛逛如何？

我跟槿同意了。

我跟絮的大學(xué)在城市的最北方，絮開車帶我們?nèi)ジ狈降某鞘羞吘?，他說那里是郊區(qū)，有大片的綠色田野。

高速路上除了我們的車子外，沒有其他的車，絮便開到了限速。車飛速向前奔去，窗外的風(fēng)景飛速退后，流逝成了模糊線條。我坐在車子的后座，槿坐在我旁邊。我閉著眼，感覺自己被拉成了無數(shù)粒子，散在無邊黑暗的宇宙里，尋找著古老的光芒和未知的歸宿。

槿忽然握住了我的手。她看著窗外說:“你看，我們不停地追逐，卻什么也得不到，反而辜負了光陰?！?/p>

下高速路不久，就進入了一個小村莊。車速慢了下來。

車靠路邊停下，我們下了車，站在土路邊，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夕陽的紅光灑下，街道上浮動著一層很好看的金色。槿走進熱烈的陽光里，身影與陽光融在了一起，接近卻不可觸及。

路兩旁都是人家，木籬墻、磚瓦房、柴草堆……炊煙緩緩地飄向遠方，飯菜的香氣彌散開，這些都帶給我一種很真實的生活感。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雖然簡單清淡，卻足以燦爛平生。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槿說，又一天結(jié)束了。

回程時，車依舊開得很快。

我們就這樣，每天不停地奔跑，心卻永遠地陷在了某個地方。

五、

我大二快結(jié)束的時候，絮畢業(yè)了。

絮沒跟任何人說他去了哪里，他只是在書店的收銀臺上面留了一張字條，說希望我繼續(xù)開書店并且托我照顧他的貓。我考慮了一整晚還是決定將書店開下去，像以前一樣每周五下午開店，一直開到周日中午。槿每周都會來書店陪我。

絮離開大概一個月之后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他那邊的信號不是很好，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所以沒聊幾句他便掛斷了電話。他的大概的意思就是告訴我他很好。

周末，剛放暑假，我跟槿決定出去瘋一整天。

中午，槿說想去麥當(dāng)勞吃薯條。

麥當(dāng)勞里客人很多，一樓都坐滿了，我和槿在二樓轉(zhuǎn)了兩圈才找到位置。

吃完薯條，槿靠著我的肩，說想睡一會。我把外套蓋在了她的身上，不久她便睡著了。我看著樓下的街景，千篇一律的商業(yè)街景象，人潮擁擠，車水馬龍。

城市沼澤，所有人都深陷在里面。

所謂生活，就是無數(shù)個角色擠在同一條時間軸線上，從一個場景到另一個場景，來來往往，喜怒哀樂。就像是一種儀式。

時間悄然流逝，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老去。

凌晨，沒有人群沒有車流，只有晚風(fēng)喧鬧。

我跟槿漫無目的地走過一條又一條街道，沐浴著不涼不暖的霓虹燈光，逐漸地淡忘了一切。

槿忽然說，鳶，我的父母住在美國。

“想他們就打個電話吧。”

“我不想離開這里?！彼蓾卣f。

我抱緊了她。

我們從未離對方如此遙遠。

六、

今天風(fēng)很大，天氣預(yù)報說是九級風(fēng)。

可是這風(fēng)吹不散我們頭頂?shù)臑踉啤?/p>

已經(jīng)大三，早就沒有了大一剛?cè)雽W(xué)時的興奮，行走了三年的校園，一草一木都如此乏味。

一上午的專業(yè)課，老師在臺上資本產(chǎn)業(yè)講得天花亂墜，砸得我頭暈?zāi)垦！?/p>

槿給我打第五個電話的時候剛好下課。

“鳶，我要走了?！?/p>

“走了?你要去哪?”

“我父母接我去美國。”

“美國挺好的……還能跟你父母一起生活……”

“如果今天下大雨該多好，飛機就不能起飛了。”

“那明天你還是要走啊?！?/p>

“至少能當(dāng)面跟你道別……”她似乎是哭了。

“一定會下雨的?！蔽艺f。我再也沒能忍住眼淚。

傍晚的時候天晴了。

七、

絮養(yǎng)的貓還陪在我身邊，只是槿離開之后瘦了許多。

入秋之后風(fēng)一直很大，吹落了葉，吹來了雪，我關(guān)了書店，專心考研。

每天捧著回憶還可以勉強度日。

人生就是如此，一夢就過了三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