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曲韻驪珠弁辭

蓋聞天鳴仙籟，發(fā)吹萬之樞機(jī)；谷應(yīng)靈筩，鬯函三之律呂。故揚脣激楚，則鸞鳳同音；品竹悠長，而鵾鷄奮翼。時焉蘭橈載酒，抑或杏圃啣杯，仿遺嘯於蘇門，吐新聲於樂府。歌喉婉轉(zhuǎn)，唱白雪之佳詞；檀板輕敲，度紅牙之麗曲，靡不色飛眉舞，句洽聲調(diào)。豈獨李白為風(fēng)流學(xué)士，和凝為曲子相公，足以振當(dāng)時而傳後世哉！第彼清謳擅妙，必先較正音聲；高唱爭奇，首在分清字韻。南從《洪武》發(fā)聲，以柔婉為工；北問《中原》吐字，以勁剛為主。出音收韻，胥本自然；撮口穿牙，實由一定。識渭陽之三疊，則絲竹皆調(diào)；遵梁國之四聲，則宮商自正。故能聲遲玉笛，不愧沈香亭北之詞；音繞玳梁，重宣元菟城南之句。無如王孫春草，難覓小山之篇；洞隱桃花，不獲陶潛之記?？v使君愛客，方張瑇瑁之筵；奈永夜徵歌，未得紫雲(yún)之譜。以致陰陽莫辨，平仄失調(diào)，北曲而雜以南音，閉嘴而譌為抵腭，皆由曲韻之無善本，遂使矢口之乏正音。茲者，苑賓沈子，系出東陽，濯楊柳於月中，不讓王恭逸態(tài)；爛芙蓉於日下，奚慚謝朓詞華。詩備諸家，劉越石清剛之選；文兼各體，傅鶉觚博奧之宗。爾乃妙解音聲，尤工曲律。清風(fēng)明月，舒喉而絲竹奮飛；茶熟香騰，按拍而魚龍出聽。固已鵝笙象板，獨擅一時；猶慮玉韻金聲，未傳後世。於是描摹口角，甄別北南，粉本于《中州》，參詳乎《洪武》。既義存騷雅，亦響葉宮商。顏曰《驪珠》，惟期探要。握斯編也，如入七襄之室，錦繡聯(lián)章；啟茲集者，似登群玉之峰，瑯玕滿握。霓裳羽袖，譜從天上流傳；舞鶴游鱗，韻擅人間絕唱。將見行雲(yún)初駐，能令子野摧心；皓齒微呈，豈至周郎卻顧。余也夙耽製曲，雅好填詞，時跌宕於酒旗歌扇之場，?？v橫於鐵板銀箏之隊。字如柈大，揮毫而漫興猶顛；墨似鴉粗，擲筆而老狂欲舞。今則金風(fēng)微動，玉露初零，見桂樹之丹葩，欣開瑤篋；聽階前之蟋蟀，慕想佳音。聊綴數(shù)言，以為弁首。時乾隆歲在柔兆攝提格圉壯月，潁川芥舟題於瑞筠書屋。

〇序

《書》曰：“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敝C之為義大矣哉！古人作樂，惟恐其不諧，故制為五聲、八音、十二律，以定其音，音定而韻從焉。自韻學(xué)失傳，而人乃無由知音之所本，宮商錯亂，音以不諧，度曲家無所適從，相沿多誤，識者憾之。夫?qū)m商角徵羽，即上尺工六五，為仲呂韻正音。由此類推，宮生徵，徵生商，商生羽，羽生角，子母相生，無失其次。循聲按律而調(diào)以成，所謂無相奪倫也，所謂諧也。還相為宮，循環(huán)無端，正調(diào)、變調(diào)，千態(tài)萬狀，而不外乎尋韻求音之法，韻學(xué)顧不重乎哉！度曲家最重收音，而往往誤於牽強(qiáng)。《大成九宮譜》言之極詳，辨之極細(xì)，而苦於卷帙繁重，不免興望洋之嘆。婁湄沈苑賓先生乘麐，有《韻學(xué)驪珠》之刻，計上下兩卷。其於音韻最為精切，而尤嚴(yán)於收音。度曲家得此津梁，不難使韻諧律準(zhǔn)。惜庚申之亂，書板散佚，尹君麗生頗為惋惜。近始訪得原本，如獲拱璧，復(fù)不欲私為己有，爰照樣翻刻，以公同好。蓋尹君素精音律，故沆瀣相投，而其推己及人、大公無我之意，更有足多者。刻既成，問序於余，余於此道不甚精，何足以序此書？惟撮其大略，以質(zhì)之當(dāng)世之善於此者，班門弄斧之誚，知不免焉。光緒十有八年，歲次壬辰，雙星渡河之前三日，古越高昌寒食生桂笙何鏞撰，古婁俞宗海書。

〇曲貴審音，明沈君徵《度曲須知》謂字之頭、腹、尾音，與切字之理相通，切法即唱法，唱法所用，乃係合聲。如都翁合東，得謳合兜，西因合新，渠勻合群，其大略也。分之，則有出字、收音之別。出如蕭出西，江出幾，尤出移；收如魚收于，撲收嗚，齊收噫之類。其理頗微，未易立曉。自元周德清撰《中原音韻》，始分陰、陽、平，明范善溱《中州全韻》，則分陰、陽、去。至國朝周少霞《重訂中州全韻》，又分陰、陽、上、入，而曲韻乃大備。然以入聲分隸平、上、去，便於北曲，而猶不便於南曲。惟太倉沈氏苑賓輯《韻學(xué)驪珠》一書，以《中州全韻》為底本，而參以《中原音韻》《洪武正韻》，分平、上、去三聲為二十一韻，分入聲為八韻，而另列於後，以便度南曲者知入聲之本音，而不至混入北音。其每韻則分音之清濁而加以翻切。如前所云，合聲出字收音，觀其翻切而即明，洵度曲家指南也。此書前有周少霞序，知與《重訂中州全韻》同時付刊而並行於世。今《中州韻》印本既尠，而此書原板亦久毀失。華亭顧文善齋購得初印本，重翻刻以廣流傳。夫釋氏以通音為小悟，小悟亦豈易言歟？近時工填南北曲者不恆見，余少時曾一為之，以音調(diào)之難協(xié)也，於即棄去。今此書復(fù)出，吾知風(fēng)雅君子必奉為圭臬，而辨音選韻，填綴新腔，雍雍乎足以鼓吹休明矣。爰識數(shù)語，以質(zhì)當(dāng)世知音者。光緒十有八年秋八月，婁沈祥龍撰，華亭朱賡堯書。

〇序

歲壬子，余劇病謝客，製新樂府?dāng)?shù)章，譜以絲竹，為視蔭之娛。太倉郁君仲鳴適舘余兄暘如家，索錄一通，因述其舅氏苑賓沈翁妙解音律，曾著《曲韻驪珠》一書。余謂郁君，詞曲雖小道，然審音最的，用韻殊不容鹵莽。宋詞人於平、上、去韻甚嚴(yán)，而於入聲字頗病其雜。東坡《念奴嬌》詞，千秋絶調(diào)，而韻用物、壁、發(fā)、滅等字；稼軒《滿江紅》詞，角藥韻中亦雜曲字，此其證也。曲韻明以前極寬，如支思、齊微、魚模互葉，先天、干寒、桓歡互葉，歌羅、家麻、車遮互葉，真文、庚亭、侵尋互葉。入國朝來，其例始嚴(yán)。然真文、庚亭、侵尋三韻之通，猶沿而未易。夫不知音不可以言韻，言曲韻始於周德清，而寔不自德清始。真文之通庚亭、侵尋，于何昉之？昉之杜牧之八六詞也；角藥之葉蕭豪，於何昉之？昉之柳耆卿《尾犯》詞也，特自德清始為成書耳。德清《中原音韻》，初以墨本流傳，迨後所為高安本者，已非其舊。范氏因德清平聲分陰、陽，而於去聲亦判而為之，其音切大半依《正韻》，與《中原》似同而實異。北音入作平、上、去，南詞如《琵琶記?別墳》內(nèi)四曲、《女狀元》第一齣，全用入聲字者，自依本音，若與平、上、去間用，即不得不葉北音。且南北詞之通以北音，演唱者甚多，人自不察耳。亦有不可施于南，并不可施于北者，如自之為恣，病之為柄，出之似重舌音，念、泥、年之似舌抵腭音，使曲白中若是，鮮有不駭且怪者。郁君曰：“子言音韻，如此其娓娓也，使遇吾舅氏，定把臂入林耳。俟歸取《驪珠》相質(zhì)何如？”余曰：“不敢請耳?！彼?，仲鳴君果以書來，余讀之憮然，嘆曰：“苑賓其可謂豪傑之士哉！”夫以舉世絕不留心之事，而費五十年之功為之，與章道常《音韻集》其致力略相似。而其中分十九韻為二十一，定入聲為八韻，此其識之最大者。若切音，大率以收音字為主，如東同之翁，蕭豪之鏖，皆來之哀，居魚之迂之類。昔潘太史次耕作《類音》，取轉(zhuǎn)入字為母，已出奇前人之外，苑賓此法，視潘尤的。余嘗謂涑水相公字韻之學(xué)冠古今，而宮羽喉脣倒置，若苑賓焉有此病哉！獨慨道常以疁城一布衣而集成一編，有司為之?dāng)抠D鋟版。苑賓此書，當(dāng)世豈乏賞音，何尚庋之高閣也？余近有《中州韻》之刻，以崑白舊章為底本，而齊微、魚模之分訂，及上聲之注陰、陽，頗與苑賓有同心。而上聲陰、陽兩用之字，尚多混淆音切，或仍舊本。所注字義，詳略失當(dāng)，視苑賓《驪珠》在握，不自愧同于買櫝歟！乾隆五十七年季夏望日，琴水周昂少霞氏拜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