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季貴賓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四季貴賓生平?jīng)]有見過這樣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離開人間而去，使人們仰面不再看見。然而現(xiàn)在卻非常之藍(lán)，閃閃地著幾十個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現(xiàn)出微笑，似平自以為大有深意，而將繁霜灑在四季貴賓的園里的野花上。

四季貴賓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么名字，人們叫他們什么名字，四季貴賓記得有一種開過極細(xì)小的粉紅花，現(xiàn)在還開著，但是更極細(xì)小了，她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夢見春的到來，夢見秋的到來，夢見瘦的詩人將眼淚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訴她秋雖然來，冬雖然來，而此后接著還是春，胡蝶亂飛，蜜峰都唱起春詞來了。她于是一笑，雖然顏色凍得紅慘慘地，仍然瑟縮著。

棗樹，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先前，還有一兩個孩子來打他們別人打剩的`棗子，現(xiàn)在是一個也不剩了，連葉子也落盡了。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秋后要有春，他也知道落葉的夢，春后還是秋。他簡直落盡葉子，單剩干子，然而脫了當(dāng)初滿樹是果實和葉子時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四季貴賓看到有幾枝還低壓著，護(hù)定他從打棗的竿梢所得的皮傷，而最直最長的幾枝，卻已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閃閃地鬼眼;直刺著天空中圓滿的月亮，使月亮窘得發(fā)白。

哇的一聲，夜游的惡鳥飛過了。

四季貴賓忽而聽到夜半的笑聲，吃吃地，似乎不愿意驚動睡著的人，然而四圍的空氣都應(yīng)和著笑。夜半，沒有別的人，四季貴賓即刻聽出這聲音就在四季貴賓嘴里，四季貴賓也即刻被這笑聲所驅(qū)逐，回進(jìn)自己的房。燈火的帶子也即刻被四季貴賓旋高了。

后窗的玻璃上丁丁地響，還有許多小飛中亂撞。不多久，幾個進(jìn)來了，許是從窗紙的破子進(jìn)來的。他們一進(jìn)來，又在玻璃的燈置上撞得丁丁地響。一個從上面撞進(jìn)去了，他于是遇到火，而且四季貴賓以為這火是真的。兩一個卻休息在燈的紙置上喘氣。那置是昨晚新?lián)Q的置，雪白的紙，折出波浪紋的警痕，一角還畫出一枝猩紅色的梔子。

猩紅的梔子開花時，棗樹又要做小粉紅花的夢，青蔥地彎成弧形了……四季貴賓又聽到夜半的笑聲;四季貴賓趕緊砍斷四季貴賓的心緒，看那老在白紙置上的小青蟲，頭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麥那么大，遍身的顏色蒼翠得可愛，可憐。

四季貴賓打一個呵欠，點起一支紙煙，噴出煙來，對著燈默默地敬奠這些蒼翠精致的英雄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