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我被下北澤鄰家大天使慣成廢人這檔事(五)

五、大掃除要兩個人才不累
民間有一種傳說,講的是人的命運在冥冥中和名字息息相關(guān)。
我的名字叫一里,意為獨自一人。
可能拜這個名字所賜,從小到大的大部分時間我都是獨自一人度過的,剩下的小部分時光都在和家人分享。
但我并沒有埋怨給我起這樣名字的爸爸媽媽的意思,更何況把虛無縹緲的命運寄托在簡單幾個字的名字之上,未免太過褻瀆命運這般宏大的事物。
我只是,偶爾在深夜失眠時小小發(fā)個牢騷罷了。
“像我這樣的人,真的能和他們一起玩嗎?”
哪怕將記憶倒回至能記事的伊始,我也總是這樣糾結(jié)著。
幼稚園時,看著同齡的孩童舉著積木或是玩偶湊成一團,歡聲笑語不停在我的耳畔誘惑地徘徊,我總是這樣糾結(jié)著,錯過加入的時機。升上小學(xué)后,我已經(jīng)成為了春游途中只能和老師換菜吃的孤獨孩子。
我曾經(jīng)也無數(shù)次地幻想過,和同學(xué)分享午飯的便當、參加某個社團、手機上能收到除了家人和廣告外,來自朋友的信息。但就連和人說話都要以“啊”加之十幾秒的空白來開場,交談時也不敢與對方相視的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沖動蟄伏后等待下一次沖動。漸漸長大后,我越發(fā)習慣于放學(xué)早早歸家,宅回自己房間的日常。
迫不及待趕到吹奏部排練比賽的曲目?漫不經(jīng)心走進輕音部享受悠閑的時光?亦或在弓道部還是田徑場揮灑汗水,好友間三兩成群逛街購物什么的……與這些相比,還是孤僻的生活更適合我。
媽媽和爸爸擔心我的狀況,總是有意無意地采取一些開導(dǎo)我的辦法。
媽媽總是給我做各種好吃的,滿臉笑容地告訴我美食是能讓世界上所有人都開心的事物。
爸爸經(jīng)常陪我一起看電視,除了有一次電視放到某個樂隊的訪談節(jié)目時家里跳閘停電,他慌慌張張跑去處理,每一天他都趁著我看電視的時候,努力尋找各種話題陪我聊天。他還把他塵封許久的吉他拿出來彈過,可惜的是彈到一半太用力琴弦斷了。
但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們的孩子,注定一輩子都會是獨自一人的存在。
我懷著這種念頭在心中審判自己。
世界上的人太多了,只是和家人相處就已經(jīng)用盡我的全力。
如果觸摸的眼神永遠在躲閃,那就把目光移走。
如果張開的嘴巴發(fā)不出聲音,那就把嘴巴閉上。
如果交流的勇氣始終提不起,那就放棄交流吧。
我徹底對除我以外的世界放下接軌的執(zhí)念。
于是我變得害怕說話,恐懼社交。
不再對朋友什么的有任何幻想。
木頭的臉。
不敢去理發(fā)店而蓄長的塑料頭發(fā)。
藏在運動服中的玻璃四肢。
這些普普通通隨處可見的材料拼接而成的我,會被大家理所當然地視而不見。
我要被世界遺忘,棄留我一人,在一個獨屬于我的孤獨世界之中。
高中的我,選擇離開家人,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來到了下北澤,誰都不認識我,我也誰都不認識的地方。
陪伴我的只需要小說和紙筆。
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媽媽給二里買的兒童繪本中混進了一本夏目漱石的《我是貓》,她就交給我看了。
怎么會有人認為自己是貓咪呢?這樣的人一定是當人當?shù)煤芾郯?,我看著這本書的封面標題,莫名和這位名叫夏目漱石的大作家產(chǎn)生了共鳴,翻開了這本書。
“咱家是貓,名字嘛……還沒有?!?/span>
從此往后,我就迷上了看小說。
每一部小說所描繪的世界,都是作者一個人的孤獨世界。每一個作家,無論外在表現(xiàn)出的是圓滑世故還是孤傲不羈,深究到靈魂深處其實都是無比孤獨的吧,他們用筆尖在紙張上描摹出一個個世界,有的和現(xiàn)實世界無比近似,有的只存在于幻想鄉(xiāng)之中,但這些世界無一不是獨屬于他們獨自一人的孤獨世界,他們只是在用自己的文字獨舞。
閱讀很多小說后,我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一個只有我這樣的人才會如此去想的想法,但這也正啟發(fā)了我,寫作的樂趣。
對我來說,用文字虛構(gòu)句子,再把句子編織成段落文章故事,是像喝水一般簡單的事情。只不過是將心間方寸土地上久久未曬太陽積下的塵灰,刮下幾粒調(diào)配成圓珠筆中的墨水,然后像梵高那些畫家一樣,用繪畫的技法涂抹到稿紙上罷了。我不知道人和人交談,一個人和很多人交談是什么樣的,所以我的小說世界大部分都是無聲的,我不會使用人物的對話來推進劇情,也不曉得角色與角色的相遇能怎樣發(fā)展。在我的小說中,能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只有結(jié)局,每一個世界的終點都是固定死的,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向最后的終焉坍縮,所以我只需要著墨于世界觀的構(gòu)想就好,其他的都是散落的,不需要的。我就是一只能夠觀測世界,卻聽不懂人類語言的貓咪。
促使我寫小說的還有另一個原因,一個可能甚至比其他因素都要重要的原因:如果我能夠?qū)懗鲎阋猿霭姘l(fā)行的小說,那么我就不需要像眾多打工人一樣,每日面對形形色色的客戶與老板。如果是我去上班的話,想來第一天就會因為在老板面前說不出話而被辭退。所以我要逃離這悲慘的油鍋,努力奔向那足不出戶也可以躺在用現(xiàn)金堆疊成的床上度日的美好生活。
可惜的是,可能是因為文字太過陰暗,我的小說總是無法得到編輯的認可,但我也一直堅持著,畢竟小說這種概念性事物,可能是我此生唯一能對其敞開心扉的存在。在創(chuàng)造小說中的世界時,我才會打開那扇門,露出一個落滿漆黑灰塵的狹隘房間。
啊啊,我又怎么會想到,現(xiàn)在的我,能擁有虹夏這個朋友呢?
都已經(jīng)凌晨了,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波奇醬,明天是周末,我正好來和你把這個房間一起大掃除一遍哦!”
這是今天,哦不,昨天晚上虹夏陪我吃完晚飯離開前,對我說的話。
當我雖然說不出拒絕的話,但表現(xiàn)出倦怠的態(tài)度不想配合后,虹夏雙手叉腰,擺出了一副大姐姐的架勢,搖著頭對我說:“不可以哦!雖然上次我已經(jīng)幫你簡單打掃了一遍,但是你的房間明顯還有很多可以變舒適的地方呢。就由你的好鄰居來教你怎么樣把簡單的房間收拾成豪華酒店吧!”
真是,對這樣的虹夏沒有一點點想違抗的意識,要是能變成被虹夏操控的木偶會不會也不失為一種好選擇呢?完全不用把腦子分用到學(xué)習和生活的地方,我就可以專心致志寫我的小說了。不行不行!我瘋狂搖動著自己的腦袋,墊在底下的枕頭已經(jīng)變成糟糕的形狀了。木偶劇可是能吸引來很多觀眾的,要是木偶在觀眾的注視中害羞地碎裂一地,一定會給表演木偶劇的虹夏帶來莫大的困擾。
在不知道什么時候又頻繁復(fù)發(fā)的胡思亂想癥狀中,我睡著了。
?
可以當作周末早晨鬧鈴的,是虹夏的敲門聲。
“早上好——”我打著哈欠開門迎接虹夏。
隨后我意識到,我還沒有洗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臉尖叫起來,手像橡皮人一樣變成彈弓把門重重地關(guān)上。
一溜煙跑回衛(wèi)生間,我才發(fā)覺把虹夏晾在門口不太好,于是又拿毛巾遮著臉,飛速地沖去開了門又沖回來,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后,我才走出衛(wèi)生間。
“……早上好?!蔽业椭^,無地自容地對虹夏重復(fù)了一遍問好。
“早上好!”虹夏并沒有被我的奇怪舉止嚇到,反而覺得很有趣的樣子笑著回應(yīng)我。她今天又穿著那件淺灰色的圍裙,頭發(fā)全部在后腦勺盤了起來,她的手上拿著抹布和水桶,完完全全是個家政能手的模樣!
“這些先放一邊,在清掃灰塵之前,首先要把你房間里的物品分門別類地整理好哦!”虹夏放下水桶和抹布,目光我房間那幾個大紙箱,還有從中被我拿出又隨意放置的各種雜物,“不利用好房間現(xiàn)成的柜子放東西的話,家就會變得和拆遷房一樣沒有家的樣子的!”
就這樣,我和虹夏一起,把我的房間收整成家的樣子。
當然,大部分的活都是虹夏在做,我只是負責幫她需要我的忙以及提供我自己放置物品的想法而已,所以這么說也可以:是虹夏,讓我這在離曾經(jīng)生活的家很遠租下的出租房,真正成為我的第二個家的。
整理和清掃一直持續(xù)到中午才結(jié)束,我的整個房間從各種角度來說都已經(jīng)煥然一新。
“辛苦啦,虹夏。”這幾天的相處,我已經(jīng)逐漸適應(yīng)和虹夏的交樓了,雖然目前還只能做到用簡短的語句表達意思的程度。
“嘿嘿,說辛苦確實挺辛苦的,我都流了一身汗啦!”虹夏笑瞇瞇地伸著懶腰,回答我道,“但是我并不覺得累哦,我就是那種如果有人陪著一起做什么都不容易累的人啦!以前在舊家和姐姐打掃屋子的時候,也不怎么覺得累?!?/span>
如果有人陪著一起,做什么都不容易累嗎?我在心底重復(fù)著虹夏的話。的確,雖然胳膊和腰部的肌肉都已經(jīng)發(fā)出罷工的呻吟了,但是我整個人神奇地并沒有疲憊的感覺。
兩個人的大掃除,即使是把從未清理過落滿灰塵的房間打掃個干凈,也不會感到乏累。相反,要是一個人獨自清理房間的話,肯定沒一會兒就累到不想干躺倒了吧。所以說,大掃除就是要兩個人才不累呢。
我贊同地點了點頭,用我最新掌握的交流方式,即從對方說的話中找出新話題這一技巧,問虹夏道:“姐姐?虹夏有姐姐嘛?那為什么還一個人出來住呢?”
虹夏怔了一下,笑著說:“對啊,我姐姐經(jīng)營著一個Livehouse,她住那就行了,我因為要打工的緣故,所以才出來一個人住的。”
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但說話時從來不敢抬頭和別人對視的我,沒有發(fā)現(xiàn),虹夏臉上一閃而過的陰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