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羽】醉酒有風險
澄澈的晴空,和煦的微風,在這無比適合休假的日子里,凱亞亞爾伯里奇正趴在桌子上處理如山般的文件。
今天本該是他難得的休息日,然而琴代理團長突然有個需要外出的任務,他便被安柏大清早的喊起來去幫忙處理文件。好在琴表示明天給他補休,正巧趕上羅莎莉亞也休息,于是二人決定晚上一起去酒館拼酒。
自迪盧克回蒙德之后,凱亞花費了好長時間,甚至動用了自己的眼線以避開和迪盧克直接碰面的可能,情報顯示今晚迪盧克將和重要的生意伙伴開會,于是拼酒地點就定在了天使的饋贈。
結束了一天工作的凱亞光速逃離了辦公室,并以最快的速度沖向酒館,羅莎莉亞已經(jīng)在吧臺旁點好酒等著他了。
“老規(guī)矩,輸?shù)娜苏埧?。”羅莎莉亞對著凱亞挑了挑眉,指了指桌上兩個空瓶子,“你太慢了,我就先開始了。”
“你居然搶跑?”凱亞笑著在她身旁坐下,舉杯示意。
隨著清脆的碰杯聲,今天的拼酒算是正式開始。兩人邊聊邊喝,喝到空瓶幾乎鋪滿吧臺,還沒有人肯認輸。
直到芭芭拉來接羅莎莉亞時,羅莎莉亞還念叨著沒輸不想走,結果被芭芭拉又哄又勸的帶走了。喝酒的人來了又去,最后連調酒師都不知何時換了人,凱亞卻渾然不覺。
突如其來的暴雨讓迪盧克的生意伙伴被困在了山路上,對方發(fā)來無法準時到達的致歉信。會議取消,迪盧克看了看被暴雨籠罩的蒙德,一時有些心煩意亂,便決定去酒館看看。到達酒館時,已經(jīng)到了快要打烊的時間。一個身影卻不合時宜的闖入迪盧克的視野——趴在吧臺上爛醉如泥的凱亞。
迪盧克不由得皺了皺眉,他知道凱亞一直刻意的避開他,而他自己也沒想好要如何面對這份關系,所以也就沒去管他。而現(xiàn)在,他不得不想辦法處理掉這成片的酒瓶以及醉成一灘的那個人。
與平時刻意偽裝的柔和氣場不同,凱亞睡著的樣子像一只警戒的野貓。簡直退回到了最開始將他帶回家的狀態(tài),迪盧克不由得嘆了口氣,他本想盡可能輕的收拾桌面,卻沒想到手才剛靠近便被一把抓住。
凱亞還沒有清醒,只是近乎本能的警戒一切靠近他的生物,而那雙彌散著霧氣的藍色深潭,在映出迪盧克的瞬間,如星光穿透云霧一般瞬間明亮起來。
“義兄?”凱亞笑起來,親昵地蹭了蹭迪盧克的手。
迪盧克只覺得心跳似乎停跳了一拍,他沒想到還能再次聽到這個稱呼,過往的一切洶涌而來,那時他沒能說出口的話語,混合著那個雨夜的淚水與鮮血,交織成苦酒,伴隨著燒灼感與難以磨滅的苦味蔓延至全身。他知道父親的死不是凱亞的錯,卻在那時無法控制的恨他,并傷害了他。
迪盧克思考過很多種再會時的場景,但顯然不包括這一種,他試圖把手抽出卻被凱亞更加用力的握住。然而像是怕抓疼了他一樣,那力度只持續(xù)了幾秒,便輕輕放開了。
“別離開我……”凱亞如夢囈般輕聲說道,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他就這樣又趴倒回吧臺之上。
迪盧克僵住了,那淚水還帶著些許溫熱,滑過他的指尖,而凱亞那帶著些許顫抖的聲音,則如一片輕羽落入水中,在迪盧克心中蕩開層層漣漪。
于是那份被藏在了心底最深處、當年沒能說出口的情愫,就這樣在這不合時宜的時間點破土而出,如土地中的新芽,僅需幾滴甘霖,便肆無忌憚的生長開來。
酒館中燈影閃爍,短暫的俯身過后,迪盧克猛然向后退了一步,唇齒間的酒味讓他無法思考自己剛剛做了什么,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店面,將凱亞送回了他的住所,逃也似的離開了。
暴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昏暗的天色讓人分不清時間。已是正午時分,淅淅瀝瀝下個沒完的雨,成功將在床上翻來覆去幾個來回的凱亞吵醒。胃部的燒灼感讓他決定起床為自己弄點吃的,然而起身時劇烈的頭痛與惡心感讓他被迫重新躺倒。他盯著天花板,試圖回憶昨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很確定自己是被別人送回家的,但鑒于自身的警惕性,他不覺得有誰能成功帶他走。除非……
“怎么可能呢……”凱亞喃喃自語,最終他選擇無視胃部的警告,重新昏睡了過去。
然而從那天以后,凱亞發(fā)現(xiàn)迪盧克開始有意的回避他。雖然一開始是他自己想要躲開的,然而當對方真的開始回避自己,他卻反而有種沒來由的心慌。他確信自己沒有招惹到迪盧克,至少在意識清晰的時候沒有。凱亞不禁扶額,難道自己真的在拼酒那天做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他不敢多想,然而這個想法揮之不去,經(jīng)過思考后又增添了合理性,讓他不得不改變策略,開始主動嘗試與迪盧克接觸。
半月過去,凱亞在這場躲貓貓比賽卻一直落在下風,除了凱亞以外的人幾乎都有看到過迪盧克,而凱亞則像是追逐一個鬼影子,找得到痕跡,卻總是晚到一步。
事情越拖就越讓人多想,凱亞只覺得要是再不問清楚,他就要被自己的猜測逼瘋了。其實最簡單的方法一直都在,是他自己執(zhí)意將這方法放在了最后。
層層疊疊的葡萄架中,凱亞隨手抓了只晶蝶把玩,他已經(jīng)在這里抓了不下十只晶蝶了,然而繞來繞去卻始終沒有敲門的勇氣。
“凱亞少爺?”熟悉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只見女仆長艾德琳匆忙地向凱亞跑來,“凱亞少爺,近幾日您有看到迪盧克老爺嗎?”
“他出什么事了?”凱亞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于是慌忙加了一句騎士團的責任之類的話試圖掩飾。
艾德琳沒有理會凱亞蒼白的掩飾,片刻的猶豫后,她告知凱亞,迪盧克已經(jīng)三天沒有回來了。以往要是有特殊情況,迪盧克總是會提前告知或是信件聯(lián)系,然而這次卻毫無音訊,因其身份的特殊性又不方便求助于騎士團。艾德琳將所有信息告知凱亞,然而她持有的信息也很有限,最后凱亞只能推測出一個大體的方向。
“別擔心,他會沒事的?!眲P亞對艾德琳笑了笑,隨即便向著線索指引的方向出發(fā)了。這一路格外清凈,甚至連只史萊姆都沒有,有的只是時不時會出現(xiàn)的、極深的劍痕。
然而當凱亞看到愚人眾的尸體時,不安瞬間順著背脊流向全身,他記得帶著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邪眼”。只是他沒想到迪盧克不光留下了那不詳?shù)奈锛?,還在持續(xù)使用它。他明知道使用邪眼的后果的,真是……
“該死!”凱亞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體,隨后寒冰便攀附而上,尸體隨著破冰之聲,化作飛散的血色冰塵飄散消失。
凱亞沿著地上斑駁的血跡一路前行,最終在一個洞穴里發(fā)現(xiàn)了迪盧克的身影。火焰在凱亞踏入洞穴的瞬間燃起,迪盧克如同一只受傷的兇獸,對著一切試圖靠近他的生物進行著威懾。凱亞嘆了口氣,冰霜一點點吞沒火焰,潮濕的水汽瞬間彌漫,讓本就因昏暗的視野更加模糊起來。
“迪盧克,是我。”
“凱亞?”迪盧克的回應讓凱亞稍微安心了些,他剛想向前一步,卻感到眼前的人以極快的速度向他沖來,他下意識的將雙臂擋在胸前。隨著右手手臂輕微的碎裂聲,手臂以及后背撞擊在墻壁上的劇烈疼痛感幾乎讓凱亞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失神,迪盧克抓住他的頭發(fā)強制他抬起頭來,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迪盧克似乎處于一種意識模糊的狀態(tài)。
邪眼的后遺癥嗎?凱亞強忍著劇痛,抬頭看向迪盧克,而對方卻如自言自語一般念著些什么,而他只聽清了最后一句……
“你自己送上來的?!?/p>
凱亞還沒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眼前那人便吻了上來。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個吻,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撕咬”。
不出片刻,凱亞的下唇便滲出血來,那些微的鮮血又被迅速舔舐殆盡,可這似乎并不能滿足面前這個人。
漫長到幾近窒息的吻,最后在凱亞的掙扎與嗆咳中被迫結束。凱亞的胸膛猛烈的起伏著,他不確定那是因為缺氧還是因為什么。眼前的迪盧克怔愣著望著他,那雙眼空洞無光,這讓凱亞胸口傳來悶痛感。他的義兄,本該是沖破黑暗的光。
幾分鐘的沉寂,迪盧克都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正當凱亞準備起身拉他一起回去時,迪盧克卻突然將他一把按倒在地面上。
“你又要逃了?你以為我會放你離開?”迪盧克死死掐住凱亞受傷的右臂,讓本就有些腫起的手臂傳來更加劇烈的疼痛感。就算這樣,凱亞也沒有喊出來,他習慣于忍耐一切,可惜因疼痛而致的生理性淚水卻不受控制的流出。
迪盧克輕吻在凱亞的眼角,輕輕為他拭去淚水,然后就向小時候每次凱亞哭泣時那樣,輕擁著他說:“別哭了,我會保護你?!笨墒窃谶@種情景下,這樣的行為顯得更加詭異,凱亞有些五味陳雜,最后擠出一句話:“明明現(xiàn)在是你傷的我?!?/p>
凱亞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說,他明知道迪盧克會生氣?;蛟S他只是倔強的想要證明,他的義兄,絕不會以這種形式傷他。但是對于現(xiàn)在神志不清的迪盧克來講,這除了刺激到了他的精神以外并沒有什么用。
“是嗎?”迪盧克的聲音冷下來,“即便如此,我也不會再放開你。”
簡直像個聽不懂話的孩子,凱亞不由得這樣想。既然迪盧克不想讓他離開,他只要躺著不動等到對方清醒過來就好,他本是這樣想的??呻S著布料被撕碎的聲音,他意識到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樣簡單。他試著推開迪盧克,可是對方的在臂力上完勝,幾乎毫不費力的壓制住了他的手臂。
他本想著強撐一會兒這瘋狂的舉動便會停下,然而事情卻向著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于是他掙扎的想要逃離,卻在迪盧克的壓制下被動接受著一切。
好疼——凱亞幾乎只剩下這一個想法。過于強烈的疼痛感讓凱亞幾乎無法正常思考,他只是覺得不能這樣繼續(xù),語言支離破碎,他不停的念著迪盧克的名字。
“迪盧克,再……繼續(xù)的話,你會……嗚……我不想讓你后悔……”
迪盧克的擁抱過于用力,似乎想要把他嵌在身體一般,脆弱的肋骨不堪重負的碎裂,碎掉的骨頭就那樣插入肺部,讓本就呼吸困難的凱亞就那樣暈倒在了他的懷中。
凱亞是疼醒的,他不太清楚自己什么時候睡著,或者更確切的說——什么時候暈過去的。醒來時自己正躺在迪盧克懷里,距離近到連呼吸拂過面頰的感觸都如此清晰。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檢查了一下迪盧克的情況,對方雖然傷口很多,但好在沒有太嚴重的傷,呼吸也還算平穩(wěn)。凱亞不由得松了口氣,隨后又覺得自己可笑,自己被他傷成這樣,醒來最先想到的卻還是他。
迪盧克睡得很熟,濃密的眼睫也難掩那過分明顯的黑眼圈,也不知道是多久沒好好休息了??粗o鎖的眉頭,凱亞幾乎下意識的用指尖輕輕揉了揉,于是那眉間便漸漸舒展開。
這人真是……這么多年來一點沒變,睡著了還是這么毫無防備的樣子。
已經(jīng)確認了迪盧克的安危,那便沒有繼續(xù)就在這里的理由了。凱亞穿上衣物準備離開,然而大部分衣服已碎的不成樣子,他只能把迪盧克外套穿在了最外面。
回程的路顯得格外漫長,深夜的冷風灌入肺中,凱亞只覺得口中的血腥味愈發(fā)濃郁,遍布全身的疼痛感仿佛在反復提醒他一切的真實性。他已經(jīng)不想思考了,只想趕快回去洗個澡睡一覺。
當凱亞避開所有人順利抵達居所時,他不由得苦笑著感慨了一下自己的求生欲。他徑直走入了浴室,衣服被他胡亂的扔在了地上。水聲持續(xù)了一小時,然而無間斷的沖洗并沒有達成他想要的結果,反而使那些痕跡越發(fā)明晰。
漫長的冷水浴早已將寒意浸透全身,劇烈的頭痛與耳鳴帶來陣陣眩暈,他隨手抓了件襯衫穿上,搖晃著想要回臥室,目光卻不可控制的被地上那件黑色的外套吸引。先前發(fā)生的事便再次在腦海中回放,黑暗中被無限放大的感官,使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觸碰都歷歷在目,于是呼吸逐漸凍結停滯,而胸中傳來的鈍痛讓他不自覺的抓握住心臟的位置,指尖嵌入血肉,將白色的襯衫暈染上點點鮮紅。
“好疼啊,迪盧克……”他喃喃自語,聲音輕的仿佛蒲公英的種子,幾近飄散。
凱亞覺得自己瘋了。他看著眼前被他揉搓了整晚又小心翼翼烘干疊好的黑色外套,苦笑著搖了搖頭,明明已經(jīng)沒有機會還給他了,自己這又是何苦。清晨的陽光穿過窗簾的縫隙偷偷擠進空曠的房間里,柔和而又溫暖,讓他從混亂的思緒抓住了一絲清醒。
“該去騎士團了。”他喃喃自語。身上明顯的傷痕已經(jīng)被他用繃帶遮好,可平時的裝束卻遮不住這一身的繃帶。凱亞看著衣櫥最深處的那件制服,嘆了口氣。
于是蒙德城的人們,難得的看到了穿的很“暖和”的騎兵隊長。就連騎士團的人看到他那套久違的制服也愣了一下,一些資歷深的騎士更是回憶起往事,回憶起上任騎兵隊長與曾經(jīng)的庶務長并肩的那段時光。
那些竊竊私語吵得凱亞一陣陣耳鳴,他深吸一口氣,想著快點躲進辦公室圖個清凈,卻迎面撞上正抱著一堆文件準備向琴團長匯報的安柏。于是最上面的文件卷果不其然的飛速滾了下來,凱亞下意識的下把接住,卻因手臂的疼痛猛地捏緊了文件。場面一度非常尷尬,安柏低頭道歉讓手中本就擺的不太平穩(wěn)的文件撒了一地,而凱亞則捏著一張揉皺了的文件站在這一片狼藉中。
“對不起對不起!”安柏趕忙收拾起地上文件,凱亞嘆了口氣一起幫忙整理,不過這樣一鬧,那讓人喘不過氣的氛圍似乎緩和了不少。
“凱亞,你似乎臉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嗎?”
凱亞怔了一下,隨即露出那一如既往的、連同嘴角弧度都精密到天衣無縫的微笑,“沒有,只是有些宿醉?!?/p>
他打開手中揉皺的文件,上面寫著近期雪山氣候異常,或有暴雪將至,請求騎士團支援檢查應急物品與檢測裝置,而他正巧也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整理思緒。
“不小心揉成這樣,這件事我就直接處理了吧?!?/p>
安柏還沒來得及回復,凱亞的身影就已閃出了大門。
?? 或許是太想逃離了,凱亞到達雪山時才想起來自己什么都沒有準備。用來補充的應急物資倒是可以直接在山腳下領,可他并不想因為自己的疏忽還要麻煩別人為他準備多余的物資。所以當負責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為他準備時,他只能不停的拒絕??墒菦]想到負責人如此堅持,僵持到最后,凱亞被迫禮貌的收下了一件厚重的大衣,并在負責人的目光下老老實實穿好,這才被放入雪山。
冷清的風裹挾著少量的冰晶,讓整個雪山看起來更加燁燁生輝。終于安靜了,凱亞不由得深吸一口氣,然而當冷風灌入破損的肺部,他立刻不受控制的猛咳起來,于是之前斷掉的肋骨便隨著咳嗽一次一次的加強著自己的存在感。他強行用手捂住口腔止咳,于是在幾近窒息之時,咳嗽終于止住。他放下手,小心翼翼的呼吸著的,鮮血便順著指尖點點滴滴灑在雪上。
看來就算恢復能力強,面對骨折時也沒那么容易修復呢。他苦笑了一下,目光掃過地上的血跡,隨后決定無視自己的傷,先把任務處理完。他看了看眼前的雪山,然后拿出那份文件重新讀了一遍,確定了一下自己記憶的準確性。
雪山氣候看起來確實不太正常,然而并非報告寫的暴雪將至。終年籠罩于龍脊雪山上的云層已消失得干干凈凈,凱亞用手遮擋了一下刺目的陽光,這晴空萬里的情況顯然比起暴雪更加詭異。凱亞本以為陽光充足能讓雪山溫度緩和一些,然而踏入雪山之時,他卻明顯感覺到冷。他的抗寒能力很強,哪怕穿著之前的制服,他也未曾感到寒冷,更何況現(xiàn)在他還加了一個厚實的大衣。強風拂過面頰,然而這個季節(jié)、在這一區(qū)域,未曾有過強風。雪山結構比較穩(wěn)定,每個季度的風向也都十分穩(wěn)定,而現(xiàn)在的風卻似乎向著同一方向匯聚著——山頂。
愚人眾不會又搞了什么鬼吧?凱亞一邊補充著應急物資,一邊探查了幾個愚人眾的小據(jù)點,然而每個據(jù)點都已無人駐守,而且看痕跡,似乎是近一周離開的。當凱亞檢查完所有檢測裝置,并將最后一份應急物資補充好時,已過正午。他猶豫了一下,將身上的大衣脫下一并放入應急箱中。這衣服過于厚重,不利于行動,脫下之后凱亞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不過不可否認的是身體輕松了不少。于是他伸了個懶腰,望向山頂?shù)姆较颉?/p>
該干正事了。
在雪山探尋蹤跡不算一件容易的事,凱亞跑了好幾個區(qū)域都撲了個空。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的雪地引得他一陣陣眩暈,逐漸模糊的視野更是加重了這種不適感。正當他開始思考自己的身體狀態(tài)是否真的不適合繼續(xù)追查下去時,一陣的腳步聲讓他立刻警覺并藏匿起來。兩個士兵打扮的人從通往山頂?shù)男÷纷邅?,一邊閑聊一邊在廢棄營地四處搜尋著什么。
果然又是愚人眾。
一陣翻找過后,兩個士兵略顯絕望的抱著幾根蘿卜和幾瓶火水離開了。凱亞正想跟上去,身后卻冷不防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敲打聲,他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個冰球,里面是一只小小的水系深淵法師。
……?
它不會是受驚后開盾把自己凍在里面了吧……凱亞一臉復雜的看著面前這個委屈巴巴的深淵法師,有一說一,這些家伙不搞事的時候,單看這毛絨絨的圓潤造型,多少還有那么點可愛。
他按住眼前這個冰球,帶著警告的口吻將劍尖刺入其中,“別打歪主意,出來之后就滾回你該去的地方,離蒙德越遠越好?!?/p>
里面的毛絨絨被嚇的連連點頭,本就不大的身子縮的更小了。凱亞皺了皺眉,手上力度稍一加重,便輕而易舉地將冰碎掉了,隨后急忙去追愚人眾。追至轉彎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只小小的深淵法師還呆愣在原地。
追蹤的盡頭是臨近山頂?shù)囊惶幐裢馄教沟拈_放區(qū)域,在區(qū)域正中擺放著一個巨大的類似火爐形狀的裝置,下方粗大的管道通往雪山深處,連同爐壁上的孔洞,一起源源不斷的吸收著什么。凱亞大致探查了一下,除了裝置附近的十人無精打采的巡查著,并沒有別的隊伍在附近。整個雪山中的愚人眾早已撤退,這些人多半又是被所謂“博士”當做了實驗的棄子。
看來一個人能處理掉。凱亞定下行動方案后,用冰將右臂以及手中握著的劍凍結固定,雖然多少影響行動,但是至少這樣不會出現(xiàn)打到一半因為傷把劍掉了的情況。視野越發(fā)模糊,他必須速戰(zhàn)速決。然而當他解決掉第三個人時,伴隨著眼部的劇烈疼痛,眼前的一切就那樣陷入黑暗——雪盲。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凱亞出現(xiàn)了瞬間的怔愣,出于防衛(wèi)本能,無數(shù)的冰凌以他為中心向四周散射,當他想要阻止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于是被冰凌刺的千瘡百孔的裝置哀嚎著爆裂開來,劇烈的沖擊帶著刺骨的寒意直接將凱亞沖出了平臺。短暫下墜后,凱亞跌落在一棵枯死的松樹上,雖然一定程度已經(jīng)習慣了劇痛,可惜穿透傷還是難以忽視。
凱亞將眼罩微微掀起,用那只眼查看了腹部的傷勢。一截斷裂的松木貫穿腹部,可以說是觸目驚心了。他嘆了口氣,索性就那么靠在樹上,怎么會這么倒霉?在他心想著總不會更倒霉了的時候,整座雪山的震蕩卻告訴他,他可以。
雪崩。
與其說凱亞不想逃走,不如說傷到這種程度,維持呼吸已是極限,他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力氣與自然抗衡了。不過逃又能逃去哪兒?凱亞閉上雙眼,眼前浮現(xiàn)的是那如火焰般絢爛的紅發(fā),他只是想回到他身邊。
冰盾微弱的碎裂聲被積雪吞沒殆盡,沒留下一絲痕跡,唯有那棵枯木,如墓碑般佇立在原地。
“迪盧克,再……繼續(xù)的話,你會……嗚……我不想讓你后悔……”迪盧克看到他哭了,上次見他哭是什么時候的事來著?為什么會后悔?他不明白,他只是想讓凱亞在他身邊而已。
你為什么要哭?為什么……要離開我……
迪盧克在一片昏暗中醒來時已臨近正午,在這陽光也無法照進的洞穴深處,他試圖摸索著起身,指尖卻碰到了一片柔軟的布料——一片被撕碎的“孔雀羽”。于是混沌的意識瞬間清晰起來,他以為是夢境的那些場景逐漸連貫成確鑿的記憶,連同山洞中殘存的痕跡一并刻下無法抹除的痕跡。他從未像這般后悔過使用邪眼這個決定,那些深藏著的情感,就這樣被撕扯而出,如利刃一般,將本就充滿裂痕的關系劃得破碎不堪。
我再一次……傷了他。迪盧克苦笑著,他緊握住手中那片殘羽,將山洞深處的一切痕跡燃燒殆盡。然而踏著洞口處絢麗的折射光而出,眼前首先出現(xiàn)的卻是層層疊疊的巨大冰柱,一切危險都被隔絕在這難融的堅冰之外。于是難以形容的歉疚感幾乎吞沒了他,因為有那么一瞬間,他竟有些許的喜悅。
歸途似乎格外漫長,加上時不時灑落的小雨,迪盧克回到晨曦酒莊的狀態(tài)糟到了極點。收到凱亞傳信的艾德琳早已等在了門前,見到他立刻迎了上去,他本應有所回應,可張了張嘴,言語卻卡在喉中,什么也沒能說出來。
艾德琳看向他手中浸染了鮮血的殘羽,似乎意識到了凱亞沒有直接帶他回來的原因,她沒多說什么,將他迎進來后便急匆匆的去準備換洗衣物。
??花灑的聲音仿佛陣陣雨聲擾得人心亂,他看向自己的雙手,水流順著指縫流淌而下,他卻仿佛看到了滿目紅色,意識再次朦朧起來,于是那個雨夜如夢魘般纏繞而上。他還記得砍傷凱亞時由大劍傳至掌心的感觸,那時的他被絕望裹挾著,將無處發(fā)泄的怒火盡數(shù)傾泄于凱亞的身上。凱亞卸下所有偽裝后的自白,被當時的他當做背叛,等他意識到的時候,那份的真心早已被揉碎,在暴雨的沖刷下變得蒼白。
于是他逃離了,以追尋真相為名,放縱自己沉入名為“復仇”的深潭,仿佛這樣就能將胸中的空洞填滿一般。他瘋狂追獵愚人眾,直至那次生死邊緣被觀察者救下,他才終于能夠醒轉。
再次回到蒙德之時,他接過家族產(chǎn)業(yè),各種應酬與“日常工作”讓他無暇顧及其他。在一次深夜,當他筋疲力盡回到莊園附近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闖入他的視野。他看到凱亞坐在山崖邊,凝視著晨曦酒莊。一只晶蝶從凱亞身畔飛過,被微弱的光芒點亮的那只眼,仿佛星辰墜落于此,那樣明亮,卻又那樣孤獨。
迪盧克很難形容那時的感覺,他匆忙的藏匿于陰影中,而對方難得如此不設防,竟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凱亞就那樣坐了一整晚,在晨曦第一縷光芒來臨前,才如夢初醒般起身離開了。
或許從那時起,那份情感就已經(jīng)無處藏匿了。他本打算將這份情感就此深埋,然而欲望卻不可控制地以最糟糕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
他還記得凱亞的觸感,那遍布身上的或大或小的傷疤,仿若電流般從指尖入侵,帶來陣陣刺痛。明明他離開時,凱亞還沒有那么多傷。
得道歉才行,不論他是否能原諒我……迪盧克的意識逐漸清晰起來,于是他換上衣物立刻出門前往蒙德城??稍绞强拷麉s越發(fā)動搖起來,他覺得自己或許不該再來找凱亞,可是腳步卻不受控制的向著騎士團的方向前進著。
“只見一面,一面就好?!彼哉Z。
自迪盧克重回蒙德,他還從未主動來過騎士團?;蛟S是這個原因,當他出現(xiàn)在騎士團門口時,兩個看門的西風騎士嚇得瞬間挺直了后背,出于習慣大喊了聲“隊長好”。迪盧克沒有閑心理會他們,徑直進了琴的辦公室。
迪盧克的到來同時也出乎琴的意料,琴恐怕是認為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他親自來所以趕忙起身,可他卻只是想尋一個人。沒能理清的思緒帶來陣陣焦躁,而當視野所及沒能尋到凱亞時,那焦躁便更惹得人心煩。他試圖強行壓制住自己的情緒,而努力后的成果,便是擠出冰冷到近乎逼問般的三個字,“凱亞呢?”
琴心里想著難道是凱亞又做了什么違規(guī)的事,可是迪盧克看上去又不像是興師問罪,導致她甚至出現(xiàn)了幾秒的停滯。
“安柏一早報告說,凱亞接下了去雪山的外勤任務,任務不難,但他現(xiàn)在還沒回來……”
他身上有傷,騎士團居然還讓他出外勤?對凱亞的擔心與對騎士團的不滿雜糅成怒火,迪盧克下意識拍向桌面。一聲巨響過后,桌面甚至出現(xiàn)了裂痕,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過于情緒化。
“他身上有傷。”迪盧克嘆了口氣,隨即攔下起身準備安排人接應的琴,“不必勞煩騎士團了,我自己去接他。”
等到迪盧克趕到雪山時已是下午兩三點,陽光照射下的雪山如同發(fā)光一般。聽琴的說法,凱亞接的只是一個普通的補充物資和檢查設備的任務,可是雪山負責人卻說,凱亞從清晨進到雪山便沒再出來。
難道是出事了?雪山的異常氣象讓迪盧克頓時泛起一陣不安,可是雪山的路錯綜復雜,要是錯開了怎么辦?迪盧克一邊接過店家自詡“連凍僵之人都能救回”的稠汁蔬菜燉肉,一邊皺了皺眉。
有關凱亞的事,他總是猶豫不決。
然而這份猶豫并沒有持續(xù)很久,隨著炸裂的巨響,一陣寒風從山頂方向席卷而來,原本的晴空霎時間被雪幕遮的嚴嚴實實,整座雪山發(fā)出哀嚎,積雪翻涌而下,為整座山撒下銀白色的幕簾。那一刻,一切顧慮都不值一提。
他不顧一切地奔向雪山,然而視野只剩下茫茫的白色,他只能憑借過往的記憶向著山頂前進。雪崩在數(shù)十分鐘內結束,然而暴雪卻好似永無止境般,絲毫沒有變小的跡象。于是無論前路,亦或是退路,都消失于無盡的白色之中。
他來的匆忙,并沒有換適合雪山的冬衣,起初因嚴寒而刺痛的四肢,在長時間的雪地跋涉中早已沒什么知覺,可他還是固執(zhí)的向上走著。
凱亞心思縝密,任何事情都能考慮周全,這種小任務肯定不會有事。迪盧克在腦海中反復重復著這樣的話,然而自我催眠的效果并不好。他不可控制的想起有關凱亞的所有事情,包括那唯一一次失誤——凱亞沒能來得及的那個雨夜。他記得凱亞那時的表情,而現(xiàn)在,他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害怕他會來不及,他怕唯一的親人離他而去。
恐懼帶來的寒意遠比肉體感受到的更加刺骨,仿佛鉤鉤果刺入心臟,鉤刺隨著心臟的跳動沒入更深處。胸口的劇痛幾乎讓他跪倒在雪中,就在這時,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深藍色影子出現(xiàn)在前方。他很確定那不是凱亞,也不是仙靈,可那抹藍色固執(zhí)的停在那里,似乎在等他跟上去。
迪盧克沒有任何猶豫便跟了上去,只要有可能找到凱亞,哪怕是陷阱他也并不在乎。那抹藍色一路向著高處去,卻在接近山頂時突然轉進一個狹窄的通路,隨后便消失了。通路的盡頭是一個洞口,一道拖拽的血痕一直蔓延至洞穴深處,在那里,他找到了早已凍僵的凱亞。
凱亞身上蓋了一層輕紗般的薄霜,無數(shù)鮮紅細小的冰柱如同點綴般穿透薄紗,綻開詭異的紅色冰花。
迪盧克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形容找到凱亞時的心境,他只覺得自己聽到了碎裂的聲音,仿佛曾經(jīng)堅信的東西破碎崩塌。這場因失去家人而開始的旅途,以同樣的失去作為結尾,三年的游歷不過是自欺欺人,像是失去指針的時鐘,任時間怎樣流逝,最終也無法前進半步,悲哀而又可笑。
我還沒來得及……和你好好說說話。迪盧克回來后曾一度覺得凱亞變得過于健談,可現(xiàn)在他多希望凱亞能回應他,哪怕只一句話。他將凱亞擁入懷中,冰花刺破皮膚,劃傷臉頰,雜糅成更加深沉的紅。他的指腹輕輕擦過那冰涼的面頰,消融的薄紗之下,是他害怕接受的真實。
或許就這樣,一起死在這里也不錯。他將凱亞擁入懷中,凱亞的身體冷的像冰,但他并不在意?;鹧嬖谒闹苋计?,明滅的光在洞中翻飛跳躍,他輕吻了凱亞的眼角,以及那由他親手留下的傷疤。然而攀附而上的火焰卻在那一刻猛然向后撤去,因為他在親吻時,仿佛看到了凱亞微顫的眼睫。
錯覺?還是……他屏住呼吸貼近凱亞,生怕錯過任何輕微的聲響,于是他終于得以聽清那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還活著……”迪盧克下意識按向自己的傷口,疼痛感確認了真實性的同時,也讓他的思路清晰起來。
總之要先取暖,迪盧克快速打量了一下這個山洞,他們所在點算是相對避風的位置,身側除了一個冒險家留下的小帳篷和一堆不知還能燃燒多久的木柴堆,再沒什么有用的東西。而他自己,搜遍全身,也只有一份在山下買的燉肉。
??為了節(jié)省木柴,最優(yōu)的選項便是利用邪眼來維持溫度。他毫不猶豫地催動邪眼,以往他使用時無需控制力度,而現(xiàn)在火焰需要保持在一個恰當?shù)木嚯x持續(xù)提供溫暖,操作精度的提升意味著消耗更多的精力。細密的汗珠很快從他額上滲出,本就因雪山跋涉幾近虧空的體力,被邪眼快速吞噬殆盡,隨后便是刻入骨髓般的劇痛。他早就習慣于忍受疼痛,對他來說更擔心的事情,是遲遲不醒的凱亞。
迪盧克看了看放在一旁的稠汁蔬菜燉肉,只希望這東西會像賣家介紹的那樣神奇。他將那碗燉肉的包裝打開,應該說不愧是給雪山之人準備的食品嗎,哪怕過了這么久,經(jīng)過重重包裝的燉肉仍保持著溫熱。在幾次用勺子投喂失敗后,迪盧克索性將湯口對口的灌進去。交疊的唇傳來細微的血腥味,那是被他咬傷的傷口,他強迫自己不去多想,而凱亞也在輕微的嗆咳后總算是順利的喝掉這碗湯。感受到凱亞逐漸恢復的體溫,迪盧克稍稍安下心來,于是他幾乎是不受控制的昏睡過去。然而睡眠并沒有持續(xù)很久,他猛然驚醒,雖然意識尚未清醒,身上傳來的熱度卻格外清晰。
凱亞身上的冰已經(jīng)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過于滾燙的體溫。腹部的傷口早已被血浸的看不清楚,只有留在外面的斷木隨著急促的呼吸起伏著。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寒冷,他蜷做一團,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著,手指緊緊抓住迪盧克的衣服試圖多汲取一些熱量。
果然發(fā)燒了。迪盧克點上那堆看上去不知何時就會熄滅的木柴,起身打算包些雪回來用作降溫。然而到了洞口,迪盧克不由得皺了皺眉,那里卻平白多了好些木柴,檢查過后發(fā)現(xiàn)木柴只是有些潮濕,并沒有什么不好的東西混在里面,簡單處理一下還是可以用的。有了篝火保持溫度,他終于能擠出些尋找物資的時間。他將自己唯一的外衣給凱亞蓋好,起身離開了洞穴。
入夜,風的呼嘯聲愈發(fā)猛烈,與樹木碎裂的聲音一同回蕩在空曠的雪山,而暴雪仍在無休止的飄落。他一路摸索,試圖尋找些傷藥和食物,然而途徑的愚人眾駐扎點都早已被搜刮的干干凈凈,甚至連一根蘿卜都沒有,只剩下火水,姑且可以用作取暖與消毒。風輕而易舉穿透他的薄衫,像利爪撕扯著皮膚,不停的往深處刺入,過度使用邪眼而導致的意識模糊也在這時候找上了他,細密的雨聲響起,那段記憶便又開始無休止的回放,直到他被絆倒在雪中。他低頭看去,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半開的補給箱。不大的箱子里被強行擠入了一件厚實的大衣,導致盒蓋被翹起,雖然里面的藥水被凍得碎裂,但其他應急用品倒是很齊全,于是他索性披上大衣,將整個箱子搬了回去。
迪盧克回到山洞時已是清晨,雪仍在下,卻沒有半點要停下的跡象。凱亞昏迷不醒,一切似乎并沒有變化,但至少沒向著更糟的方向發(fā)展。然而該面對的早晚要面對,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的解開凱亞的上衣,脅肋部的大片瘀血撞入視野,而腹部的傷口則更加駭人。那截斷木早已被鮮血染成暗紅,為自愈而匯聚的冰試圖擠進傷口治療,卻使傷口越發(fā)向外撕裂。如果將異物拔出,而拔出的瞬間冰沒能堵住傷口,凱亞會立刻失血而死,但是不拔,恐怕他撐不過明天。
迪盧克輕輕扶起凱亞,讓對方靠在自己肩上,炙熱的呼吸掃過裸露的脖頸,被凍傷的位置便宛若燒灼般疼痛。他將手放在那截斷木之上,強壓著聲音中的顫抖,“凱亞,對不起。”
斷木拔出時,冰便爭先擠入了傷口,將邊緣的血肉擠出翻開,似乎試圖用這種方式將感染部位盡數(shù)除去。即便是習慣了忍耐的凱亞,在這種疼痛下也不由得喊出聲來,他的指尖深深抓進迪盧克的后背,留下一道又一道細長的血痕,隨后又一口咬進他的肩部。而迪盧克顧不得疼痛,他快速用燒紅的匕首將凱亞傷口處多余的血肉清理干凈,并用火水消毒,隨后他只覺得凱亞身子一軟暈了過去,便立刻清理并包扎好傷口。
那是過于漫長的一天,迪盧克不知道這是不是最佳的處理方法,他用那件大衣將凱亞裹好,一遍一遍確認著對方的呼吸與脈搏。深夜,凱亞呼吸逐漸平穩(wěn),持續(xù)的高燒也終于有了下降的趨勢,迪盧克才得以安心的靠在一旁小睡片刻。
然而睡去又醒來,這場雪仿佛要把之前欠下來的一并落下,同樣的景色持續(xù)不斷,將時間的邊界撕碎。這是第幾天了?他將補給箱中的食物都給了凱亞,卻也只剩下不到一天的量。好在凱亞的情況已經(jīng)趨近平穩(wěn),腹部的傷口甚至已經(jīng)縮小到不足最初的一半,其余的傷雖然沒來得及修復,但也不至于無法移動。他將凱亞裹好,踏入了雪幕。
雪山的情況比他想的還糟,連續(xù)數(shù)天的積雪將沿路的景物都遮得干凈,他只能憑著記憶一步一步向著山下走。不知走了多久,天空被墨色吞噬,而在一片漆黑中,他看見了火光。他記不清具體的情況,只依稀記得有人向他們奔來。
“凱亞先生!迪盧克老爺!快?。】彀阉麄兯突孛傻鲁?!”
接到琴通知后,芭芭拉便立刻趕往雪山準備接應,羅莎莉亞則陪同前來,可是在這樣的天氣下,救援遲遲無法開展,她們只得備好馬車一直等在山下。
“今天還是不行嗎?”芭芭拉焦急的問道。
“芭芭拉小姐,我們也很心急,可是這樣的暴雪實在是沒辦法啊?!必撠熕丫鹊娜藛T連連搖頭,“現(xiàn)在這種情況,先不說能不能找到人,我們都無法保證搜救人員的安全?!?/p>
“有人出來了?!绷_莎莉亞清冷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雪中隱約有人影,她不會認錯那格外顯眼的紅色——是迪盧克。
既然迪盧克出來了,那凱亞……羅莎莉亞趕忙沖了過去,確認了兩人的情況。迪盧克已經(jīng)意識不清,卻仍將凱亞護得很好。救援人員趕來做了緊急處理,隨后立即用馬車把他們送回蒙德城,一路上芭芭拉一直在用元素力進行治愈,到達城中時,兩人已經(jīng)沒有性命危險。
雪山幾天的異象,再加上失蹤好幾日的騎兵隊長,城里的傳言早已越傳越離譜,一群人見馬車回來便湊了過去,有擔心人情況的,也有純粹來看熱鬧的,而騎士團的人維持秩序的同時還連連打探凱亞的情況,羅莎莉亞被吵得心煩,把這群人全都趕了回去。
“終于安靜了?!绷_莎莉亞走進病房,幫著芭芭拉處理兩個人其余的傷口。迪盧克身上除了凍傷以外,并沒有受其他嚴重的傷,然而不知為何卻總是出現(xiàn)意識不清的狀態(tài)。而凱亞……羅莎莉亞看到他身上殘留的痕跡,不由得皺了皺眉。
“凱亞先生身上的傷……”芭芭拉顯得有些困惑,有些傷她能判斷是戰(zhàn)斗造成的外傷,但是那明晃晃的咬痕,怎么也不像是戰(zhàn)斗能帶來的。
“別問了,也別提?!绷_莎莉亞快速的將傷口包扎好,并用繃帶將那些印記遮好,轉頭對困得直點頭的芭芭拉說,“你去休息吧,別擔心,我在這里守著?!?/p>
“可是……”芭芭拉還想著再撐一會兒,抬頭卻看到羅莎莉亞皺著眉盯著她,最后只得乖乖去睡覺。
迪盧克在夜深時醒了過來,醒來后他下意識便開始尋找凱亞,看到凱亞在他邊上的床位安穩(wěn)的睡著,便松了口氣。
“醒了?”羅莎莉亞立于落地窗前,銀白的月輝為她染上些許柔和之意,說出的話卻一如既往的生硬,“要走就趕緊走,要么就別亂動,我不想再幫著包扎一遍?!?/p>
迪盧克沉默著,視線始終停留在凱亞身上,不知注視了多久,久到天都開始蒙蒙亮,他才起身整理衣物準備離開?!叭绻麊柶穑驼f是騎士團救的他?!彼麌@了口氣,“別說是我,他不會希望是我?!倍_莎莉亞并沒有回應他,任由他自顧自的離開了。
兩天過去,凱亞終于醒了過來,他一眼便認出來這里是教會安置傷員的房間,蒙德的天空一如既往的晴朗,碧空如洗,一時間竟讓他覺得有些懷念。
“終于醒了?!绷_莎莉亞出現(xiàn)在門口,將手里拿的熱牛奶遞給凱亞,“把這個喝了?!?/p>
“還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眲P亞接過去,他才剛醒來,確實沒什么食欲。雖然牛奶姑且還是能喝進去,但羅莎莉亞的注視,讓這杯牛奶格外的難以入口。凱亞掙扎著喝了半杯,最后只得放下杯子沖著羅莎莉亞笑了笑,“你是不是有事想問我?”
“迪盧克干的?”羅莎莉用指尖指了指凱亞,隨后點了下自己的脖頸。
凱亞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他下意識扯了一下襯衫的領口想要遮擋,隨即苦笑著,將手指豎于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就知道,也沒有別人能在你身上留下這種痕跡了。這些痕跡只有我和芭芭拉看到了,我已經(jīng)告訴她不要過問,你不用擔心。還有一點就是,”羅莎莉亞注視著凱亞,“雖然迪盧克讓我保密,但是是他孤身一人把你從雪山上帶回來的。”
“為什么……”凱亞喃喃自語。為什么他會來救我?他思考過很多種可能,但卻唯獨沒想過會是迪盧克救了他。他裝作若無其事般輕笑道,“那你怎么沒保密?”
“我不記得有答應他保密?!绷_莎莉亞聳了聳肩,“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來只是想說,有些問題不當面問清楚,或許永遠不會有答案?!?/p>
見凱亞沉默不語,羅莎莉亞便丟下一句還有工作便離開了,留凱亞一人在空蕩的房間中,手中拿著一杯結霜的牛奶。
兩天的治療雖然沒能讓凱亞恢復到可以出院的程度,但是考慮到其無數(shù)次的逃跑行為,芭芭拉終于被逼無奈允許他回家繼續(xù)休養(yǎng)。畢竟再這么折騰下去,她都怕凱亞把自己傷口浪到裂開。
凱亞如愿以償?shù)墨@得了自由,他伸展了一下幾天都沒能好好活動的后背,準備回騎士團報到。風花節(jié)很快就要到了,這段時間騎士團一向繁忙,他這次休了太多天,上次任務報告也沒寫,本來以為會有大量的文件堆疊在桌面上等待他處理,好讓他不再胡思亂想??墒沁M了辦公室卻發(fā)現(xiàn)辦公桌被換成了全新的,上面干干凈凈的沒有一張文件。
一時間凱亞甚至在想是不是騎士團覺得他已死,都已經(jīng)開始置備新用具給下一任騎兵隊長了,他搖了搖頭把這個離譜的想法丟出自己的腦海。于是他轉身去往琴的辦公室,剛到門口,便碰到麗莎從里面出來。
“我勸了好半天,她才勉強同意小睡一會兒?!丙惿p輕關好門。
凱亞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他知道琴的性格,而且他剛剛掃了一眼屋內,看到琴的辦公桌上堆著數(shù)倍于以往的文件,其堆疊高度已經(jīng)達到完全看不到辦公桌那邊是否有人的程度。
“芭芭拉說你還需要靜養(yǎng)一段時間,避免過度勞累,所以琴就說讓你安心休到風花節(jié)結束。她怕你勉強自己,于是提前把你的工作都做完了?!丙惿⑿χ巴甓际亲鳛轵T士團成員忙碌,不如今年趁這個機會,好好逛逛風花節(jié)吧。”
凱亞就這樣得到了難得的假期,可他卻開心不起來。為了避免興致高漲的蒙德人抓著他問東問西,他索性徑直回家以避開這些麻煩。之前在教會一直不方便好好清洗,好不容易回到家,他不顧芭芭拉留下的注意事項,象征性的用冰護住了傷口,好好的沖了個澡。然而神清氣爽的出來,時間只過去了半小時。于是他開始收拾房間,可鑒于這里只有最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整個居所的整理和清掃也不過一小時就完成了,這還是在凱亞反復拖了三遍地的情況下耗費的時間。
他呆滯的坐在床上,望著空蕩狹小的房間,望著他離開前放在桌子上的黑色外套。他想不通為什么迪盧克要救他,也想不通自己為什么如此在乎這件事。他嘗試入睡,可當他數(shù)到一萬頭羊時,他知道再這么躺下去他會被自己逼瘋,于是他隨便穿了件襯衫便出門去了酒館。
數(shù)一萬頭羊的好處就是,凱亞成功的拖到了大部分蒙德人喝的醉醺醺的時間段,沒什么人過來打擾他。他知道今天迪盧克會在天使的饋贈值班,于是他在貓尾酒館找了個角落坐下,打算喝完這瓶酒,就去找迪盧克問個明白??墒且黄拷又黄浚掌慷褲M了整張桌子,他卻還沒勇氣出發(fā)。
酒館的牌手們看著凱亞一反常態(tài)的沒掛著微笑,也沒去打牌,自己又不好直接去搭話,便試圖讓和凱亞比較熟的迪奧娜去打聽情況。雖然迪奧娜沒好氣的把那些探聽八卦的人都訓斥了一遍,卻也因為放心不下,最后還是去了凱亞的桌邊。畢竟只要是個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看出來這絕對是遇到什么事了。哪怕問不出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至少勸他不要喝太多。
“喂,別喝啦。你不是還有傷嗎?”迪奧娜苦惱的看著明顯已經(jīng)醉了的凱亞,卻又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他勸住。她的這位護衛(wèi)隊長雖然愛酒,可是像這樣一言不發(fā)地喝悶酒卻是頭一次。勸說無果,迪奧娜本想抓住凱亞的手臂拉他出去,可是當她透過那單薄的襯衫,看到幾乎遍布全身的繃帶時,卻怎么也狠不下心。最后實在沒辦法,就只能不再給凱亞上酒,而凱亞就那樣趴倒在酒桌上,直到酒館打烊,才搖晃著離開。
夜已深了,微涼的夜風裹挾著思緒,當凱亞停下腳步時,他已然立于天使的饋贈門前。以往這個時間早已漆黑一片的酒館,此時卻仍亮著柔和的光,像是飛蛾撲火那樣,凱亞推開那扇門,走向那曾灼傷過他,卻也給予他光芒的人,于是,熟悉的聲音傳來……
“抱歉,本店已經(jīng)……”迪盧克抬眼,在對上那滿目星光后,卻突然轉過身去,“本店已經(jīng)打烊了,客人請回吧?!?/p>
“晚上好啊,迪盧克老爺?!眲P亞打著招呼,卻沒有得到回應,于是他便自顧自在吧臺前坐下,雖然他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嘗試,“麻煩來一杯午后之死?!边^度攝入的酒精刺激著傷口,腹部的疼痛感逐漸加重,他趴在桌面上,下意識按住腹部。清脆的玻璃聲在耳畔響起,凱亞抬起頭,眼前的玻璃杯中并沒有酒香,他淺嘗了一口——那是一杯蜂蜜水。
“為什么救我?”凱亞沒有抬頭,卻也能感受到眼前的人始終沒有望向他。于是他突然笑起來,笑自己居然想著或許還有一線希望,能夠再度與對方產(chǎn)生交集,即便是灼傷也好……
“原來暗夜英雄連最恨的人也會救,”凱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說,對方纏至指尖的繃帶與充斥在閉塞空間的傷藥氣味沖擊著感官,化作無形之物扼住咽喉,他掙扎著呼吸,低啞的嗓音卻只能說出諷刺般的話,“為了表達騎士團的感謝,我再給您送一面錦旗怎么樣?”
“明明連話都不愿和我說,為什么……”為什么還要救我?為了我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值得嗎?凱亞沒再說下去,他想逃,卻發(fā)現(xiàn)手臂被迪盧克一把拉住,而對方卻依舊沉默,于是一股無名怒火讓他吼了出來,“放開!”
迪盧克卻并沒有松手,他知道如果自己就這樣放手的話,可能就再沒有機會見他,“我強迫你做了討厭的事,還把你傷的很重,我……我本以為,你不會再想見我?!?/p>
這是長久的沉默后,迪盧克說的第一句話。酒館昏暗的光線讓凱亞判斷不出眼前人的情緒,他想再次掙扎時,對方卻放手了。
“我曾想著要和你道歉,無論你是否原諒我,可是卻沒來得及說出口。當在雪山看到渾身是傷的你時,我以為你死了,”迪盧克注視著凱亞,“所以我想著,和你一起死在那里。因為直到那時我才意識到,似乎對我來說,沒什么比你更加重要。”
凱亞感覺自己聽不懂迪盧克在說什么,他不想再因為錯誤的判斷而產(chǎn)生無謂的希望。明明他向來擅長推演預測,可如今對方說的一切卻都不符合預期,像是錯亂的老舊齒輪,看似嵌合卻又難以運行。
“凱亞,我愛你?!钡媳R克的聲音輕而低沉,凱亞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原本沒打算說的,我怕說了,就真的回不去了?!?/p>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惡心?”迪盧克苦笑道。他本以為凱亞會直接離開,可是片刻沉默過后,他卻聽到椅子被拖拽的聲音。
“我其實,還有一件事想問?!笨粗媳R克疑惑的眼神,凱亞敲了敲桌上的玻璃杯,“這次麻煩來一杯真正的午后之死,我保證就這一杯,怎么樣?”
迪盧克遲疑片刻,最后只得無奈的調了一杯,可當高腳杯快放下時,他的手腕卻被凱亞抓住,凱亞將酒一飲而盡,隨后一把拉過迪盧克的頸環(huán),吻了上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迪盧克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于是余下的話便被對方揉進吻里。
“和上次的味道一樣嗎?”凱亞狡黠著笑道,只見迪盧克白皙的皮膚瞬間燒的火紅,“看來那時一直躲著我也是因為這件事?!?/p>
原來不是自己的錯覺。原來自己,可以留在他的身旁。當一切疑惑解開時,錯位的齒輪終于回歸正軌,推動曾一度停滯的關系,走向新的開始。
看著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話的迪盧克,凱亞索性翻坐到吧臺上,雙臂環(huán)上迪盧克的肩頭,他也不確定自己哪里來的勇氣,或許是酒精的作用?亦或是……他輕咬著迪盧克的耳垂,做出了一個邀請。
“你不會害怕?”迪盧克聲音些許顫抖,似乎想要擁住凱亞,卻又好像害怕再次傷到對方似的,保持在一個若即若離的距離。
“不會。我怎么會害怕自己的義兄。”凱亞的唇輕輕點在迪盧克的脖頸,酒香蔓延在二人之間,他被按倒在吧臺上,滿目星辰被熾熱的火焰吞沒。
“現(xiàn)在想逃可來不及了。”耳畔響起對方的輕語,于是他笑著張開雙臂,將愛人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接納。
“好啊,正合我意?!?/p>
中間大量刪減過了(╥ω╥`)真的啥也不剩了
在這邊存?zhèn)€檔( p_q)希望大家批評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