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點，“總部守衛(wèi)”基地。

        那些藍點和紅點，占領了尤里的每一塊電子作戰(zhàn)地圖，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最為擅長的領域被人打敗了。

        作為心靈能力的創(chuàng)始人，他是一位洞察和利用心理的大師，是一位靠著欺騙與誘導的把戲、在意識的迷宮中游刃有余的好手。他正是靠著這種能力，一步步欺騙著紅色蘇俄、并建立了自己的龐大帝國。

        但這回，輪到他陷入“戰(zhàn)略欺騙”的陷阱中去了。屢次吃癟的蘇俄紅軍紅著眼殺向莫斯科，瞎沖瞎闖宛若一個被關了半世的武瘋子，大有“敗光家底莽完這一波就不過了”的架勢；丟光了全部領土的盟軍艦隊則像是個流落街頭的過氣少爺，擦著鼻涕在海上漂一天算一天，虛張聲勢發(fā)動一場大總攻，居然只是不痛不癢地打在了南美沿海；被無線電癱瘓整瞎了眼的中國人，則活脫脫把自己逼成了迫害妄想癥，眼睛一閉鉆回家去就再也不打算出門了。

        可到頭來尤里才發(fā)現(xiàn)，“武瘋子”居然兵鋒一轉就打上了月球；“空心少爺”傾盡艦隊主力的南美攻勢原來只是佯攻，受此掩護扒上南極海岸的那支航母特混編隊才是實招；而“迫害妄想狂”悶聲不響地架了一條“電話線”，竟讓世代冤家老死不相往來的蘇盟兩軍聯(lián)動起來，同時壓住了南極和月球兩線基地，使他根本騰不出手來反擊。

        “尤里大人，心靈軍團和總部守衛(wèi)全都在等待著您的反擊命令!”異教站在了自己的領袖與作戰(zhàn)連線屏幕之間，用身體擋住了那些肆虐的紅藍光點，“天秤已經(jīng)前往外海，準備截斷盟軍后續(xù)艦隊的支援通道，至于龍尼冰架方向，只需要一輛鉆地運輸車把我送過去，我保證把那條已經(jīng)崩潰的防線收拾好了給您看!”

        “不!”尤里立刻從戰(zhàn)略欺騙的迷離之中恢復過來，從異教那雙溢滿了戰(zhàn)斗渴望的眼睛之中，這位心靈大師看到的不是“士氣可用”的希望，而是這位得力干將進退失據(jù)的風險。按照異教那慣有的戰(zhàn)術風格，這位杰出的軍事家本應該嘗試著把盟軍一步步誘進南極內(nèi)陸再予以捕殺，但現(xiàn)在他竟然謀劃著一頭撞到氣焰正盛的盟軍兵鋒上去，還把天秤置于了毫無意義的牽制性任務之中。尤里在那一瞬間意識到，自己必須穩(wěn)住，只有他才能做帝國的主心骨，把信眾從危險的浮躁狀態(tài)中拖出來。

        “異教，海岸防線已經(jīng)救不回來了，我要你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二線阻擊陣地的構建上。你是唯一能與那個美國痞子抗衡的人，不要把自己當作一撮炮灰送到第一線去揮霍掉。出于同樣的理由，我要求你立刻把天秤召回來，我會派拉恩前去接應咱們的‘公主’，她得留到正確的時間再發(fā)揮正確的作用。”尤里恢復了那深如冰淵的沉穩(wěn)聲音，“阿爾忒密斯也在嗎？”

        那個女性的嗓音連忙從某一片通訊屏幕中答道：“我的主，我一直在這兒等候請罪!”

        “‘請罪’是請不走那幫紅色野人的，我把月球基地的一切調(diào)度權全部交付給你，立刻著手安排防御吧。不要勉強自己去擊敗將軍同志，你只需要拖延到我們解決完南極戰(zhàn)場的麻煩就算勝利?！庇壤锱e重若輕地交割了月球基地的防務大權，“我們龐大帝國的命運，已經(jīng)完全懸掛在你們二人身上了，所有信奉心靈力量的同志，從此刻起都必須遵循你們的指揮而行動，開始博弈吧!”

        異教離開了這座“殿堂”，屏幕上的阿爾忒密斯也退回了黑暗月色之下。但尤里并沒有回到寂靜之中，仍有一雙眼睛，正如渴望投喂的豢獸一樣盯著他。

        “尊敬的尤里大人，我的主?！毙磐綇碾[蔽著他的角落中走了出來，“原諒我無禮的提問：我原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異教的影子了。

        是我救回天秤的行動不夠重要嗎？還是我挑撥科研部隊與北京方面的計策效果不佳呢？抑或是您責備我在北海道戰(zhàn)場的表現(xiàn)太差？”

        尤里有些驚訝地看著信徒，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所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以致于沒有發(fā)現(xiàn)，身邊這位年輕人的心里竟郁積著如此強烈的一團心靈之火。他突然意識到，信徒是一片完美的土壤，可以滋生出難以預測的潛力。

        “信徒，你已經(jīng)不是異教的影子了。但你要知道，再龐大的身體也不能同時從屬于兩顆大腦，在南極戰(zhàn)線上，我必須把至高無上的軍事指揮權賦予給異教，才能最大程度地消除戰(zhàn)局的混亂。如果你在月球，將是比阿爾忒密斯更出色的人選，可惜，現(xiàn)在你必須服務于異教的南極大棋局?！庇壤镩_始不動聲色地在那片“土壤”里種下種子了。

        “那么，我懇求您，至少不要讓我被異教當作一撮送往前線的炮灰!我需要自主作戰(zhàn)的權限!”信徒那對擴大了的瞳孔宛如一對渴求之井。

        “好吧，在這場戰(zhàn)役的初始階段，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動?！?尤里適時地退了一步，“但等到盟軍進入異教的防區(qū)時，你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他的調(diào)遣!”

        “您的恩典，就是我的榮幸!”

        尤里終于得到了屬于自己的“孤獨”。看著信徒離去的背影，他暗想道：誰知道呢？這個被極端情緒驅(qū)動著的心靈信徒，也許會帶來些意料之外的驚喜。

 

        月球固執(zhí)地保持著自己死寂的尊嚴，火藥和聚能鐳射只用短短幾秒鐘便切開了原本需要千萬年自然進程才能形成的月面裂谷，卻切不開真空打造的聲的禁區(qū)，濃縮滄桑變幻于一瞬的月塵火光，只好散躍著去應和數(shù)十萬公里之外的冰呼海嘯之聲，而那正是潔白了數(shù)億年的南極冰雪，在鮮紅血色與濃綠毒流的交替侵染下所發(fā)出的哀鳴。闖進這兩片死地的，是來自無數(shù)個不同故鄉(xiāng)的人們，他們被戰(zhàn)爭驅(qū)趕至此，最終卻又成為戰(zhàn)爭的養(yǎng)料，將凋零的生命融入了這兩塊承載不住任何鄉(xiāng)愁的生命禁區(qū)。盟軍大兵和守衛(wèi)大兵的身體融化在毒爆虱鋪就的酸綠煉獄之中，只剩不斷蝕爛的雙手還伸向冷空去掙求天國的垂憐，但那深寒的云幕之上又豈有天國存在？在這些垂死之手所指的方向上，只有被真空負壓撕成碎片的另一群孤魂漂浮于月獄之內(nèi)。

        譚雅奮力攀上冰崖，她剛剛從一鍋沸騰的“毒湯”之中逃出生天。腳下那片平坦的雪地，便是這口巨鍋的底部，一大群遁出冰層的毒爆虱將自身炸碎成“燃料”，燒旺了熊熊的死亡之火。超時空軍團兵們不斷變換著位置，卻在每一次穩(wěn)定立足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陷在那片廣袤的劇毒原野之內(nèi)，他們拖出的空間殘影不斷交織跳變，如同一條條垂死掙跳卻無法蹦出滾油鍋的泥鰍，最終這些精英士兵只能帶著滿身的高科技傳感器、融化成一灘灘人形印跡。

        厄普西隆軍隊反應的速度和烈度都遠遠超過預期，看著登陸場被摧成無數(shù)殘片，她郁著無窮惡氣攥起一把冰雪。蓬松的雪花在壓力之下縮成堅冰，然后被灼熱的掌心化作雪水，滴在已經(jīng)被砸斷了脊梁骨、完全喪失了集結隊形的前鋒集群頭上。

        一記尖嘯聲穿透了四潰崩逃的第一登陸梯隊，譚雅抬起頭來，正好看到那發(fā)大紅色的信號拖開一道紅尾，落進遠方那片厄普西隆的反攻大潮之中。她對此感到無比愕然，那是最直接純粹的、代表全線進攻的信號，不會產(chǎn)生任何歧義。登陸場受到重創(chuàng)、連最基本的部隊集結都無法完成，難道是要讓這些被沖散的部隊像揚沙一樣踏上進攻之路嗎？她循著煙尾尋找命令來源，發(fā)現(xiàn)那道進攻信號，是從“南十字”軍團的登陸陣地上發(fā)射出來的。

        “自由世界”是一個很寬泛的廣義概念，它不僅僅包括美英法德這些帝國主義巨頭，還離不開眾多同樣施行資本主義制度、卻極易被忽視的其它成員國?！耙妆缓鲆暋钡拿麊紊?，既有名聲在外、卻總是在戰(zhàn)爭史上扮演配角的澳大利亞、加拿大、意大利等國，也有總是湮沒在同盟國“小跟班”隊伍當中的眾多狹隅小國。它們的孑遺者，以“流亡政府”“自由反抗軍”等名義，打著各自那些在外人看來根本認不出國名的繽紛旗幟，成為了盟軍遠征艦隊中最卑微的底層配角。

        直到“南十字”軍團的成立改變了這一切。很少有人知道，那位低調(diào)的“南十字”軍團總司令官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物，但他已經(jīng)做出了足以刻進同盟國戰(zhàn)史的變革：那位曾經(jīng)的小人物，把無數(shù)和自己一樣卑微的小國士兵們組織成一個全新的軍團，將眼花繚亂的小國雜旗整合到了一面統(tǒng)一的“南十字星”軍旗之下。當資本主義主要大國的全部軍力，都集中到了那位美國指揮官的將旗之下時，這些不入流的散軍卻像組合成那幅最小星座的四顆碎星一樣，團結成了同盟國戰(zhàn)斗序列中、極少數(shù)不受盟軍指揮官轄制的獨立作戰(zhàn)單位之一，并在之前的開普敦戰(zhàn)役中，出色地與指揮官配合完成了兩路并進的突擊計劃，第一次展現(xiàn)出了完全不輸于那些大國精銳主力的作戰(zhàn)能力。

        而現(xiàn)在，那支盟軍高層口中“由鄉(xiāng)下小子組成的軍團”，正循著象征進攻的紅色閃光沖向內(nèi)陸。更多紅色信號彈如機關炮擊一般落在他們的正面，連綴成一條明晰無比的進攻路線。一響緊似一響的信號彈咆哮，在早已習慣了各式惡戰(zhàn)的譚雅聽來都顯得不寒而栗，她在這瘋狂的節(jié)奏之中感受到了“南十字”軍團那位司令官的堅決意志，就好像看到他在戰(zhàn)場上空揮臂劃開那些信號彈尾跡、并應和著紅色磷光的炸響喊出命令：“動起來!動起來!!連續(xù)進攻，不要集結!!!”

        厄軍主力如奔涌的熔巖般強勢進逼，立足未穩(wěn)的盟軍屢次試圖集結，卻只能像雪花一樣被一點點消融。但南十字軍團卻采用了完全不同的作戰(zhàn)節(jié)奏，他們未等“雪花”積厚，便直接如雪崩一般沖進了巖漿，即便孱弱零散的前鋒迅速被絞碎，后續(xù)部隊也仍會具有慣性一般填補上來，推逼著前軍繼續(xù)進攻并展開鋒線。“雪崩”和“熔巖”混合成一道橫斷整個龍尼冰架的接觸線，激烈地凋殘和蒸發(fā)著眾多生命。

        一片翼形的陰影，挾著風勢撩亂了譚雅的栗色短發(fā)，她看到紀夫領著火箭飛行兵編隊進入戰(zhàn)場：“尊敬的女士，我想南十字軍團的進攻節(jié)奏才是正確的。指揮官閣下要求我們盡快跟上‘南十字’的腳步，避免他們突進太快而成為孤軍?！?/p>

        “居然只給我們這些精英人物下達一道簡陋的進攻令嗎？”譚雅雙臂交錯著拉開了激光槍槍膛，“我原以為指揮官會安排一些更有意思的特種任務!”

        “在純粹的蠻力式進攻面前，一切特種作戰(zhàn)的技巧都已經(jīng)失去意義了。女士，放手進攻吧，我將會在空中為您提供掩護。”紀夫?qū)⑸眢w前傾，加速飛進了由航母艦載機組成的空襲編隊之中。

 

        戰(zhàn)場之上的天空，已經(jīng)變成了一團混沌空間，每一塊充斥其間的金屬碎片，都拖著煙跡火尾在做毫無規(guī)律可言的高速運動，直到撞上了另一塊同樣扭曲的殘片、或是一架即將變成碎片的完整戰(zhàn)機，它才會改變自己的運動狀態(tài)，準備著進行下一次撞擊。

        一架鷂式戰(zhàn)機在這混亂無端的金屬風暴中艱難穿梭，沖著敵方“惡靈”戰(zhàn)機最為密集的方向飛去。當左翼被彈片削斷、使得機身失去平衡甩向右舷時，飛行員終于在側傾的視角中看到了目標：那是一種從未見過的地下機場設施，那一眼方正地洞般的飛航口，就好像敞開的地獄之門，當氣動布局優(yōu)雅修長的鷂式戰(zhàn)機，如天使般飛臨附近空域時，那些“惡靈”戰(zhàn)機便會拖著像冥間鬼蝠一樣的飛翼式機身簇飛而出，將所有漆刷著藍色迷彩的飛行物盡數(shù)拖隕向那已經(jīng)成為鋼鐵墳場的大地。

        “D-6報告，發(fā)現(xiàn)目標!發(fā)現(xiàn)目標!”飛行員強忍著被碎片扎透胸腔的劇痛，發(fā)出了最后的吶喊。

        看著那架編號D-6的戰(zhàn)機被斷去雙翼，削得像光棍一樣翻摔在雪地上時，這支由海豹突擊隊員和少數(shù)坦克組成的前鋒小隊根本無暇一顧，他們正追索著飛行員用生命送出的那個坐標，越過雪坡沖進“惡靈巢”周邊的防御基地。突擊隊長剛剛翻到雪坡頂端，便同時被好幾支厄普西隆弓手發(fā)射的穿甲箭射透了防彈衣。他拖著成排斷開的肋骨和被扎成刺猬的身體，從隊友與敵人近身交火時的散亂腳步之間爬過，并在順利安裝完了那枚C4塑性炸藥后，被“煉獄”式熱能塔灼成了灰燼。C4引發(fā)的劇烈爆炸隨即啃斷了那座熱能塔的“踝部”，它在一輛“騎士”坦克的沖撞之下轟然倒塌，將一架正要升出洞口的惡靈戰(zhàn)機砸回地底，并徹底砸坍了惡靈巢的出口。

        “空域清除!”小隊中的聯(lián)絡員嘶聲吼道，“西側的惡靈巢已經(jīng)被擊毀!”

        擺脫“惡靈”襲擾的空軍編隊終于徹底覆蓋了這片天空，像一團藍云般俯沖著驅(qū)殲了向突擊小隊圍攻而來的敵人。

        聯(lián)絡員長松一口氣，癱靠在了“騎士”坦克的履帶板上，軍醫(yī)連忙上前來檢查傷口，他長喘著享受這戰(zhàn)斗間隙中的短暫寂靜，直到一大片陰影籠罩了他們的全身。聯(lián)絡員睜開眼來，看到空中那不斷接近的巨物時，強烈的求生欲迫使他匍到雪地上、掙扎著向遠處爬行，但剛爬出兩步遠，他就已經(jīng)和試圖背起自己的軍醫(yī)、以及那輛怠速的坦克一齊被吞噬在噴焰之下——一枚運載火箭降落在了他們頭頂，從月球基地遠道而來的厄軍援兵涌出運載艙、踏著“惡靈巢”的殘墟撲向戰(zhàn)線缺口。

 

        與此同時，在一艘靠泊于威德爾近海的天文偵測船上，盟軍情報員正緊張地咽著口水，耳邊還震顫著剛才那枚厄軍火箭劃過天際時的殘響。他知道，南極和月球兩片戰(zhàn)場正式聯(lián)動到一塊兒了，一場遙測大接力，將由他擲出第一棒：“這里是南極監(jiān)測站，已完成對敵軍火箭的軌跡捕捉，遙測信號正常……上帝啊，希望這回我別再算錯了……航跡數(shù)據(jù)28620，請哈瓦那監(jiān)測站接手下一期測算!”

 

        南美洲沿海，哈瓦那港。

        拉丁聯(lián)盟遠征艦隊殘存下的最后一艘“無畏”級戰(zhàn)艦，正緩緩入港，在經(jīng)歷了中國戰(zhàn)役的重大損失后，艦員們心灰意冷地脫離了將軍同志的殘部，踏上了歸家的漫漫長路。

        而現(xiàn)在，船艙里再次燃起了戰(zhàn)斗的火焰，雷達兵們緊張地向地球另一面的“望樓”基地匯總著偵測結果：“哈瓦哪監(jiān)測站，遙測正常，航跡數(shù)據(jù)95820……”

        來自水線下的爆破聲暫時打斷了監(jiān)測活動，聲吶兵警告道：“我們受到了厄普西隆潛艇部隊的偷襲！”

        艦長站了起來：“繼續(xù)監(jiān)測，準備反潛作戰(zhàn)。不要害怕，莫拉萊斯同志與我們同在！”

        所有人都不由得回頭，瞥了一眼固定在艦長室中央的那個鉛制長箱——那便是莫拉萊斯的棺材了?？耸裁谞柎蠛吮?，將軍同志命令輻射工兵前去尋找莫拉萊斯的遺體，但那位拉丁英雄已經(jīng)在高溫之下汽化，輻射工兵們只得挖取了他陣亡時所站立位置的核廢土作為骨灰。其中一半骨灰就這么放在隔離輻射的鉛箱中，迢迢回到了故土，而另一半則被將軍同志帶在身邊，他堅持要完成對莫拉萊斯的承諾，準備在解放莫斯科后，將那份骨灰埋在鮑里斯的陵墓旁邊。

        “哈瓦那監(jiān)測站，恢復數(shù)據(jù)傳輸，遙測正常，重復，遙測正常！請吉薩監(jiān)測站接手下一期測算!”

 

        埃及境內(nèi)，吉薩高地無名村，天蝎組織的殘部，正在馬爾翁的指揮下抵擋著心靈軍團的又一次圍剿。在他們匿身的村落中央，一輛銹跡斑斑的重卡車正背負著一副巨大的對空雷達，拉什迪親自坐在車艙里絮絮叨叨：“喂，本王可是看在能對付尤里的分上才接這單買賣的……”

        “知道了，偉大而身先士卒的拉什迪殿下！”對講機那頭的中國接線員不耐煩道，“請您趕快報告監(jiān)測情況！”

        “蘇伊士監(jiān)測站，‘遠瞅’數(shù)據(jù)為……”

        “您應該說遙測數(shù)據(jù)！”對方糾正道。

        “你是殿下還是我是殿下！‘遠瞅’正常，航跡數(shù)據(jù)98583,89502，這期測算搞定了，巴爾干監(jiān)測站快他娘的接盤!”

 

        灰白色調(diào)的監(jiān)控屏幕閃了兩閃，終于顯示出了穩(wěn)定的畫面，攝像頭看到了銀白色的金屬艙殼，艙門一角閃爍著宇宙的暗底和無盡繁星，而擠在畫面最中央的，則是沃爾科夫和老飛子的兩張鐵臉。

        “乖乖，這玩意過了恁多年還能用呢，美國貨確實耐造啊!”沃爾科夫抹了一下攝像頭上的灰塵，“中國佬，你知道嗎？我們正站在第一具登上月球的人造物之中，這是被遺棄在月面的阿波羅11號登月艙!”

        “俺剛才還在奇怪，這滿地圖都是紫色和紅色標識，怎么會雜進來一點藍色目標物?！崩巷w子接過話頭，“這兒還有一塊硬盤呢，標簽上寫的是……‘第一次登月任務的科研考察成果，尼爾.阿姆斯特朗，邁克爾.科林斯，巴茲.奧爾德林 共同記錄，于紅警紀元1969年7月20日’，我要把它拷下來發(fā)給加加林同志，他一定會感興趣的?！?/p>

        攝像頭沙啞了兩下，突然開始傳送語音，將兩名半機械人唬得后退一步。

        “不明身份的俄國人和中國人，我們是NASA駐同盟國艦隊辦事處，我們正在旗艦納爾遜號上，借由阿波羅11號艙內(nèi)的通訊設備向你們講話。這座登月艙是本機構的私有財產(chǎn)，請你們立即退出去，因為你們已經(jīng)侵犯了鄙方神圣的財產(chǎn)權!”那個聲音穩(wěn)定下來并開始說話。

        “見了杜根總統(tǒng)的鬼，為什么我跑到天涯海角，都還是躲不開資本主義的怪調(diào)調(diào)??？”沃爾科夫抱怨道，“聽好了美國佬，我，沃爾科夫，代表蘇俄在此宣布，月球即將成為蘇維埃社會主義俄國的固有領土，雖然這要等到我們徹底解決那幫月球禿子之后才能生效，但也費不了太長時間了。而你們的登月艙，將作為蘇俄的戰(zhàn)利品和公有財產(chǎn)，送到莫斯科文化宮去服務于人民科教宣傳事業(yè)?！?/p>

        “沃爾科夫先生，您不能這么做，您這是明目張膽的強盜行為!而且是對首次登上月球的美利堅民族最惡毒的侮辱!”對方無力地指揮道。

        “別在我面前提這個，你我都很清楚，第一個進入太空的是蘇聯(lián)人!加加林同志現(xiàn)在就懸在我頭頂上呢，要不要叫他下來理論一下？”沃爾科夫毫不退讓。

        “但美國公民阿姆斯特朗卻是第一個登上月球的人類，您無法否認這一點吧？”

        “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們還有……呃……”沃爾科夫回頭看了看，把正在嗅美國國旗的契特卡伊拖了過來，“我們還有歷史上第一條登上月球的狗呢!”

        登月艙頓時陷入某種語塞的沉默，沃爾科夫在愣蹬的鐵狗后腦勺上使勁一摸，讓它伸出舌頭來呼哈著，以此作為對NASA的一種輕蔑表示：“阿姆斯特朗還在月球上印了一個腳印是嗎？沒關系，我們的鐵狗馬上印一串給你們看。好狗兒，出去跑兩圈!”

        鐵狗嗯汪著狂奔出去，來自NASA的聲音怒罵道：“沃爾科夫先生，您是個十足粗鄙且自欺欺人的鄉(xiāng)巴佬!!!”

        沃爾科夫聽賽沒聽，滿意地離開了登月艙。他眺望著遠處的甘露海，盈目是一片繪有紅色軍徽的重工建筑，登月場的建設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了，那些第一次登上月球的士兵們正努力克服著各種困難進行集結整隊。而沃爾科夫無疑是幸運的，作為半機械人，他幾乎不需要進行什么大改裝，便完美適應了月球的環(huán)境。不能呼吸空氣這一點很煩，但擺脫了沉重引力之后的輕松感卻又是一種奢侈享受?；仡^看向另一邊，鐵狗正撒著歡兒狂奔，跳得好像飛一樣。

        “這是契特卡伊的一大步，也是犬類的一大、大步!”那條狗子靠新安裝的語音合成器說話，毫無顧忌地篡改著名人名言。當它再一次飛躍到月球引力所允許達到的最高點時，卻突然毫無預兆地垂直砸回到月面上，好像一只無形巨手突然把它摁了下去。

        “嘿，怎么回事？”沃爾科夫問道。

        魯比克的聲音通過無線電警告道：“不要靠近鐵狗!壓住它的是某種磁能量場，也許是從厄軍的磁能衛(wèi)星上發(fā)射出來的，進入力場范圍的物體都會被磁場鎖定住?！?/p>

        營救鐵狗的有效方案還沒制定出來，一大群身穿宇航服的家伙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他們以噴射背包為動力，在月球的天空中懸浮和移動，手中的一把把軍用級鐳射炮紛紛對準了鐵狗。那種聚能武器是如此高效，沃爾科夫甚至還沒叫出聲來，鐵狗已經(jīng)在成叢鐳射的聚焦之下，癱成了一堆沒進氣兒也沒出氣兒的太空垃圾。

        “老子的狗!”沃爾科夫這才醒過味來，暴怒地向那群厄普西隆宇航員沖去，老飛子和匆匆趕來的鴛十四好不容易才合力把把他摁牢了：“沃兄臺，不要沖動，使不得啊!”“你沖上去也干不過那群蚊子!那是登月火箭兵啊，會飛的!”

        幾輛猛虎防空車頂了上來，將突施偷襲的登月火箭兵驅(qū)散，兩名套著宇航服的工程師才挪上去，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漂浮在空中的鐵狗殘片拼回來：“沃爾科夫同志，我們馬上就把您的狗重新修好!”

        “修不好你們就死定了!”沃爾科夫威脅道。

        “沃爾科夫同志，你鬧夠了吧？”直到將軍同志在訊道里發(fā)聲，才把沃爾科夫的氣焰壓了下去，“南極戰(zhàn)場受到火箭打擊了，‘望樓’基地已經(jīng)把各地站點的監(jiān)測結果匯總了過來，并為我們確定了下一處宇航臺的具體位置，我要你立刻進入進攻隊列，并在接下來的行動中像一名合格的士兵那樣令行禁止!”

        “是，將軍!”沃爾科夫答道，“但是，我們?yōu)槭裁催€沒有發(fā)動進攻？”

        “還需要等待，必須等到最后一條刀刃完成鑄造，咱們的兵鋒才能足夠銳利!”

 

        這里太窄、太黑了!它躁動地搖擺著沉重巨大的軀體，發(fā)出低沉的怒吼，在暗而狹的空間中碰撞出陣陣轟鳴。它用痛苦運行著那粗鈍原始的思維：這里就好像自己第一次孕育的地方，那應該可以稱作是自己的“母胎”吧？

        一條縫，是一條縫!這封閉的空間終于要打開了!隨著重合金的大門完全敞開，它舒展起麻木的巨足，緩緩步出了這座“斯大林之拳”前線建造廠。這是哪兒，自己是怎么到這里來的？它茫然而戒備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與以往所接觸過的環(huán)境差別太大了，這里沒有空氣，沒有晴朗或陰沉的天空，沒有散發(fā)著生命氣息的植被，它在那灰色的土壤上踏了第一步——這片土地的荒涼死味甚至比沙漠還要濃重!它必須低下頭來，才能俯瞰到那些矮小的生物，他們把身體嚴密地封閉在一體化宇航里，用一種混雜著崇敬、驚恐和緊張的目光默視著自己，他們是什么人？

        觀測到宇航服上的鐮錘軍徽，接收到蘇軍專用的加密電碼時，它遲鈍的思維突然狂躁起來：是蘇俄紅軍!是敵人!

        一聲低吼，它抬起三條鐵腿躍動起狂怒之舞。

 

        甘露海里突然一片大亂，那臺剛剛生產(chǎn)出來的巨型機甲，突然失控地瘋狂沖撞起來。原本肅立著仰視于它的士兵和工人們，像螞蟻一樣驚逃散奔到了宇航臺的各個角落。

        沃爾科夫被訊道里的混亂嚇了一跳，縱躍了幾大步才登上甘露海邊緣的月丘，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鋼鐵巨獸恣意破壞：“‘百夫長’攻城機甲!他們把克什米爾的百夫長抬回來了!？”

        “不是抬回來的。”將軍同志在訊道里糾正道，可以想像，他正透過基地建設指揮部的主窗，靜望著那臺歷經(jīng)曲折才到手的心儀“玩具”，“它是我們的工人一釘一甲造出來的?！?/p>

        “可現(xiàn)在它在抽瘋……”沃爾科夫有些不知所措，“這就是您想要鑄出來的‘刀鋒’嗎？”

        魯比克的聲音混了進來：“我借馬爾翁之手，在克什米爾雪谷中找到了‘百夫長’原型機的殘骸，并從中央電腦中得到了它的全套設計資料。但自主行為邏輯的控制程序是由蕓茹編寫的，我們當中沒有人能解讀它，我也不知道哪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了紕漏?！?/p>

        說話間，百夫長已經(jīng)沖出了“犀?！碧箍伺R時設置的包圍圈，坦克滑膛炮打在那怪物身上只能磕出一道白痕，它正不顧一切地朝宇航臺沖去。

        “技術解決不了的問題，都交給蠻力來處理好了!”沃爾科夫縱躍著攀到了百夫長“頭”頂，他正想要借此來一散鐵狗受創(chuàng)的怨氣，“鐵疙瘩，那座宇航臺是我們回家的唯一通路，所以你最好不要撞壞它!我最擅長馴服像你這樣不馴的畜牲了!”

        他緊緊扳住“陰陽”防空導彈的發(fā)射架，就好像奮力馴服著一匹鋼鐵劣馬。老飛子不失時機地從另一邊爬了上去：“沃兄臺，靠你穩(wěn)住了!我來解決這個問題。”

        沃爾科夫看到他從鐵腦殼里牽出兩根數(shù)據(jù)線，費勁地連接到了“百夫長”運兵艙的控制臺上。

        “喂，大家伙，冷靜，我是你的同類!”老飛子向百夫長的控制中樞傳送著信息。

        百夫長依然躁動著：“邏輯處理錯誤，斷檔的存儲信息顯示，我應該墜毀于克什米爾戰(zhàn)場的深谷之中!”

        “那是因為老毛子把你的記錄數(shù)據(jù)全部從殘骸里拷了出來，又燒進了你的新機體里頭?！?/p>

        “蘇軍是侵入領土的敵人，必須予以消滅!”

        “你應該記得，比它更優(yōu)先的一條行為準則是：厄普西隆帝國永遠是威脅最大的敵人。而現(xiàn)在老毛子正要對付那些尤里的走狗?！?/p>

        百夫長的電子思維感到十分費解：“這兩條行為模式是相互沖突的，我不認為自己可以同時遵循它們。”

        “那你應該按照我的指示理解它們。”

        “不!我只遵循蕓茹同志的指示!”

        “是這樣嗎？我會有辦法讓你接受新命令的……”

 

        將軍同志和魯比克就站在離百夫長不足百米遠的指揮部里，只要那臺機甲調(diào)整方向一個沖刺，就可以輕松撞破指揮部外墻、讓外界的真空環(huán)境殺死這兒的所有人。他們沉默地注視著沃爾科夫的“馴服”與老飛子的交涉，最終，百夫長將主炮抬向深黑的太空，像是引頸長嘯一般，然后調(diào)轉炮塔，對準了遠方厄普西隆基地所在的方向。

        “他們做到了。”將軍同志說，“半機械人原型機和百夫長共用著同一套中控程序，看來它們之間的交流是卓有成效的?！?/p>

        魯比克卻狐疑地捻著下巴：“對啊，確實是件好事。但我總覺得不對頭，老飛子他們最近……好像有些太過于自主了?！?/p>

        將軍同志的表情一沉：“拉普蘭登月灣的那次事故是否有眉目？我們還能信任這些半機械人嗎？”

        “我還在加緊調(diào)查，請您稍安毋躁吧?！濒敱瓤藙窠獾?，“我們只帶了少數(shù)幾臺半機械人到月球戰(zhàn)場來，他們暫時還是可靠的?！?/p>

        “百夫長已就緒!”沃爾科夫的報告聲打斷了竊竊私議，他與老飛子、鴛十四各自占據(jù)了百夫長的一個運兵艙位，已經(jīng)將這臺攻城機甲武裝到了最佳作戰(zhàn)狀態(tài)。

        “新的任務目標：奪占萬戶山宇航臺?！?/p>

        在將軍同志的命令支配下，百夫長再次展開三條巨腿，向黑暗的前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