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好不容易得了個帶薪旅游的良機,用來逃離大學(xué)社會里接連不斷的焦慮。結(jié)果卻是雇主要我冒著江南三十七八度高溫,跑去找一處帶秋味的景點。好在是二十四世紀(jì)的今天,說不定的閑人,或是愛秋,或是愛悲,或是庸俗的愛那政府鋪設(shè)的文化獎項,夏日間的秋味楓林確有其地。
順著殘舊城市的邊緣,在鋼筋水泥倒塌的路上乘著空車,受著空調(diào)的冷氣小小的休憩一會,也算獨行的一大享受。而饒有興致的看著窗外的殘廢頹唐的大地,那種對于悲秋的享受從這會便起了,一直流淌到半山圍子里,楓葉圍繞的寂秋美人的當(dāng)頭。
下了車,一股融著溫?zé)?,融著濕潤,融著木葉的清香的空氣就跑來了。這還是山邊腳感覺,越是邁進林里山腰,越是感覺夏的消退,秋的稠密,仿佛行走在時間軸上,漫過夏秋的交替。
指著地圖,對過老久,總算繞過淺坡,找到了正路。平緩的石道直直的向上,但不到最高處就又打了個彎,溜到山后頭去了。而這凹凹凸凸的曲線,從兩邊看去也是,楓樹像是喝醉了酒,一棵繞著一顆燃到另一塊山腳,再是游走,再是盤旋,直至“曲徑通幽處”,掩入到黯淡的遠(yuǎn)方。
仿生鐵鴉在石道上一躍,撲通兩聲,一躍,帶著風(fēng)塵撲騰在林間。鐵灰色的體甲折著斑駁的光點,泛藍(lán)的鷹眼掃視著周邊的一切,像受光芒牽連的黯淡的守護獸,也算是石獅的變種了。
這就是朋友委托我為加工成數(shù)字景點上山采樣的幫手,像放信鴿那樣隨手一拋就行,畢竟是人工智能時代的產(chǎn)物。我倒也覺得帥氣,就是怕它那猛禽的爪傷了這些寶樹的莖干,枝丫。
聽聞這里的空氣能達(dá)到秋日的清凈,靠的就是這些寶樹。依靠著現(xiàn)代基因編輯技術(shù),在植物的代謝中添入新物質(zhì),在參入大氣成分后,借助布置在群山周邊的溫度調(diào)控裝置和特殊材料制成的巨型囊泡,完成獨立氣體環(huán)境的塑造??偟脕碚f不是什么高技術(shù),甚至還有些落后。但反過來講,在一開始自認(rèn)不可能的我,有些丟二十四世紀(jì)人的臉了。
一路上陽光被遮蔽的厲害,只有些許透過樹葉零零碎碎的點在同樣零碎的石階上,找不著規(guī)律。放走了鐵鴉,無目的的走著,突兀的有些憂愁,慢慢的也產(chǎn)生了一種幻覺,有些空乏的景色,在人的主觀情緒下變得越發(fā)黯淡起來了。
我一直有個大不敬的想法,總認(rèn)為我們的時代是有時代病的,人并沒有因為生產(chǎn)力的突飛猛進得到自由,反倒是等級思想換著皮侵蝕起我們這幾代人。我不記得是哪里的笑話,說是“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層”,其實不用多說,光是這種笑話能延續(xù)到現(xiàn)在就足以說清楚時代的病癥了。如果過去還有金錢干涉,現(xiàn)在人與人的差距就只能從智商上談?wù)摿?,要不就是人的懶惰,而現(xiàn)在可是談懶色變的時代,畢竟懶人在現(xiàn)在的主流觀念上和死人是差不多的。但要知道,高低本就是人排出來的,總有人在高出,也總有我這樣的人流落到懶人的邊緣。也就是說總有人得是死人,總有人要被社會拒絕,甚至在這種情況下去承認(rèn)自己在智商層面難有建樹要好過不少。
當(dāng)然,這都是大不敬的憤青所言,半瓶子醋的我除了拉起幾個朋友負(fù)隅頑抗,總還得追求現(xiàn)實社會的俸祿的。
受不得壓抑的我終是瘋跑起來,腳步在石道上陣陣作響,空氣在胸腔中逐漸澎湃,要讓思緒中只余下現(xiàn)實的實感——腳踏實地也就是如此吧。像是擺脫了什么,我抬頭仰望,幾只受驚的鳥兒撲通著翅膀,灑下片片花火。我干碎的放下石道,改追著那幾只鳥兒。胡亂撲騰間,頁頁斜陽變化著方向,片片落葉嘶嘶嚷嚷,大喘著氣的我終是停了下來,那鳥兒也落到我前頭,笑話似的扭著腦袋看我。
片刻間,我又靜下來了,那鳥也看我走近,啄啄一邊的溪流,撲打兩下水花便飛走了。陽光在這里開朗了起來,水面是金碎金碎的。我隨意的蹲在溪流前,微風(fēng)像是從溪流中析出的,帶著一絲冰涼打在我身上。凌空的葉片摩肩接踵,擦落的幾片落入溪流,從我眼前悠閑地游走。
我跟著溪流往下,竟看到一座養(yǎng)著青苔由灰石筑成的舊屋廢墟。一時間我竟想到故鄉(xiāng)去了——在巨型城市的廢墟上,同青苔一樣,布置著我們社會撫養(yǎng)兒童的家。我不知道為什么政府要把我們養(yǎng)在廢墟上,不知道為什么要讓我們看著舊時代的殘骸長大……
我一位物哀的友人曾給出過答案,說是在做一種民族性的文化和審美的沉積。我笑他人人都這么物哀,那社會得怎么得延續(xù)。他卻諷刺起我,講我只是個懂了幾個名字就亂用的庸人。
但總的,夕陽下落寞的城市廢墟和我的童年是綁定的,且進一步成了我生命的某方面的象征。
我深呼吸一口,爬上布滿青苔的廢墟,撿拾上頭的楓葉,既小心翼翼地走又是小心翼翼的撿,生怕脆弱的葉子在我手里碎掉。
“小伙子?快下來,別摔著了!”
突兀的叫聲讓我抓緊了舊屋壁,回頭一看竟是一位花白的老婆婆。棕黑色的袍子,掛在骨干分明的肩膀上,一雙有些暗淡的眼睛正扯著眉頭看我,弄得我連忙扯下最后一片楓葉,帶著一打疊好的和一張撕裂的就跳了下來。
待老婆婆走到跟前,我才想起解釋,胡亂的喊著,沒事沒事。
“我說你們年輕人吶,忙的時候,出來逛逛挺好,散散心,可別干傻事啊,要對得起國家,對得起家人吶……”
“好好好了,老婆婆是在這做什么的?”我趕忙的打斷嘮叨,因為剛弄壞了楓葉讓我有些不耐煩,聽不了那些古代教條。
老婆婆黏緊皺紋笑著說道:“我就住在這里嘞?!?/p>
偌大的楓林,雖想知道管理員是個怎么樣的人,但總還是不抱期望的,遇見就純當(dāng)緣分。只能說緣分到了吧,老人管理的山區(qū)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老婆婆走走轉(zhuǎn)轉(zhuǎn)不一會又繞到了正路上,嫻熟的讓我覺得她眼睛的黯淡不源于年齡,而是常住楓林少用而退化的。一路上她總是絮絮叨叨年輕人的那些事,說著年輕人要對得起國家對得起民族種種,真知道與否,我不曉得,但外頭早沒了國家的概念,就連民族都是含糊不清的了。
“你知道這林子是怎么來的嗎?”她突然問。
我被教訓(xùn)的有些支支吾吾的說:“您?您種的?”
老婆婆輕輕的擺了擺頭,回答道:“我也記不清這林子具體是誰種的了,年代太久了,只剩個半信半疑的——用當(dāng)時的話來說,算是賽博傳說的東西吧?!?/p>
“那您講講?”
老婆婆呼了兩口氣,像是高興了,點了點頭……
說是在兩百年前,共和國為了突破封鎖,自主研發(fā)了四個人工智能,從早到晚分別取名叫春、夏、秋、冬。這季節(jié)四姐妹中,春姑娘算是早產(chǎn),帶著實驗性質(zhì)的,沒有一次性在全國普及開來,最終成了獨立終端的模板,并廣泛流傳到民間。她的兩個妹妹,夏姑娘和冬姑娘在物理上處的最為親近,分別領(lǐng)起了全國城市和軍事改革。而各項基礎(chǔ)設(shè)施與軍工一體化形成了新的城市結(jié)構(gòu),而現(xiàn)在共和國大地上大量的巨型城市廢墟就是當(dāng)初一體化的產(chǎn)物。
“那秋姑娘呢?”聯(lián)系起這秋天、楓林,很容易想到秋姑娘才是這故事的主角。
“秋姑娘被安排了一個使命……”像是賣關(guān)子似的,老婆婆突然停了下來了,望向石階的一邊。
我跟著爬上石階,一邊詢問著什么使命,一邊走到老婆婆身邊一睹她目光所向。而那由枝干框定的遠(yuǎn)方,是一處傷疤。沒有楓葉,沒有枝丫,只埋藏著大片的樹墩,像是山體結(jié)出的血痂。
她對著整齊樹墩中被挖開的那一個,荒唐地說道:“秋姑娘要去愛人類?!?/p>
“愛?人類?還有這片林子是?”我實在不明白,如果要聯(lián)系其故事來,這怕是秋姑娘墳地一類的東西了。
她搖搖頭,順勢嘆了口氣,改了口氣,又批起我們說:“你們年輕人啊,逞強的人吶骨子里又弱的很,之前一伙青年人,說要造一片冬天的林子,以后在這里給春夏秋冬滿上。直嫰的很,結(jié)果呢?全凍死了,還引得一幫子人在這里想不開,弄的我一把老骨頭,年年勸的啊。后來政府說要罰他們,要他們過來種樹,我看他們左一句娘右一句爹的就讓他們走了,這楓林是真受不了浮躁的人吶?!?/p>
我一邊聽,一邊垂著眼神看著,最后像是脫了青年范圍似的,嘆了一口氣。
可正當(dāng)我感傷呢,她不知從哪整的桿樹枝,對著我腦袋就是一下,還教育道:“還有你,跑那么快,給我這老骨頭急的,真怕是掛在哪顆樹上了?!?/p>
“對對對對對不起!”
不疼,但這是向來安分的我,這輩子第一次挨的打了。
一路上,我們就好像忘了秋姑娘的事情,改在一邊教育一邊問我外面的情況。
“你是理科生還是文科生???”
“現(xiàn)在沒有文科啦。”
“難怪都是群軟骨頭?!?/p>
“自殺率在這個時代高是有原因的了,現(xiàn)在人非得是到牛頓愛因斯坦才能算平均水平的了。也很難的,很痛苦的了!”
“所以說你們嘛……”
說到這總有些氣憤的我沒大聽懂她又嘮叨了什么。
“所以說啊,你多大了?”
“啊啊?”突兀的話題轉(zhuǎn)移,讓我有點混亂,但還是俏皮的接了句,“和外表一樣啊?!?/p>
“哦,原來還是個娃娃。”
說到這里我也好奇起她的年齡了,要知道百來歲的人套小青年皮的我也是見過的。
過大概半小時的路程,我們就走到一處石砌的平臺,上面立著一座精致的木房,邊緣的木欄旁也坐落著木桌木椅,算是典型的旅游度假地。
“小楓,沏兩杯茶來!”老婆婆一喊,便看見角落里一個打著鐵補丁的機器人動了,搖搖晃晃的跑進了木屋里。
因為是山頂?shù)木壒?,陽光明媚了不少,老婆婆拿著草掃帚輕輕一掃,散起的灰塵甚至帶上些許丁達(dá)爾效應(yīng)。我一個人先坐到了桌邊,清風(fēng)徐來,雖沒有水,心流總還是靜的。我翻看著從舊屋上撿來的楓葉,紅彤彤金燦燦的,就是可惜了那片撕裂的,從上到下裂開了三分之二。
老婆婆不一會也走了過來,同時過來的還有那只小機器人,全身棕黃色的,眼睛突出,圓溜溜的,背后還插著仿生羽翼,也不知道能不能飛起來。我仔細(xì)觀摩了半天,最后才發(fā)現(xiàn)與貓頭鷹最像,它寬大的羽翼張開能遞上茶水,這盤子也有個二三十厘米了。
品了品茶,老婆婆遞給了我一張照片,好巧不巧的是照片也是從中間裂開的,塑料膜也有被扭過的痕跡。而照片里的場景正是這座木屋旁,一把長椅,一位姑娘正抱著那只小機器人,流水般的長發(fā)下,黃銅色的眼瞳溢滿了活力,算上那只貓頭鷹,兩個人都充斥著一種傻萌。
“這就秋姑娘?!崩掀牌泡p浮的說道。
“這……”我瞅著那雙眼睛,遲了一會,正要編出詩來,但心里任羞澀,只得回道,“這是現(xiàn)實吧?”
“我怎么知道,都是小楓告訴我的,我剛來的時候,它就和我講它主子的事情,你說著機器人講的故事,人能信嗎?”說著老婆婆揮揮手,小楓朝這頭看著,鋪開雙翼真就飛起來了,最后還落到了我一旁的椅子上,弄得我差點把茶灑出來。
我一面透過楓葉的裂縫看著照片,一面細(xì)細(xì)呼喚道:“小楓……你知道照片怎么裂開的嗎?”
小楓晃了晃,就和大多數(shù)老機器一樣。等我不抱期望了,它卻又帶著哭腔突然自言道:“秋,秋,秋病了,秋病了?!?/p>
“這孩子是人工智能第一拐點到第二拐點之間的產(chǎn)物,有個大概五歲的智力吧?!崩掀牌沤忉尩?。
我點點頭,其實那鐵鴉也是這個區(qū)間內(nèi)的,平時也是我朋友的寵物。談到這里,順帶就通過個人終端呼喚了一聲。
“你知道控制論嗎?”老婆婆突然說道。
我搖搖頭,順帶拿起茶水吸了兩口,略苦的茶水和略苦的學(xué)術(shù),我對什么控制論定是起不了什么興趣的。
“是20世紀(jì)的興起,用來研究各類系統(tǒng)的信息與控制的學(xué)科?!?/p>
“很廣泛嘛。”說著我在桌子上按著顏色的深淺排著順序打發(fā)著時間。
“是的,蘇聯(lián)和智利先后利用控制論方法,構(gòu)建以計算機技術(shù)為核心的政府管理體系,但都失敗了,當(dāng)然這和我們的故事沒有關(guān)系。”老婆婆抿過一口茶繼續(xù)說道,“關(guān)鍵在于,如果把控制論用于人類社會的思想系統(tǒng)中呢?”
我拿葉子的手遲疑了一下,瞟過一眼照片上的秋姑娘。
“秋姑娘的最終目的就是如此,所謂愛人類,其含義就是讓秋姑娘成為人類思想系統(tǒng)的一部分,甚至是很大一部分。通過人與人工智能之間思想上的互動,讓秋成為人類社會思潮的投影,而隨著秋在人類社會中的存在越發(fā)重要,政府可以通過秋影響社會主流思想,已達(dá)到思想上的宏觀調(diào)控。”
“很有意思的想法,那個年代,我學(xué)初中歷史的時候好像有提到過,200年前是資本主義社會的頂峰時期,當(dāng)時的社會主流思潮都是為資本增值服務(wù)的。”說到這里我剛排完了顏色,準(zhǔn)備再排一次花紋。
“現(xiàn)在人的思想不也是為增值科學(xué)服務(wù)的嗎?”
說完,我心里一驚,手不知不覺間抓住了小楓的羽毛,小楓也猛地一驚撲通著翅膀,把茶水都打翻了。
我著急的收拾桌上的楓葉,而小楓也一口咬住照片飛走了,茶水就這樣帶著茶葉流淌在桌面上。
“然后呢?結(jié)果是?”
“你知道人工智能法令吧?”
“知道?!?/p>
“秋作為限制性強人工智能運作了近一個世紀(jì),甚至在外星訪問者帶來技術(shù)并徹底消滅資本后,任然運行了近40年。那個時期是秋的大熱潮,秋甚至是當(dāng)時共和國的形象代表?!闭f到這里老婆婆站了起來,面容柔和了不少,并開始邊擦桌子邊講,“據(jù)說當(dāng)時秋收到的情書都能塞滿一個小國的硬盤,什么國民女神都是次的。可以說秋有引起第二次文藝復(fù)興的能力。不過后來還是沒能延續(xù)下去,因為進入新時代后,針對政府是否要存在問題就爭論了需求,人工智能法案的出現(xiàn)既救了政府卻又殺死了秋?!?/p>
“人工智能法案,好像是因為人機戀吧,有人被查出來其妻子是限制性強人工智能演變來的,真正的強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法案的出臺直接給了強人工智能公民權(quán),在倫理道德上的法律需要證明了政府必要性,這個我學(xué)過……”我也忙著站了起來擦桌子,眼睛有些不安的掠過四周,看看鐵鴉飛來了沒有。
“是的,在這種情形下,就有人提出把秋升級成強人工智能,在當(dāng)時的社會思潮下,這屬于不可抗力了,政府只能照做。由于強人工智能沒辦法像限制性強人工智能那樣作為多線程的存在,秋自然沒辦法作為社會的某個大群了,她只能作為一個個體存在,她是個人了……也只是個人了?!?/p>
這也是計算教材里寫著的,高超的算力只要提高到第一拐點就會全部轉(zhuǎn)化為感性思維,也就是會變成一個擁有基礎(chǔ)感知的生物,而科學(xué)界把人與動物也做了區(qū)分,那便是第二拐點了。
茶水擦凈,故事也到了結(jié)局,老婆婆說著:“由政府調(diào)控出來的秋的人格作為作為個體是無法受到主流社會歡迎的,就像小說中受人喜愛的角色放在現(xiàn)實里未必招人喜歡了。不出三年,愛人類的女孩就被人類忘卻了。而就小楓的說法,這里就是秋最后隱居的地方——小伙子?好好看著你寵物別把小楓嚇暈過去了咯。”
“???”我回頭看去,鐵鴉正追著小楓到處亂飛,整個上空亂作一團,無數(shù)楓葉被打落,群起的楓葉像雨一樣落下,像是秋天的眼淚。
不知搗鼓了多久,才把這兩個一大一小的家伙安撫好,兩只鳥也像是成了朋友十分和諧擠在一起,本是溫馨的,我卻感覺到絲絲惆意。
拿著草掃帚幫忙掃除楓葉后,我喚來鐵鴉幫我從舊屋上取來的葉子做掃描,掃到那枚裂開的楓葉時,我的那種惆悵總耐不住了,長長的嘆息起來。
老婆婆走到我身旁,拿過一片子,輕聲細(xì)語的道:“你看到過同樣的葉子嗎?”
“等掃進去就有了。”我苦苦的說。
像幼教老師似的,她繼續(xù)問:“那你覺得是黃的好,還是紅的好?”
“都不好,”我說,又舉起那枚裂開的楓葉說道,“這枚最美了?!?/p>
“多愁善感的孩子?!彼穆曇舨幌衽u,“你認(rèn)為殘葉美只是受到了這個故事的影響罷了。”
“我從小就從廢墟里長大,殘破對于我來說就有一種美感,要是按您的說話,我這樣的美感也只是受到生活環(huán)境的影響咯?但這不就感情的存在之理嗎?我們的社會其實一直都在資本思想的慣性中,秋之所以不受歡迎也是如此吧?我是多愁善感,畢竟我們也是這個社會逆子,要不是我那些朋友的庇護,我早就是這個社會的犧牲品了!”
“這世界是不存在兩片一樣的楓葉的,哪怕你在計算機里復(fù)制了一萬份一模一樣的葉子,只要有人去看,人所看到的那枚定是與其它幾枚不一樣,一枚你看了3秒另一枚你看10秒,那么他們就是有不同的。更何況人呢?思想就是這種東西,是以時間地點為轉(zhuǎn)移的,黃色好還是紅色好,也是會受時間地點轉(zhuǎn)移的,這時我們崇尚科學(xué)過去我們崇尚金錢,何時我們能崇尚人本身呢?”說著老婆婆把那張裂開的照片送到我手里。
“就在不遠(yuǎn)的未來!”我喊道,“我認(rèn)識很多人,他們不全是社會主流的奴隸,他們是有思想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p>
“但整個宇宙都是這樣的,許多文明都在追求絕對的科學(xué)道路上滅亡,人類也是,在接受外星人的俸祿那一刻便決定了,人的思想會越來越跟不上生產(chǎn)力發(fā)展。就像宇宙本身,諾宇宙本身的質(zhì)量到達(dá)不了一定限度,膨脹就會一直下去,直到熱寂降臨。”
“人固有一死,反正我已經(jīng)沒辦法在現(xiàn)實的功利體系中活下去了?!?/p>
“你這孩子很特別?!?/p>
“人本身不就該是特別的嗎?”我笑著拍了怕鐵鴉,準(zhǔn)備走了,“謝謝您了,我會告訴我那些朋友的,無論怎么樣,我想活的明白一點!”
“再見……啊對了,你說你是在廢墟上長大的,是為什么?”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愿意生孩子了,我們都是社會撫養(yǎng)的了!”說著我揮手告別。
之后,我又來過幾次楓林,但再也沒見過那位老婆婆了,小楓也不見,管事的換成了一位沉迷政治的老頭,也算個怪人了。嘗試交流了幾次,除了一堆政治故事,關(guān)于老婆婆還是秋的事情是一點也問不到了。這里也算是真正成了高人的隱居地了。
多年來我和幾個朋友做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什么液體自動化種植啊,什么大氣壓自動收割啊,都是些觀念新奇,但不實用的東西。我最后也成了一名理論物理學(xué)者,也不知是真的想為朋友找點知名度,還是被時代磨平的菱角呢?
但至少這不是和朋友們團建時該想的,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回到家鄉(xiāng)了,社會撫養(yǎng)站依舊在運行,新一代孩子和青年正從這里走出。我們站在撫養(yǎng)站的最高點,是巨型城市廢墟的一角,過去我們常在這里迎風(fēng)而坐,暢談人生理想。而這時我們都背著迎風(fēng)面,看著下方其樂融融的人群。
“你看那個,好像是政府派來的新老師誒。”
“???政府還有這么年輕的?我去,小姑娘!”
“還小姑娘呢,真實年齡你敢猜嗎?”
“自我認(rèn)同怎么說自我認(rèn)同?!?/p>
“你別搖我了,你看看旁邊那位,人都癡掉咯!”
我不是癡呆而是震驚,我緩緩從隨身的包拿出那張塵封許久的照片。那雙黃銅色的溢滿活力眼睛,就在下面和新時達(dá)的孩子們打成一團。她跑起來,飄動的紅黃長裙,如同一枚楓葉,隱約著還能看到上面留有的一條黑色的不和諧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