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綱構(gòu)成：凌宇沫 執(zhí)筆：尹木

?? ? ?層層疊疊的烏云片刻就將白天遮成了夜晚，只有閃電時不時穿透整片天空，雷的轟鳴像是貼著地炸響，雨讓風卷著“噼啪”地落下。

? ? ? ?一個穿著粗布短衣的小孩子急急躲進手邊的山洞里。這個山洞只夠他蜷身縮在里面，風稍大一些雨水就能被吹到他的腳邊，他只能抱緊手臂讓自己不至于太快被凍僵。

? ? ? ?他原本只是想上山摘一些果子給姐姐吃，誰成想剛到山頂就趕上了雷雨。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生在了什么天生不幸、處處倒霉的命格上，從小沒見過爹，娘沒了之后拿草席一卷埋在村口荒地，連口薄棺都沒有，他和姐姐相依為命，兩個人都還是孩子，找不到什么養(yǎng)家糊口的活計，饑一頓飽一頓是常事，家里也不知從哪里欠下了債，隔三差五就有人來家里催著要他們還，還不上就要砸家里的東西，娘還在的時候還有些嘴碎的人常來看討債的熱鬧，每每路過他們家門前都要指指點點一番，娘沒了之后那些人又在看熱鬧時假惺惺地抹著眼睛說著姐弟倆如何如何可憐、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么孽，再趁亂從姐姐好不容易伺候出成果的菜地里薅上兩把小蔥。

? ? ? ?現(xiàn)在的天像是在告訴他，他命中注定摘個果子都要遭難，好在這種雨通常來得急去得也急，小孩兒想著，自己跑快些的話應當還能在太陽落山前趕回到家里。

? ? ? ?他把手揣進懷里，緊緊握住了一根木簪，他早上出門時才和姐姐鬧了小脾氣，一時頑皮，偷偷把姐姐唯一的發(fā)飾帶了出來，想著姐姐找不到發(fā)飾著急的樣子，又想著，等他帶回果子、還了發(fā)飾時姐姐開心的樣子，不禁跟著想象中笑起來的姐姐一起“嘿嘿”地傻笑了一下。

這里的山上經(jīng)常被云霧遮擋，村里的大人們都認為是因為山上有仙人留下保護自己洞府的障眼法，后來仙人飛升，從凡人看不到的洞府里涌出的靈氣還一直滋養(yǎng)著山上的一切，而仙人在山頂種下的果子比什么作物都更滋補身體。

? ? ? ?沒過半個時辰雨就小了，雷卻一直沒停，好似這場雷雨只是雷和雨恰好趕在一起來而已。小孩兒想回家，卻沒趁著雨停從山洞里出來，那雷聲一陣陣的，每一聲巨響都讓地皮跟著一起震顫，連帶著五臟六腑都跟著“咚”的一下，小孩兒本能覺得這比剛剛下雨的時候還要危險，他只能更努力地把自己縮在狹小的山洞里等雷聲結(jié)束，這一等就是一夜過去。

? ? ? ?他感覺到自己的肚皮里嘰里咕嚕像是在跟他抱怨，全身都開始打顫，他努力抓著自己手臂的手指已經(jīng)僵在那里，他看不到它們已經(jīng)凍得青紫，卻還在盡力把那幾個果子護在胸口不讓它們滾到洞外被風吹走。小孩兒努力去想些什么不讓自己睡著，他想那個傳說里的仙人，那應該是想要修道成仙的修者，有天靈根的天才，也有靈根駁雜的凡人，成仙的、成魔的、飛升的、隕落的，他們都存在于母親給他講過的睡前故事里，現(xiàn)實里他見過的修者則多半都一副仗勢欺人的嘴臉。

? ? ? ?只是小孩兒再怎么努力，也挨不住成長中的身體扛不住冷、餓，他靠在山洞里睡著，夢到自己下山回家，等在村口的阿姐故意做出氣鼓鼓的樣子，但很快就撐不住氣勢，問他餓不餓、冷不冷，拉著他坐到桌前，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他只是看了一眼桌面的功夫，再抬頭時熱氣對面已經(jīng)沒了姐姐的身影。

? ? ? ?他撞上山洞頂徹底清醒過來，陽光正照到了他身邊，夢里姐姐拉著自己的手、熱乎乎的飯大概都是來自這點陽光的溫度。

? ? ? ?他從山頂下來時摸黑憑著感覺跑，走出山洞后只覺得眼前的樹叢都很陌生，不過當時他沒有摔下山就已是萬幸。

? ? ? ?一般順著山勢走總是能下山的，這次小孩兒卻是一路走到了一片洼地，抬頭時周圍都是樹和山頭，顯然是走近了山林深處。

? ? ? ?這塊地應該是被雷打過，大片的樹倒在泥地里，樹干和地面上都還有被雷劈過的焦黑，凹坑里積著雨水，不知能不能撿到被雷火烤焦的野獸，如果有的話就太幸運了，小孩兒這樣想著，卻在發(fā)現(xiàn)野獸之前先在樹叢中看到了一個醒目的白色人影。

? ? ? ?他嚇了一跳，心想這個時候還在山上的，多半不是悍匪就是山賊，村子里那些老實的樵夫、獵戶肯定在打雷的時候就早早摸下山去了，他等了一會兒看那個人還沒有動作才走了過去。

? ? ? ?那人在一片狼藉中坐著，倚著半毀的樹干，身體周圍掉了一地帶著焦痕的劍器、藥鼎甚至玉釵。

? ? ? ?她有一頭銀白的長發(fā)，白色混著天青的衣服上繡著精巧靈動卻不浮夸的花樣，看臉比他的阿姐還要小上一些，氣質(zhì)超脫凡塵，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 ? ? ?少女突然一掙，一口血落在衣服上，血液透著點金光，沒滲進衣服一點兒，反倒是順著衣服落到了地里，泥濘里竟是直接生出了枝葉開出了一朵花。

? ? ? ?“你……你這小孩兒，不怕打雷的么？”

? ? ? ?“怕的……您沒事吧？”小孩兒方才看到她吐血，急得原地打轉(zhuǎn)兒，“您是仙人嗎？我這里有些果子，不知有沒有仙果，您看看……您吃了能好些嗎？”小孩兒從懷里掏了幾個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才遞給少女，因為她剛剛沒怪自己的靠近，反而在關(guān)心自己，小孩兒說完才想到，這個被他叫作仙人的姐姐應該是個修者，只是和他曾經(jīng)見過的都不一樣。

? ? ? ?可惜在山上摸爬滾打之后，他的衣服還沒有被他護著的果子干凈，這么蹭了兩下反而把衣服上的泥水蹭在了果子上。

? ? ? ?少女的確是修仙之人，但離真正意義上的“仙人”還差得遠，她所在的門派從來都是順應天道的指引去做事的，她這次渡劫本就是死局，她只算出這里有一線仿若“死而后生”卦象的希望。

? ? ? ?她是金、土雙靈根，這里卻多木多水，要是別個門派看到這么個渡劫的地方多半是當自己算錯了方位，但她所在的門派是絕對不會懷疑的，她們相信“天命”的存在，是“天命”的忠實擁躉，即便她知道“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也知道自己的靈力只會逸散成為周圍一切的養(yǎng)料，盡管她連撐起護體金光都很是勉強，但她依然選擇相信自己推算出的命運。

? ? ? ?“這些我已經(jīng)用不上啦，倒是我們在這里見面很是投緣，小孩兒，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想實現(xiàn)的愿望嗎？說不定姐姐能幫你做到呢?！?/p>

? ? ? ?少女覺得自己被指引到這里，也一定是有什么只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 ? ? “我……我叫李纖云。”小孩兒蹲在少女身邊，少女讓他想起姐姐，她曾經(jīng)好看愛笑，但就因為……姐姐早早被壓彎了腰背、手上生了繭。

? ? ? ?“我沒有靈根，但是我也想修煉。聽說成為修士就能做許多事情?！崩罾w云想過無數(shù)次，如果自己也有可以修煉的靈根，那么家里就不會這么被欺壓，當年母親說不定就不用為了還債早早過世，阿姐也不用為了養(yǎng)活自己接下那么多苦活早早被催出滿面風霜。

? ? ? ?少女先是愣了一下，甚至本能地想攻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這個小孩兒似乎并不明白沒有靈根卻想修煉意味著要奪取別人的靈根，更不知道向一個渡劫失敗的修仙之人索要靈根意味著什么。不……或許他都不知道自己話里的意思是在討要靈根，但少女卻明白了她來這里的意義——屬于她的死局是絕對的，那一線希望是建立在她死亡之上的，屬于這個孩子。

? ? ? ?他是被天道眷顧的孩子。

? ? ? ?少女心想早知自己注定要死去，剛剛用來擋雷劫的法器有幾個應該也可以留給這個小孩兒的，她剛剛吐出的是心頭精血，眼下靈力已經(jīng)潰散，傳渡靈根等不得了。

? ? ? ?她趁李纖云湊過來直接用靈壓把人砸暈了過去，要不是自己命不久矣，她應該再溫柔些……再給他講講修行時候要小心的事情、講講各種門派，省得小孩兒以后被騙到邪修手里走了歪路。

? ? ? ?這可是向來無情的天道難得眷顧的孩子，那么他命中注定能得到極多、也將失去極多。

? ? ? ?李纖云沒法知道少女仙人心里想了些什么，他只來得及想，自己死在這里的話姐姐怎么辦？

? ? ? ?他覺得自己是死了，死了要去的地方大抵不會很舒服，現(xiàn)在他就難受得很，像是每一寸皮膚都在嘔吐、在呼吸，土腥味緊跟著蓋過來，狠狠撞進他身體里。

? ? ? ?然后他終于在黑暗里看到一點光，他聽到是阿姐在喊他，但身體動彈不得。

? ? ? ?只有一只按在他腹部的手給他帶來真實的暖意，后來那只手又摸了摸他的頭才沒了動靜。

? ? ? ?白衣少女最后看到的是李纖云眼角落的眼淚。

? ? ? ?少女仿佛一瞬走完了一生，沒了靈力支撐，她的身體回到了原本年紀應有的樣子，垂垂老矣的人為那顆眼淚嘆息。

? ? ? ?仙途漫漫啊……

? ? ? ?李纖云醒時還有些不知身在何處，一回頭旁邊是個白衣骷髏，他以為是無常嚇得愣了一下，等看清那件白衣上的花紋時候才想到，這就是那個仙人姐姐。

? ? ? ?一點光從那朵前些天在她手邊生出的花里飄出，在李纖云眼前繞了兩圈，“小孩兒，姐姐沒什么能留給你的，我身邊這些東西你能用上就帶去用吧。你已經(jīng)可以修煉了，拜個好門派。從此以后，仙途漫漫，莫要為惡……”結(jié)尾的空白留了太多的話沒來得及說，它們被死亡帶走，那時的李纖云無從知曉，也無法理解。

? ? ? ?那點靈光把話傳達之后也消失在空氣里，要不是手邊就是仙人姐姐的遺骸，李纖云要覺得方才的經(jīng)歷都是夢了。

? ? ? ?他把地上那些看起來有破損的東西都撿了撿，猶豫再三后，向著尸身磕了三個響頭，才上前把仙人姐姐身上那個小巧的荷包拽了下來，荷包很輕，他本來以為里面能有些散碎錢幣讓他還債，卻是倒出了幾件衣裳，他把撿來的那堆東西往里放也放得進去，拎起來還是輕飄飄的。

? ? ? ?李纖云朝這位連名字都未曾告訴自己的仙人姐姐又拜了拜，撿了好些葉子和碎土將她蓋了起來，在小小的鼓包前壘了幾塊石頭代替墓碑，再拜了四次才揣著那個小荷包往山下跑，自己進山可能有三天了，姐姐一定急得不行，等他回去就可以告訴姐姐，自己有了奇遇，以后生活可能會慢慢變好。

? ? ? ?李纖云一邊跑著一邊不敢相信，他竟然能修煉了，以后遲早能夠擁有可以保護姐姐的能力，他有了靈根，仙人姐姐又留給他這么多東西，債搞不好也能還了。他們不用再被那些催債的人步步緊逼，終于可以好好生活下去了。

? ? ? ?這次他很快就跑到了村口，下山途中有黑色的紙灰迎面吹過來，要是擱在以往他說不定還會覺得晦氣躲開，今天他卻沒有停下，歡快地一路跑回家門口，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和姐姐講他這些天的奇遇。

? ? ? ?可家里卻是死一般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