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到姐姐。 既然這個目標已經(jīng)明確，那么就不能在這里耽擱了。雖然不知道這里究竟是哪里，病房外面又有什么，都必須立刻動身才行。 女孩下了床，踩上放在床邊的一次性棉絨拖鞋。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穿的是明顯不合尺碼的寬大白裙子，裙擺幾乎拖到了地上。她在純白色的地磚上走了幾步，并不急于立刻開門，而是轉(zhuǎn)向那扇虛掩的門。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簡易衛(wèi)生間。有洗手池、馬桶和浴缸，浴缸外收攏著一塊純白色的塑料簾。女孩走到洗手臺前，試圖通過掛在墻上的壁鏡確認自己的樣子。 鏡子里的自己與她面面相覷。黑色的短發(fā)、蒼白的臉龐以及毫無血色的雙唇。就連那雙大而渾圓的眼睛都如蒙了塵的玻璃珠一樣黯然失色，這張臉上找不到一絲作為人類的生氣。 女孩注意到了自己眼睛的顏色。左邊是綠色，右邊是黃色，異色的雙瞳纏繞著宛如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輕微的扭曲感。一定要形容的話，那就是稍微慢了一分鐘左右的鐘表指針，無論多么接近，都無法與期待中的模樣完美地契合。 記憶中的姐姐不是這樣的。姐姐的眼睛兩只都是美麗的藍色，如同兩汪清澈的潭水倒映著湛藍的天空。姐姐是她的至親骨肉，這點她可以肯定?？蔀槭裁醋约旱难劬︻伾珔s會左右不一樣？女孩思考著，空蕩蕩的頭腦卻依舊給不出答案。她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鏡中人也沒有答案。說到底，那不過是一個幻覺而已。 “你在看什么？” 就在此時響起了那不合時宜、令人恐慌的詢問聲。純白的空間被擾亂，它原本應(yīng)該只容納了女孩一個人，卻在不知不覺間被塞入了異質(zhì)。外來物帶入了更多冗雜和污濁的信息，讓這個空間變得不再單純，鏡中的幻影也由一個變成兩個。 女孩當然也受到了驚嚇。她嚇得跌坐在地，發(fā)出一聲尖叫。 “抱歉，嚇到你了？” 來人面露愧色，朝坐在地上的女孩伸出手，似乎想把她扶起來?？膳u著頭，又往后退了退，背幾乎靠在了浴缸壁上。她目露驚恐地望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房間里的青年，顫抖著瑟縮成一團。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已經(jīng)起來了?！?青年有點尷尬地把手收回去，放棄了再上前一步的打算，而是就站在那里詢問女孩：“那么，你感覺怎么樣？” 他的語氣稀松平常，就像問候一個朋友一樣自然。因為過于自然，女孩反而不知道如何接話了。她的目光在青年俊美的面孔、燈籠般金黃色的雙眸和身上的白大褂上游移，這些特征都無法在她腦海中喚起任何聯(lián)想。也就是說，這個人是完全的陌生人。 “你是誰？” 女孩朝他丟出疑問的箭矢。 青年愣了愣，似乎沒有料到會是這個問題。不過他很快反應(yīng)過來，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 “是嗎，是這種情況?！彼兄掳?、自言自語著，不知道他在沉思什么，反正似乎被腦子里盤踞的某種解釋說服了，“我明白了?！彼f著又轉(zhuǎn)向女孩，“你不記得了嗎？” 女孩搖了搖頭。不清楚他是在指什么，但她的確是對現(xiàn)狀沒有任何記憶。 “真的什么都不記得？”青年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女孩在他眼中看到某種小心翼翼的期待，卻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想到自己接下來就要打碎他的這股期待，女孩不知為何感到一點于心不忍。明明眼前的是個陌生人，卻依然會有這種感覺。 于是她搖了搖頭。說什么都不記得是假的，她腦子里唯一清晰的事情只有找到姐姐這個念頭。但現(xiàn)下她警惕地將它藏著，沒有打算暴露給這位陌生人看。 青年眼中期待的火苗果然一閃即逝了，他似乎變得有點低落，但那種低落又被他巧妙地掩飾了過去。 “嗯……該從哪里說起呢?！彼砬樗坪踉诤苷J真地苦惱。女孩坐在那里，放松了一點戒備的姿勢。從這個人身上似乎感受不到敵意，只有這一點她是可以確定的。 青年思考了片刻，接著用好像放棄了的語氣說道：“那就從頭開始說起吧。極星，這是你的名字?！?極星。這個名字對女孩來說，就像是憑空落下了一根羽毛，輕飄飄而沒有真實感，很難將它與自身聯(lián)系起來?？墒侨绻蛔プ∵@個船錨，直覺告訴她自己的自我恐怕會一直漂浮在未知的海洋之中，無法穩(wěn)定地存在。 于是她——極星，點了點頭。感覺像是在水中浮沉的溺水者腳尖終于能夠著了一點地面。 “你因為一些事，現(xiàn)在住在醫(yī)院里。我是你的醫(yī)生，森川文?！?青年一邊說，一邊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吸取了前幾次嚇壞極星的教訓，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兩人之間的地板上，又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極星拿過來一看，那是一張職員證。上面貼著眼前這個青年的照片，職業(yè)那一欄的確寫著：醫(yī)生。至此，眼前這個人的身份也確定了。 雖然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開，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想法突然劃過極星的心頭。那就是，作為醫(yī)生的森川應(yīng)該更了解門外的世界——確切來說，是這間醫(yī)院才對。 于是她望著青年鎏金色的眼睛，問出了那個最重要的問題：“請問你有沒有見過我姐姐？” ? ? “抱歉，我沒有見過你的姐姐?！?森川面露歉意地笑了笑。見女孩對自己已經(jīng)放下了戒備，他便再次伸出手。極星就著他的手站了起來，出乎意料地，他的掌心非常溫暖，與純白的裝束帶給人冰冷的印象截然相反。 “我要找我姐姐?！?極星對森川說道。為了表示這項任務(wù)的重要性，她特意用了稍顯強勢的語氣。 “你姐姐是在這間醫(yī)院里的嗎？”森川問，這個問題讓極星啞口無言。她現(xiàn)在才意識到，自己或許對姐姐的一切了解都太匱乏了。她記得的只有那個在意識深處存在著的夢的殘骸，以及里面溫暖而透明的世界。她和姐姐曾經(jīng)一直存在在那個世界里，她們緊緊相連、不分彼此，就像一顆心臟的左右心房。 “然后有一天……姐姐走了?！闭f到這里，極星被一股從心底升起的深深悲哀給攫住了。那樣深沉的悲傷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走，去哪里？”森川問。 “去世界的盡頭……然后世界就不在了?！?脫口而出這句話時，極星自己也感覺到了一絲荒謬。話里的每個字都在形容真實發(fā)生的事情，卻又如此脫離現(xiàn)實。世界的盡頭，世界的崩潰。曾經(jīng)在某處發(fā)生過，卻又絕不會在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事情。 可是還不等她做出補充，淚水便先一步從眼中滑落。極星看到森川臉上露出混雜著驚愕和憐惜的表情。驚愕是源于她話里的內(nèi)容，可那種近乎憐愛的感情又是從哪里來的，她不明白。 青年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如同在觸碰一具易碎的玻璃雕塑般，溫柔地替她擦去淚水，“別哭?！边@句安慰來得恰如其分，就好像鑰匙插進屬于它的鎖孔，一切都那么自然。那種驚人的熟悉感就好像這樣的事情在他們之間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甚至極星自己也被其蒙騙，忘了拒絕這個陌生人。 （作者：b站專欄評論區(qū)經(jīng)常無緣無故自己關(guān)閉，如果發(fā)現(xiàn)請?zhí)嵝盐?，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