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從未想過,動畫里的鐵路如何與現(xiàn)實交匯


“日本文化意象中的鐵道不僅僅是從A點到B點的機械運動,更是作為旅行的載體本身,充斥著無法言說的浪漫主義?!?/p>
文/ 文文 編/ 彼方
隨著近年來“圣地巡禮”這一概念的興起,有越來越多的動畫愛好者開始探尋動畫中現(xiàn)實的痕跡。這些“圣地”可以是名山古剎,可以是尋常街景。而在其中,就有一種經(jīng)常被人忽略,但自成一景的獨特意象——鐵路。
動畫當中從來不缺少鐵路。新海誠等許多動畫導演鐘情于在動畫中描繪鐵道;有的鐵道自身也因為其寄宿的動畫作品,成為了動畫愛好者心目當中的“圣地”之一;有的動畫則干脆將鐵路作為動畫的主題,衍生出了具有獨特視角的動畫作品。

而在現(xiàn)實當中,也有一群既喜歡動畫作品,又同時深愛著鐵路的“御宅族”們,他們被稱為“鐵道宅”。從興趣分類上來說,就有著“車輛研究”、“鐵道攝影”、“音響研究”、“鐵道模型”、“乘車體驗”、“時刻表?車站研究”、“歷史與業(yè)務”研究等諸多方向的愛好者。
比如,下圖中日本畫師バーニア600所繪制的插畫,表現(xiàn)了“音響研究”的火車迷們。他們熱愛錄下不同車輛的走行音并互相分享。

事實上,隨著動畫中鐵路意向的大量出現(xiàn)以及其相應迷族群體的擴大,鐵道作為一種意象,已然不再單純是一種感情寄托對象。依附于ACG作品以及其相應的迷族,鐵道已經(jīng)成系統(tǒng)地擁有了其文本生產的可能。
我們在動畫中看到的鐵道意象也被進一步附上了更深層次的意義:動畫中的鐵道意象可以作為敘事裝置串聯(lián)故事的沖突線索;也能夠利用其密閉空間的特性囊括故事的世界觀;它甚至可以單獨作為題材,顯現(xiàn)出動畫與鐵路的雙層消費性。
可以說,鐵路在悄然之間,已然化身為了一種媒介,在次元之間架起了超越文本的文化橋梁。
這篇文章,就讓我們一起來探討一下日本動畫中的鐵道再現(xiàn)以及鐵道文化中的動畫操作方式等話題,為動畫與鐵道——這兩大迷族的交叉畫出一副簡單的“線路圖”。

鐵道的動畫
在以城市生活為描述對象的日本動畫中,鐵道是為不可或缺的一種圖景:首先,這種圖景作為事件、時間、空間的提示一閃而過,如《New Game!》中的涼風青葉擠出擁擠的中央總武線,開始新的工作生活;《白箱》中對于武藏境車站一閃而過的場景鏡頭,似乎在告訴我門武藏野動畫的“現(xiàn)實”所在地。

其次,在動畫場景越發(fā)寫實的時代背景之下,鐵道融入動畫場景已然顯得無可厚非。它已然成為了城市景觀描寫之下,打破沉靜、添加動態(tài)要素、表達生活氣息的重要工具。在《Just Because》的OP中,即有這樣一段藝術性影像。動畫中的角色站在湘南單軌電車的站臺上靜止不動,而他們身邊的列車卻如延時攝影一般飛馳而過。

同樣發(fā)生在湘南,人盡皆知的《灌籃高手》中,藤澤海邊開過的江之島電車想必留給80、90后對于故事世界無盡的幻想。至今,若是前往江之島,在鐮倉高校站旁的十字路口拍攝大海和電車仍然被觀光客所津津樂道。

除卻作為“配角”的烘托之外,鐵路也別出心裁地作為隱藏在劇情內的隱喻載體,書寫著不易察覺卻又在被發(fā)現(xiàn)后使得意義升華的碎片。
如善于細膩影像表現(xiàn)的山田尚子導演在動畫電影《玉子愛情故事》中,即使用了餅藏家里的模型火車與最后新干線呼應這一細節(jié),以提示由餅藏向玉子告白失敗至玉子向餅藏告白成功的對比:在餅藏最初試圖向玉子告白時,將傳聲筒拋至玉子的窗中,卻發(fā)現(xiàn)接到傳聲筒的是餡子。在這段情節(jié)的蒙太奇中即利用了餅藏家中的擺設、傳聲筒上的文字與蒸汽機車模型上的貼紙展現(xiàn)了“1、2、3、4、5”五個數(shù)字;

而在最終餅藏要離開京都前往東京考察影像學校時,玉子在京都東海道新干線站臺上追上餅藏,此時背后開過的N700系新干線列車剛剛開出站臺,背景的車廂號也逐漸由“5”倒數(shù)至“1”。雖然對于大多數(shù)觀眾來說,這可能確實是無法察覺到的細微片段,但其既說明了山田尚子導演善于將影像的表演力延伸于無法被測量的潛意識之中,也是制作者情節(jié)安排、影像表達細節(jié)的功力極高的體現(xiàn)。

如果我們將鐵路意象作為背景稱作“橫向”的表現(xiàn)方式的話,那么將列車內、站臺等場所作為在一些動畫中成為情感表現(xiàn)的載體,則是一種“縱向”的描寫方法。實際上,正因為列車空間的縱深的方向性與密閉性,塑造了其故事發(fā)生的特殊舞臺,如《東方快車謀殺案》、《雪國列車》等文學與影視作品也正是充分利用了這一點。

2017年Shaft出品的動畫電影《煙花》的中后段大幅篇章,都是在及川奈砂與島田典道在“私奔”途中的列車中展開,兩人一邊在逃脫父母的“追擊”,一邊在列車中展開對未來生活私密的幻想。

以新海誠的系列電影為例,其往往使用鐵道作為交通工具本身的“連接性”與“公共性”烘托出角色情感:首先,通過列車內封閉、擁擠的人群能夠反襯出主角內心意象的世界。《星之聲》開篇中躲在車廂一角獨自按手機的美加子、《言葉之庭》開篇透過轟隆隆作響的車輪看到飛馳而過的中央線列車以及總武線擁擠上班人群中偏于一隅的男主角秋月孝雄——一組電車和新宿車站的蒙太奇與隨后和女教師相會的代代木公園成為了鮮明的對比。

其次,列車本身的運行規(guī)律與車內與車外世界的相隔又寄托了分離的情思。《云之彼端、約定之地》中開篇便是男主角獨自一人乘坐列車陷入了回憶中,而在故事回到他們的中學年代后的假期前,藤澤浩紀與澤渡佐由理在單節(jié)的電力動車上說著話,但兩人的談話被女主角澤渡佐由理到站下車所打斷,留下藤澤浩紀一人臉紅呆站在車廂中。動畫通過這一事件而巧妙的將兩人內心的沖動與欲言又止的情愫表現(xiàn)的惟妙惟肖。

?實際上,新海誠對于這種“電車”手法運用的爐火純青,以至于其所有現(xiàn)代世界觀的作品,都有使用電車掌控情感節(jié)奏的表現(xiàn)。

如以電車突出劇情矛盾:《秒速五厘米》第一話《櫻花抄》中遠野貴樹不辭辛苦經(jīng)歷倒車雪中電車晚點與筱原明里相見,最終第二天清晨兩人在車站相分別;《你的名字?!?/strong>中宮水三葉在擁擠的電車中找立花瀧相認,以及兩人在相對行使的車廂中隔窗相望而逐漸遠去。

再如通過電車起到留白效果:在《云之彼端、約定之地》中,澤渡佐由理決定在站臺上告訴白川拓也一個自己的秘密,澤渡佐由理說:“那個,拓也。也許是奇怪的事情,也請不要笑話我哦?”緊接著談話聲即被進入青森站的電車鳴笛聲所覆蓋;《秒速五厘米》結尾最后男主人公在鐵路道口與女子相遇,而后兩輛對向形式的小田急電車打斷了兩人的視線,也不知相遇的女子是否如男主人公心理旁白所言“我強烈感覺到,現(xiàn)在回頭的話,那個人也一定會回過頭?!?/p>
筆者認為,在架空的“虛構”之下思考城市生活中因“現(xiàn)代性”所產生的人們由于時間、空間而帶來的困惑與迷思正是海誠作品的經(jīng)久不衰的主題,電車意象正是這一主題表現(xiàn)的一大注點。當然,不限于新海誠作品,在此筆者僅僅點出鐵道敘事的典型性,而更多的可能性正存在在廣大創(chuàng)作者的心中與筆下。

在電車作為景觀、作為情感以外,以鐵路本身為描寫對象的動畫也是日本動畫題材的重要組成部分。筆者即是看著《鐵膽火車俠》成長,而購買鐵膽火車俠的模型周邊也是筆者兒時的一大愿望。

雖然現(xiàn)在來看,當年鐵膽火車俠們的“角色”也都紛紛走入博物館,但直到筆者乘上南海電鐵rapi:t列車前往關西國際空港時,仍然因想到這就是《鐵膽火車俠》中的南海忍者而激動,可見動畫對于鐵路文化的宣傳給人留下的深刻印象。

?近年以來,如子供向動畫《新干線戰(zhàn)士》系列、以及由“鐵道專業(yè)戶”バーニア600負責繪制插圖的小說《RAIL WARS! -日本國有鐵道公安隊-》改編的電視動畫《RAIL WARS!》等均昭示著鐵路文化、描述鐵道的動畫經(jīng)久不衰。雖然從敘事和意義上來說可能并非出眾,但其不但滿足了一部分鐵道宅的消費欲望,更使得動畫觀眾進而了解鐵路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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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畫的鐵道
毋庸置疑,圣地巡禮在當下不但是動畫描繪的虛擬世界之下現(xiàn)實感的實現(xiàn)方式,也是動畫后市場經(jīng)濟效益的重要手段。但是若是想要前往圣地巡禮的目的地,交通作為圣地巡禮的過程部分則是訪問圣地必不可少的體驗。因此,日本各大鐵路公司也通過加強宣傳、包裝列車等手段吸引動畫愛好者“踩點”乘坐。?

以筆者留學時經(jīng)常乘坐的西武鐵道為例,因西武鐵道的線路主要覆蓋西東京與埼玉的部分地區(qū),而西東京的動畫公司眾多;埼玉雖然在特產方面默默無聞,但因動畫圣地較多而被稱為“動畫縣”。由此,西武鐵道的在動畫相關的宣傳可謂不遺余力。

首先,由于西武池袋線經(jīng)過“大泉學園”站,東映動畫即在此設立了工作室。1958年,日本首部長篇彩色動畫《白蛇傳》于此制作完成,大泉學園以及“大泉動畫城”亦被稱為日本動畫的發(fā)源地。

在大泉學園車站的北側,即豎立了鐵臂阿童木、《銀河鐵道999》中的星野太郎、《明日之丈》中的矢吹丈與《福星小子》中的拉姆四座雕像,同時,西武池袋線亦有銀河鐵道999車體的西武20000系“包裝車輛”運行。

其次,由于西武秩父線是從東京都區(qū)前往秩父通過鐵路的唯一方式,而秩父亦是岡田磨里腳本的《未聞花名》與《心靈想要大聲呼喊?!?/strong>的圣地(實際上因為秩父是岡田磨里的故鄉(xiāng),秩父小城也因岡田磨里作品而真正發(fā)展了旅游業(yè)市場),除卻制作原創(chuàng)動畫《ちちぶでぶちち(秩父福至)》外,也有推出與《未聞花名》及《心靈想要大聲呼喊?!返南嚓P聯(lián)動周邊。

不僅限于西武鐵道本身,動畫與鐵道的聯(lián)動在日本全國并不少見,如筆者在前往京都比叡山時乘坐叡山電車,往返分別乘坐了《黃金拼圖》與《New Game》的包裝列車。

再如近期推出《吹響!上低音號》廣告電車的京阪電鐵,也曾在歷史上推出《輕音!》、《花牌情緣》等其他主題。此外,七尾線《花開伊呂波》電車、札幌市交通局雪初音主題有軌電車,甚至于JR西日本推出的EVA主題500系新干線回聲號等諸多事例,都曾在國內網(wǎng)絡空間引起一定注意。

實際上,這種對于ACG內容的推介方式不僅僅限于日本。早在2016年,上海地鐵即推出了《Lovelive!》主題的地鐵車廂,而一些粉絲對其集體跪拜,從而引起了一定爭議;熱門女性向手游《戀與制作人》也曾在上海、廣州等一線城市地鐵中展開宣傳。

結語
日本鐵道文化與國內的乘坐火車即相當于長途旅行不同,鐵路系統(tǒng)不但承擔著城際交通的運輸任務,同時也是市內通勤的一部分,這想必是日本鐵路文化興盛的原因之一。當然,從日本社會中有意培養(yǎng)、并對鐵路文化持相對正面的態(tài)度角度出發(fā),其也擁有得天獨厚發(fā)展鐵路文化的土壤。
由宮澤賢治的童話《銀河鐵道之夜》到松本零士的漫畫作品《銀河鐵道999》的路徑中,我們都可以看出,日本文化意象中的鐵道不僅僅是從A點到B點的機械運動,更是作為旅行的載體本身充斥著無法言說的浪漫主義。

有趣的是,托馬斯·拉馬爾在《動漫機械》(The Anime Machine)一書中開篇便提到,他乘坐前往成田機場的通勤列車,看著車窗外的風景,讓人想起了賽璐璐動畫制作的基本原理——多平面性(Multiplanar)。不知鐵道與動漫游等二次元文化是否天生即存在著內在的相近邏輯,以鐵道為主體的二次元游戲或商業(yè)/同人作品亦是層出不窮。
筆者也曾是日本的“車站打卡”游戲——《駅メモ》玩家,而諸如鐵道娘(鉄道むすめ)以及國內的《天朝鐵道少女》等由角色而建構的鐵路擬人化世界觀,也在不斷成長壯大。或許正是由于這種堆疊的二義性符號交叉,使動漫與鐵道的愛好者不僅限于鐵路或動漫本身,而自身的感情投射又得以升華——在動畫的生動下感受鐵道,而又在鐵道的現(xiàn)實內理解動畫。


出發(fā)進行!讓我們乘上下一班列車,繼續(xù)在幻想與現(xiàn)實交織的動畫世界中前行。

參考資料:
①維基百科:鐵道ファン.https://ja.wikipedia.org/wiki/鉄道ファン
②兔子山的小站.《玉子愛情故事》解讀:新干線=倒計時,接住傳聲筒=終點. https://site.douban.com/211330/widget/notes/13430893/note/433476997/
③旅と鉄道.2017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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