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 多云間雨

今晚吃晚餐的時候，赫默還在加班，所以今天是一人吃飯。流星主動發(fā)起了共同進餐的請求，我沒有理由拒絕。平時我和流星除了例行檢查之外幾乎沒有交流，但根據(jù)日常觀察，她似乎很自來熟的樣子。

我是被“憐憫”了嗎？我下意識地想到。之前在萊茵生命也有類似的經(jīng)歷，似乎一個人吃飯是在某些社會常識上一件很可憐的事情，雖然我并不認為。

在85%的顯著水平上，可以否決流星是在“可憐”我的假設(shè)。她只是單純喜歡交朋友和聊天而已?？傮w上，這場晚餐是讓人愉快的，我們談?wù)摿俗罱奶鞖夂蜕睢⒁约安┦炕I備的最近一場“羅德島內(nèi)部趣味競賽”。我們就后一個話題達成了一致的觀點:“競賽項目充滿了博士的惡趣味”——沒有什么比“芙蓉營養(yǎng)餐vs刻俄柏”更加惡趣味的比賽了，不知道博士還會想出什么奇怪的項目。

雖然流星似乎很不適應(yīng)我的說話方式，她困惑的神情就像是新手在用命令行操作電腦，而且還找不到說明文檔。但她還是努力理解了，并將對話進行了下去，某種程度上，這可以稱得上是一種才能。

之后，我們又聊到卡西米爾。流星說，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她都特別想家。她說了很多，但歸結(jié)起來就是：

這個時候，氣溫逐漸回升，隨著冬眠的結(jié)束、新一輪的抽芽、積雪融化、溪流解凍，無論是氣味和聲音上，森林都在變得越來越豐富。森林附近的小鎮(zhèn)和村落都會有著各式各樣的慶典，春耕也有條不紊地展開。有時候，還會有帶來新奇玩意的行商和巡游表演團。無論是自然還是人們，都充滿生機和希望。

流星的語調(diào)有一種難以說明的力量，而且她的描述十分細致，順著她的話語，數(shù)據(jù)庫中關(guān)于卡西米爾、森林、春天、移動村落、慶典的多處記錄不可抑制地被激活、調(diào)用，然后又觸發(fā)了更細節(jié)的記憶和鏈接：熊和野豬在獸徑上走過，兩旁的灌木被撥動，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山上融雪匯聚成溪澗、瀑布；上一次到卡西米爾的外勤中，走在森林里，腳下的泥土混著碎木片，很松軟；當時造訪的卡西米爾移動村落中有一家面包店，有一種非常甜，但口感很好；在群山的環(huán)繞下，村子里的人們圍著篝火唱歌、跳舞、喝酒；去年某個晚上博士在甲板上組織的煙花晚會，煙花的炸開的聲音很飽滿……

我“知道”我見過這些，而我并沒有“經(jīng)歷過”的回憶。但當這些概念互相連接，編織成一張網(wǎng)的時候，我依然感覺到仿佛有一股股電流從大腦的后部延脊椎流下，然后一陣溫暖的感覺從脊柱往四肢蔓延開。這種感覺十分奇妙，以至于不知道從哪里開始，我就沒再留意流星說的話，最后，也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我睡著了。

我醒來之后，看到流星留下的一條紙條，表明她還有事，先走了。走之前她替我收拾了餐盤，還給我披上外套。

經(jīng)過簡單的自我評估，那時我的狀態(tài)并不適合開始工作，心里總有點不可名狀的掛念。我依稀還記得，流星還提到，這個時候甲板上的風，有卡西米爾的氣息。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我在回去實驗室之前，繞道到甲板上走走，希望能找到“卡西米爾的氣息”。

雨后的夜晚很涼快，夜空很晴朗，月光照亮了四周的荒漠和更遠處的丘陵。羅德島本艦穩(wěn)定地延航線前進，我的位置離動力室很遠，引擎的聲音、風聲、和外套抖動的聲音很均勻地融合在一起。

我能觀察到身邊的一切，只要我想，我可以把五感接收到的信息詳盡地列出來，但做不到像流星那樣，通過組合排列感覺到的細節(jié)，合理把握描述的精細程度，從而把當時的感受完整地記錄下來，就像故事里卡西米爾吟游詩人那樣。雖然說不清楚，但我似乎明白了為什么博士要讓伊芙利特學習各國的古典詩詞。

結(jié)果，我并沒有找到“卡西米爾的氣息”，只是，那份掛念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我回到實驗室的時候，赫默已經(jīng)走了，我整理了一下今天的實驗數(shù)據(jù)，對檔案進行例行維護后，也會宿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