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上）

? ? 天幕下的銀峰雪色瑩藍，破云而出的朝霞點染山頂。橫跨平原的燕山山脈，被溫熱的灤河，在峽口處裂斷山腰。

? ? 高聳的“西峰口”石碑旁，是生生壓出的一條廢棄官馬道。

? ? 李暮抽響馬鞭，催著驛馬再快一點。

? ? 由于大雪封困了東犁直達長安的商路，他只能繞行這條廢棄多年的山間馬道，而這意味著，他必須將多出的三天路程，縮減至更短。

? ? 眼前的白雪好似縈繞心間的奏報，他的時間緊迫，必須更快！

? ? 身后的軍士追星趕月般疾馳，在層疊的枯樹灰影間飛快移動。

? ? 李暮呼吸微促，他幾日未曾休息，由于長時間策馬，大腿已從火辣的痛感中變得麻木。

? ? 他顧不得虎口被冰凍的血跡，死死攥緊馬鞭，在顛簸里抬起手臂，狠狠打了下去。驛馬嘶鳴一聲，硬是提起一口氣，再次飛奔而去。

? ? 皚皚白雪覆蓋山川，銀裝素裹間，是封疆的巍峨與壯麗。蹄聲激蕩其中，連鷹鳴都已聽不見。

? ? 濃云籠罩天光，在這場不通人心的大雪將歇時，李暮終于看到了長安都城上飄揚的龍旗旗尾。

? ? 韁繩搏過馬頭，瑟瑟北風中，吹散了尚陽將軍追在身后的急呼。

? ? 抽開的圓木門閂震落了天牢匾額上的積雪，灑掃的老翁打了個哈欠，呼著白氣裹緊了衣襟。

“這倒霉天兒，真他娘的冷?！崩衔滔抵鼛?，罵罵咧咧推開木門，正要回頭去叫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可話剛轉(zhuǎn)到喉嚨口，只覺身后冷風掃過，一個沙啞地聲音響在了通道間。

“開牢門?！?/p>

? ? 天光破曉之時圣上已經(jīng)回鑾的消息傳入丞相府，東方煜放下手中毛筆，透過明紙看看院中落雪枯枝。

? ? 書房中沒有燃炭火，冰冷冷的空氣多了一分肅穆之意。他擺好案頭奏章?lián)蜗フ酒鹕?，理理袖管袍擺，自桌旁拿過朝冠，抬手鄭重戴好，深吸一口涼氣，在濃濃絲霧里，邁步直奔承天門。

? ? 陰云翻騰，濃白籠罩宮墻，透出一層絕望的灰黑。

? ? 天字號。天牢中專為皇家所設(shè)。

? ? 它處在天牢最深處，由于終年潮濕陰冷，厚厚的苔蘚已經(jīng)爬滿高墻。而那鐵欄小窗，也比尋常要小很多，所以顯得更加晦暗壓抑。

? ? 老翁拍拍怔楞發(fā)抖的兒子，兩人揣好鏈鎖，一道退了出去。

? ? 牢門內(nèi)外都很安靜，靜到只聞霧濃聲。李曦發(fā)髻規(guī)整，即使月白染塵，也仍然維持著往日風骨。

? ? 李暮靴磨沙礫，邁步走進牢內(nèi)。鐵窗透出晨曦，將一縷昏光斜在長睫上。

? ? 李曦俯首行禮道：“罪臣恭賀陛下得勝歸來，大魏一統(tǒng)?！?/p>

? ? 挪動的腳步，在“罪臣”二字中，戛然而止。

? ? 呼吸越發(fā)粗重，李暮死死地盯著他，半晌才自牙縫中擠出一句話。

“跟我出去。”

? ? 臂彎慢慢收回，李曦在克制地低吼聲里站直身體，他平靜地回望著李暮赤紅的瞳孔。浮雪飄落的影子，映在他白色袍袖上，一片一片。

“跟我出去！”

? ? 狂暴的咆哮拍打在灰墻上，激蕩得四壁都在震顫。李暮抬腳踹開橫檔在兩人之間的木桌，伸手就去拉李曦。

? ? 虎口擦過腕骨，李曦快步退身，然而足尖還未及落地，原本清明的腦中，竟突然一陣眩暈。他踉蹌著穩(wěn)住發(fā)軟的雙腿，急促的咳聲，隨之傳來。

? ? 晨光落在地上，好似一堵隔斷的墻，將兩人斷在了陰陽兩面。

? ? 天牢內(nèi)外寂靜無聲，李曦半合著眼瞼，看著李暮。

? ? 溜進牢房的北風，舔舐過虎口的血痂，融化的血水，在指節(jié)承力的脆響中，滴落在地上。

? ? 而那僅存的最后一絲理智，也徹底崩斷。

? ? 李暮好似燙紅的烙鐵，燒到李曦面前，瞪著他，也不說話，一矮身，將人打橫抱起來。

“陛下?！蓖浦鈴澋膭幼鹘┰诎肟?，方才出去的老翁，硬著頭皮，站在通道口，蒼老的聲音順著天牢的陰風，刮進了牢門。

“承天門樓鼓聲三響，丞相已在天牢外恭候多時了?！?/p>

? ? 李暮雙臂驟然收緊，繃緊的骨骼發(fā)出咯咯脆響。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發(fā)不出聲音。

? ? 半空的掌心輕落，李曦推推李暮心口，黏了冷汗的長睫，微微顫抖。

? ? 李暮心中一緊，緊蹙的眉頭，鎖的更甚。

? ? 他轉(zhuǎn)身將懷中人輕輕放在草床上，扶著他靠著棉被坐好。雪落眉梢，李暮壓著聲音，說道：“你等著我?！?/p>

? ? 說完，披風一甩，絕塵而去。

? ? 小窗透過的昏光，斜過他慘白的唇線。李曦坐直身體，淡墨般的眼梢平靜地看著李暮離去的身影，冷風撩動袍擺，四下再次恢復(fù)寂靜。

? ? 絲霧在炸起的北風中，漸漸消散。長生殿中，宮人們將龍袍披在永徽帝肩頭。

? ? 一番整理后，閑雜宮人退下，一個小宮女，上前捧過冕旒呈在李暮面前。

? ? 劍眉在遲疑中微微蹙起，他目光含威，掃過隱沒在冕旒之后的那張熟悉的臉孔，狹長的眼眸忽而一轉(zhuǎn)，落在了托盤下泛白的指腹上。

? ? 綴珠脆響，李暮看著眼前這個眼神游離的小宮女，袖袍一抖，沉聲問道：“承安呢？”

“......”小宮女埋頭咬著唇，躬起的脊背，開始不住顫抖。

“桃汐?！?/p>

? ? 雙膝觸及地面，發(fā)出咚地一聲炸響，久久回蕩在大殿之內(nèi)。“回，陛下的話?！碧蚁蛟诘厣?，攥緊裙擺的手，抖如篩糠。“梁...梁總管他...”

? ? 李暮瞇眼看著他，心頭一緊。

“...失足，失足，落水?！?/p>

? ? 一陣寒鴉聲，略過了長生殿落雪的屋檐。

視頻指路：@樹上有只甜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