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失去生命體征那天，可可以為自己會哭，但她只是抓著堇逐漸冷卻的手，呆呆的看著她安詳?shù)乃仭?/p>

一切早有預(yù)兆。

大學(xué)畢業(yè)后的可堇十分自然的走到了一起，沒有預(yù)想中的別扭，也沒有故作矜持的吵吵鬧鬧。一切水到渠成，堇告白，可可接受，然后二人租了個房子，同居了。平淡的不像是她們的相處風(fēng)格。

但是多數(shù)的愛情都是如此，淡如水的感情滲透進(jìn)日常，無聲地浸潤著雙方的身心。平淡嗎？或許。

但是誰能離得開水呢。

跟大多數(shù)的情侶一樣，也和以前一樣，二人依舊會時常鬧別扭。不過這只是在水中加了少許鹽，變成了生理鹽水，更加適合人體罷了。

堇如愿成為了一位二線明星，可可則成為了服裝設(shè)計師。

每天早上，早起的堇都會做好兩人份的早餐和兩人份的便當(dāng)。然后叫起酣睡的可可，給小迷糊一個早安吻后拉著她去洗漱。然后坐在餐桌前就著早間新聞吃掉早餐，出門之前可可會吻一下堇的額頭，如果哪天忘記了就會由堇來吻一下可可。

兩個人都忘記？不會有那樣的時候。

晚上回來的時候，早回來的可可會做好一桌飯菜，靜靜等待著愛人的歸來。雖然她的手藝比不上堇，但是在堇手把手的教導(dǎo)下，做一些家常菜已經(jīng)不會搞砸了。

而堇每次回來都會將因應(yīng)酬沾上煙酒氣的外套直接塞進(jìn)洗衣機里，順便也會沖個澡?？煽刹幌矚g煙酒的味道，堇一直都知道。

兩個人都努力著，為了早日擁有一個只屬于她們二人的小窩。

堇看中了市中心的一棟房子，而可可則相中了郊區(qū)的一座小屋。二人就此沒少爭論，堇覺得市中心方便，上下班要輕松很多。而可可覺得郊區(qū)安靜，環(huán)境優(yōu)美，而且還便宜。

就此事的爭吵已經(jīng)成了二人睡前的固定節(jié)目之一。不過可可一直覺得這不算是爭吵，因為哪有人吵架的時候會把手放在對方的腰上亂摸呢？

生理鹽水罷了。

可可覺得這樣的日子或許就是幸福，如果堇沒有……這樣的日子或許可以一直過下去。

堇的工作越來越忙，回來的也越來越晚，但是可可依舊會等著她一起吃晚餐。

堇說過讓可可先去睡，但是可可每次答應(yīng)過后都不作數(shù)。

可可感到一絲不對，堇工作越來越拼命，忙的腳不沾地。但是她沒有多想，為了她們的小窩，可可也在努力奮斗著。

不詳?shù)念A(yù)兆出現(xiàn)在一天早晨。

習(xí)慣了堇的叫醒服務(wù)的可可遲到了。因為這一天堇沒有叫醒她，而是自己吃完早餐后直接去上班了，連午餐的便當(dāng)都沒有帶，卻順手帶走了客廳垃圾桶里的垃圾。

可可發(fā)消息問的時候，堇只說起晚了，來不及了，就只好先走了。

騙人?？煽芍垒赖纳镧姰惓７€(wěn)定，醒來的時間永遠(yuǎn)是標(biāo)準(zhǔn)的六點三十分，從不會晚起。

回到家里后，可可在客廳和廚房四處尋找著，想找到什么呢？可可也不清楚，直到她看到了廚房冰箱角落里那一抹干涸的褐色痕跡。

是血。

可可依舊做好了飯菜，默默等著堇的歸來。

堇今天回來的很晚。

她輕手輕腳打開房門時，卻看到了可可坐在桌子前的身影。

“堇，怎么回事？”可可抬起手，手上是沾著血的紙巾。

“我……”堇愣在原地，“你……在哪找到的……”

可可的眼里含著淚水，“這是怎么回事？”

“可可！你聽我解釋……”堇脫下外套，走過去抱住了可可，“我早上……切到手了……”

可可一把捉住了堇的雙手，堇極力想往回抽，卻沒能做到。

“你的手上……沒有傷口?！笨煽删o緊捏著堇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可確定了，堇的身體一定出現(xiàn)了問題——因為那帶血的紙巾，是她用紅墨水染的。

堇支支吾吾想糊弄過去，但是面對著可可清澈的目光，她說不出謊言。

“我……得了胃癌……晚期，早上……胃痛，吐血了?！陛来怪^，低聲說著。

晴天霹靂。

可可盯著堇的臉，堇將視線錯開。

“你在逗我開心，是嗎……”可可捏得堇的手嘎吱嘎吱響，堇卻沒有反應(yīng)。

“這是……提前的愚人節(jié)的玩笑嗎……”可可淚流滿面，“還是你……”可可說不下去了。她找不到安慰自己的借口，堇的神情已經(jīng)無情地將她最后的幻想擊碎。

她的時間不多了。

所以堇才會越來越拼命地工作，燃燒著自己的一切。她想給可可一個美好的明天，那是她告白時對可可許下的諾言，即使那明天不再有她。

“對不起，以后我不在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堇抱住了可可，任由可可錘著自己的背。

“騙子！”

可可流著淚，無力地控訴著。

“你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

堇死死咬著嘴唇，嘴里滿是鐵銹味。

她推開可可，踉蹌地跑到衛(wèi)生間，扶著馬桶大口地嘔著鮮血。

可可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捂著嘴流著淚。

堇用紙巾潦草的擦了下嘴，對可可扯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暈倒在地。

“堇?。。。　?/p>

當(dāng)堇再次醒來時，她只看到了一片白色，和身邊趴著的，帶著淚痕的可可。

堇輕輕撫摸著可可紅腫的眼睛，可可慢慢醒來。

“你醒了？”異口同聲的問候，“嗯！”異口同聲的回答。

隨后是長久的沉默。

“可可……”堇先開了口，“以后……我不在了，你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堇像往常一樣，溫柔地笑著。

可可不知道該說什么。在癌癥面前，她顯得無比渺小，堇的笑容讓她窒息。她……怎么能就這么認(rèn)命了……她……是在交代遺言嗎……

不認(rèn)命能怎么辦呢？

當(dāng)然是遺言。

“可可？”堇撫摸著可可的臉頰，輕輕地問著，她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不允許她發(fā)出太大的聲音了。“答應(yīng)我，好嗎？我走之后，你要替我看看這個世界，連帶著我的份，一起活著。”

堇是怎么看出可可殉情的決心的呢？

可可在堇面前，可從無秘密可言啊。

當(dāng)然，堇也一樣，除了這件事。

最后的日子過得很快，也像之前的每天那樣平淡。唯一的區(qū)別是堇一天天消瘦下去，一天天虛弱下去，一點點的……離開著。

“答應(yīng)我，好嗎？”最后的時刻到了。堇看著可可的眼睛，竭盡全力的發(fā)出一點點聲音。

“好。”

可可抓著堇的手，木然的看著那不再閃耀的碧綠眼眸緩緩合上，堇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絲微笑。

可可以為自己會哭。

她每一天都想著堇離開她那一刻，她會是怎樣的崩潰絕望。但是當(dāng)這一刻真的來到了，她卻沒有，只是站在那里，看著堇安詳?shù)哪槨?/p>

在病魔的摧殘下，堇已經(jīng)瘦的皮包骨頭了，曾經(jīng)滿頭燦金色的秀發(fā)早已掉光，水潤的嘴唇早已干枯。但是可可就是覺得堇，很美。她的小堇怎么樣都很美。

可可慢慢地伸出手，觸碰著堇凹陷下去的臉頰。

冰冷。

可可跌坐在椅子上，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可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第一次覺得她們租的房子好大。

好大，好空曠?？煽勺诳蛷d的沙發(fā)上環(huán)顧著四周，如果她不是用鑰匙開的門，她甚至懷疑自己走錯到了別人家。

可可就這樣坐著，端詳著這個熟悉而陌生的房子。

她和堇一起貼的冰箱貼。

她和堇一起買的藍(lán)綠色窗簾。

她和堇一起挑的小飯桌。

她和堇一起買的衣帽架。

她和堇一起挑的抱枕和被褥。

一個小盒子硌到了可可，她緩緩取出，打開。

是可可偷偷藏在沙發(fā)下的戒指。

告白由堇來，求婚由她來。

可可本是這么打算的。

她端詳著自己精心挑選的對戒，拿出比較小的那一只戴在了左手無名指上。

然后單膝跪地，抓住虛空中那只手，舉起戒指輕輕套上。

“?！?/p>

隨著可可松手，戒指掉在了地上。

堇的葬禮已經(jīng)過去一年了。

可可依舊住在那間對她來說過大的房子里。

她買下了這里。

但是她在收拾東西。

她要去履行諾言，替堇看看這個世界。

她要去哪里呢？可可不知道。

可可辭掉了工作，帶上所有的積蓄漫無目的地踏上了旅途。

可可不覺得孤獨。她的堇一定陪著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注視著她。

可可在走過的每一個美麗的地方都會在手機里留下自拍。每一張照片的右側(cè)都留出了很大的空間，好像那里還站著一個人一樣。

那里的確站著個人，可可想。那是我的小堇，她陪著我一起旅行。

“堇，這個世界真的很美?！?/p>

堇的葬禮過去了兩年。

在花光了幾乎所有的積蓄后，可可回到了那間房子。

房間里落滿的灰塵讓她嗆咳。劇烈的咳嗽讓她流出了眼淚。淚眼朦朧中，她看見了她的小堇。

堇就坐在小飯桌前，輕輕對她揮著手。

“這個世界是不是很美？”堇溫柔地笑著。

可可伸手去抓，卻只激起了一陣灰塵。

“帶著我的那份，堅強的活著吧?！陛赖穆曇麸h散在空氣中。

可可怔怔地站著。

幾天后，她打包收拾好了房子里的一切。

臨走之前，可可扶著門框，緩緩地回頭。

“堇，再見了……”

堇的葬禮過去了六十年。

在敬老院里，有一位不合群的老奶奶。她無兒無女，沒有人會來探望她。平時也像個啞巴一樣，很少和其他人說話。

她有一個寶貝盒子，經(jīng)常會獨自打開來看，誰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

在一個安靜的午后，她獨自躺在陽臺的搖椅上，打開了她的寶貝盒子，靜靜地看著里面的東西。

當(dāng)護(hù)工看到她時，她緊緊抱著她的盒子，安然的睡去了，停止了呼吸。

護(hù)工打開了她一直抱著的寶貝盒子，里面都是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上面只有一個美麗的姑娘，含著淚燦爛的笑著，她的右側(cè)留著很大的一塊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