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峻豪」 潮生 |救贖向
我曾經(jīng)見過很多翻找垃圾箱的流浪貓狗,它們毛色骯臟,骨瘦如柴,眼里是深淵般的絕望;而更加恐懼的是被一刀封喉的雞,活剝皮的牛蛙以及遍體鱗傷的斷翅鳥。血淋淋的表層下那扭曲掙扎的靈魂包裹住內(nèi)心每一處僥幸,往往使我夜不能寐。

勿上升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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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很長,請耐心看完,可以左上角)

? ? 今天晚自習(xí)下課格外早。
? ? 佑宜她們提議買杯奶茶,我也被拉去了。從店里出來,幾個女生嘰嘰喳喳地討論關(guān)注的男生,班里的八卦,笑聲此起彼伏。
? ? “我跟你們講,我現(xiàn)在不喜歡會打籃球的男生了?!?/p>
? ? “喜歡會打架的啊哈哈。”
? ? “不是、”“不是什么,會打架多帥啊?”
? ? “哦~原來你喜歡混混?!?/p>
? ? …………
? ? 我在一旁挑句子聽著,偶爾笑兩聲。
? ? 在一個小型紅綠燈面前,綠燈亮起來的那一刻,一輛電瓶急吼吼地與我擦肩而過,后座撞到書包,我一個沒站穩(wěn)向后踉蹌。
? ? 于是胳膊直接撞到旁邊的男生。
? ? 感受到虎口濕黏的液體,我心下一涼?!把苎埽銢]事吧!”
? ? 定睛一看,確實潑出來了,棉質(zhì)校服短袖,胸口渲染開一大片奶漬;連鬢角都在一滴滴往下流。
? ? “對不起!我……”我慌忙找紙巾,嘴里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完整的話,“我動作太大了沒看見?!?/p>
? ? 那個男生沒說話,他又高又瘦,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 ? 終于佑宜遞來紙巾,我緊握手中,尷尬地在空氣中比劃,猶豫要不要幫忙擦。
? ? “沒事?!彼@才開口,并輕輕接過去。聲音很低沉,卻并不沙啞,細聽頗有幾分磁性。
? ? 我心里長吁一口氣,站在原地注視他的動作,一時忘了挪步。
? ? “衍衍快走吧,綠燈要結(jié)束了?!?/p>
? ? 我點點頭,背好書包。
? ? 走之前我還回了下頭,他仍不緊不慢地擦領(lǐng)子,長劉海投下一片陰影,整個人散發(fā)著股生人勿近的疏離感,哪怕在人潮中也顯得格格不入。
? ? 冷漠而且略顯怪異。
? ? “欸,你們都知道剛剛那是誰吧?”待拐了個彎,阿妍才打破這不可思議的安靜。
? ? “知道知道,四班張峻豪?!?/p>
? ? “我靠,怎么會這么巧?。俊?/p>
? ? “她們像打開話匣子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只有我遲鈍地思考“張峻豪”這個名字。
? ? 好像聽過,不過不大記得了。
? ? “衍衍也是挺倒霉的,碰上這么個人物,幸好他沒暴躁起來,是吧衍衍?”
? ? 話頭忽然指向我:“嗯,什么?”
? ? 大家紛紛看向我:“你不會不知道吧?”
? ? “我聽說過人名,但具體不太清楚?!?/p>
? ? 她們很快換上一副故弄玄虛和看破不說怕的表情,嘴里念著“這個”“那個”就是不肯說個明白。說實話我很反感她們這樣,不想說就不說,故意吊人胃口是為什么?又沒有多不可告人。
? ? “我們衍衍,還是太純了。這樣吧,下次再告訴你?!?/p>
? ? 阿妍口中的下次,原來就是第二天。
? ? 只見她一下課就湊過來,意味不明地拉長腔調(diào):“衍衍,你真不知道張峻豪???”
? ? 我把課本塞下桌,應(yīng)了聲。
? ? “你怎么連這都不知道啊,我們聊天的時候你都在啊?!?/p>
? ? 她們聊到別人的時候,十句有八句是在編排,有些還不堪入耳,帶著個人感情的評價難辨真?zhèn)?,我一般選擇不聽。
? ? “我沒注意,你要講就講嘛?!?/p>
? ? “這——,可不好講,”她拖長了音,“不過不是什么好角色。”
? ? 又來了。
? ? “陳衍衍,英語老師讓你去辦公室拿作業(yè)。”
? ? “哦。”
? ? 在辦公室里,四班的英語老師和我認識,叫我順便把月考卷子給她們班張峻豪并叫他過來。”
? ? 熟悉的名字使我一愣。
? ? 五班和四班說是隔壁班,但一個在三樓,一個在四樓,平時很少有交流。我捏著那張答題卷上樓,無意中瞥見卷首的分數(shù):四十八。
? ? 四班門口很吵,我拍拍一個女生的肩膀:“同學(xué),找一下張峻豪?!?/p>
? ? 她表情看起來很不情愿,隨手指著教室一角:“哪兒,你自己去問吧?!蔽疫€想多問什么,可她的語氣太過不耐煩,使我欲言又止。
? ? 幸好是靠外的角落,后門開著。我敲敲門框:“同學(xué)?!?/p>
? ? 趴在桌子上的少年動了動,然后幅度很小地抬頭,眉目與昨晚那張臉剛好重合。“你是不是叫張峻豪?”
? ? “嗯?!彼]有表現(xiàn)出熟稔,嗓子悶悶的,帶著些許鼻音。
? ? “這是你們英語老師讓我給你的,還有她讓你去趟辦公室?!?/p>
? ? 他習(xí)以為常般接過卷子:“辛苦了?!?/p>
? ? 就在我們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兩個男生打鬧著跑過來,狠狠撞掉了掛鉤上的書包,還渾然不覺地踩上去。
? ? “我靠,對不起啊?!逼渲幸粋€男生嬉皮笑臉地朝著一揚下巴。?
? ? “撿起來?!睆埦赖穆曇舴路鹋葸M冰水里。
? ? “你用重慶話說,我就撿。”“重慶話應(yīng)該怎么講?撿起來噻?哈哈哈?!?/p>
? ? 眼看張峻豪真要沖上去和人干架,我搶先把包掛好,“張峻豪,老師該等急了?!边呎f邊把他推出教室。
? ? 樓梯上,我一直在偷偷觀察他:他其實長得很好看,是那種個人特色鮮明的好看,只是劉海太長了,整個人感覺十分頹廢;尤其是現(xiàn)在沾染上戾氣,令人望而生畏。
? ? 他手中那張卷子如同風(fēng)中敗葉瑟瑟地抖,鮮紅的數(shù)字毫不畏懼地公之于眾。結(jié)合剛才的一幕,指路女生眼中的厭惡,和四班老師的眉心緊蹙,我突然覺得有些冷。就是那種,半夜驚夢冷汗直出,由內(nèi)而外的冷,仿佛從陽光下掉入冰窖中。
? ? 上課鈴適時打響,我趕回教室,桌上有一張便簽:“張峻豪老家在重慶,他父母不要他的;成績很差,脾氣臭不合群;他還經(jīng)常打架,抽煙喝酒,據(jù)說肩膀上有紋身,要有多混就有多混?!?/p>
? ? 我反反復(fù)復(fù)看了五六遍,直至指腹出汗模糊字跡?!盎臁薄按蚣堋薄安灰边@些字眼像鋼釘一樣扎在心底,每一下都疼得清醒。
? ? 一個人為什么會被貼上那么多標(biāo)簽?如果是造謠,那總是有把柄在先;如果是真的,那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為什么會有這樣支離破碎的生活,是他錯了還是別人錯了?
? ? 可無論如何,都不應(yīng)該輪到無關(guān)緊要的人評頭論足,難道他們就都浩氣凜然,高高在上嗎?
? ? 我撕碎了便簽。
? ? 可上面的話卻一句也忘不掉。
??
? ??
? ??國慶放假前,學(xué)校準(zhǔn)備組織去烈士園。我真感謝校領(lǐng)導(dǎo),宋妍她們終于不每天張峻豪長張峻豪短了。
? ? 高二安排在放假前一天上午,學(xué)校統(tǒng)一大巴車,三十幾個座位,除第一個外后面都是兩個班混合坐。
? ? 我和五班前面十個人就蹭四班的車。
? ? 而我又正好是倒數(shù)第二個,上車以后位子基本已經(jīng)滿了。我跟且吟在四班人的打量中一路穿梭,一直到最后一排,那兒五個位子,一邊張峻豪,一邊挨著兩個男生。
? ? 我還在和且吟眼神商量,車子突然啟動,我倆都沒站穩(wěn)。我拉住且吟的同時有人也同時抓住我。
? ? 是張峻豪。
? ? 他眼波平淡,可以說波瀾不驚,手部動作更是極為紳士。我順勢在他身邊坐下,“謝謝?!?/p>
? ? 車程有一個小時,沒有手機,MP3,車上全是聊天聲。我們作為“外班人”,這種場合不好意思太顯眼,大多數(shù)是正襟危坐。
? ?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經(jīng)過一條維修中的路,車身隨之劇烈顛簸,沒幾秒便有人受不了喊難受。張峻豪也有狀況,撐著椅背把手,眉頭緊鎖。
? ? 我從包里拿出個蜜桔,剝下皮遞給他:“張峻豪,要橘子皮嗎?”
? ? 他回過頭,額頭上密密一層汗,唇色發(fā)白:“干什么?”“你把它對折,擠出汁抹人中上會舒服一點。”
? ? 張峻豪警惕地盯著橘皮,猶豫片刻,還是接過去照做了。
? ? “其實暈車的話,聞橘子皮,含姜片或藿香正氣丸都可以緩解。”
? ? 他點點頭,撥開劉海枕著胳膊。大概是好些了,喉間溢出幾聲低喘,喉結(jié)上下滾動。
? ? 暈車暈成這樣也是沒想到。
? ? “你叫什么?”
? ? 我正和且吟分橘子,張峻豪顆粒感極重的嗓音在背后響起。“陳衍衍?!?/p>
? ? “行。”
? ? 晚上,我從超市買東西回來,在公園雕塑前看見個人。
? ? 一直盯著我看。
? ? 他一動不動,幾乎融入了身后的雕像。
? ?不會這么巧吧?
? ? “張峻豪。”我沖他笑笑,沒有答復(fù)。他安安靜靜蜷縮在臺階上,清涼的雙眸似清水微微顫動,像顆健胃消食片。
? ? 我是該走呢還是跟他聊兩句呢?
? ? “嗨?!睆埦婪瓷浠〗^對比別人長。
? ? “你一個人嗎?”我大大方方地在他旁邊坐下,袋子放腳邊。
? ? “嗯?!?/p>
? ? “那、”我不斷搜索能接話的詞匯,最后學(xué)著我媽來一句:“晚飯吃過沒?”
? ? 巨尷尬。
? ? 但張峻豪搖頭。
? ? 啊這,快七點了已經(jīng)。
? ? “那個,旁邊有個煎餅攤,你多少吃點吧?!?/p>
? ? 張峻豪注視著我的眼睛,仿佛要從里面看出真假。
? ? “要不,我替你去買?”
? ? 他不說話是什么意思?
? ? “那我去嘍,你在這等會兒?!?/p>
? ? 賣煎餅的是個老太太,操著外地口音,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笑吟吟的。如果注意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她眼尾略垂,年輕時應(yīng)該是小家碧玉型的美人。
? ? 和別人不同的是,她不用塑料袋,而是專門的紙袋,上面沒有一處油點。
? ? ?我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暖心,捧著送給張峻豪:“小心燙?!?/p>
? ? 張峻豪不急著吃,而是把餅翻面:“這家煎餅,你吃過嗎?”
? ? “吃過兩次,味道挺好的?!?/p>
? ? 他眼里情緒不明所以,像是在笑,卻異常溫柔:“這是我奶奶?!?/p>
? ? 我大驚!這才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睛。
? ? “所以,你是在等你奶奶?”
? ? “不然呢?!睆埦赖б豢陲?。
? ? 少年只穿一件寬松T恤,體型瘦削,稍一動,肩胛就若影若現(xiàn)——冷白皮,三兩塊青紫,哪有什么紋身。
? ? 便簽上的話再次浮現(xiàn),我斟酌了好久,還是決定問問:“那你父母呢?”
? ? “外地工作。”末了,他補充一句,“我跟我奶奶都是重慶過來的。”
? ? “哦。”
? ? 三言兩語就概括完的事,平平常常,根本沒有別人口中如此不堪。
? ? 回憶起白天,參觀烈士館的時候,老師在前面慷慨激昂介紹寧縣共產(chǎn)黨員的英雄事跡,下面不知是誰蹦出一句:“像張峻豪這種外地人有什么好聽的?!?/p>
? ? 短小一句話引起不小反應(yīng):“就是就是,重慶的紅色精神可比咱之江多。”
? ? “他心里肯定挺不屑的吧?”
? ? “那肯定,他干嘛來參加這種活動???”
? ? ?其中四班議論的人最多,一出館張峻豪差點跟人打起來,還因此以不尊重烈士為由全校點名批評。
? ? 再加上先前在他們班看到的,更是可以說明一點:張峻豪在這里不受公平對待。
? ? “煎餅的錢?!睆埦罃傞_手掌,三個硬幣早已失去光澤,沾著陳年污垢。
? ? “不用不用,就當(dāng)我……”“拿著吧,我們不是吃白食的?!?/p>
? ? 我們?哪個我們?這么說,他是將自己劃入他們口中的“外地人”一類了?他是真這么覺得還是有意報復(fù)?
? ? 可面對他陡然而立的渾身尖刺,我只有理虧的份,畢竟頭是我起的。
? ? “我不是這個意思。”張峻豪搖搖頭,默默咬餅。
? ? “其實別人的話很不好聽的話,你不要去聽,不要去多想,清者自清,這樣可以嗎?”
? ?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在這守著嗎?”
? ? “等阿婆收攤嗎?”
? ? “因為這里的城管特別針對我奶奶,一點通融都不給,常常攆她攆出幾條街。她年紀大了,沒有我?guī)兔Φ脑?,吃不消的?!?/p>
? ? 他說這話的時候,盯著不遠處一個垃圾桶,滿眼是自嘲,散漫,是無可奈何。
? ? “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p>
? ? “你說吧?!?/p>
? ? “你們之江人,從來就瞧不起外地的。”
? ? 字字珠璣,針針見血。
? ? 我聽過太多偏執(zhí)的話,可從來沒有哪句可以這樣直穿人心,連嘲笑對方孩子氣的資格都沒有。
? ? “張峻豪,我……”“不過跟你沒關(guān)系。”
? ? “?。俊薄澳愀麄儾灰粯?,”張峻豪的口氣不容置喙,“陳衍衍,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不過對我來說,你跟他們都不一樣?!?/p>
? ? 路燈亮了,遠遠處傳來婦女的爭執(zhí),是寧縣方言特有的硬,字字是罵人爛婊的話。
? ? 該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有只受驚的貓,利爪瘋了似的在心頭撓。
? ? 從那之后,我跟張峻豪熟絡(luò)起來,路上碰到了也會打個招呼。與此同時新鮮勁過去,宋妍她們的話題也不再圍繞著他。
? ??他真的沒有朋友,獨來獨往,而且從來不笑。
? ? 那日他站在英語辦公室門口,插著兜,深秋的太陽分外眷顧他的側(cè)顏,優(yōu)越極了的下顎線滿是清冷感。
? ? 我去送作業(yè),他還沖我一挑眉。
? ? 英語老師不在,六班課代表來過了,作業(yè)本堆得很亂。我不得不把小板凳上的移開,攏一塊放旁邊,這時旁邊一對女生的說話聲悠悠飄過來,
? ? “張峻豪又站在外面???”
? ? “可不嗎,英語五十分都考不來的人。”
? ? “他這種人不就是不讀書嗎,老師都懶得管?!?/p>
? ? “他要是就不讀書就好了,我聽說啊,前幾天他又和外校人打起來了?!?/p>
? ? “混社會唄不就是,也難怪他父母不要他?!?/p>
? ? 作業(yè)本整理完了,我揉揉酸痛的腰,彎太久了。
? ? “啊!”?
? ? 原來是她們把卷子混一塊了。我經(jīng)過看見一桌狼藉,沒忍住一笑。
? ? “笑什么啊,你哪個班的?”是個很漂亮的女生,留著公主切,眼角眉梢都是浮躁的怒氣。
? ? 我也不知道哪來的沖動,饒有興趣地盯著她淺棕色的瞳仁:“我四班的,你有意見?”
? ? “你是不是跟張峻豪關(guān)系好?”她已經(jīng)惱羞成怒。
? ? “對啊,他老說十一班有兩個傻逼喜歡嚼舌根,今天我算知道是哪兩個了?!?/p>
? ? 倆人露出害怕的神色,但仍舊梗著脖子:“嚼舌根又不是只有我們,怎么,你要告訴張峻豪?”“也可以不用我告訴,你們出去當(dāng)面再說一遍不就好了?!?/p>
? ? “神經(jīng)??!”
? ? 我笑笑,學(xué)著張峻豪插兜,頭也不回地走了。
? ? 剛出門冷不防聽見一句揶揄:“挺能懟啊?!?/p>
? ? 我去……
? ? 張峻豪嘴角似笑非笑,靠墻那姿勢拽的跟個二五八萬似的。
? ? “你都聽見了?”“對啊,聲音不大不小?!?/p>
? ? 有一瞬間我甚至想過滅口。
? ? “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陳衍衍?”
? ? “我那不是聽不下去了嘛,這種人真的無聊?!?/p>
? ? 張峻豪就這么看著我。
? ? “走了,再見?!?/p>
? ? “……再見?!?/p>
? ? 這件事后一個星期,先是月考,十一月還有期中考學(xué)科競賽,熬過這些才迎來運動會。
? ? 連官方都吐槽這次晚。
? ? 我跟張峻豪約定,如果我倆誰得一個第一對方就請客。
? ? 我們的項目剛好一個第一天一個第二天,非常便于觀察。所以一百米我跑了第四被他嘲笑五分鐘。
? ? “跑步那是拿來湊數(shù)的,跳高才是關(guān)鍵!”
? ? “行啊,就看你跳高了?!?/p>
? ? ?事實證明我跳高確實可以,初賽一米五穩(wěn)居第一。到了決賽,前面兩次發(fā)揮正常,第一次一米五,第二次一米五五。只剩兩個人的時候,依據(jù)對方水平,我只要跳過一米五五過兩毫米就有贏的機會。
? ? 最后一次,調(diào)高時我還順便對張峻豪比個耶。
? ? 助跑,起跳。那一刻我就知道勝券在握,越桿時明顯感覺懸空,拋物線的最高點居于桿子之上。
? ? 成功跳過一米六!
? ? 誰知我剛打算離開,桿不緊不慢地掉了。
? ? 我一整個就是震驚的大狀態(tài)?
? ? 裁判學(xué)姐一副憋笑辛苦的表情:“同學(xué),你的拉鏈……”
? ? 我這才想起,初賽結(jié)束我覺得熱,隨手把拉鏈拉了……釀成大錯……
? ? 下一位選手毫無疑問拿下第一。
? ? 不只是裁判,整個跳高場的人都在笑我!監(jiān)視的老師甚至拍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這次成績雖然入不了校記錄,但事跡絕對可以載入史冊。”
? ? 我恨不得挖個洞鉆進去。
? ? 回觀景臺那段路張峻豪笑得沒停過,說實話我從來沒見過他笑得那么開懷?!皬埦溃阋离m然我沒贏,但你沒拿第一我照樣不用請客。”
? ? “我知道,我又不是為這個笑的?!?/p>
? ? “到時候你跑一千,我就站跑道外面,看你氣喘吁吁的樣子!”
? ? “估計看不到?!?/p>
? ? 不過不管一千有沒有累著,這頓飯我是必須得請了,因為張峻豪四百米第一。
? ?“得了,待會兒就看我怎么拉飛全場吧?!边@是檢錄前張峻豪說得最后一句話。
? ? 哨聲響起,他就首當(dāng)其沖在最前面,一圈跑完與第二名拉開五十米??磁_上人群騷動:“張峻豪跑步這么厲害??!”“以前從來沒發(fā)現(xiàn)?!薄八尤贿€有這一手?!?/p>
? ? 大概六百米跑完后,整條跑步line都累了,比賽進入拉鋸狀態(tài)。張峻豪暫居第一,第二名腳步虛浮,有些力不從心。
? ? 果然,在下一個彎道第三名突然奮起角逐,只半個彎道就反超成為第二,并且持續(xù)加速!五十米,一百米,距離逐漸縮短為二十米左右。
? ? 整個看臺都屏息凝神,整齊劃一的動作根本不需要訓(xùn)練。
? ? 最后一個彎道過后,二人已經(jīng)不足一米差距,張峻豪始終領(lǐng)先但隨時隨刻都有被超的風(fēng)險。我想抓緊扶手,但汗涔涔的手心不斷打滑。
? ? 終于到了最后五十米。只見后面那位猛的發(fā)勁,擦過張峻豪身邊時突然一個踉蹌,接著直直向一旁摔去,還連滾出半個跑道!
? ? 全場嘩然。
? ? 張峻豪跟沒看見似的一路沖到終點,可跑到那一刻裁判沒有掐秒。
? ? “我靠張峻豪腦殘啊撞人?!”
? ? “想贏也不能這么不擇手段??!第二名招他惹他了啊算?”
? ? “心是有多黑啊……”
? ? 看臺上的人紛紛往下涌,摔倒的那位選手更是被眾人包圍。
? ? 我遠遠看見張峻豪也在往回跑,他似乎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茫然地四處張望。我努力使他看到我,可是我確實不夠高,夾在人群中勉強只能看見操場一處。
? ? 我看見裁判舉著紅牌罰張峻豪下場!
? ? 是他嗎?是他故意撞人嗎?
? ? “佑宜花名冊你帶了嗎?”“帶了!”
? ? 我隨人流到警戒線前,倒地不起的那位疼得直叫,他們班主任招呼同學(xué)扶人,陣仗弄得很大。
? ? 他胸前的號碼牌是079,079……十班金垠!
? ? 我立刻明白了什么,趕緊抬頭找張峻豪,他人不在,估計是回教室了。
? ? 趁著場面混亂,我撥開人群離開操場。教學(xué)樓這片冷冷清清的,我在三樓拐角找到了一個人影。
? ? “張峻豪你等一下!”
? ? 他聞聲回頭,眼里的怒氣將我嚇在原地。
? ? “你、還好吧?”
? ? 張峻豪嘴角抽搐了一下,氣場軟下來。他拖著步子走到我跟前,笑容有些苦:“陳衍衍,我沒撞人?!?/p>
? ? “我相信你,是金垠吧?”
? ? 他表情很詫異:“你知道他?”
? ? “去年運動會接力,他傳完棒后撞人,害得我們班選手越到別班跑道,被當(dāng)作犯規(guī)。事后裁判還包庇,根本不聽我們辯解,整個五班都和他過不去?!?/p>
? ? 張峻豪點點頭,“他確實擅長這種事?!?/p>
? ? “所以他剛才是假摔吧?!薄?/p>
? ? “他跑到我旁邊的時候想撞我,我伸手擋,誰知我碰都沒碰到他就自己演上了?!?/p>
? ? “你跟裁判說啊?!?/p>
? ? “沒人信我?!?/p>
? ? 像當(dāng)時我們向裁判辯解一樣,根本不信。無人機在操場上空嗡鳴,也不過是裝體面應(yīng)付縣領(lǐng)導(dǎo)的擺設(shè)工具,沒有人會在乎與大眾看法相悖的?事實,也沒有人愿意大費周章地抓住細節(jié)不放。
? ? 更何況有偏見加持。
? ? 腳下有聲音,好像是十班人扶著金垠回教室。十班在二樓,我們這個位置剛好聽得清清楚楚:
? ? “金垠你好好休息,張峻豪已經(jīng)取消資格了?!?/p>
? ? “真是委屈你了,攤上這么個不擇手段的混混。我早就說過,這種人看著沉默寡言實際上心比誰都毒!你看看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p>
? ? “這種人怎么還不開除啊,留著是為了妨礙人高考嗎?”
? ? “成績嘛又差,高考能有出路嗎?還不如早點輟學(xué),找個工廠開拖拉機去?!?/p>
? ? “要我說,滾回重慶算了,那兒志同道合的人還多?!?/p>
? ? 這個角度看不見張峻豪的表情,他拳頭上的青筋一路蔓延至肘,伴隨著關(guān)節(jié)咔嗒的響聲,手指發(fā)白。
? ? 這些人里面還有別班的,說的話大同小異,但有一種聲音分外突出:
? ? “我們四班到底作了什么孽要有張峻豪?”
? ? “要不是他,我們這次有望第一!這下好了,讓他整沒了。”
? ? “第二有什么不好,偏要第一,就算第一又怎么樣呢,又沒人支持他?!?/p>
? ? “四班出事,哪一件不是因為張峻豪?”
? ? …………
? ? 聽到后面,我踮起腳捂住張峻豪的耳朵,努力忍住快要掉下來的眼淚。
? ? 其實沒必要吧,他已經(jīng)聽得太多了吧。
? ? 在自己看到的一面大做文章,添油加醋,無所畏懼地評論著,伸張著自以為是的善與惡,煽動著爛泥般軟弱的人們;他們所在之處,不堪而腐朽。
? ? 于是慢慢的,拼成了大大一個圈子。
? ? 答應(yīng)張峻豪的請客是肯定要做到的,盡管他心情很不好。
? ? “想去哪?你慢慢挑?!?/p>
? ? “去哪都可以,欸,要不去吃重慶小面吧,寧縣有一家,你嘗嘗正不正宗。”
? ? “張峻豪你搭理我一下嘛!”
? ? 張峻豪被我吵得不行,干脆停下來:“陳衍衍,你什么時候那么咋咋呼呼了?”
? ? 我這不也是為了逗他開心嗎?
? ? “那你倒是說想吃什么???”
? ? “那就,重慶小面吧?!?/p>
? ? “行?!?/p>
? ? 一路上我興高采烈,先是問重慶小面什么味道再是重慶還有哪些好吃的,反正空氣一分鐘都沒有安靜過。
? ? 到后面,張峻豪都沒轍只剩笑。
? ? 目的地達到,非常好!
? ? 那家面館有些遠,在寧縣南面,我憑著記憶邊摸索邊找。
? ? “錯了,洗衣店要左轉(zhuǎn)?!币粋€十字路口,張峻豪突然出聲。
? ? “你怎么那么清楚?”
? ? “我家住這附近?!?/p>
? ? 他怎么不早說,害我找這么久?!澳悄銕?,我找不到!”
? ? “我又不知道在哪?!?/p>
? ? “你不是住這嗎?”
? ? “面館一定在這片嗎?”
? ? “……”我這個腦子真是。
? ? 接下來幾分鐘,我不但沒找到面館,還誤打誤撞摸進一排居民房。是條小巷,路燈壞了好幾盞,陰冷潮濕,墻角青苔遍布。
? ? “走,別呆這?!睆埦览∥业臅鼛?。
? ? “為什么?”
? ? “這里不安全。”
? ? “可穿過去就到人民街了,面館應(yīng)該在那條街上?!?/p>
? ? “我說了這里不安全!”
? ? 他吼什么。
? ? 可接下來的事情向我證明,張峻豪是對的。
? ? 我們剛往回走沒幾步,就被人叫住了。?
? ? 三四個看上去不務(wù)正業(yè)的青年,破洞衣,耳釘,叼煙。
? ? “一中的?來這干嘛,這是職高的地兒?!?/p>
? ? 張峻豪罵了一句媽賣批。
? ? 我還在想他說了什么,卻被一把拉到身后。
? ? 領(lǐng)頭的人嗤笑:“這不是張峻豪嗎?怎么,帶著女朋友回來見家長?”
? ? 張峻豪抓緊我的手腕,只字未言。
? ? 領(lǐng)頭干脆走上前來,瞇起眼:“幾個月不見,怎么人模人樣起來了?”
? ? “別傻逼,老子今天沒工夫跟你耗。”
? ? 對方一揮手,幾個人瞬間將我們圍住,鐵了心似的不放人。
? ? “張峻豪,你緊張什么,我又沒打算在你對象面前跟你干架。”他目光投向我,笑起來滿口黃牙令人作嘔,“多大了?見過男人脫褲子沒?”
? ? 一股熱流瞬間涌上大腦,可我還沒做出反應(yīng),張峻豪已經(jīng)一拳揮上去,伴著凜冽風(fēng)聲,力度大到被他抓著的手帶著人向前走。
? ? “婊子生的!”那人眼里驟然變作兇狠,雙手鉗制住張峻豪砰一聲砸到墻上。
? ? 那聲悶響聽的人頭皮發(fā)麻。
? ? 下一秒,包圍我們的人全部沖過來,勾住張峻豪的胳膊將人扣倒在地,對著腰身拳打腳踢。
? ? 我被一個人抓住胳膊,全身的力氣都用來掙扎。地面各種聲響一聲不漏地聽進耳朵,漫長的數(shù)十秒鐘里我真恨透了這些人!
? ? 撲騰間我肘關(guān)節(jié)捅到關(guān)鍵部位,身后的人吃痛松開手,我趁機掙開他,撲到張峻豪身上死死護住。
? ??可能畢竟因為我是女生,他們沒有再下狠手,但落在身上的還是疼的揪心。
? ??那剛才張峻豪得多痛啊。
?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于肯停下來。
? ??“走了,再打人都要沒命了?!?/span>
? ??“亡命鴛鴦。”
???我因為害怕臉埋在張峻豪胸前,他出聲時的胸腔震動酥麻了臉頰:“受傷沒?”
? ??“沒,你呢,都傷哪兒了?”
? ??“還好?!?/span>
? ??還好?如果嘴角出血,手臂長長一道杠,額頭一塊青紫是還好的話,那我寧愿讓那群人再打一次。
? ? “陳衍衍,”
? ? “怎么了?”
? ? “對不起?!?/span>
? ? “行了你先起來?!?/span>
? ? 就是起個身,張峻豪仿佛用了半年,每一處筋骨都在使勁,每一下拉扯都疼得倒吸涼氣。
? ? 他站起來的那一刻我鼻頭發(fā)酸。
? ??
? ? 在張峻豪家里,我借著昏暗的光線翻找碘伏。瓶瓶罐罐都積灰了,標(biāo)簽?zāi):磺濉?/span>
? ? 找紗布的時候,我翻出一個透明盒子,上面用黑色記號筆寫著兩個大字:“順順”
? ? “順順?”我回頭喊。
? ? “嗯?”
? ? “你真的叫順順啊,挺好聽的?!?/span>
? ? 張峻豪摸摸鼻子:“這是小時候奶奶專門給我儲備的一些藥?!?/span>
? ? 我打開看了看,每一種藥上面都有標(biāo)注服用次數(shù)和時間。能看出來,他奶奶很愛他。
? ? 張峻豪上藥的時候,我搬把椅子坐一旁,時不時替他吹吹。
? ?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酒精味。
? ? 一安靜下來,我們就不約而同想到十分鐘前的事了,想起那些下流極了的話,還有刻骨銘心的痛感。
? ? “那些人我初中就認識了?!睆埦廊拥襞K棉簽。
? ??“住在這片房子的人,沒幾個是正道的,大人喝酒賭錢,小孩子打架。
? ? “因為我跟我奶奶是外地來的,從小在他們中間就受欺負。我又不像別的小姑娘只會哭,知道怎么打回去,所以在他們面前都是對立面的角色。
? ? “其實小時候只是小打小鬧,上初中后學(xué)會的東西多了,打架都是摔酒瓶子。因為初中一個學(xué)校,放學(xué)以后三天兩頭被他們堵校門;后來他們都去了職高,這種事越來越習(xí)以為常,而且一段時間就會換一批新人?!?/span>
? ?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像是在講故事,溫柔的不行。
? ? 我從來沒聽過這樣的經(jīng)歷,也從來沒想過,這樣的生活環(huán)境下,張峻豪是怎么長那么大的。
? ? “那學(xué)校里的那些話,你……”
? ? “從初中聽到大,早就習(xí)慣了?!?/span>
? ? “可你沒有做錯什么,你應(yīng)該維護一下的。”
? ? 張峻豪仿佛在看一個童言無忌的孩子,只是笑得蒼白無力:“在他們眼里,我都是爛成這樣的人了,還有什么好洗白的?!?/span>
? ? “就像一塊破抹布,無論它怎么干凈怎么新,都不會有人去用它擦桌子?!?/span>
? ?我張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 ?無辜的人閉嘴,無良的人宣揚,無知的人附和。
? ? 這就是所謂的惡吧。
? ? 張峻豪旋緊碘伏蓋:“小面沒吃成,怎么,要不我親自給你拌?”
? ? “你會拌?”
? ? “當(dāng)然,要不怎么是重慶的嘞?!?/span>
? ? “那謝謝您,麻煩不加辣?!?/span>
? ? “不加辣怎么吃?”
? ? “可加辣我沒法吃?!?/span>
? ? 張峻豪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樣子。
? ? 我也樂顛顛跑過去,系上圍裙:“你受傷了,我?guī)湍愦蛳率职??!?/span>
? ? “好啊?!?/span>
? ? 煮面煮出的氤氳熱氣很快遍布廚房,玻璃窗上蒙蓋著一層霧面。我抹把汗,突然有了個想法:“要不冬至那天,我也給你做頓炒圓?”
? ? “冬至不應(yīng)該吃餃子嗎?”
? ? “我們這吃炒圓?!?/span>
? ? “行,我等你。”
? ? 今年冬天來得早,也卻冷得要命。
? ? 南方的濕冷在之江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就是那種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坐著不動全身發(fā)僵,出門全靠哆嗦往前蹦,暖寶寶熱水袋離手一刻就受不了的那種冷。
? ? 每到這時候,也正是外婆忙著做冬至圓子的時候。
? ? 于是就有了這樣一幕:我一邊打寒戰(zhàn)一邊據(jù)理力爭:“阿婆,就不能讓我搓幾個嗎?搓出來我自己吃?!?/span>
? ? 外婆:“別了,好不容易磨出來的粉?!?/span>
? ? 我:“我幼兒園捏橡皮泥還拿過獎,肯定沒問題?!?/span>
? ? 老人家樂得清閑自在:“行,你來?!?/span>
? ? 事實證明,我也就話說的漂亮。軟乎乎的糯米團一捧上就愛不釋手,一定要玩?zhèn)€夠;或是捧都捧不牢,好幾次差點甩出去。
? ? 用外婆的話說就是看著膽戰(zhàn)心驚。
? ? 搓條,切段,塑形,經(jīng)過我不懈的努力,才算做出像樣的一盤圓子,分門別類的裝好。
? ? 冬至那天早上我爸都會讓我給姑姑送圓子,我找個借口中飯前回來就可以給張峻豪做頓炒圓。為此我還專門去菜場買了香干,包菜,番薯面這些。
? ? 然后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到張峻豪家。
? ? “快說感動!”
? ? “哇,好感動啊。”
? ? 我沒空搭理張峻豪那敷衍勁兒,趕緊架鍋。
? ? “這是什么?”他指著一個塑料袋?!拔覀冞@特產(chǎn),空心豆腐?!?/span>
? ? “好吃嗎?”
? ? “炸起來更好吃,下次再給你做?!?/span>
? ? 冬至是寧縣重要的節(jié)日,這時候外面的爆竹聲已經(jīng)絡(luò)繹不絕,連婦女的對話都滿是親切問候。
? ? 這座小城太老了,老到很多習(xí)慣風(fēng)俗都鐫入骨髓,別具風(fēng)情的同時,任何不屬于它的事物都會那么格格不入。
? ? “炒圓好了?!?/p>
? ? 我端著一盤圓子跨出廚房,趁還沒燙手趕緊放桌上。
? ? “嘗嘗?!?/p>
? ? 張峻豪拿起筷子,慢慢夾起一個送進嘴里。
? ? “好吃嗎?”我滿臉期待。
? ? “嗯?!彼济珓恿藙?。
? ? 看他一個接一個的動作,應(yīng)該是真的好吃了。“我還盛了一碗留給你奶奶,她回來記得熱一熱?!?/p>
? ? “謝謝?!?/p>
? ? 看張峻豪吃東西很享受,因為他的樣子很乖,也不會弄出聲響,而且都認真吃完。
? ? “如果你樂意的話,我每年都來給你做?!?/p>
? ? “不用這么麻煩,不過你想來都能來?!?/p>
? ? 我下巴墊在手背上,說話一搗一搗的:“元旦我們一起跨年吧;還有,你初幾有空,我?guī)闳ス涔鋯h;十四夜你要不也去看燈會吧,我?guī)闳コ院贸缘??!?/p>
? ? 張峻豪嘴角上揚:“你把明年開頭都給我安排好了?”
? ? “對啊,呆家里不悶嗎?!?/p>
? ? “行吧,看情況?!?/p>
? ? 話是這樣說,可具體行程我已經(jīng)打了八百字草稿。
? ? “快十一點了,你早點回去吧?!睆埦来呶?。
? ? “那你一定要吃完啊不能剩?!?/p>
? ? “好?!?/p>
? ? 張峻豪送我到樓下,推開門我才發(fā)現(xiàn)室內(nèi)外溫度差不多。風(fēng)很大,吹的人眼睛睜不開。我沖他擺擺手,他倚著門目送。
? ? 南方的夏天很長,冬天很冷,很潮。
? ? 面對這無法避免的苦楚,我們總是虔誠而乖順。因為酷暑的尾聲是空山新雨,寒冬的盡頭是春江水暖。
? ? 只無奈是周而復(fù)始,去而復(fù)來。
? ? 接下來一個月,除學(xué)習(xí)以外,我?guī)缀跸敕皆O(shè)法圍著張峻豪轉(zhuǎn)。
? ? 跨年那晚拉著他看滿城煙花,帶他逛寧縣小吃街,重慶人開的火鍋店,陪他守煎餅攤。
? ? 我發(fā)現(xiàn)他雖然不愛說話性子沉,但內(nèi)心活動豐富,心思也細膩,他永遠知道我下一步要干什么,喜歡什么討厭什么都記得清清楚楚。
? ? 還有,他其實很在意被人的看法,我隨口一句評價他會認真想上好半天。
? ? 我認識了一個不一樣的張峻豪,他和所有人認為的都不一樣,他不是形容詞。
? ? 他只是一個有著漂亮狗狗眼的少年。
? ? 哦對了,他初十四有空,也答應(yīng)一起去看燈會。
? ? 為這我甚至穿上最好看的衣服,頭發(fā)也放了下來。
? ? 今天晚上街上很熱鬧,來來往往的行人臉上都是簡單的愉悅;路邊看見有糖人,我買了兩根兔子,邊走邊啃。?
? ? 張峻豪好像不喜歡這么甜的東西吧,算了,大不了我自己吃。
? ? 可到約好的地方,我卻沒有看見張峻豪,甚至沒有看見一個人。這里還黑黢黢的。
? ? “張峻豪?”我試探著喊,竟然還有回聲。
? ? 突然傳來一股奇怪的味道,說不上來但很不好聞。我潛意識里覺得有什么東西在腳下,于是把步子邁得很大。
? ? “張峻豪你在不在?”
? ? 話音剛落,我就真踩到了什么——向后倒的那一刻下意識扶墻,誰知道墻也是滑的!
? ? 糖人也飛了出去。
? ? 最后有人接住了我,觸感簡直不要太熟悉。
? ? “張峻豪,發(fā)生什么事了?”
? ? “不關(guān)你事?!彼袷菢O力壓制住什么。?
? ? 我湊近一看,眼前的場景使我心跳都差點停止:地上一灘血跡,幾縷衣服條上面黑紅交加,玻璃杯碎片滿地都是。
? ? 反觀張峻豪臉上的傷口以及手中滴血的玻璃塊,我只感覺頭腦充血眼前發(fā)黑:“你、你殺人了?”
? ? “打架?!?/p>
? ? “人呢?”
? ? “抬走了,估計已經(jīng)叫救護車了。”
? ? “是上次那幫人嗎?”
? ? “……”
? ? “張峻豪你說話!”
? ? 這是我第一次聲嘶力竭,死死瞪著對方,恨不得將他嘴撬開。
? ? “我說了不關(guān)你事!”張峻豪像是徹底爆發(fā),一把將我抵在墻上,眼里幾乎要噴出火來:“你以后別來找我了,我們不是一個道上的,從今天起你去考你的清華北大我在這里抽煙打架嫖娼都跟你沒關(guān)系,聽明白了嗎?!”
? ? 我使勁扭動身子推開他,他干脆一拳撐在我耳側(cè)?!艾F(xiàn)在趕緊走!”
? ? “張峻豪你發(fā)什么瘋!”
? ? “好好的是吃錯什么藥了?咱們不是說好了去看燈會,你打什么架,說的什么屁話?!”
? ? 張峻豪閉上眼,胸口上下起伏,煩躁與火氣隨著呼吸噴薄而出。
? ? 看到他這樣,我的心泄氣般軟下去,眼角吟出淚花:“順順,把剛才的話收回去,我們現(xiàn)在去醫(yī)院好不好。”
? ? 張峻豪突然抓住我的右手,拉到他腰側(cè)使勁蹭兩下,“張峻豪你干什么!”
? ? “我說的還不清楚嗎?叫你趕緊走你是聽不懂嗎?”
? ? ““張……”“你他媽要再不走信不信老子把你按地上操!”
? ? 我毫不猶豫扇過去一巴掌。
? ? 胃里翻江倒海,惡心的感覺一陣一陣來勢洶洶。
? ? 我早就應(yīng)該知道,這種人,無論如何都是這樣的人。
? ? 我用力推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地方。
? ? 街市上依舊張燈結(jié)彩,人山人海,從前我樂在其中的歡騰此時都像是與我無關(guān)。
? ? 走著走著突然變成了跑,跑到后面變成了逃,最后沒力氣又成了走。要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 ? 經(jīng)過一家小賣部,我無意中看了眼自己的手,腦袋里轟的一聲:一道道不規(guī)則的痕跡泛著顆粒和淡黃,指縫間還有殘留的紅,稍活動一下就感覺緊繃。
? ? 這分明是一手的血!
? ? 所以剛才墻上滑溜溜的就是這個,張峻豪也不是為了耍流氓……
? ? 突然傳來粗重的喇叭聲,我回頭看去,一輛閃著指示燈的警車呼嘯而過。
? ? 往張峻豪那個方向。
? ? 我突然明白過來,不顧一切地往回跑,結(jié)果因為神智恍惚,沒兩步就撞到一對情侶。
? ? “啊吶,有毛病吧你!”
? ? “什么情況???”
? ? 與其相襯的,是鼓樂齊鳴,人聲鼎沸。
? ? 這一刻,我只恨不得整個世界都去死。
? ? 兩天后開學(xué),第一天集會就播報了張峻豪的事:“我校高二四班張峻豪同學(xué),于正月十四元宵節(jié)那天,在校外和他人發(fā)生打架斗毆,其情節(jié)十分嚴重……秉承著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則,已將該同學(xué)送往醫(yī)院治療。張峻豪,送入少管所管教悔過十五天,并且入檔?!?/p>
? ? 操場上立刻炸鍋:“我去,把人打進醫(yī)院了啊。”
? ? “終于進去了,一中少了一個禍害啊,普天同慶,奔走相告啊各位!”
? ? “這種人早晚會受到社會的制裁的。”
? ? “怎么才十五天啊,判終生多好?!?/p>
? ? …………
? ? 周圍的吵鬧聲太大,我從口袋里翻出耳塞帶上。
? ? “衍衍,你說這張峻豪是不是罪有應(yīng)得?”一散會,宋妍就跑過來。
? ? “嗯?我沒聽?!?/p>
? ? “???這么勁爆的消息都沒聽?”
? ? “昨晚失眠了,剛剛一直在睡覺?!?/p>
? ? “啊,那是挺……哎呀佑宜你說呢?”
? ? 我兀自往教室走:是罪有應(yīng)得嗎?
? ? 怎么不算呢?
? ? 可他只是防衛(wèi)啊。
? ? 他每次都是防衛(wèi)嗎?怎么沒可能這次是自己犯渾呢?
? ? 腦子很亂,我不想再想下去。
? ? 還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這時候就好好學(xué)習(xí),別整有的沒的。
? ? 確實,按一中的傳統(tǒng),期中前就要把全部知識結(jié)束掉,越來越快的進度和越來越難的作業(yè)使我分身乏術(shù),每天都在題海中度過。
? ? 張峻豪,回想起來早就波瀾不驚了。
? ?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某天,且吟一進教室就給我個小信封。
? ? 手工折紙信封,打開來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 ? 一時間各種記憶涌上來,我抓紙的手都在抖。
? ? “張峻豪給你的。”且吟解釋道。
? ? “有沒有說什么?”
? ? “沒有?!?/p>
? ? 我二話不說連紙帶信封全撕了。
? ? 這三個字想表達什么呢?他食言,對我說那種話,還是他要與我一刀兩斷的歉意?
? ? 說了就是說了,做了就是做了,一句對不起什么事都頂不了。
? ? 豈料第二天,且吟又給我一個。
? ? 一模一樣的話,連筆鋒都差不多。
? ? 我沒撕,直接扔了。
? ? 結(jié)果第三天照舊。
? ? “他是不是威脅你什么了?”“沒有,我上樓前他遞給我讓我?guī)兔б幌?。”“你為什么不拒絕?”“助人為樂?!?/p>
? ? 我被噎住了:“哪門子樂?!?/p>
? ? 且吟指著垃圾桶:“他明天肯定還會有,你還不如早點接受?!?/p>
? ? “我為什么要接受,我不會原諒他的!”
? ? 且吟低頭一笑:“衍衍,再過三天,看你還能不能這么硬氣?!?/p>
? ? 她怎么可以那么懂我……周五的時候,我果然狠不下心來扔。
? ? “我要是收下,他明天是不是就不送了?”“他說問你還生不生氣,生氣的話繼續(xù)?!?/p>
? ? 煎餅攤生意不好做吧,就算錢多也不能這么敗啊。
? ? “你跟他說,我不生氣了。”“衍衍,你這是關(guān)心他?”
? ? “紙是有生命的。”
? ? 且吟笑得看破不說破。
? ? 也不知道是不是私心作怪,我經(jīng)常去樓上轉(zhuǎn)轉(zhuǎn),可再也沒有碰見過張峻豪,他們英語老師也不罰他站辦公室了,一個學(xué)校,想碰面就那么難。而有一天放學(xué)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他家樓下,又得知他搬走的消息。
? ? 似乎就這樣斷了聯(lián)系,早知道就多浪費他幾張紙了。
? ? 我把英語作業(yè)抱回來,按組發(fā)下去,然后在黑板上布置作業(yè)。
? ? 本來安靜自習(xí)的教室忽然平地驚雷:“我靠,張峻豪的本子怎么在這里啦?”
? ? “咦,晦氣晦氣?!?/p>
? ? “快,誰把它拿走!”
? ? 我不由自主握緊白板筆身,落筆力道加重。
? ? “碰到了會不會高考失常啊?”
? ? “咚!”
? ? 最后一個句號收尾,整個白板都抖幾抖。
? ? 我自顧自蓋上筆帽,面無表情的回座位。教室里鴉雀無聲。
? ? 我知道他們都在看我,腦子里還飛速碼小論文,不過都無所謂了,愛怎么想怎么想吧。
? ? 晚自習(xí)下課,我沒有和佑宜她們回去,而是去了張峻豪奶奶的煎餅攤。
? ? 我實在懷念那雙清亮的眼睛,我發(fā)誓絕對只是因為這個。
? ? 煎餅攤還在,不過不是張峻豪奶奶家的。
? ? 賣串的爺爺在那坐著,我便上前打聽。
? ? “她呀,她搬家了不是,新家遠,就去那邊上擺攤了?!?/p>
? ? “那您知道她搬哪去了嗎?”
? ? “這我不清楚,就聽她提過一嘴東門,大概就是那了?!?/p>
? ? “哦,謝謝?!薄鞍?,那個外地姨嬤家里苦噢,兒子兒媳婦都不知道去哪了,一個人擺煎餅攤養(yǎng)孫子,每天清晨數(shù)她來最早……”老人家總是話多,而且啰啰嗦嗦的,我抓住幾個關(guān)鍵詞,問道:“阿婆的兒子兒媳婦不是在外地工作嗎?”
? ? “早離了,孩子丟給奶奶,每個月要寄的錢一分都沒寄過,人也杳無音訊。要我說啊,就是在外面逍遙自在,快活著呢,還管家里老娘?”
? ? “那她家就靠一個煎餅攤怎么供他孫子上學(xué)的?”
? ? “低保啊。那孫子也是乖巧,總是來這守城管,順便還給我們這些報信。唉,多好一個小孩……”
? ??到后面我已經(jīng)不清楚他在說什么了,耳朵里嗡嗡作響,太陽穴突突的跳。心口像是懸著把刀,一剜一剜疼得厲害。
? ??和爺爺說再見后,我直接打車去東門。我也不知道在哪條街,但我記得東門特別繁華,住宅全是小區(qū),園府,那范圍就小,普通居民樓和出租房。
? ??我先去了出租房一片。
? ??那里的結(jié)構(gòu)和張峻豪舊家差不多,應(yīng)該是這附近。
? ??晚上的小攤較少,而且比較扎堆。我在一家燒烤店對面找到兩個,賣關(guān)東煮和串串香。
? ??又過了一個紅綠燈后,我無比幸運地看到了煎餅攤以及不遠處的張峻豪。
? ??他還是那么喜歡坐在臺階上。
? ??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指間夾著根煙,星點火光,煙霧凌亂。
? ??“你是不是要我再打一巴掌?”
? ??張峻豪見是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掐煙,可惜不到火候,把手燙到了。
? ??“衍衍,你……”
? ??我像第一次那樣坐下來,隨手把煙拿過來把玩,“什么時候?qū)W會的?”
? ??“出來以后?!?/span>
? ??“里面人教的?”
? ??“自學(xué)。”
? ??我說呢,技術(shù)那么差。
? ??張峻豪睫毛微顫,和我視線一對就馬上錯開,心虛的過于明顯?!把苎埽瑢Σ黄??!?/span>
? ??聽到這三個字我就煩:“你是不會說別的話了嗎?”
? ??他焉巴下去,脆弱的讓人懷疑在少管所是不是人格交換了。
? ??兩個月,他瘦了一大圈,棱角輪廓越發(fā)凌厲,袖管褲管都空空蕩蕩。
? ??“張峻豪,我今天來找你,不是為了興師問罪?!?/span>
? ??“嗯。”
? ??“是想告訴你,我不知道那次你是為什么打架也不想知道,我也不管你之前干過什么事是什么樣的人,這些都讓它過去。現(xiàn)在我想和你重新開始?!?/span>
? ??他眼型無辜又干凈,聽到最后一句后眼里的碎光正是這六十多天來我魂牽夢繞的形狀。
? ??十七歲的我聲音無比稚嫩也無比堅定:“張峻豪,我們一起上大學(xué)吧,上同一所。”
? ? 我陳衍衍說到做到,第二天就整齊所有補習(xí)資料。
? ? 張峻豪學(xué)理,物化生我指定是幫不上忙,但語文英語可以。壓箱底的那些高考滿分作文,基礎(chǔ)卷,沖刺卷,單詞本,整整齊齊堆滿一箱子給人送去。
? ? “張峻豪,期中考前刷完這幾套,還有每天寫一篇英語作文,保證你期中英語及格?!?/span>
? ? “這么有效?”
? ? “注意一下,你對面是英語全年級第一?!?/span>
? ? 補習(xí)地點在張峻豪家,和原來相比,這里簡直不要太適合學(xué)習(xí)。
? ? 和他奶奶混熟以后,補習(xí)生活變得更加有意思,學(xué)累了就聽聽重慶的奇聞趣事,風(fēng)俗習(xí)慣,倒也有滋有味。
? ? 為了懲罰張峻豪抽煙(當(dāng)然他早就戒了),我親自搜羅打火機和煙盒煙蒂,找到一個多寫一套卷子,負隅頑抗再加篇語文閱讀,多說一句話一篇古詩詞。把人打壓的死死的。
? ? 還有他那頭發(fā),早看不順眼了,我親自上陣,修建到滿意的長度為止。對此,張峻豪一概無可奈何,笑著接受。
? ? 離高考還有四百多天,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 ??
? ? 不過我和張峻豪關(guān)系日益親近,還是引發(fā)了關(guān)注。
? ? 這天張峻豪到五班門口交作文,被一個男生看見,扯開嗓門就喊:“陳衍衍,你對象來找你了?!?/p>
? ? 這一吼像是拉開閘門:“哦~陳衍衍不一般啊,真把張峻豪拿下了!”
? ? “張峻豪可是少管所所草,地位高著呢!”
? ? “陳衍衍現(xiàn)在是不是也會打架了?張峻豪可別把人家?guī)牧??!?/p>
? ? 陰陽怪氣!我剛想呲回去,張峻豪已經(jīng)在講臺旁站著了:“她不會打架,有我保護就行。怎么,想比試比試?”
? ? 那個男生不自覺往后退。
? ? 我在角落看著張峻豪,沒忍住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他帥成這樣!
? ? 佑宜她們在看我,詫異而驚訝,我一一報以微笑。
? ? 張峻豪應(yīng)該是想甩劉海,又發(fā)現(xiàn)劉海剪短了,便沖我勾勾指頭:衍衍,出來吧。”
? ? 在眾人齊刷刷的目光下,我捏著紅筆一路小跑,然后拉著張峻豪,接過他的筆記本。
? ? 這不是叛逆,這叫歲月靜好。
? ??
? ? 初夏的陽光微燥,曬久了還是會有點熱。
? ? 張峻豪幫我遮陽,我在陰影里圈出一個個小錯誤。
? ? 眉頭逐漸皺起:“這次怎么錯那么多?”
? ? 他笑容滿面:“連起來看看?!?/p>
? ? 錯掉的單詞連成一串"You are as romantic as moon "
? ? 你浪漫如月。
? ? 我耳根不自覺燒紅,手指攪成一塊兒。
? ? 他繼續(xù)說下去:"But a glimpse of you was enough to delight me for years."
? ? 不過驚鴻一瞥,誤入你眉眼,這歡喜,夠我喜歡好多年。
? ? 這棟教學(xué)樓外是學(xué)區(qū)房,空氣里不時擦過幾聲軟款款的吆喝,顯出一派柔婉樸素的江南風(fēng)貌。
? ? 眼前的少年眉目清秀干凈,一眨眼,就成了永遠。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