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撰水滸》第四回

書接上回。一早躲在屏風(fēng)之后的史太公聽到這話,忙跑將出來,向朱武和楊春作揖,道:“還請兩位大王救救我兒,小老兒就這么一個兒子,若是沒了,何人為我掩土送終?還望大王開恩!”
朱武見狀,忙攙起史太公,道:“太公休怪,有道是:人情留一線,他日好相見。我們只希望令郎能放了我的二弟,別無他求?!?/p>
史太公道:“放,放,我這便放,二位大王稍候!”遂徑到后庭,松了陳達的綁,將其請至前廳。陳達見史進中了蛇毒,心頭大喜。史太公卻道:“還請三位大王救我兒一命,若是我兒死了,老夫敲起這莊上的梆子,三位大王別想活著走出這史家村!”太公話音未落,數(shù)十名莊客抄著棍子,從后門趕將進來,將朱武、陳達、楊春三人團團圍住。
陳達見大事不妙,忙問朱武道:“大哥,怎么辦?殺出一條血路吧!”
朱武早已料到眼下的情形,悄聲道:“休得莽撞,待我見機行事。”遂行至史太公身前,砰地跪下,眼淚霎時奪眶而出,這舉動著實驚到了在場的所有人。只見朱武操著哭腔道:“太公息怒,打死便不值錢!今日來到貴莊,本欲與令公子議和,怎奈三弟過于莽撞,傷了令公子。常言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今日我兄弟三人同時被困,無計懇求,只求太公將我們?nèi)艘话l(fā)解官請賞,我三人誓不皺眉!死在史大郎這樣的英雄好漢手里,我們毫無怨言!”遂納頭便拜。
史進聽了這話,心頭一驚,尋思道:“這兄弟三個如此重情重義,若真活捉了送到官府,反教天下英雄好漢嘲笑我史進身后之名?!彼斓溃骸暗?,他們既如此情深意重,若是押解了他們,我們反倒成了小人。今日我作主,只要你們解了我身上的蛇毒,我自放你們回去,如何?”
朱武聽罷,眸子一亮,道:“解毒乃小事一樁,只求大郎不要言而無信!”
史進道:“若是解了蛇毒,我不但不教人捉你們,還會擺上一桌豐盛的酒菜款待你們。常言道,惺惺惜惺惺,英雄惜英雄,你們今日的態(tài)度讓史進倍感欽佩!”
楊春見朱武朝著自己使眼色,忙將白公主放將出來。史進見了,不禁汗毛豎起。楊春道:“大郎休怕,這只蛇的毒液是大郎所中蛇毒的解藥,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還望大郎忍忍則個。”
史進皺著眉,任由那白公主咬上一口,少頃,果然面色由青轉(zhuǎn)紅,身體由烈轉(zhuǎn)溫,四肢由僵轉(zhuǎn)軟,蛇毒已消散了八九分。史進大喜,遣散莊客,就后廳上座置酒,款待三人。朱武、陳達、楊春拜謝大恩。酒罷,三人謝了史進,徒步回山去了。史進送出莊門,自回莊上。
卻說朱武三人回到寨中坐定,朱武心有余悸,道:“那史老丈鐵了心要和我們拼個玉石俱焚,若非我急中生智,使了這條苦計,我們?nèi)齻€此刻哪還有命在?那史大郎生命垂危之際,心頭仍是義字當先,真教人心生欽佩?!?/p>
陳達道:“大哥,我現(xiàn)在是打心眼里敬畏這史進。要不過幾日,咱們差個孩兒送點禮去,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如何?”
朱武道:“樹一個敵,等于立一堵墻;多一個友,等于多一條路。只要能與他和平共處,花多少錢都是值得的?!彼煊谌蘸蟛盍艘粋€大眾臉嘍啰,扮作路人,送了三十兩蒜條金到史家村史進家中。史進起初不肯收,又尋思道:“既然好意送來,恭敬不如從命。”遂教莊客備酒款待了嘍啰,又給了幾兩碎銀子。
半個月后,朱武又差一名嘍啰,將劫來的幾顆夜明珠送與史進。史進受了珠子,尋思道:“難得這三個賊頭如此敬重我,我也備些禮物回奉他們。”遂取了三匹紅錦、三只肥羊,教村上一個叫王四的莊客同嘍啰一同回山寨去。
這王四因為口舌利便,用現(xiàn)在的話講就是滿嘴跑火車,能侃,所以人們給他起個綽號叫“賽伯當”。伯當就是王勇,字伯當,隋唐時期的英雄人物,瓦崗寨領(lǐng)袖李密的學(xué)生,長著一張快嘴,有勇有謀。王四這次把送禮的勾當干得干凈利落,不但得到了朱武十兩銀子的賞錢,也得到了史進的夸贊,以至后來幾次送禮和回禮,王四都參與其中。
八月十四這天,史進約朱武、陳達、楊春三人中秋節(jié)至莊上賞月飲酒,教王四將請?zhí)偷缴偃A山寨。王四動作麻利,到山寨里遞了請?zhí)?。朱武看了大喜,答?yīng)了史進的邀請,并寫了封回信,賞了王四五兩銀子,外加十幾碗好酒。這王四酒量本就不行,喝到五六碗時便有醉意,然而打腫臉充胖子的本性,讓其堅持喝完全部的饋贈。
在回村的路上,王四跌跌撞撞,踉踉蹌蹌,被山風(fēng)一吹,酒倏地涌上了頭,連步子都邁不開,只得找個地方先小睡一會兒。這一覺一直睡到了四更天,王四醒來時,見月光傾瀉一身,吃了一驚,忙摸向懷里,發(fā)覺書信和五兩銀子都不見了,遂借著月光四處尋找,也不見蹤影。王四尋思道:“銀子丟了不打緊,這回信丟了可怎么辦?”忽而眉頭一縱,計上心來,道:“若回去實話實說,以史大郎的脾氣,非把我打出屎來。莫不如說沒有回信,只是口頭答應(yīng),他又哪里知道我說的是不是實話。”遂定了主意,飛奔回莊,已是五更天了。
史進見王四回來,問道:“你怎么才回來?”
王四道:“托大郎的福,三個頭領(lǐng)不放我回來,叫我留下吃酒,一吃就是兩三個時辰。我怕大郎著急,覺都沒睡,便跑回來了,還摔了好幾個跟頭?!?/p>
史進又問:“回信在哪兒?給我看看。”
王四道:“三個頭領(lǐng)本來是要寫回信的,可我覺得我本身就吃酒了,這要是歸途中有個閃失,回信讓外人拿了去,豈不是會連累到大郎。所以我就傳個口信兒回來,以防萬一?!?/p>
史進聽罷大喜,道:“難怪別人都管你叫賽伯當,嘴皮子真是了得,事兒也辦得不錯!既然如此,就差人到縣里買些果品,準備今晚的賞月宴?!?/p>
是日夜,偌大個銀盤懸吊在蒼穹之間,四周綴著點點繁星,萬里無云。史進一早吩咐莊客殺雞宰羊,準備賞月晚宴,一忙便是一個下午。少華山上,朱武、陳達、楊春各自跨了腰刀,提了樸刀——這一腰刀一樸刀是宋時江湖中人、綠林好漢的標配——步行下山,不帶一個嘍啰,來到史進家中。
史進請史太公上坐,三位頭領(lǐng)對坐,自己則坐在方桌的末尾,打橫相陪;又教莊客把前后門都拴了,以防萬一。
席間,朱武對眾人道:“在上這少華山之前,我也曾聽候帳前,做一軍師。那人現(xiàn)在官居高位,是當朝太師蔡京的密友,姓童名貫。一日酒畢,我于夢中見一神仙娘娘,不知是何名姓,指點我本應(yīng)忠君報國,怎奈如今奸臣當?shù)溃熳用擅?,需得遇見虎蛇,方可曲線救國。不想這虎便是陳達兄弟,蛇便是楊春兄弟。恰逢我得罪了童貫帳下的一位副軍師,那人與童貫有親,我便以此為由,去官還鄉(xiāng),尋這虎蛇之人?!?/p>
楊春道:“說來也巧,后來大哥遇到一位算卦先生,那先生對大哥說了兩句四字箴言:朱紅陽綠,小信通達;雙花并綻,大義昭然。朱便是大哥,我姓楊,與陽恰是個諧音,達則是二哥??磥砦覀?nèi)嗽谏偃A山聚義,是上天一早安排好的。”
史進聽得入神,問道:“那這雙花并綻,卻是何意?”
朱武道:“我夜夜觀星,歲歲占卜,總想窺出就中緣由,可惜一直未有所獲。想必,那神仙娘娘知我有意窺察天機,故意不肯告知我吧。”
陳達道:“大哥,咱們兄弟現(xiàn)下如此快活,一切都剛剛好,看那天機做什么!”
史進道:“陳二哥這話說得好,一切都剛剛好。來,史進敬二哥一杯!”
其實綜合歷史來看,“朱紅陽綠,小信通達”不但指朱武、陳達、楊春,也是指元末明初的朱元璋、徐達、常遇春,這六個人兩兩相對,分別對應(yīng)朱、達、春三個字,未免不是巧合;“雙花并綻,大義昭然”不但指朱武今后遇到的兩位貴人,也是指提拔朱元璋、輔佐朱元璋的妻子馬大腳和岳母娘章氏。沒有這兩朵花,也沒有朱元璋登基做皇帝的那一天。
酒至正酣,五人只聽得墻外一片喊聲,火把亂明,不禁吃了一驚。史進跳起身道:“阿爹和三位哥哥且坐,待我前去看看?!彼旌冉星f客道:“不要開門!”從兵器架中抄起一個長棍,倚在墻邊,使一個蜻蜓點水步,順著長棍扶搖而上。陳達楊春見了,拍案叫絕。
史進站在高處,見墻外乃是華陰縣的二把手——縣尉,引著兩個都頭,并著三四百土兵,將莊院圍得水泄不通??垂倏芍?,“土兵”專指地方的士兵,可能是因為地方的士兵都穿得比較土,趕不上四京的御林軍,所以才叫土兵吧。史進見那火把中鋼叉、樸刀、留客住、五股叉擺得似麻林一般,又聽得兩個都頭口中嚷道:“不要走了少華山強賊!”便一個縱身跳將下來,對朱武三人道:“大事不好,不知是誰走漏了風(fēng)聲,外面全是公人,要來拿你們?nèi)齻€?!?/p>
朱武大驚,忙拱手道:“大郎是干凈的人,休被我們?nèi)齻€連累了!便讓莊客把我們?nèi)齻€綁了,押出去請賞吧!”
史進道:“朱大哥說的哪里話!我若真這么做了,豈不是讓天下豪杰恥笑!若真的要死,我和你們一起死!哥哥們放心,等我和他們斡旋則個?!彼旄呗暤溃骸巴饷婧稳顺臭[,壞了我賞月的興致!”
只聽得墻外一個都頭道:“史大郎,縣尉到了,還不出門相迎?”
史進道:“休得胡說!半夜三更的,縣尉大人不在家里和夫人耍子,來我這里做什么?”墻外土兵們一聽這話,都忍俊不禁。
縣尉聽了,怒從心頭生,大叫道:“好你個史進,窩藏少華山賊寇不說,還敢言語嘲弄本官,還不快將賊人交出來!”
史太公按捺史進不住,史進又道:“怎么,現(xiàn)在帶這么多人來良民百姓家,說什么剿賊,怎不見你前日帶人殺到少華山上真正的賊窩里去?”
縣尉怒道:“史大郎,你不要再抵賴了!證人李吉就在我身邊,你還有什么話說?”
史進一聽“李吉”二字,心頭一凜,底氣頓時沒了一半,遂道:“李吉,你為何誣告我?”
只聽得李吉道:“大郎休怪!小人不巧在林中拾得賊頭給大郎的回信,呈與縣尉大人,方才得知。”
史進聽了這話,命莊客道:“把王四那廝給我拎過來。”
少頃,兩個莊客押著王四前來。史進質(zhì)問道:“你這廝分明稱沒有回信,如何李吉手里有回信?”
朱武也道:“你這廝紅口白牙地說謊!我明明親筆寫了回信,你怎說沒有回信?”
王四嚇得一身冷汗,顫巍著聲音道:“小人一時喝醉了,忘了帶頭領(lǐng)的回信,不知怎地,被李吉那廝拿去了。”
朱武道:“你這廝又說謊!我明明見你揣在懷里,怎會忘了帶?大郎,這廝說不定和李吉是一伙的,他們二人里應(yīng)外合,想要致大郎于死地!”
史進咬牙切齒,捶胸頓足道:“這下如何是好!”陳達見狀,猛地抽出腰刀,大喝一聲“畜生”,朝著王四的肚子只一捅,但聽得王四“呀”的一聲慘叫,口吐鮮血,倒地身死。莊外做公的聽得異響,都因懼怕史大郎,不敢貿(mào)然破門而入。
朱武道:“大郎,一場惡戰(zhàn)在所難免。你且先答應(yīng)了那縣尉,爭取些時間,讓莊客們收拾細軟,將太公喬裝打扮了,一會兒趁著亂,找兩個心腹護送太公逃出去。我們四個便和他們拼了,殺出一條血路!”
史進道:“只好如此?!彼斐鴫ν夂鹊溃骸翱h尉大人,兩位都頭,還請原地稍候。我同父親商量后,便將這三個賊寇綁縛了,交給你們!”
那兩個都頭應(yīng)道:“好,等你綁出來,我們一同去請賞!”
李吉聽了這話,忙問道:“都頭,那賞銀難不成還要分給史進?”
都頭鎖眉道:“只是個緩兵之計。賞錢都是你的,放心便是?!?/p>
少焉,只聽得莊內(nèi)一人大喝:“失火了!”莊外做公的大驚,都循著叫喊聲看去,見莊內(nèi)果燃起熊熊火焰,升起騰騰黑煙。其實在古代,人們把火看成是一種超自然現(xiàn)象的存在,對火是十分敬畏的,輕易不提這個字。鄉(xiāng)野村夫、下里巴人沒有那么多講究,仍把“火”字兒掛在嘴邊;文雅一點的人,把失火叫“走水”,這個詞匯在清宮劇里面經(jīng)常看見。近代一個科學(xué)家還曾經(jīng)說過,大自然物質(zhì)的存在形式其實有四種——固、液、氣、火,這種說法遙相呼應(yīng)古時候人們認為大自然的四種基本元素——土、水、氣、火。其實這把火,是史進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后,自己在中堂放的,事先還砸破了屋子內(nèi)外的陳年酒壇,火勢更加控制不住,以此制造亂象。
就在院外眾人毫無防備之時,莊門突然大開,史進大喊一聲:“弟兄們,給我殺!”揮起三尖兩刃刀,騎著火炭馬,當頭沖了出來,瞬間撞倒了十數(shù)官差。朱武、陳達緊隨其后,楊春和其他莊客負責斷后,保護史太公的周全。四籌好漢左沖右撞,指東打西,似大蟲猛虎一般,加上火勢洶涌、煙氣彌散,官差們哪里抵擋得住?
史進一騎當先,生生殺出一條血路,見前方正是李吉和兩個都頭,登時大怒。有道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李吉見有兩個都頭護駕,對史進道:“史大郎,如今你已犯下殺頭之罪,還不將功補過,獻出賊寇!”
史進大罵道:“我把你這見錢眼開的賤種!今天殺一個也是殺,殺一百個也是殺,老子非剁了你不可!”
兩個都頭都是明白人,眼下自己性命難保,還哪有閑心保障證人的安全,遂拍馬便走。史進也不去追,朝著落單的李吉猛地一戳,接而猛地一拔,生生把李吉的腸子肚子全都扯了出來。楊春成功護送史太公出得莊外,恰迎著逃跑的兩個都頭,從雙袖中甩出白太子和白公主,兩條白花蛇同時咬住了二都頭的頸上大動脈,二都頭當場墜馬殞命。史進引著眾人,且殺且走,直到少華山朱武三人的地界,方才有個喘息。
來到大寨,進了聚義廳,史進先安排老父睡下,接而與三位頭領(lǐng)在廳前議事。史進道:“如今我為救三位哥哥,一把火燒了全部家當,家父無家可歸,只得托付三位哥哥代為照顧。我的師父王進王教頭現(xiàn)在關(guān)西經(jīng)略府做事,我有心投奔于他,待明日與家父說了,即便啟程?!?/p>
朱武聽了,忙道:“賢弟休去。我這偌大的寨子,多賢弟一人不多,少賢弟一人不少,為何不留在少華山?等風(fēng)聲過了,再作商議?!?/p>
史進眼睛一斜,道:“哥哥莫不是想留我落草?莫說家父尚在,便是不在了,我這父母給的清白身子,怎能就這么玷污了!”
楊春道:“賢弟,留在這里做個寨主不好嗎?誰也不是天生的草寇,都是形勢所迫、官司所逼,哪個也不是心甘情愿占山為王的!可朝廷什么時候正眼瞧過我們?我們就算有報效國家的心,卻沒有報效國家的門路,那幫奸臣是絕對容不下我們的!”
史進道:“三哥休要再說,落草一事,再也休題!”
朱武見史進去意已決,只得于次日放史進下山。史進帶去的莊客,皆愿意留在山寨。陳達望著史進遠去,嘆道:“只可惜了我史進賢弟,前途吉兇未卜,何不留下來逍遙快活!”
朱武搖搖頭,道:“二弟,若想留下史進,這大寨主之位,我必須退位讓賢?!?/p>
楊春道:“大哥倒也不必。他父親在這里,不愁他日后不來看望。他現(xiàn)在還是個愣頭青,屆時他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說不定就回心轉(zhuǎn)意了。到時候,我楊春也愿意承認他這個二寨主。”
朱武不語,沉默了片刻,道:“這史進長著忠肝義膽,就算日后有緣聚義,怕也終不是一條心。”遂同陳達、楊春回聚義廳去了。
前面說過,彼時軍隊最厲害的,要數(shù)種家軍,也就是史進和王進投奔的去處,能夠媲美前時的楊家將。楊家名將可謂一口金刀八桿槍,令遼兵聞風(fēng)喪膽,對宋朝可謂居功至偉。怎奈奸臣當?shù)溃?strong>潘仁美大奸大佞,楊家將遭到嚴重迫害。遼國皇帝約請宋太宗趙光義,赴金沙灘“雙龍會”,暗藏殺機,兵困行宮。楊大郎楊延平、楊二郎楊延定、楊三郎楊延光、楊四郎楊延輝、楊五郎楊延德戰(zhàn)死,楊七郎楊延嗣被潘仁美萬箭射死,只剩一個楊六郎楊延昭。楊延昭的孫子的重孫子,也就是從楊延昭開始算的第七代子孫,名叫楊志,因臉上自娘胎里帶出來一大塊青紫色胎記,遮住了半邊臉,人送外號“青面獸”。這楊志自詡忠良之后,曾經(jīng)中過武舉,一直做到殿前司制使官,所以人們也習(xí)慣稱他為楊制使,就好比前面的董將仕、王駙馬等。
史家村大案發(fā)生不久之前,道君皇帝趙佶因要造艮岳,派遣十二名殿前司制使到太湖搬運花石綱到汴京。其他十一個制使都圓滿完成了任務(wù),只有楊志一人,因走水路風(fēng)浪太大,船在黃河里被打翻,花石綱全被沖到黃河里去。那黃河水流湍急,哪里還能撈得到?然而楊志又是個比較怕事的人,眼看著要被降罪,與其回去復(fù)命,還不如趁早溜之大吉,便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萬幸的是,適逢道君皇帝降德音、赦天下,這下楊志高興了,趕緊把家里值錢的東西打個包,回到東京,把值錢的東西都當成錢,上下打點,以期早日官復(fù)原職。
要說楊志身上最值錢的物件,并不是擔子中的綾羅綢緞、金銀珠寶,而是他隨身攜帶的防身武器——吹毛刀。這把刀是祖上傳下來的,鋒利無比,吹毛得過,因此喚作吹毛刀。若是把這把刀賣給識貨的人,少說也能掙五千貫錢,但楊志真心舍不得賣,除非是被逼上了絕路,才有可能考慮賣這把刀。楊志當過相當長時間的制使,知道官場里的那點事兒,沒錢是根本不行的,所以到了汴梁之后,便開始找尋曾經(jīng)的同僚,幫忙上下使錢。正所謂:衙門口朝南面開,有事沒錢莫進來;十個官員九個貪,剩下一個沒當班。
楊志找了家客店住下,店小二見他是個富貴之人,為了多撈點小費,一個勁兒地向楊志獻殷勤。楊志也吃這一套,因為曾經(jīng)也是被人伺候的主。當初一同押送花石綱的其他十一個制使中,有一位姓張的制使,同楊志最親。楊志便于翌日清晨將了二百兩銀子,到張府尋張制使。
張制使見是楊志,好生吃驚,問道:“多日不見,賢弟跑到何處去了?”
楊志道:“說來話長。自打花石綱沉在黃河,我便躲了起來。等到天子大赦,我才敢回到汴京尋張兄。”說罷,楊志將出二百兩銀子。
張制使一看,心頭便明白了七八分,道:“賢弟,若想官復(fù)原職,光有銀子是不行的,還得有門路。這般多雪花紋銀,若是送不對地方,那便是泥牛入海、一去不返了?!?/p>
楊志拱手道:“正因如此,小弟才來求教張兄,望制使幫助則個?!?/p>
張制使道:“那我先向賢弟說明這疏通關(guān)節(jié)的流程,免得賢弟不清楚銀子花到何處去了。此事若想辦成,必先經(jīng)由西府,再由殿前司拍板。最先經(jīng)手的人是檢詳官。檢詳官接了你的銀子和文書,向上運作,經(jīng)簽書院事,再到樞密副使。若是樞密副使點了頭,這事十有八九便成了。殿前司作為用人部門,喚你面試幾個問題,走個形式,你就回家等著點卯吧?!?/p>
楊志聽罷,沉吟幾秒,道:“小弟今日只帶這么多銀錢,勞煩張兄先用著。若日后不夠,小弟隨時來送?!?/p>
張制使接過銀子,道:“既如此,賢弟先寫個文書,盡量撇清自己的責任,我?guī)湍愠式o檢詳官。筆墨紙硯我這里都有,你就在我這里寫,寫完了你便先回去。三日后我給你消息?!?/p>
楊志在客??嗟攘巳?,張制使那邊杳無音信,心急之下,又將了二百兩銀子去尋張制使。待楊志稟明來意后,張制使捋著山羊胡,道:“賢弟,你的狀子我第二天就呈上去了,檢詳官已經(jīng)看了,正準備報給簽書院事。不過,上次我也旁敲側(cè)擊點撥了你,只有二百兩銀子,恐怕事情辦不了那么快?!?/p>
楊志立時將出二百兩銀子,道:“有勞張兄了!”
張制使接過銀子,道:“你的誠意大家都會看見的,四日后再來找我?!?/p>
楊志又在客棧等了四天,仍然消息全無。楊志心急如焚,第五天五更時分,楊志便起身出門,又帶了二百兩銀子,徑自去尋張制使。張制使還在做夢,被楊志這么一頓砸門,忙穿上衣服,起身開門。楊志也不進門,開門見山道:“張制使,我的親哥哥,我的事辦得怎么樣了?”
張制使打了個呵欠,安撫道:“賢弟,事情很是順利。據(jù)愚兄所知,昨日簽書院事已將文書呈給樞密副使了。”
楊志忙問:“那樞密副使處還需打點嗎?”
張制使撓撓頭,道:“這個我還真不好說。我和樞密副使素無往來,只能托那位簽書院事幫著美言幾句?!?/p>
楊志道:“小弟這次又帶了二百兩銀子,望制使能幫小弟層層遞呈樞密副使,就當是小弟孝敬他老人家的?!?/p>
張制使道:“你有這心,樞密副使絕對不會難為你的,放心去吧。”
又過了兩天,楊志出門閑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張制使家靠攏。恰逢張制使畫酉回來,見到楊志,主動招呼道:“楊賢弟,好消息,你的文書已經(jīng)排上號了,估計今天就能批了!”看來這排號是從古至今留下來的習(xí)俗。
楊志心頭一喜,問道:“那敢問制使,大概還有多久才能批到我?”
張制使道:“一般而言,不會太快。你如果愿意多打點打點,說不定能加速。”
楊志牙一咬、心一橫,道:“制使,小弟身上的錢真的不多了。待小弟回到客棧,把所有的值錢物品都當了,換得銀錢,送與制使,還望制使再幫小弟打點則個?!?/p>
張制使道:“如此最好。眼下已是最后一關(guān),只要樞密副使點了頭、批了字,你我就又是同僚了?!?/p>
楊志拱手謝過,忙活一氣后,回客棧繼續(xù)等信。這時節(jié)的楊志,已不像初來汴梁時那么闊綽寬裕,已然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就連早晚伺候茶水的店小二,也漸漸不那么殷勤了。
又過了數(shù)日,張制使主動至客棧尋楊志,道:“賢弟,大好消息!殿前司今日喚你前去,面見都太尉高俅。”這相當于公司選拔人才的終面,而那文書便是簡歷。
楊志一聽大喜,拜謝張制使后,尋思道:“高太尉這個關(guān)節(jié)我沒有使錢打點,此去兇吉未知。不過一則我已身無分文,二則高俅官居高位,想也不差我這幾百兩銀子?!彼焓帐袄洌降钋八救チ?。至于住宿的房錢,楊志一直沒交,因為一直沒有退房。這大半個月的房錢,外加酒水飯菜,少說也有幾十兩。楊志若不能官復(fù)原職,這筆錢恐也還不上了。不過,他自己并未考慮這個問題。
欲知后事如何,且請一鍵三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