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情侣中文字幕电影,在线麻豆精品传媒,在线网站高清黄,久久黄色视频

歡迎光臨散文網 會員登陸 & 注冊

【無期迷途同人】辛迪加的自贖

2023-05-16 20:12 作者:Supernova_Pulsar  | 我要投稿

寫在前面:本文靈感來源于手游《無期迷途》主線劇情第二—第六章(即“混沌彼岸 ”至“奇蘭廣場”)和卓婭的檔案和彼岸診所護理長安的個人審查。原標題用英文寫就,拼作“The Self-redemption of Syndicate”。本文在結構上分為兩個主要部分六個章節(jié),每個主要部分下安排3個章節(jié)。

本篇與筆者的上一篇文字《希波克拉底的微笑》(The Smile of Hippocrates)密切相關,為了讀者諸君的閱讀感受考慮,建議先行閱讀前篇以后再繼續(xù)您的旅程,文章的鏈接我會放在這一部分的最后。

注意,“我”=女性米諾斯危機管理局局長,出場并在行文中起重要作用的禁閉者有:卓婭,彼岸醫(yī)師組(艾恩和安)以及黛倫。在本作中,“我”已經和大部分禁閉者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結成了良好的關系。

當然,我要對文中可能存在的一切OOC之處負全部責任,而可愛,帥氣,溫柔與優(yōu)雅則歸于所有的角色們。最后,我想這篇文章應該不會那么刀了。畢竟,我對蘭利和卓婭的感情盡管復雜,但并無惡意。(特別注明:有造謠文學成分,不喜勿噴。)

上篇指路:

正片開始:

第一部分:軍團(The Legion)

“可不安分的帆兒卻祈求風暴,仿佛風暴里有寧靜之邦!”——米哈伊爾·萊蒙托夫《帆》

А он, мятежный, просит бури,Как будто в бурях есть покой!

01.火焰(The Flames)

與夜鶯副官所設想的情況有些不同,在那名蒙面匪徒將刀鋒刺入我身體的那一刻,我并未感受到太過劇烈的疼痛?;蛟S是因為,身為新城商場槍擊案的唯一受害者,我早已經有過了類似的體驗,所以在倒地前的那一瞬間,我只是驚訝于自己的運氣之差:除了那名襲擊伊始就在爆炸中喪生的司機以外,我和禁閉者卓婭從槍林彈雨中成功地保護了每一位管理局車隊的隨行人員。然而就是在戰(zhàn)斗結束前的最后一刻,我卻如同雷馬克小說中所寫的那名志愿上前線的戰(zhàn)士一樣倒下了(指德國作家雷馬克的小說《西線無戰(zhàn)事》,德軍戰(zhàn)士卡欽斯基在小說幾乎結尾處死于流彈——作者注)。

說來可能也有些好笑,我在受傷以后的第一個想法,并非是像大多數人所想的那樣,關注自己的傷勢如何,比起理性的思考,它更像是一種抱怨:入夜時代以來,有那么多從殘酷的戰(zhàn)斗中全身而退的人,那么為什么這個人,就不能是我呢?不論是從統(tǒng)計學意義上說,還是縱觀人類過往的歷史,幸運之人的存在不可否認。但是很明顯,我并不在此列。

溫熱的鮮血從傷口中涌出,染紅了白襯衫,灰色風衣以及我的視線。這種感受倒是與一年前的那個傍晚,從蘭利槍里發(fā)射出的子彈擊穿我肩膀時的感受有幾分相似。所幸權能總是比我的肉身要來的更可靠些,容許我在失能前的最后時刻抬手將黯響迎面甩到襲擊者的面部。閃著暗紫色光芒的環(huán)狀能量束狠狠地擊中了那個家伙的頭顱。說來倒也奇怪,周圍當時仍然在激烈交火,然而我卻清晰地聽到了他的頸椎在被外力強行折斷時所發(fā)出的駭人聲響。

看著他在我正慢慢變暗、變窄的視野中抽搐著倒下,我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意識到自己在這場針對管理局車隊的突襲中,已經做完了我身為局長所能做的一切。不論最終是獲救幸存,還是不幸死去,這場戰(zhàn)斗于我而言,已經徹底結束了。

如此想著,一種陌生中又稍顯熟悉的平和籠罩了這副正大量失血的軀殼,或許讓我蒼白的唇不自覺地上揚了幾分。隨著右邊的臉頰接觸到已經完全冷卻的混凝土地面,我才在受傷以后第一次感受到了疼痛。側臥在燃燒的車輛殘骸旁,看著自己的血液在辛迪加的土地上蜿蜒著緩緩流淌,映出不遠處正散發(fā)著灼人熱量的橙紅色火焰。

這種異樣的清醒并沒有持續(xù)多久,黑暗很快如潮水一般涌來。在介乎于扭曲的虛幻和熟悉的現(xiàn)實之間,意識正沉入黑暗的我在失去思維能力以前想到的竟是一本書的書名——“眩暈”。不過在來得及以這一最小的造句單位為基礎,繼續(xù)讓思想的觸角向下延伸以前,我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時間。方才尚還波瀾不驚的黑暗突然洶涌起來,周圍的布景扭曲著緩緩向下流淌,有如受熱熔化的蠟。而在布景與現(xiàn)實脫離之處,出露的是任何光芒都難以穿透的黑。所有嘈雜的聲音早已經遠去,靜寂的世界在我空洞的眼中恍若一副在火焰中漸漸化作灰燼的畫。在這具肉身被拋向深淵,意識行將被撕碎的最后時刻,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那些只屬于“局長”的黑暗過往正以極快的速度被撕裂和重組。這便意味著,即使我能夠活下來,將要面對的也是更加無以名之的噩夢。

“喂!那邊的治安官!你在干什么?繼續(xù)向前,快點移動到指定位置!”,一個嚴厲的男聲從似乎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蛟S是因為我完全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突然被稱作是“治安官”,同時也對所謂“治安官”的職責一無所知,所以肢體并沒有根據這一道相當明了的命令做出任何反應。直到身邊另一個戴著墨鏡,穿著制服的男人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愣在原地的新任“治安官”這才回過神來。

“老伙計,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發(fā)什么呆?來談判的‘軍團’的代表已經進入談判大廳了,好像據說只有一個人——這是個好機會,所以現(xiàn)在趕緊到你該去的地方??!”,我定了定神,眼前這個男人,似乎和我“扮演”(原諒我詞語匱乏,畢竟即使到現(xiàn)在我也只是一個蘇醒了不到五年的‘幼童’——某橘悄悄留下的紙條)的“治安官”是老相識。不過也正因為如此,聽聞“軍團代表已經入場”的消息,我的心猛地一沉。

“老兄......今天,幾號?”,心懷著一絲僥幸,我小心翼翼地將問題拋出。

“喂,我說你是不是真的沒睡醒?。拷裉焓?月20號,順便一提,是入夜112年。”,眼前的男人如我所料,一臉無奈地告訴我了答案,然而就是這若無其事的回答摧毀了我最后的希望。無需再確認什么,很明顯,我回到了辛迪加的奇蘭廣場。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極度真實的幻象還是令人暈眩的真實都已經不再重要,無論虛實,我都將重新經歷那場慘烈的噩夢。于是我懷揣這最后一絲樂觀的情緒試著感應自己體內的“枷鎖”是否仍然存在,結果不出所料:現(xiàn)在這副軀殼當中,沒有半點枷鎖的痕跡。

如此一來,我便已然失去了阻止災難的所有手段:完成了許多看似幾乎不可能達成的任務的枷鎖,嘴硬心軟的海拉和可靠的赫卡蒂,狄斯災變應對框架N7作戰(zhàn)小隊的成員們,乃至于是那個終日陰沉著臉的“軍團”參謀厄爾希此刻都全然無處可尋。只剩下了一段人盡皆知的記憶與我為伍,如同我蘇醒時管理局內持續(xù)不斷的警鈴一般,提醒著我將要發(fā)生的災難。

入夜112年8月20日上午10點42分,以狂厄級禁閉者MBCC-S-028為原爆點,前奇蘭展館為爆發(fā)中心形成的第004號黑環(huán)突現(xiàn)辛迪加,造成嚴重災害。狄斯災變應對框架部隊緊急介入,對污染區(qū)域進行封鎖,奇蘭廣場狂厄危機爆發(fā)。

想到這里,我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分針已經越過了數字“7”,這說明距離BR-004爆發(fā),還有至多七分鐘。然而現(xiàn)在,我要怎么做?——或者不如說,我能怎么做?難道說我要朝著這些警衛(wèi)大喊“所有人快點離開這里!黑環(huán)最多還有不到十分鐘就要爆發(fā)了!”這種至少當下看來完全是“聳人聽聞”的妄語嗎?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我,我也能猜到這樣行事的最終結局:被當成是一個瘋子拖出談判現(xiàn)場。然后一切再“照常”運行七分鐘,接著整個奇蘭廣場內95%的生命體將會被BR-004爆發(fā)帶來的沖擊徹底抹除。而被當成瘋子的我,以及那些押送我的人也絕對不可能完全脫離污染的沖擊范圍。

失去了枷鎖的我,就和身邊這些普通的治安官沒有什么區(qū)別。哦,我忘了——現(xiàn)在我和他們看上去也沒有任何區(qū)別?;蛟S在超量污染爆發(fā)的瞬間,血肉之軀被能量極大的沖擊波瞬間化作齏粉,是在這場復現(xiàn)的災難當中,作為一個極端接近原爆點的普通人類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恐怕也是唯一的歸宿。畢竟無論如何,誰也不想成為怪物。雖然墮化成死役即意味著作為人類的意識徹底消散,不過此刻我顯然仍身為人類,因而對這種結局多少都帶著些本能的抵觸。

“彭斯先生已經進入會場了,請確認收到?!?,正這么胡思亂想著,無線電對講機當中傳來一個稍顯疲憊的女聲:“同時我們還有一個不那么好的消息要如實告知,目前已經確認‘軍團’重要成員厄爾希正率領大量該幫派成員進入會場。動機不明,目的不明,但明顯來者不善,請內側防線治安官提高警惕,做好隨時進行戰(zhàn)斗的準備?!?/p>

我看到不遠處站著的那名“老熟人”在話音未落之際迅速做出了回應,全然沒有剛才揶揄我遲緩反應時的漫不經心。于是我也從善如流地模仿著他的語氣回復道:“已確認彭斯先生進入談判會場,執(zhí)行A級安保規(guī)程。”

就在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一股極亮的光在幾毫秒內猛烈地迸發(fā)出來,吞沒了整個前奇蘭展館。并且以這座高大的建筑為中心,向四下里蔓延開去。不用再多看第二眼,我就知道,那根本不是光,而是一個邪惡的,可怕的,且正在成形的超量污染體所釋放出的初始能量。而由于我距離原爆點距離極近,以沖擊波形式釋放的第二股能量幾乎是接踵而至。在我身邊的所有治安官此刻已經全部遇難,或者更準確地來說,直接化為了氣體。就在沖擊波開始摧折我肢體的一剎那,眼前的景象又開始扭曲,一股尖銳的疼痛從肋間傳出,冰涼的空氣重新流進了氣管。

似乎有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溫柔女聲從遠處傳來:“好險......體溫終于降下來了......”

入夜116年6月10日凌晨,在為昏迷不醒的局長測了數不清多少次體溫以后,安終于看到了一絲轉機:“局長的體溫終于回落到38.5度以下了,各項生化指標也表明她的傷口感染已經得到了有效控制。我們......從死神手中把局長奪下來了。”

“嗯,GCS評分(即格拉斯哥昏迷評分法的英文縮寫——作者注)也終于回升到9了,這可是用了整整一周啊。我說實話,這家伙究竟是腦袋受了什么刺激?難道她真的以為軍團長輪得到這么一個體弱多病,連自己的機械臂都還沒適應完全的女人來保護嗎?”

“艾恩,別那么刻薄?!?,安替意識尚未完全恢復的灰發(fā)女人辯解道:“我想局長也是情急之下做出的選擇,這種下意識的選擇恰恰說明,她其實真正關心管理局內的每一個人。那樣規(guī)模的襲擊,能將傷亡人數控制在幾乎為零,已經稱得上是奇跡了?!?/p>

“唉,我只是希望這樣一個善良的人,能得善終。”,艾恩無奈地搖搖頭:“就按照目前這個狀況發(fā)展下去,別哪天我們都還來不及救她,這家伙就直接被裝進木頭匣子里了?!?/p>

“時間也不早了,醫(yī)師先去休息吧,今晚的值班醫(yī)護是我。”,聽到安的話,醫(yī)師微微頷首,然后拖著疲憊的步子離開了加護病房。自6月3日局長重傷以來,艾恩已經整整一周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了。她感覺自己這最后幾個小時的所有動作,都是靠著一口氣完成的。

推開重癥病區(qū)的隔離門,映入眼簾的是坐在長凳上的卓婭。面對著軍團長一周以來幾乎完全相同的問題,醫(yī)師很高興自己今晚能給出不同的答案:“局長的情況,目前已經大為好轉。但是如果軍團長以及其他禁閉者不能在今后的派遣任務中保護好局長,那么我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會次次都那么幸運。我只能說,局長已經為你冒了太多險了?!?/p>

“什么時候我可以進去探視?”,卓婭低聲問。

“看情況吧,現(xiàn)在她的傷勢還不是很穩(wěn)定?!保髡f完,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提醒道:“我不反對你待在醫(yī)療部,只是不要讓你的小粉絲隨隨便便地闖進來,這里可不是游樂場。”

卓婭知道,醫(yī)師是在間接地下逐客令,而她也無意給醫(yī)療部的工作人員留下個“沒有眼力見”的壞印象。于是軍團長無言地站起身來,輕聲道:“什么時候局長的傷勢恢復到允許我進入病房探視的程度,還望醫(yī)師能夠及時告訴我。”,艾恩輕哼一聲,算是表達了自己已經明白卓婭的意思。

“我也希望不會讓你等太久?!保斪繈I準備推門而出時,身后傳來艾恩無奈的正式回答。

而對于躺在病床上的我來說,最先完全恢復的是聽覺,耳朵敏銳地捕捉到距離病床大約一米處傳來的均勻的呼吸聲。于是懷著“究竟是哪個冒失鬼會直接在別人的病房里睡著”的想法,我睜開了雙眼。一團柔和的暖黃色光暈投射在了我的視網膜上,然而大概是眼睛已經在長時間的昏迷中適應了完全的黑暗,所以屋內的景象在我看來仍然是一片模糊。

煩躁地胡亂揮了揮手,卻不曾想碰到了一綹略微有些扎手的毛糙。隨著病床的輕輕搖晃,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喲,你醒了,不顧自身情況就想著救人的小局長?”

“你在這里守了多久了,卓婭?”,我用右臂撐著床板緩緩地坐起來,坐在床邊的女人貼心地在我背后墊了兩個枕頭,好讓我靠得舒服些。

“大概五六個小時吧?!?,幫我將毯子重新裹好,卓婭重新坐回了病床邊的折疊椅上:“但要說你昏迷的時間,可就不止五六個小時了。今天已經6月15號了,你大概在醫(yī)療部的重癥監(jiān)護室待了......我想想......至少有10天?!?/p>

“抱歉,讓你擔心了,卓婭?!保业拖骂^,看著自己身上的病號服。

軍團長冷哼一聲,揶揄道:“你還知道在我面前受傷會讓我擔心,小局長?”

自知理虧的我垂著頭,不想也不能為自己當時的魯莽做出任何辯解,可卓婭對我的態(tài)度并不滿意,下一秒我就被一雙強有力的大手按住了肩頭。坐到了病床上,強迫著我與她對視。在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中,閃著惱怒的火焰:“我絕不會允許那個闖入黑環(huán)也要把我拉回來的人這樣作踐自己,你明白嗎?”

“那是下意識的動作,卓婭,我已經習慣獨自面對槍口了。”,我囁嚅著:“不過,你的建議我會聽的?!?/p>

“算了?!?,軍團長嘆息一聲:“作為禁閉者,讓局長在戰(zhàn)斗中負傷,無論怎么說也有我的過失。說吧,小局長,你想要什么補償?”

我撐著頭思索了一陣,然后答道:“不如過兩天,等你征得醫(yī)師同意以后,為我唱首歌吧,自從認識你以來,還沒見過你開嗓?!?/p>

對于這個要求,卓婭似乎感到有些吃驚,于是我解釋道:“是赫羅告訴我的,說你在之前得閑的時候,會抱著一把吉他自彈自唱。我一直都想當然地以為,作為那個被人推崇的對象,你應該最清楚軍團長頭號迷妹的威力?!?/p>

聽完我的話,卓婭也忍不住笑了:“行,下次來探病的時候,我會帶著那把老古董。不過仔細想想的確是時過境遷啊,我都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上一次給那吉他調音究竟是什么時候的事兒了?!?/p>

“希望弦還沒斷?!?,我說了句不那么好笑的俏皮話。

“要是弦斷了,我第一個來找你賠,小局長?!?,卓婭輕輕捏了捏我的臉,半開玩笑地威脅道。

“對了,艾恩有說過我這機械臂什么時候才能重新恢復功能嗎?”,話題至此,我和卓婭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臉上。問題出口的那一瞬間,我就開始后悔自己親手毀掉了好不容易才稍稍輕松下來的氣氛。

其實入夜115年12月我出院以前,當時新城那家醫(yī)院負責救治我的主治醫(yī)師就發(fā)出過警告,認為我的左臂預后狀況可能極差。我還記得那個滿頭銀發(fā)的老先生離開病房之際,仍染不住地自言自語:“唉,這么年輕的姑娘,就要面對這種事。還是希望......能有奇跡啊。”

但奇跡終究沒有發(fā)生?;氐焦芾砭终交謴凸ぷ鹘鼉蓚€月之后,我左肩的傷口不僅沒有愈合,反而進一步地惡化了。雖然這種惡化并沒有造成嚴重的傷口感染,但是在2月14日情人節(jié)當天,我的整條左臂還是徹底壞死了。如此一來,最后可行的治療方案只剩下了一個:徹底截去原有的左臂,然后換上機械臂以代替壞死的肢體。

真正折磨人的,倒并非手術本身。而是在成功安裝機械臂以后,那些看似永無結束之日的康復訓練。我用了整整三個月,才基本適應了這條新手臂的存在。結果剛剛離開醫(yī)療部還沒有兩周的時間,就遇上了管理局車隊遭襲。

“經過檢查,機械臂與神經系統(tǒng)的連接沒有受到什么破壞,在未來兩三天內完全恢復沒有什么大問題?!?,艾恩不知何時已經走進了病房。

聽到這樣的回答,不寧的心緒多少平靜了一些:“不論如何,這都算是個好消息,對吧?”

“呵,當然是好消息。不過對我來說,你什么時候徹底改掉隔三差五帶著一身傷來醫(yī)療部找我們的壞毛病,才算是真正的好消息?!?,醫(yī)師撇了撇嘴角,然后轉向卓婭:“探病的時間差不多到了,軍團長可以先回去了,局長這段時間仍然需要以靜養(yǎng)為主?!?/p>

“好好休息,等我回來,小局長?!保陔x開之前,卓婭還不忘將墊在我背后的枕頭抽出,好讓我能夠舒舒服服地躺下去。

再度見到軍團長,是五天以后的事了。具體來說,應該是6月20日下午時分。不過究竟是什么時候也并不重要:醫(yī)療部在地下,除了掛在病床對面墻上的那臺電子鐘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可用手段來辨別外界的所謂“時間”。

推開病房的門,卓婭就對著自己肩上背著的吉他琴包努了努嘴:“昨天在自己的儲物間里翻箱倒柜找了一整天,想不到你提的要求還真是挺折騰人的,小局長?!?/p>

“那就麻煩軍團長了?!?,我笑了笑。

“我檢查了一下,所有的琴弦都沒有斷。來之前剛剛校了音,應該沒什么音準的問題......”,小心地將吉他從琴包中取出,卓婭既像是在向我展示,也像是在自言自語著什么。

“這把琴,是萊格特的?”,我試探性地問。

“沒錯,我還因為這東西和他吵過幾次架?!弊繈I抱著那把吉他,臉上帶著憧憬的笑:“那老家伙當時除了開著車搞什么‘治安巡邏’以外,最大的愛好,就是唱歌。歌詞是用入夜前的語言寫的,當時我還小,一句也聽不懂。只記得他總是跑調,唱得難聽死了?!?/p>

我能想象到,那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用長著老繭的粗糙雙手笨拙地撥弄琴弦的樣子,于是不禁輕輕笑出了聲。

“可是那天下午出門前,他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里唱的那首歌,唱得特別好聽。我一開始甚至以為是他在用那臺老掉牙的磁帶播放器,可惜啊,沒唱完,電話就來了?!?,卓婭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然后我就看著他急匆匆地出門,連再見都沒得及跟我說......那就是我最后一次看見活生生的萊格特?!?/p>

說著,卓婭似乎是半下意識地撥動琴弦,音樂從女人的指尖流瀉而出,讓人想起冬日傍晚時分的夕陽。還未及多想,軍團長那低沉而悠揚的歌聲就縈繞在了我的耳畔:“輕輕地呼喚我的名字吧,為我捧來甘露般的泉水吧,在你那空空如也的心中,是否仍有溫存在回蕩?我再次陷入了無眠之夜,索性再一次憑窗向遠方眺望,遠處的丁香和醋栗在隨風搖曳......輕喚吾名罷,我那靜靜的故鄉(xiāng)......”(此處選取的歌曲是俄羅斯民謠樂隊Любэ的作品,俄文原名拼寫為Позови меня тихо по имени,中文可譯作“輕聲的呼喚我的名字”。由于筆者本人不懂俄語,所以以下行文間的歌詞均是在現(xiàn)有翻譯的基礎上,以英文轉譯而來,如有不準確之處,還望讀者多多包涵——作者注

“輕喚吾名罷,于金烏西墜之際......輕喚吾名罷,心懷難平的憂傷......輕喚吾名罷......”,音符到了副歌第一段便戛然而止。然而我還浸淫在沉郁憂傷的曲調,和卓婭聲線里靜靜燃燒著的思念之中。不過要說“燃燒”可能并不那么準確,因為比起火焰本身,這種情感更像是在猛烈的燃燒結束后慢慢落幕后的平靜。不過顯然,歌者本人的體會,則與我這個聽眾的感受大相徑庭。

“其實赫羅一直都不知道的一點是,我只有在被有關于那些該死的回憶折磨得快要發(fā)狂的時候,才會選擇拿起吉他?!?,卓婭閉上了眼睛:“不論發(fā)生什么,我都必須保持冷靜。即使面臨著生離死別,我也只能被迫著選擇堅強。在外人看來,我可能就像是一團無時無刻不在燃燒著的烈火,但實際上......呵呵......”

我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卓婭卻輕輕擺了擺手:“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其實我今天來探視的目的,不僅僅是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夜鶯副官讓我轉告你,局里的情報科和第九機關已經基本認定,6月3日發(fā)生的襲擊,是由原辛迪加治安局的成員發(fā)動的。而襲擊的真正目標,其實不是你這個局長,而是我這個長年和他們作對的‘軍團’頭目?!?/p>

“目前夜鶯已經以你的名義,與第九機關聯(lián)合向上庭提交了議案,要求在今年年底前,徹底鏟除治安局的殘余勢力。”

軍團長的語氣平靜,但眼眸中卻分明閃著憤怒的火焰。

02.孤立(The Isolation)

雖然說眼見為實,但是當看到黛倫導演將自己的私人用車開到我面前的時候,我還是感到有些難以置信。畢竟,眼前這臺車簡直和當年我作為“小場記”和“大導演”嗷嗚一起拍電影時作為臨時基地的大型面包車一模一樣。雖然一眼就能看出來這輛車已經有些年頭了,不過大概是因為車主經常對它進行保養(yǎng),所以從外觀上看起來倒也算不上多么陳舊。

拉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車內的陳設就呈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不得不說,和那輛作為“面包車車”劇組秘密基地的大型面包車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溫馨的總體氛圍當中多少帶著些奢侈的氣息——這完全能夠理解。畢竟這可是名聲響徹整個狄萊塢的大導演,黛倫的車啊。

“謝謝你,黛倫,愿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帶我這么一個病號出門?!?,雖然盛夏時節(jié)已經過去,而且又是個多云的傍晚,但狄斯城的氣溫卻似乎一點兒也沒受太陽直射點移動和云層遮蔽的影響,依然可謂是暑熱蒸人。導演向來比較怕熱,所以車內的空調溫度打得很低?;蛟S換作局內任何一個禁閉者今天與黛倫同行,都會在上車的瞬間對車內的涼爽表示滿意,然而對我這么一個體弱多病的女子而言,這種溫差就不那么友好了。因而話還沒說完,這個坐在副駕駛位上的病號就打了一個寒噤。

“是空調溫度設置的太低了嗎?”,黛倫敏銳地捕捉到了我身體對冷氣的反應,于是開口道:“調節(jié)溫度的旋鈕就在面板中間,你要是嫌冷隨時可以調?!?/p>

“沒關系,我隨身帶了衣服?!?,我將手中的布袋子打開,取出疊得整整齊齊的灰色風衣,同時打趣道:“沒想到大導演還有如此關心別人的一面......這和當初那只一聽城市搜索隊說‘MBCC包吃包住’就直接沖上收容載具的大懶貓完全不像啊。”,雖然現(xiàn)在想起來完全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把黛倫比作是“大懶貓”,也不知是不是我一語成讖,這個綽號后來沒少給我?guī)眢@喜,為MBCC欠款數額的膨脹和賬單長度的進一步增長做出了卓有成效的“貢獻”。

“今天既然決定載著局長你一同出行,那我總要展現(xiàn)出些職業(yè)精神吧?”,在門禁處提交了外出報告以后,黛倫輕踩油門,車穩(wěn)穩(wěn)當當地起了步。穿過幾條狹窄的小巷,來到了通往新城的快速公路上?;蛟S是因為今天的晴朗天氣與那日多少有些相似,我的思緒又重新回到了一年前的那個冬日。義體與肉體的連接處再度開始隱隱作痛,我閉上眼睛,本想以思維阻斷的方式將這不合時宜的回憶從腦中驅逐出去。然而思維的觸角卻不受控制地延伸到了036在犧牲前將合照遞給我的那一幕。

“思維阻斷?怎么可能呢?”,我喃喃自語道。那張逝者的合照,本就證明了“思維阻斷”起到的效用只能是臨時的。面對著殘酷的現(xiàn)實對心靈的震撼,要想做到持續(xù)的,并且是實質上的波瀾不驚是幾乎不可能的。否則036也就完全沒有把那張拼湊起來的相片放在心口處的必要了。

“局長?局長?你沒事吧?”,可能是我的眉頭已經下意識地擰成了一團,即使是在駕駛中的黛倫也注意到了不對勁:“需要我聯(lián)系夜鶯副官或者是艾恩醫(yī)師嗎?......啊,我是不是又要回去盯著辦公室的盒子(Box Office, 意即票房——作者注)發(fā)呆了?......”

黛倫最后的小聲抱怨把我從陰暗的回憶當中拉了回來,于是捂嘴輕笑道:“比起大導演辦公室的盒子,我覺得還是盒子一樣的辦公室更讓人討厭。總之,我沒事。只是這條路碰巧也是通向一些痛苦往事的必經之路??赡苁俏以卺t(yī)療部的病房里被關的太久了,一下子重游故地,心理上不太適應。”

“說實話,我覺得局長您大可不必再繼續(xù)掩飾下去了?!?,黛倫這句突如其來的回應讓我一時間還沒能反應過來:“其實局內多數的禁閉者都已經知道你和那位‘銀蜘蛛’之間的事了,之前在娛樂室碰到你的時候,每當話題涉及那起案子,你總是會落荒而逃?,F(xiàn)在,我把你從醫(yī)療部的病房里排除萬難才帶了出來,而且局長又坐在我的車上,于情于理,這么著都該和我聊聊你和那位冷血殘忍,甚至舍得對自己戀人開槍的‘黑鱷’的故事了吧?”

說到這里,黛倫仿佛是漫不經心地用余光掃了一眼副駕駛位側的后視鏡。不過我當然知道她是在有意揶揄我,畢竟那個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匝道盡管已經被我們的車拋在了身后,卻也尚未從后視鏡當中完全消失。一年以前,我駕駛的那輛銀灰色涂裝的小轎車正是從那個匝道拐下高架公路的。之后發(fā)生的事,按照黛倫的說法,就是人盡皆知的了。蘭利的M值在商場內驟然失控,差點將當時還身為她女友的我當場射殺。所幸第九機關的特工們在察覺到異常之后及時趕到,我才得以保全性命。

這場槍擊案在我住院搶救期間已經被狄斯城議會提前下了“調查結論”。我被指為是“情緒失控后選擇沖撞自己長官”的不靠譜新人,而蘭利的傷害行為則僅僅是被描述為是“防衛(wèi)過當”。這與事實當然不相符,因此才有了那份該死的“保密協(xié)議”。那份文件,本來應該是一式三份的,然而不知道為什么最終變成了一式兩份——一份存放于FAC總部,而另一份存放于第九機關。于是就這樣,議會,F(xiàn)AC和第九機關在我來得及發(fā)出任何聲音以前就斷絕了我做一切辯駁的可能。

既然話題已經由黛倫挑明,那么再繼續(xù)裝作視若無睹就是不可能的了。于是我只是笑笑,若無其事的回答道:“她很明顯還是愛狄斯城更多一些?!?,我伸出左側的機械臂,從包中取出水杯輕輕抿了一口,然后繼續(xù)盡量用輕松些的口氣描述接下來發(fā)生的事:“你知道嗎?就為了這起案件,從我出院到你正式被管理局收容,這中間大概隔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在那段時間里,上庭那些我認識的,不認識的,該來的,不該來的家伙們全都至少來過管理局一次。說實話,自打從那跟棺材一樣的低溫冷凍艙蘇醒以后,我還從未像那時一樣覺得米諾斯危機管理局第十三任局長原來是個這么受歡迎的人物?!?/span>

最后我還不忘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小小報復了一下黛倫的揶揄:“也就是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真正理解你當時化名為‘導演D’躲到面包車車劇組來的動機。”

“誒嘿嘿......”,黛倫笑了笑,然后又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了回來:“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一些有關于你和蘭利之前發(fā)生的故事。畢竟藝術來源于生活嘛。說不定聽完局長你的故事以后,我突然靈感迸發(fā),速速拍出一部電影來......先不論能不能拿什么狄斯卡,至少票房總能給管理局支付些賬單嘛?!?br>

“啊?不是吧黛導?你竟然還知道管理局欠債???”,我陰陽怪氣地白了她一眼:“上個月那只電影級鏡頭誰要的?上上個月嫌管理局原有的三腳架太爛,寧可發(fā)動嗷嗚在我辦公室撒潑打滾也要換掉的是誰?。磕显趺床蛔屛野训宜箍ò聛硭徒o您呢?還有啊,要想在別人——尤其是你管理者的私事上指指點點,可是要先付錢的?!?,不經意間,我用黛倫自己的話把她給堵了回去。而這正是蘭利先前與我聊天時所采取的風格。仔細想來,這或許是那段業(yè)已被當事雙方所塵封的羅曼史所給我留下的為數不多的遺產之一了吧。雖說蘭利作為戀人,在我生命中停留的時間相當短暫,但是她在我言談舉止方面留下的痕跡卻相當深刻。想到這里,我干笑兩聲,無奈的搖了搖頭。

“我當然沒指望著局長會直截了當的把那天的真實情況和盤托出。如果你不愿意多說,那么作為你管理下的禁閉者,我也不會強迫你開口——同時,作為導演的我,也不愿意強迫別人,以那種方式根本就收集不到任何好的故事?!保靷愝p嘆一聲,聳了聳肩又補充道:“......畢竟,我不是拷問人的特工?!?/span>

“的確,有的時候我很想找個人聊聊?!?,導演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我也不能總是對她的要求置若罔聞。于是我決定以自己為切入點,盡量避開那天槍擊案的具體細節(jié),在不違背保密協(xié)議的前提下,回應黛倫的要求:“自己一個人孤獨地面對這些記憶的沖擊與灼燒,我想黛倫導演也明白,是件極其痛苦的事。只是在槍擊案之后,我開始懷疑,是否應該將自己的信任托付給別人——即使這個人是你的友人,乃至于是愛人。當然,我也想過刻意將這個迷思拋諸腦后,繼續(xù)麻木地把自己偽裝成先前的樣子,不過......”,抬自己的機械臂:“它總在無時無刻地提醒我選擇的代價。

“的確,對于蘇醒還沒有滿五年的局長你而言,產生這種懷疑是完全正常的。但我想,你必須要學會這件事。無論早晚,這是你當下的身份對你提出的要求?!?,黛倫臉上的笑意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完全消失:“對于我們——我指的是在被管理局收容,被你套上枷鎖以前就已經事業(yè)有成的那些禁閉者們——MBCC可能是監(jiān)獄,是對自由的可憎約束。然而對于那些經歷了無數痛苦,仍然毫不妥協(xié),頑強反抗命運的禁閉者而言,管理局是他們目前最好的歸宿?!?br>

黛倫說到這里頓了頓,像是在組織自己的語言,又像是在腦海中進行著無聲但相當激烈的自辯。于是我輕輕咳嗽一聲,溫聲道:“請繼續(xù),導演,我在聽?!?/p>

“我的確是說過,‘現(xiàn)實遠沒有電影那般美好’。我在新城,在狄萊塢也看到了許多普通人在入夜時代所遭遇的悲劇命運?!?,黛倫邊平靜地陳述自己的觀點,一邊伸手去夠車輛通行證——三言兩語的對話之間,我們已經行將抵達新城:“我也告訴過你,我想用鏡頭記錄下他們一切的不認命。但是在鏡頭之外,我并不希望那些受盡磨難,沒被狂厄扭曲卻走入絕境的孩子們在歷經所有掙扎以后最終仍然落入深淵。誠然,生活從未保證過他們的反抗一定會取得勝利。但作為一個心懷良善的人,我仍然希望他們能夠找到歸宿?!?/p>

“我也希望米諾斯危機管理局對他們而言,是一種庇護,而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囚籠?!保腋胶偷溃骸皶r代的一粒塵,落在個體身上,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現(xiàn)在,或許只是輪到我了?!?/p>

“你是為他們帶來現(xiàn)在這一切的人,不論你自己是否意識到了,但是你已經成為了隔在局內大多數禁閉者和死亡與絕望之間的簾子。你闖入了他們孤獨的生活之中,就不可能再輕易抽身而出。”,黛倫仿佛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只是自顧自地繼續(xù)道:“因此,什么該講,什么不該說;哪些人值得信任,什么人需要疏遠——這些都是局長不得不學會的本領。作為一個常年身處狄斯城娛樂圈和藝術圈的所謂‘名流’,我見過太多的恭維奉承,也習慣于各種場合下的虛與委蛇。我所謂的‘避世’,也恰恰出于對以上種種塵事的厭倦。然而此刻我卻在勸自己的朋友跳入塵網,如此命運也真是荒唐?!?,一番話說到最后,已經成了黛倫夢囈般的自言自語。

話音落下,車便已經到了新城與辛迪加交界處的檢查點。黛倫搖下車窗,準備隨時將車輛通行證遞出去交給檢查點的工作人員。一股堪稱是灼人的熱浪霎時間涌入車內,讓我本就郁結的心緒變得更加錯綜難解。一種難以言表的惱怒驅使著我下意識地將手伸向自動擋掛檔桿后方的暗格,那里放著一盒已經被拆開的女士香煙。盡管平常工作時,熬起夜來常常會被冷面的艾恩醫(yī)師嚴厲批評,但這并不代表我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清晰的認知。求助于這種有毒且有成癮性的生物堿于我而言其實只意味著一種情況:我正面臨著兩難的抉擇,而且在短時間內絕無解決的希望。

一方面想要開口講述和傾訴的強烈意愿,另一方面則是我在新城那家醫(yī)院的病床上簽署的保密協(xié)議對我的限制。一種強烈的孤立感油然而生,但當我的手指剛剛觸碰到煙盒的一瞬間,卻又想起了艾恩提出的再三警告:“絕對不允許吸煙?!?,于是便又心煩意亂地將手抽了回去:“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是不知道當初那個家伙把我從休眠倉里面喚醒究竟有何貴干!”,還未及說完,就聽到一旁的黛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這才意識到這位大導演一字未落地聽到了我的抱怨,于是便尷尬地干咳了幾聲。

“想來一根?那就請便吧。反正,我也沒少在自己的這臺車里抽煙?!?,黛倫重新將車窗關上,把車輛通行證收好,接著輕輕踩下油門。抬頭看向窗外,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我們的車已經進入新城地界了。

不過我最終還是沒有動那盒女士香煙。在車輛低速通過減速隔離帶的顛簸中,我想要傾訴的欲望還是戰(zhàn)勝了我的所謂“理智”,于是我低聲開始了講述:“現(xiàn)在想來,我最早對蘭利產生超越上下級關系的情感,大約是因為當時的我極度缺乏安全感。一方面是我在奇蘭廣場的環(huán)中承受了過大的精神壓力,而另一方面大概是因為所有在那場災難中幫助過我的人,全部永遠留在了那里?!保?36在逝去前的最后時刻遞給我的照片,還有厄爾希頹然倒下,化作塵土的一幕幕,重又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那種感覺用孤獨來形容我想可能并不合適,嚴格來說,應該是一種孤立。”

黛倫沒有出聲打斷我,只是輕輕點點頭,任由我繼續(xù)說下去:“我說實話,你是不會想知道污染爆發(fā)以后的慘狀的。那些在污染中心附近的治安官和FAC士兵,就那么徹底消失了,連尸體都找不到。在相當一段時間內,整個奇蘭廣場除了我,海拉還有赫卡蒂之外,看不到一個活人。后來我們遇到了FAC的作戰(zhàn)小隊,然后又看著這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士一個接一個地犧牲。但我們什么都做不了......在那里,你看見的只有十足的黑暗,純粹的絕望以及隨處可見的死亡......這就是我在那里所目睹和經歷的一切。直到現(xiàn)在,我都還會做有關于奇蘭廣場黑環(huán)危機的噩夢.......一個人在燃著紫色火焰,空無一人的廣場上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p>

“一條鮮活的生命卻闖入了全無生機,支離破碎的荒原。渴望著救助,但最終卻孤立無援。而蘭利的出現(xiàn),則讓你感到,這樣的救助已經降臨到了你的身邊。”,黛倫語氣平靜,解讀著我先前的敘述。而我只是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表示我認可她的理解。

“那我想,你們之間的戀情從一開始就并不純粹。她最早在表面上接受你,或許是因為這位‘銀蜘蛛’在與你相處的時日里,感受到了你身上的某些優(yōu)秀的品質。然而這優(yōu)秀品質的指向絕非是一個完美的戀人?!?,黛倫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所在:“她完全有可能只是把你當成一件趁手的工具,和她那把不離手的槍并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區(qū)別——她當然很愛惜你,但是這種愛護是針對珍貴的工具的愛護,而非你所期望的對戀人的愛護。工具再貴重,終究不過是工具而已,于是之后蘭利的一切看似‘出格’的行為,按照這個邏輯分析下去,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雖然這樣說很殘忍,但我覺得,是你一廂情愿地誤解了蘭利的意思。而她自己可能也沒有意識到,她對你的關心與呵護并不是你希望的?!保靷惪偨Y道,同時將車慢慢地停穩(wěn):“最終,你所感受到的‘孤立’并沒有在這段短暫的戀情中被消解,反而給你帶來了新的創(chuàng)傷。雖然我這一長串分析,并不能解釋為什么蘭利最后會在商場里突然失控,但是如果局長能夠意識到這段戀情注定沒有結果的話,我想你的心里可能會好受一些?!?/p>

說著,她拔出了車鑰匙:“我們到地方了,一起走走吧?!?/p>

“你不是說今天來新城是有事情要忙的嗎?”,我感到有些奇怪。

“其實今天并沒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來做?!?,黛倫笑了笑:“是艾恩醫(yī)師和安護理長拜托我?guī)愠鰜砩⑸⑿?。我怕你嫌耽誤我休息不愿意跟我一起來,就騙你說我是來新城辦事的,我很抱歉。不過局長你也是個小傻瓜——我有那么大一個工作室,其實很多事都并不需要我親力親為——雖然我拍電影的時候很樂意親自參與工作就是了?!?/p>

“那好吧,來都來了,總不能一直窩在車里。”,我聳聳肩,開門下車。

不論到了什么時候,新城似乎總是這樣一番光景。在重重陰霾之下,閃著璀璨奪目的光。任何來自新城以外的訪客對這里的第一印象大約是:“在烏托邦的夢幻和殘酷的現(xiàn)實之間游走”。這種強烈對比細想之下當然讓人不悅——它很有可能代表了許多問題,矛盾乃至于沖突——但是卻出人意料地令人上癮。新城的繁華意味著極高的視覺密度,因為沒有任何建筑稱得上是“樸素的”。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在跳躍,尖叫,吶喊,極具侵略性地把新訪客徹底包裹起來。無需走得太遠,亦不必過于深入,只是身處邊緣地帶就能感受到一種近乎狂熱的享樂主義情緒,在十足的塑料夢幻之中,我想絕大多數人都已經忘記了一個并不美好的基本事實:狄斯城的確是已然自地獄中崛起,但是眼前的一切繁華都不能否定那“地獄”事實的存在。

“黛倫,你覺得......”,我靠在車上,抿了一口手中還帶著些許涼意的蘇打水:“居住在這種邊緣地帶的新城人,知道辛迪加的狀況嗎?”

黛倫則下意識地搖著手中的可樂瓶,笑著搖搖頭:“我想,未必見得。住在新城的普通人,大多數對西邊兒的狀況,一點都不關心。就算是現(xiàn)在哪個幫派或者治安局的那些家伙抽風,搬出自己看家底的輕重武器一齊射擊,這些行人......”,她頓了頓,然后對著斑馬線上西裝革履,步伐匆匆的上班族努努嘴:“也可能都懶得抬頭看一眼?!?/p>

“那孩子們呢?”,未及多想,問題便脫口而出。

“具體的情況,很難說——雖然沒少在新城待著,但我不是很了解。”,黛倫將本來就所剩無幾的可樂汽水一飲而盡,接著或許是起了玩心,把手里的空瓶準確無誤地投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看起來毫不費力:“但有一次嗷嗚和我聊天的時候,她突然問我說,西區(qū)是不是有很多人在放鞭......花?”(黛倫這里將“Firecrackers”誤記為“Fireworks”,設定中局長與禁閉者交流的主要語言為英語。此處為了表現(xiàn)黛倫的口誤,故生造出了“鞭花”一詞——作者注

“是鞭炮?!?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default">,我糾正道:“兩者還是有些區(qū)別的。”

“誒嘿嘿......”,黛倫笑著,習慣性地用手撓了撓頭:“過了一陣子,我才意識到,嗷嗚口中的所謂‘鞭炮’,其實是辛迪加黑幫交火時,輕武器射擊的聲音?!?/span>

我注意到,笑意繼續(xù)在導演的臉上流轉,只不過染上了幾分難言的苦澀:“我希望嗷嗚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誤打誤撞進入西區(qū)的?!?/p>

“可是,新城的這些人,看到一個小姑娘孤身一人朝辛迪加的方向走,不會感到奇怪嗎?”

黛倫搖搖頭:“新城人最不具備的就是同情心。而且,任何有關于辛迪加的人或事,都會被他們自動過濾。仿佛槍戰(zhàn),黑幫以及整個辛迪加都不存在。西區(qū)對他們而言,簡直就像是另一個宇宙——當然四年前爆發(fā)BR-004時除外......我一直都認為,不管治安條例的執(zhí)行是否被終止,西區(qū),其實都早已經被披著‘自由’外衣的暴力吞噬了。”

我沒有作答。只是抬起頭,同黛倫一道默契地遠眺河對岸的辛迪加,那些矗立在地平線上的廠房建筑和煙囪都已經成為漆黑的輪廓。新城的燈火再炫目,也無法穿透彌漫的夜霧,點亮西區(qū)的土地?!段鲄^(qū)治安管理條例》的簽訂標志著這座陸上孤島的成型,而這種孤立和隔絕并未因為《條例》的停止執(zhí)行而消失。在原辛迪加治安局的主導下,治安官,黑幫,狂厄武器一次次給這片已經浸滿血淚的土地帶去災難和死亡。而其自身的孤立程度,也隨著深入膏肓的墮落而不斷加深。

如此這般,“偉大城邦”和“瘋狂都市”并駕齊驅,繁榮有序和破敗混亂隔河相望。君只見霓虹之下金迷紙醉,夜夜笙歌,只見殘垣其間幫派林立,斗爭無息;卻不見聚光燈外垂首長嘆,踽踽獨行的失意者,不見修羅場邊奮起反抗,心懷希望的荒誕人。自戀,割裂,冷漠之下,求變者,進取者竟成了異類,罪人甚至是怪物。按此邏輯,推而廣之,真正孤立的,又何止是辛迪加和辛迪加人!

“相較于這里,我反而覺得,被那些人視作為滿目絕望的辛迪加,更有可能做出改變。”,黛倫的聲音從耳畔傳來:“畢竟在那里,苦難有它現(xiàn)實的基礎和具體的外在形式。不像這里......在涕淚縱橫,兜兜轉轉,直至徹底筋疲力竭之后,卻發(fā)現(xiàn)是妙夢泡影一場。歸去時還只會落得他人的一句‘在偉大的狄斯城,沒有人不快樂’的指責。”

言畢,黛倫抿嘴苦笑,我剛想說些什么,然而終端卻不合時宜地響起。

點亮屏幕,發(fā)現(xiàn)是第九機關發(fā)來的信息:“狄斯災變應對框架已經同意第九機關和米諾斯危機管理局聯(lián)合提出的關于肅清原‘辛迪加治安局’殘余勢力的議案,就我所知,目前FAC方面已經開始著手制訂相關的作戰(zhàn)計劃。請局長于入夜116年8月15日-17日,親自前往第九機關總部參加特別會議,如無不可抗力,請勿遲到,特此告知?!?/p>

然而在公事公辦的正文后又接了一句:“早點到,等第一天的會議結束,我請你吃飯?!硞€一直很擔心你狀況的第九機關員工”

“有工作任務?那我們就一起回管理局吧?”,黛倫善解人意地征詢道。

“嗯?!?,我點點頭。

“嗨,我剛剛就只是隨口說說,局長你別往心里去?!?,可能是因為覺得我的情緒不那么高漲,黛倫又換回了那副稍顯吊兒郎當的狀態(tài)。

“不,我要謝謝你,大導演?!?,河邊風比較大,于是身為一個輕微強迫癥患者,我伸出手去為黛倫理了理被風吹歪了的帽子:“至少你讓我想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盡管我自己是否孤立不能斷定,但是身為米諾斯危機管理局的局長,我至少并不孤獨?!?/p>

03.寧靜(The Tranquility)

在我驅車返回辛迪加的路上,連日來的陰沉終于有了一個結果:還未及穿越辛迪加的邊界,大雨便傾盆而下。擋風玻璃幾乎在一瞬間內就被雨水覆蓋,從車頂留下的水在支撐柱與風擋的連接處匯成了涓涓細流。考慮到辛迪加-新城邊界地區(qū)的污染水平相對較高,所以管理局的這臺車八成是白洗了。

在離開第九機關以前,蘭利告訴我,為了我這個不起眼的米諾斯危機管理局局長再次遭遇治安局殘黨的襲擊,會有兩輛由第九機關特工駕駛黑色防彈轎車以合適的速度跟在我車后:“無論是第九機關,還是管理局,我們都承受不起失去你的代價?!保陉愂隼碛蓵r,我還記得她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雖然已經明白這是長官的暗中保護和前戀人的特別關照,但我仍然覺得有些多余:經過兩個多月的調查和對襲擊參與者的幾輪直接審訊,最終基本已經查明,當日那些家伙針對管理局車隊發(fā)動武裝襲擊,目標其實根本不是我這個因“新城商場槍擊案”而“出名”的不靠譜局長,而是坐在我一旁的軍團長卓婭。

由于管理局的抵抗出人意料地強烈,襲擊很快便宣告徹底破產。然而在參與行動的治安局殘黨成員中,有一個家伙本著“干掉一個是一個”的精神,直接沖進了敵陣,持刀刺進了第一個他所遇到的管理局工作人員的身體。而至于傷者的身份,我想已經毋需多言。如此看來,我竟有意無意地扮演了“保鏢”的角色。在地窟行動之前,我倒是見過幾個保衛(wèi)卓婭的“軍團”成員,那可沒有一個不是實打實的肌肉壯漢。如若他們知道,在關鍵時刻替自己老大擋下一刀的竟然是一個病弱女子,實在不知會作何感想。只可恨,在奇蘭廣場黑環(huán)爆發(fā)的瞬間,絕大多數軍團成員均命喪當場——不然到了他們嘴里大約又是一番“豐功偉績”。

如此想著,不禁啞然失笑。余光下意識地掃到了儀表盤上顯示的時間——“入夜116年8月18日”——距離奇蘭廣場黑環(huán)事件爆發(fā)的那個時間點,馬上就要過去四年了。

然而個人終端的來電鈴聲中斷了我的回憶,要與我通話的是夜鶯副官:“局長,MBCC-S-028,狂厄級禁閉者卓婭外出執(zhí)行派遣任務,逾期未歸。根據定位,目前卓婭正在奇蘭廣場附近活動。目前您是距離她最近的管理局工作人員,請立即前往指定坐標,將卓婭帶回?!?/p>

我笑了笑,示意自己的副官完全可以放寬心:“局長收到,不過夜鶯也不必太過擔心,既然是在奇蘭廣場,我就知道卓婭是想做什么了?!?/p>

掛斷通訊后,我直接調轉方向,在漫天的大雨中,駛向奇蘭廣場。

卓婭似乎花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后面有車在跟著她,看到管理局的牌照和開車的人以后,緊繃的她才放松下來。我并不確定軍團長究竟是沒想到會突降暴雨,還是單純地想在雨中咀嚼自己的孤獨,總之她沒有撐傘。

兩人相視片刻,卓婭走上前拉開了副駕駛位的車門,渾身濕淋淋地坐進了車里。我將車內的空調關掉,將隨身攜帶著的手帕遞給軍團長。后者用手帕胡亂地擦著已經被雨水浸透的白色短發(fā)和濕漉漉的臉龐,或許是自覺擦得差不多了,她又小心地按原樣將手帕疊好,送回了我的手上。

“任務做完,想來看看他們,對嗎?”,我將手帕塞進風衣的口袋中,輕聲問道。

“其實,我一直都不敢問你?!保繈I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她斜靠在副駕駛位上,目光越過了滂沱的雨幕,似乎想要努力看到置身無限遠處的某些正漸漸消失著的身影:“厄爾希......最后的結局是什么?在我被白逸帶走后,你看到他了嗎?”

“塵歸塵,土歸土......只是不知道......他的靈魂......”,我頓了頓,抬眼望向卓婭,她望向遠處的眼神里已經滿含落寞和哀傷。于是本來已經組織好的語言突然卡在了喉中——我作為破壞BR-004的當事者,當然目睹了“軍團”參謀生命的終幕。只是那個勇敢的男人在受骸者從內部崩壞的瞬間化作塵土的結局對身旁本就已然浸淫在痛苦之中的軍團長而言,實在是太過殘酷。

或許是因為沒有聽到確定的答案,軍團長將自己的目光從遠處收回,轉過頭來注視著我。四目相接的一瞬,我看到的是滿目蒼涼。從那雙藍色眸子中散發(fā)出來的,是日夜煎熬過后的疲憊,也恍若無可打破的囚籠。指引著西區(qū)那些所有渴望戰(zhàn)斗和改變的人踏上戰(zhàn)場,迎接熱情與死亡的勝利女神,終究遇到了自己的滑鐵盧。鮮血和武力之路并不通往昔日繁華,而是指向陰霾籠罩的奇蘭廣場。千鈞之力的彼端,是幽暗無光的牢。我想到的這些,或許便是入夜112年8月27日之后,盤踞在軍團長心頭的那些最頑固的噩夢當中的一部分。而如今,距離奇蘭廣場狂厄危機已經過去三年有余。我實在無法想象,在過去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里,壓在軍團長心頭上的,到底是怎樣的重負。

興許是通過枷鎖的鏈接感覺到了我的踟躕,卓婭無力地一笑:“沒事,局長,我一直在聽。我想......我已經準備好,接受你告訴我的任何結局了?!?/p>

“我不知道......他的靈魂,有沒有人來救贖。”,再度開口時,我發(fā)覺自己的聲音正在微微地顫抖:“我坦白,當初在奇蘭展館里,我想殺掉你,來盡快消除這場危機。在我能夠想到的所有解決方案全部失效,不得不準備向你開槍的最后一刻,厄爾希撲了上來,阻止了我。環(huán)......將你和他,還有大量的死役聚合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沒有他最后時刻在受骸者體內的助力,不論是白逸還是我,都根本無法救你?!?/p>

“至于厄爾希最終的下落......我只能說......完全沒辦法把他帶回來?!?,我也多少陷入了情緒當中,不等卓婭做出回應,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受骸者崩潰后,你徹底失去了意識,接著立即就被白逸接住。而他......他完全化作了塵土......卓婭你也知道,不論是黑環(huán)的爆發(fā),還是受骸者與白逸的戰(zhàn)斗都進一步破壞了奇蘭雕像。當時那里的平臺上全部都是被環(huán)爆發(fā)時噴薄而出的巨大能量擊成粉末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金屬。我根本不知道,由厄爾希身軀化作的塵埃究竟散落在了何處?!?br>

待我吐出最后一個字,話音落下,車里便陷入了寂靜。只剩下密集的雨滴打在車頂上時發(fā)出的單調響聲,充斥著這個不大的空間。說實話,在某個瞬間,我對這種異樣的安靜發(fā)自內心地感到不安。自從認識卓婭以來,我從未見到過這位似乎時時刻刻都充滿力量的“狼王”如此頹喪的一面。直到她的聲音傳來,才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

“回MBCC吧,局長。”,她說。

我無言地啟動車輛,盡量給身旁的軍團長留出消化痛楚的時間以及傾訴苦衷的機會。雨越下越大,遠處的奇蘭雕像的輪廓也消弭在一片厚實的雨幕之中。云層壓得非常低,仿佛要把整座狄斯城完全籠罩起來。太陽早早地屈服于惡劣的天氣,于是明亮的天光便早早地讓位于讓人窒息的陰沉?;秀敝形疑踔劣X得,自己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個早晨,又看到了那一道道戒備森嚴的防線,看到了率領著“軍團”成員,面色不善的厄爾希,以及拼命想要將我救回來的036。不過惡劣的路況很快就將我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由于暴雨,能見度變得極差,連最近的路標都只是模糊難辨,更不要說更遠些的指示物了。

最后還是卓婭先打破了沉默:“回到管理局以后,我經常做夢。噩夢也好,美夢也罷.......一個接著一個,簡直讓人喘不過氣。哪怕是在我高燒不退的那段時間里,這些惹人厭煩的夢境也總是一天不落地纏著我。可是......你知道嗎,厄爾希一次都沒有出現(xiàn)過。那天在幻象中與他的短暫對談,是這么些年來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自從厄爾希離開后,赫羅的精神狀態(tài)也一直不好。”,我輕聲道:“最開始的那段日子里,我或者迪蒙需要整晚整晚的陪著她。你回管理局之后,她看起來似乎從痛苦中走了出來,不過只需要看看她做事經常走神的樣子,任何人都能明白其實根本就不是表面上那么回事。這些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但是我想你應該也能看得出來?!?/p>

“我們......能不說這些了嗎?”,卓婭以沉重的嘆息壓制一浪高過一浪的痛苦:“再聊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情......對了,在你養(yǎng)病的時候,我可沒少給你唱歌......不過今天,我想聽你唱?!?/p>

“就唱哈梅爾在新年派對上的表演曲目吧。我記得當時你忙著執(zhí)行派遣任務,錯過了好多節(jié)目。如此提議,軍團長意下如何?”,言畢,我用余光掃了一眼坐在身邊的軍團長,她微微頷首,以示同意。

“請君寧神安臥,但聽慢誦輕歌;柔聲撫慰你心,軟語伴君入眠;愿君前路迢迢,皆得愛意相伴?!保j釀幾秒鐘后,我輕輕開口,溫聲吟唱道。哈梅爾后來說,這首曲子是特地為在新城商場槍擊案中受重傷的我準備的。事實上,我也的確因繆斯的歌聲而感受到了些許撫慰。現(xiàn)在,我想把這種安寧也傳遞給卓婭。(此處選取的歌曲是Secret Garden的Sleepsong,行文間所有關于歌詞的引文均系筆者本人的翻譯,下同——作者注

“望君一帆風順,尋得樂土遙遙;惟愿無價之寶,盡數環(huán)繞汝身;困厄悲苦盡消,毋需憂心煩擾;人生所遇之境,皆得良善慈悲?!保绕饐渭兂o正凝神傾聽的軍團長,我更愿意將這段歌詞理解為是我們兩個人對所有倒在奇蘭廣場的軍團成員的悼念和祝福。那個愛開玩笑的壯漢,看起來很嚇人但卻二話不說借錢給海拉的軍團成員,還有在黑環(huán)消散之時化作塵埃的厄爾希。我記得他們每一個人,雖然不一定能見證那些生命的開端,但我將他們生命的終局深深地刻進了記憶深處。腦海中的畫面一幀幀閃回,獨屬于生者的孤獨和苦悶攫住了車上的我們。

縱然聲音哽咽,但在這種強烈情感的驅使下,我徹底放下了最初的羞赧,專注于吟唱本身。而恰巧此時這副歌詞中感情色彩最強的祝愿也已來臨:“愿得天使庇佑,引汝行走世間;毋忘慈悲憐恤,護君身心安然?!?,吐出最后一個單詞,喉頭的哽咽甚至讓我無法再唱出一個元音。

于是車里便又只剩下了沉默。卓婭以手撐頭,看著窗外大雨中向后退去的廢墟,一言不發(fā)。

管理局的裝甲偵察車可不像澈開的那輛破爛皮卡,引擎運轉的聲音在傳入車內時就已經被削減大半。再加之外面沒有任何武器的射擊聲,也沒有任何黑幫成員帶來的聒噪,如此寧靜一時間讓我竟有些不太習慣。

顛簸良久,卓婭才又重新開口道:“局長,你覺得我——或者說——整個軍團,我們一直以來的努力,有意義嗎?”

軍團長今天用的稱呼,并不是那略顯輕蔑和玩世不恭的“小局長”。狼王的語氣是如此的鄭重其事,以至于在“局長”二字傳入我二中的瞬間,我恍惚了一下,甚至覺得坐在車上與我對話的不是成年的卓婭,而是那個眼睜睜看著老治安官在火焰中離去的無助的辛迪加少女。這讓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畢竟我從未想過那個永不言敗,令人望而生畏的她,也會愿意在“局長”這個束縛她的人面前表現(xiàn)出如此的猶疑不定。通過枷鎖我能感受到,此刻她的心房正被極度的自我懷疑所咬嚙,她需要一個答案。

于是我停下車,拉上手剎:“你是軍團長,你的戰(zhàn)斗,就是軍團的戰(zhàn)斗。在那些轉動歷史的時刻,人們并不總是能清晰地認識到他們的所作所為是否會對未來產生影響,就更別提知道究竟是什么樣的影響了。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認為,入夜112年8月20日那天的你做得很好,你從未放棄,這就是意義所在。既然厄爾希拼上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把你救回來,那么,他一定希望你能將這種反抗和決然駛入風暴的決心堅持下去。”

“但同時,我想說,你不是一個人?!保覝厝岬刂币曀潜{色的眸子:“卓婭,我一直都站在你的身后。”

那天的我,最后得到的是一個浸滿淚水的,綿長的吻。與她再度對視的那一刻,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了四年前在辛迪加的公路上第一次遇見她的場景。當時她也面帶笑意,不過那笑意背后燃燒著的,則是十足的暴戾。畢竟,卓婭當時只用了一拳就將澈駕駛著的那輛皮卡的車頭砸了個稀巴爛,接著掀飛車輛殘骸的動作似乎也沒花費她什么力氣,但這卻讓我吃足了苦頭,昏迷了整整三個小時。

而現(xiàn)在,那雙輕易就能奪走我性命的大手正將我攬入她的懷中,隨之而來的擁抱的力度也恰到好處。呼吸之間,她的氣息縈繞在我的鼻尖,一種不真實感突然席卷了我,仿佛現(xiàn)在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我一個人的幻夢。而那句從來就沒有及時被說出口的“我愛你”,倒顯得無關緊要起來。在引擎的柔和運轉和雨滴擊打頂棚的響聲中,兩個疲憊的人互相倒進對方的懷里,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各自的歸宿。

第二部分:彼岸(The Salva)

“應當想象一下幸福的西西弗斯?!薄栘悺ぜ涌姟段魑鞲ニ股裨挕?/strong>

“Il?faut?imaginer?Sisyphe?heureux.”

04.夜晚的彼岸(Salva At Night)

直到今天,渡鴉在和我聊起《西區(qū)治安管理條例》廢除后在原治安局控制區(qū)內發(fā)生的種種暴行時,仍然會感到一種極難克制的憤怒。入夜116年9月至10月間,原辛迪加治安總局殘黨與狄斯城議會以及FAC之前發(fā)生正面沖突的頻率大大降低。布置在新城-辛迪加邊界的許多檢查點甚至一個月來都未曾遭到過任何形式的攻擊。然而身處位于西區(qū)腹地的米諾斯危機管理局內的工作人員和禁閉者都知道,邊界地區(qū)的平靜只不過是一種假象。畢竟,治安局控制區(qū)內的槍聲和爆炸聲根本沒有因為FAC裝甲輸送車損失數量的降低而相應地稀疏下去。

對于這一異?,F(xiàn)象,治安局殘黨的那名談判代表對外宣稱的原因是:之所以會不斷傳出密集的槍聲,是由于原治安局成員在同其控制區(qū)內為非作歹的黑幫組織殘余進行激烈交火?!拔覀冊诮弑M所能地保護治安局控制區(qū)內平民的生命安全,維護區(qū)域內的秩序?!?,我一直有保留會議記錄的習慣,因此這位代表的言論便以一張手寫便箋的形式,留在了我的筆記本里。

其實根本不需要借助任何外部消息來源,我也能夠斷定這個“代表”嘴里根本就沒一句真話。經無主地窟一役,辛迪加的各路黑幫勢力都遭到了重創(chuàng),其中萬靈會更是遭到了毀滅性打擊。而至于“軍團”,只消看看奇蘭廣場的慘狀,便可以預測到它目前的狀況了。而根據管理局搜證科提供的信息,以及第九機關同我們共享的情報來看,盡管已逾四年,但辛迪加原先的幾個重要幫派始終都沒能完全將自己的勢力恢復至戰(zhàn)前水平。它們的活動形式因此也逐漸趨于隱秘,當街公開襲擊普通西區(qū)居民顯然不在此列。所以,殘余幫派成員在光天化日之下攻擊全副武裝的原治安局成員,并在其控制區(qū)內制造大規(guī)模混亂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不過如果要說起我是何時觸及到那令人作嘔的真相的,可能還要從艾恩醫(yī)師當面向我提出重建彼岸診所時說起。

當終日似乎都冷著臉的醫(yī)師敲響我辦公室大門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我剛剛結束了一天之內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對管理局上下的巡查,正在用筆同該死的巡查日志“搏斗”,說實話,我對這種毫無意義的文書工作相當不喜。有“地下迷宮”之稱的米諾斯危機管理局實在是名副其實的:其最深處位于地面以下55米,除了包括局長辦公室在內的低矮建筑群在地表以上之外,管理局剩下95%的部分都掩藏在厚重的泥土和堅硬的巖石間。其建筑結構之復雜,設備種類之繁復,絕對超乎大多數人的想象。即使在每個空白欄位里只填上一句“未見異?!?,要想填滿一份完整的紙質巡查日志也是個不小的工程。在墨藍色的字跡逐漸變得潦草難認之際,急促的敲門聲驅散了我的困意。

“請進?!?,我嘗試著自己的肢體伸展開,準備以一個更飽滿的精神姿態(tài)來面對訪客。

醫(yī)師倒也延續(xù)了自己一貫的開門見山的說話風格:“局長,我這次來,是代表管理局醫(yī)療部的全體成員向你提交書面申請?!?/p>

“艾恩可以先告訴我提交書面申請的目的是什么嗎?”,聽聞此言,我又將剛剛合上的鋼筆筆帽旋開。既然是要如此正式地提交書面申請,那么我的簽字確認大概是必不可少的。

“我們請求,重建彼岸診所,從而更好地救治在辛迪加治安局控制區(qū)內的傷員?!?,雖說是請求,但艾恩的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不過聽到醫(yī)師的話,我也并不十分驚訝——根據管理局情報科提供的信息,治安局控制區(qū)內的情況的確已經是一團糟了,每天都至少有數十名平民死傷。而大量擔心受到沖突波及的居民正在不斷嘗試逃離他們的家,自9月中旬以來,外溢難民的數量每天都在上升。用FAC的話說,目前的狀況“正在演變?yōu)橐粓鋈说乐髁x災難”。而彼岸診所原址恰巧位于原治安局控制區(qū)和狄斯城議會控制區(qū)的邊界上,位置不可謂不險要,如果重建,的確能一定程度上緩解目前議會控制區(qū)面臨的燃眉之急。

“這個我完全可以同意,艾恩醫(yī)師。其實就算你今天不來辦公室,可能過不了兩天我也得去主動找你們討論重建彼岸診所的事情?!?,我指指旁邊的椅子,示意艾恩可以坐下:“只是在簽字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完全弄明白,如果醫(yī)師知道答案,能不能現(xiàn)在就告訴我?”

“說吧,局長。”,艾恩搬過椅子,重重地坐下,似乎心中郁結一種難以排解的怒氣。

“根據我目前收到的消息來看,原辛迪加治安局的勢力與FAC之間的沖突頻率在這兩個月可以說是大大降低,但是為什么治安局控制區(qū)內的安全狀況會像現(xiàn)在這樣急轉直下呢?”,我也不打算耽誤艾恩的時間,于是便直截了當地拋出了自己的疑問。

“呵,局長......你還是太善良了啊?!?,艾恩冷笑一聲:“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一個古老的成語叫,賊喊捉賊?之所以會出現(xiàn)目前的這種局面,原因不在其他任何人,真正的肇因就是治安局控制區(qū)的管理者們?!?/p>

“醫(yī)師的意思是,我們聽到的槍聲,實際上是那些原治安官在自己的管轄區(qū)域內胡作非為的結果?”,我追問道。

“當然。雖然我們治好過不少白眼狼,走出診所以后又回過頭來拿起武器來攻打我們,但是我們的病人也并不都是窮兇極惡的家伙?!?,艾恩扶了扶自己的眼鏡,然后接著答道:“即使是在原先的彼岸診所幾乎被摧毀以后,我和安護理長還是和一部分患者保持了相當頻率的聯(lián)系。據他們提供的信息,絕大多數的搶劫,槍擊還有火并事件都是那些口口聲聲要‘保護居民’的治安官們自導自演的,而我們,要去救治那些逃出治安局控制區(qū)的傷員?!?/p>

“真是渣滓!”,我暗罵一聲:“那些治安官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讓這片治安局控制區(qū)能夠一直存在下去。但是面臨著辛迪加居民的反對和狄斯城議會將整個西區(qū)置于管轄之下的決心,他們也自知這個目的難以實現(xiàn)。因此他們認為,只需要向FAC和議會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就可以避免被徹底肅清的結局。因此,沒有情況他們也要想盡辦法制造些什么情況出來。換句話說,整個治安局控制區(qū)內的人命和財產,都是他們拖延時間的籌碼。一方面減少外部的存在,提升自己在新城,F(xiàn)AC以及議會眼中的形象;而另一方面,又殘害無辜,草菅人命!好一群兩面三刀的無恥惡棍!”

或許是因為四年前在原彼岸診所戰(zhàn)斗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短暫的氣血上涌之后,我的心緒又很快地平靜下來,開始考慮這一舉動可能帶來的后果:“艾恩,我完全可以無條件地同意這份提案。但是作為局長,向手下管理的禁閉者指出挑戰(zhàn)和潛在的危險也是我的義務。原先的彼岸診所已經幾乎完全被摧毀了,要想重建,目前只能借助管理局的力量。這樣一來,除了會使醫(yī)療部的日常運作受到沖擊以外,也意味著作為FAC下轄機構的米諾斯危機管理局正式介入了對抗治安局殘黨的沖突。而你們又身處在最前沿,其中的危險是不用我多強調的。”

“這些事情,我們都已經考慮過了。管理局醫(yī)療部的工作人員為數不少,我們的外派,也算是給了他們鍛煉的機會。上次在新城商場救助你的那兩位班彥學生,經過這一年的工作,不論是診斷水平還是臨床治療水平,都有了不小的提高,滿足管理局的日常醫(yī)療需求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艾恩盯著我手中的鋼筆,仿佛若有所思地繼續(xù)道:“至于危險......在認識你很久之前,我們就已經與‘危險’相伴為伍了。岡薩雷斯,泰德,柳生組......他們就像排斥軍團一樣排斥彼岸。暴力深入腦髓,這就是辛迪加的病。之前在診所的時候,我就喜歡這么說,后來大概是給一起工作的其他醫(yī)師們聽去了,他們又把這句話開發(fā)出了自己的版本?!?/p>

“是的,‘膿瘡長進腦袋里去了’,我一直記得這句話?!?,我低頭去看書面申請上列出的一項項條款:“羅拉和布蘭德的事......我很抱歉?!?/p>

“我知道。這種想法,已經通過你日常的舉動體現(xiàn)出來了?!?,艾恩的語調上揚了幾分:“我能夠理解你,那時管理局剛剛遭受襲擊,F(xiàn)AC又被治安局的家伙們誤導,給了你錯誤的情報。要你在抵達彼岸之前就揭穿并擊敗泰德,很明顯并不現(xiàn)實。布蘭德后來的突然異變,也算是突發(fā)事件。但原諒與否我說了不算,替逝者原諒是我所能想到的最虛偽的行為之一?!?/p>

“理解?!?,我提筆鄭重地在書面申請的正文下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將它還給了艾恩:“申請程序還和平常一樣。不過醫(yī)師現(xiàn)在這里稍等一下,我看看能不能給你叫到些支援。”

拿起工作電話的聽筒,我撥通了蘭利的號碼。在簡略地向自己的長官說明了情況以后,蘭利同意派出幾名第九機關特工為艾恩,安以及其他隨行的醫(yī)療人員提供武裝保護。不過她提醒道:“新人,一定要讓外派的禁閉者低調行事,我們已經沒有什么犯錯誤的余地了。第九機關多少也同治安局的勢力有所接觸,像收養(yǎng)卓婭的那位老治安官一樣的人,當下已經不會存在了?!?/p>

我嘆息一聲道:“收到,長官?!?/p>

掛上電話,我將蘭利的話轉述給了已經急于出發(fā)的艾恩,然后為她理了理白色的醫(yī)師服:“答應我,醫(yī)師,你今天從管理局帶出去的每一個人,在任務結束以后,都要完完整整地給我再帶回來。在拯救逃亡者的同時,也請一定要保護好我們的人,別讓我后悔,好嗎?”

艾恩只是以堅定的眼神和一句“收到”作了回答。

然而艾恩一行人取得了長期外派許可,剛剛乘著車離開管理局大門,身為局長的我就已經開始為他們的人身安全而感到擔憂了??粗矍皠倓偺盍艘话氲难膊槿罩荆还蔁灥挠艋鸩恢獜暮翁幟傲顺鰜?,開始在我的胸膛中熊熊燃燒。煩躁地將厚厚的記錄本扔到一邊,起身又給自己泡了一杯加了奶的咖啡。我總是想起已經滿身鮮血還要去保護灰發(fā)少女的安,總是想起那天矗立在恍如從天而降的硫磺被點燃一般迸發(fā)而出的火焰中,如同鹽柱一般的艾恩的身影(該短句改寫自索多瑪城的故事,相關內容出自于《圣經·創(chuàng)世紀》,這里的比喻算是反語——作者注)。每當我想要說服自己所做出的決定符合規(guī)定,完全正確的時候,入夜112年8月12日至13日我所經歷的一切總是會頑固地盤踞在我的腦中。

就這樣一個人在煩悶中枯坐到夜幕完全落下,杯中的咖啡見底之際,桌上的無線電通訊器終于傳來了蜂鳴聲。我按下“接聽”鍵,一陣嘈雜隨即從另一端傳來,接著像是有什么本就十分不穩(wěn)定的建筑結構轟然垮塌下來,磚石紛紛落地所發(fā)出的密集撞擊聲緊隨其后。閉上雙眼,我已經能夠想象出夜色中那一團騰空而起的灰色煙塵和從四處亂飛的碎磚爛瓦打在人身上的疼痛感了?!翱磥硭麄兊拇_已經到了?!?,我默默地想。

“局長,我們已經到達彼岸診所了,或者我該說,到達診所的原址了?!?,幾聲咳嗽以后,那名領頭的第九機關特工的聲音從通訊頻道中傳了出來:“目前,還沒有人受傷。”

特工的話倒是讓我的心放下了幾分,能夠按照與蘭利臨時制定的計劃,在到達彼岸診所原址時進行無線電通訊,這算是為這次特殊外派行動開了一個好頭。

“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先生,今晚就請開始行動吧。管理局人員的安全保障,就暫時交給您了。”,關掉通訊頻道后,我拉開抽屜,從已經被壓扁的煙盒中取出最后一支香煙。自那次新城之行后,黛倫后來又光顧過一次局長辦公室,給我送來了一整盒女士香煙。不過那10支香煙中有9根都被我物歸原主,只留下了一根藏在抽屜里。我其實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時染上這吞云吐霧的惡習的,個中的細節(jié)我記得并不是很清楚——畢竟自入夜115年10月新城商場槍擊案發(fā)生以來,我的日子便過得如夢似幻——我只記得自己最初的動機是需要一種更具有誘惑力的東西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艾恩和安當然會嚴格限制我對香煙的依賴,因而拜她們所賜,我的煙癮并不大。

然而尼古丁今天卻失去了作用。一支香煙很快燃盡,但我心中的疑慮并沒有打消。望著空空如也的紙質煙盒,苦笑著搖搖頭,將它揉作一團丟進辦公桌旁放著的垃圾桶中。呆定地坐了一會兒,我最終還是決定披上風衣出門走走。

雖然名為“米諾斯危機管理局”,在收容舞獅少女嗷嗚時甚至還被冠以了“面包車車”的可愛名稱,但在這里工作的每個人,在此地生活的每個禁閉者都對所謂“管理局”的實質心知肚明:它是一所監(jiān)獄。而身懷枷鎖的我,大約扮演了一個典獄長的角色?;蛟S在這個奪人自由,遭人憎恨的角色之外,我的確還擁有多重身份,但唯獨“典獄長”是觸及本質的。在槍擊案之后,面對著禁閉者們的笑臉,我時常會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陌生,就仿佛我的生活是一出演的亂七八槽的戲。布景和我在這出戲當中的行為時常相脫離:明明扮演的角色是“局長”,但卻愛上了自己管理的禁閉者——先是蘭利,后是卓婭;而作為一個從培養(yǎng)艙中被強制喚醒,記憶崩壞,丟掉了所有過去的女人,我更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扮演一個“手持炬火”的“拯救者”的形象......然而命運的吊詭,卻讓這一切都成了觸手可及的現(xiàn)實。

一個問題突然從雜亂的心緒中浮現(xiàn)出來:“這樣渺小的你,真的能保護好他們嗎?”,對于這樣的問題,我倒也顯出幾分淡然。看向自己剛剛重新調試好的機械臂,嘴角扯出了一絲苦笑,那表情想必是相當難看的,可能就像是嘴角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推門而出,邁步向門口走去,未曾想在走廊上就碰到了正和嗷嗚聊得火熱的黛倫。懂事的小孩子的美好之處就在于,不論任何時候看到他們,心情都會立刻有所好轉。順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小腦瓜,在挨了一記不輕不重的拳擊以后,我和黛倫相視一笑。

“今晚別和嗷嗚聊太晚,不然明天訓練會起不來的,導演。”,在繼續(xù)向前走之前,我還是忍不住地提醒道。雖然我心里很清楚,即使起得來,黛倫也絕對不會乖乖出勤。

“你也一樣,局長?!?,黛倫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玻璃自動門緩緩打開,晚秋夜間的涼風便撲面而來。在同門口負責安保的工作人員點頭致意以后,我便走入了夜幕之中?;蛟S是在許久以后重新呼吸到了室外的空氣,我一時間到還有些不太習慣這日漸增長的涼意。盡管位于辛迪加深處,但管理局的院子里并不很暗。瞭望塔上的大型強力探照燈幾乎將整個MBCC的地上部分照得亮如白晝,這也難怪德雷雅博士在被收容以后一直對管理局的環(huán)境頗有微詞——畢竟這里可與漫天星火無緣,那刺眼的白色強光幾乎湮沒了周圍的一切自然光源。

不過盡管如此,身處室外至少能讓我不那么憋悶。雖然局長辦公室在地上,但是我的單人公寓是在地下的。每次長期在地下生活時,我都努力不讓自己去想究竟有多少噸泥土和巖石壓在這座地下城的上方。在被M值失控的蘭利所重傷以后,我與失血、槍傷感染以及嚴重內傷搏斗了整整兩個月。在昏迷期間,我看見過的最多的幻象便是自己被困在一個逐漸縮小的石質洞窟之中??諝庵饾u耗盡,冰冷堅硬的巖石,先是擠壓著我全身的血肉,接著仿佛要將靈魂也擠壓出我那副殘破的軀殼。等稍后由于傷口感染引發(fā)的高燒漸起,巖石又化作了滾燙灼熱的巖漿,恐怕說是外地核中涌流著的液態(tài)鐵鎳也不為過。

在現(xiàn)實與幻象的邊界,有時我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被一股強大的力量被震得支離破碎,身體的各個部分在高溫流體所匯聚而成的海洋中燃燒并且漸漸熔化。意識流徙于眩暈的風暴之中,我根本無從得知自己究竟是已經死去還是一息尚存,似乎整個天穹都成了埋葬我的墳墓。

坐在自動門前的臺階上,我抬頭望向辛迪加寒冷的夜空。而剛剛還具象的疑竇又變成了模糊的焦慮,一種對自身蘇醒以來所有生活,所有作為的質疑。那些曾經擁有的,現(xiàn)在面對的以及將要出現(xiàn)的復雜經歷以及隨之而來的感觸,散落在以“入夜紀年”為參考系,以“365日”為基礎單位的延伸著的軌跡里。或許是頻繁的長時間靜臥給我的精神狀態(tài)帶來了沖擊,時間在現(xiàn)在的我看來已經不是一支被用盡全力射出的箭矢,而是一道落入深淵,短暫地穿透迷霧的微芒,而我們就是由這束微芒所承載著的光子。濁暗的霧氣在我們上方重新聚集,湮沒來路,蠶食記憶,把過去變成渺遠的剪影。在這讓人幾近失語的空虛感中,我看到了艾恩,安還有卓婭一直以來對抗的東西——一種空虛,荒涼的心靈衰敗。而這種衰敗所導致的種種惡果與人作為一種存在對美好和幸福的天然訴求所形成的反差,或許就是所謂“荒誕”。

辛迪加的暴力橫行和新城的麻木冷漠,都是這種衰敗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它根源于116年前那場已經成為遙遠噩夢的殞星之災,借助著人的迷惘,虛無以及丑惡發(fā)展壯大。而我的禁閉者們所做的,就是在這種衰敗之下,去以反抗的形式來保衛(wèi)我們僅存的生活。我終于明白,艾恩的憤怒其實并非朝向具體的個人,而是一種荒誕的社會模式和其所帶來的痛苦與絕望,而卓婭亦是如此。憤怒與反抗,正是她們自行選擇的生活方式,她們反抗,因而她們存在。而至于所謂“罪人”(“禁閉者”一詞的游戲官方英文名稱是“sinner”,直譯即為漢語詞語“罪人”——作者注)的污名,既來自于狄斯公眾對狂厄的恐懼,同時也是她們反抗荒誕的代價。

而我,我只是一個半路加入的局外人。我所能做的,不過是盡己所能的給予支持,為作出不同選擇的她們提供保障和庇護。入夜前的一位已經被世人遺忘的作家如此寫道:“推石上山這場搏斗本身,就足以充實一顆人心。”(“這位作家”指阿爾貝·加繆,上述引文出自《西西弗斯神話》,同“彼岸”部分的題記出處相同——作者注),我的禁閉者們已經將心靈的幸福,全部寄托于反抗荒誕的搏斗。因而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不是“典獄長”,亦不是“拯救者”,甚至也可能不是所謂“愛人”。我的角色,是“戰(zhàn)友”,是“伙伴”。

入夜112年8月13日夜,當我面臨著“軍團”的追殺,在一片火海之中倉皇逃離彼岸診所之際,艾恩對我的勸告言猶在耳:“別再深入,別被它同化,別像我一樣......你才是不該被弄臟的人?!?,現(xiàn)在想來,那大概是我第一次沒有聽從醫(yī)師的建議——雖然后來對她的健康控制措施我也因工作需要而多有忤逆——不過對于那一晚的選擇,我并不后悔。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將和她們手挽著手站在一起,完成我們沉痛的使命。

05.失去的自由(The Liberty Lost)

最后的行動日期,定在了入夜116年12月24日。對于西區(qū)的諸多普通居民而言,“平安夜要平安”已經成了一句美好但總是會化為泡影的祝愿,看來今年恐怕也無法例外了。而這天氣似乎也想要彰顯一下這“行動日”的特殊地位:自12月19日開始,一股強冷空氣自北向南席卷了整座狄斯城邦。寒潮過程的頭兩日倒也只是下了中雨,而到了第三天,也就是12月21日,天空中竟紛紛揚揚地飄起了細碎密集的雪花。并且在降雪天氣持續(xù)24小時以后依然沒有任何要停止的跡象,甚至還有強度更進一步的趨勢。

在社會秩序已然完全不存在的辛迪加,路面上越來越厚的積雪自是無人清掃的,更別提什么撒融雪劑了。這也就無怪乎負責同管理局對接的那名FAC士官不止一次地在通話中向我憤怒地抱怨道:“又是雪天作戰(zhàn),又是路面嚴重結冰,這估計到不了前線就得減員!給裝甲輸送車輪胎上安裝的防滑鏈也不夠用!后勤工作的質量爛到這種程度,完全就是不拿我們FAC的士兵當人看!”,聽聞此言,我又想起了倒在奇蘭廣場的036,還有為了防止德雷雅博士給狄斯城帶來破壞而犧牲在內海破碎防線的那一百余名FAC士兵。于是我轉頭將士官的話轉述給了蘭利,請求她出面對此稍作干預。

因此在12月23日中午,當我面見那名士官時,他罕見地沒有抱怨任何事:“局長啊,你說奇怪不奇怪?剛剛跟你通完話,還沒到晚飯飯點,負責后勤的那些家伙就來主動聯(lián)系我。說新調來的防滑鏈已經入庫了,那態(tài)度客氣得簡直就跟換了個人一樣?!?,而我只是面帶微笑,靜靜地聽著。

心懷著這位士官能夠在FAC士兵隊伍中為管理局美言幾句的想法,我轉身步履匆匆地返回了自己的辦公室。畢竟為這士官提供幫助的真正推手,第九機關領導者蘭利,此刻就在我辦公室的沙發(fā)上坐著。拋卻我們先前有過的糾葛不談,讓長官久等也絕非新人該做的事。

涉及管理局成員的相關行動計劃,我已經做到將那份文件上的每一項條款都爛熟于心了。在整場針對治安局殘黨的行動中,管理局內的大多數精準特化的禁閉者都承擔了遠程支援的作戰(zhàn)任務。而啟迪特化的禁閉者則駐守位于前線地區(qū)的彼岸診所,隨時準備治療任何在戰(zhàn)斗中受傷的禁閉者或是FAC士兵。軍團長卓婭則是唯一的例外,上前線一方面是狼王自己的主動要求,另一方面現(xiàn)場的指揮官也樂見有一位強有力的士兵供她調遣。

總體來說,管理局在肅清行動中所扮演的只是一個相對次要的角色。但我個人的憂慮并沒有因此而減輕:誰都知道,戰(zhàn)端既開,不論參戰(zhàn)人員在戰(zhàn)事中扮演何種角色,終究都會有傷亡的風險。在生命面前,玩概率的數學游戲并沒有什么意義。不過讓我更為擔憂的,則另有其事:說到底,這都是一次MBCC同F(xiàn)AC一道執(zhí)行的聯(lián)合作戰(zhàn)任務。而就我所知,某些FAC士兵對待禁閉者的態(tài)度絕對稱不上“友好”。誠然,我不能因此責怪他們什么,他們在抵御狂厄災害這一漫長而無望的戰(zhàn)斗中已經犧牲了太多。但如果僅從完成任務的角度考量,這種士兵與禁閉者之間潛在的摩擦風險,總還是算得上不穩(wěn)定因素。

然而等我關上辦公室的門,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到蘭利對面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最后還是長官明察秋毫的本事替我解了圍:“有什么話就直說吧,新人,在我面前,沒必要支支吾吾的。”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禁閉者和FAC士兵起了沖突該怎么辦。就我的了解,他們當中有一些人對待禁閉者的態(tài)度真的非常差?!?,我將工作證隨手扔在茶幾上,盯著眼前正冒著熱氣的濃咖啡:“這次派去的前線的諸位禁閉者,脾氣可都不怎么好。一旦發(fā)生沖突,那簡直就是一發(fā)而不可收拾?!?/p>

“新人,你說的這些,我都同意。”,蘭利端起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口:“不過我想你可能忘掉了一點:治安局殘黨以及死亡,是這次行動中,你的禁閉者和FAC士兵共同的敵人。在共同的敵人消失之前,兩者的切身利益之間并不存在根本的沖突。即使真的有一兩個刺兒頭想要找麻煩,也成不了什么太大氣候,F(xiàn)AC士兵跟辛迪加的那些無腦黑幫可不是一回事。”

“可是長官,這種平衡也未免太......”,還不等我將話說完,蘭利就打斷了我。

“你是想說,太脆弱了?別忘了,新人,我也是你口中所說的禁閉者。”,第九機關的銀蜘蛛狡黠地笑了笑:“而且,還有卓婭同最前線的作戰(zhàn)隊伍一同行動呢。就算FAC的士兵真的全都不要命了,在交火的最前沿搞起內斗,面對軍團長那么一個強大的對手,這些人也得仔細掂量掂量?!?/p>

話音落下,蘭利似乎看出了我臉上的尷尬,于是轉移話題道:“新人,一會兒行動開始,你打算去哪里?”

“彼岸診所?!保也患偎妓鞯鼗卮?。

“那里可算是真正的交戰(zhàn)前沿啊。”,蘭利挑了挑眉:“你確定嗎,我多慮又勇敢的新人?”

雖然有些遲疑,但我還是把下面的話說了出來:“這是我已經安排好的,長官。身為米諾斯危機管理局的局長,我不得不在行動圓滿結束以前用事實封住所有好事者的嘴。畢竟您得知道,狄斯城公眾應該還沒有忘記去年發(fā)生的那件事。”

“新人,你這只機械臂,還適應嗎?”,蘭利略顯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吹剿姆磻?,我的確有些后悔將真實原因和盤托出。但只要在嘉年華中我向她許諾的忠誠依然作數,我就沒有辦法向她撒謊——哪怕是所謂善意的謊言。

“只能說,沒有我一開始想象的那么痛苦?!保颐銖娦α诵Γ骸翱雌饋?,我的身體并不是很排斥機械臂的存在。但要說對日常生活沒有造成任何影響,那也純粹是在撒謊。安裝機械臂后的前六個月算是磨合期,在那些日子里還是會感受到僵硬或是疼痛的?!?/p>

蘭利剛想開口繼續(xù)說些什么,計時器卻不合時宜地響了,這是距離行動正式開始還有半小時的標志。我起身走到辦公桌前,隨手重置了計時器:“恕我失陪,長官,但是我必須要出發(fā)了?!?/p>

就在我即將推門而出之際,蘭利突然叫住了我?;剡^頭去,對上了那雙綠色的眸子:“我要你毫發(fā)無傷地回來,這是長官的命令。”

“確認命令已收到,也請你保重,長官?!?,聽到我的回答,蘭利微微頷首。

一輛FAC的輪式裝甲輸送車已經等在了門口,剛剛順著敞開的后門鉆進裝甲車里,我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那個先前向我抱怨后勤問題的士官:“局長,您也要上前線嗎?”,能聽得出來,他的語氣中當真帶著幾分驚訝。

“我的禁閉者都在前線,作為管理者,自然沒有不去的道理?!?,確認關緊了后門,我邊回答邊環(huán)顧周圍坐姿端正的FAC士兵們,發(fā)現(xiàn)他們也都滿臉驚異的神色,不禁失笑:“難道在諸君眼里,米諾斯危機管理局局長就那么四體不勤嗎?我同各位的經歷都差不多,工作的時候身陷險境基本算是家常便飯,身上也沒少掛彩。此番前來,我也沒什么不良居心,只是被安排蹭個車而已。”,此言一出,車內原本有些過于安靜的空氣終是活躍了幾分。

由于道路結冰情況相當嚴重,且車輪全都裝上了防滑鏈,所以裝甲車只能大約以45千米的時速向前行駛。這樣一來,到達彼岸診所便需要大約25分鐘的時間。

辛迪加的路面,已經在近三十年的幫派火并中被子彈,榴彈和炸彈破壞的坑坑洼洼。雖然我并不暈車,但在這樣一個狹小的密閉空間中搖來晃去,還是讓我感到有些不舒服。于是便開始嘗試著考慮些別的問題,將注意力從這種不適感上引開。這時,本次擔任車長的那名士官又發(fā)話了:“伙計們,我相信大家應該都聽過簡報了,這次行動的部分增援,是由米諾斯危機管理局提供的——不過先說清楚,我接下來強調的內容并非是為了讓局長難堪——因此,我希望諸位能夠克服先前作戰(zhàn)時對禁閉者的排斥情緒,良好的合作是這次任務的基礎?!?/p>

“最后,我知道,此時此刻在這輛車里,就有來自西區(qū)的戰(zhàn)士?!?,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像是在費力地斟酌著詞句:“作戰(zhàn)的時候不要忘記,你們是在為生活在原治安局控制下的西區(qū)居民奪回他們失去的自由。而如果說我個人有什么私心的話,那么身為這支作戰(zhàn)小隊的隊長,我比誰都希望看到你們活著回來。”

“謝謝你,朋友?!?,聽著他的話,我默默地想。

25分鐘的路程,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漫長,當裝甲車的駕駛員提醒我“彼岸診所已經到了”的時候,我花了幾秒鐘才真正回過神來。邁入彼岸診所大門之后很久,全車乘員最后的那句“祝你平安”還在我的耳邊和心底回蕩。

抵達診所五分鐘后,行動準時開始。我特地留意了一下時間,正好是入夜116年12月24日正午剛過。雖然不論是管理局情報科的前期調查還是第九機關與我們共享的情報都顯示,這些為禍一方的治安局殘黨大多是欺軟怕硬,一觸即潰的無恥之徒,但7個月前的那次針對管理局車隊的襲擊仍然讓我不敢掉以輕心。因此我當時的狀態(tài),或許是緊張得過了頭,不過艾恩對此表示非常理解:“畢竟這還是一場真槍實彈的戰(zhàn)斗,不是在管理局模擬訓練設施里進行的狂厄特訓。在辛迪加,如何謹慎都不為過?!?,她這樣說。

高強度的戰(zhàn)斗實際上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大多數為非作歹的前治安官在看到FAC裝甲輸送車的一剎那就已經明白抵抗是全無意義的,因為既然災變應對框架直接介入了戰(zhàn)斗,那么就說明治安局殘黨在議會眼里和狂厄污染,死役以及黑環(huán)并沒有什么實質上的區(qū)別。這股勢力崩潰的速度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到了入夜116年12月25日凌晨,行動就已經基本進入掃尾階段了。而在持續(xù)了不到20個小時的戰(zhàn)斗中,有126名FAC士兵傷亡,其中16人陣亡。至于幫助我抵達診所的作戰(zhàn)小隊則全員生還,只有一名士兵被爆炸震破了耳膜。

然而,我一直都沒能等到卓婭。直到凌晨4點,我才從一名撤離戰(zhàn)場的傷兵那里得到了軍團長負傷的消息:“在掩護我返回駐地的途中,我們兩個人被一批手持冷兵器的治安局殘黨給埋伏了......那個高個子的禁閉者,為了保護我,受了傷......我已經告訴救我的醫(yī)療兵去找她了?!?/p>

“你們是在哪里遭遇襲擊的?”,正給他換藥的艾恩開口替我問道。

“離這里不算特別遠......向西大約1500米左右?!?,傷兵想了想,回答道。

此時正巧夜鶯副官駕駛著管理局的裝甲偵察車趕到了彼岸診所,我?guī)缀跏且园倜讻_刺的速度沖到偵察車旁,拉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位上:“夜鶯,不要熄火,卓婭受傷了!倒在距離彼岸診所以西1500米的戰(zhàn)區(qū),我們現(xiàn)在就得去救她!”

副官應聲掉轉車頭,沿著街道向傷兵提供的方向疾馳而去。

接下來的五分鐘,對我而言就如同一生那樣漫長。夜鶯順著地上長長的血跡,找到了傷兵口中的伏擊地點——那里躺著十來個治安官。繞過一堵坍塌的磚墻,我們就看到了那兩個正在拖行卓婭的惡徒。副官的槍彈還未及出膛,帶著我怒火的權能就已經將兩人的頸部折成兩截。接下來我的動作,幾乎是下意識的:夜鶯和我合力將已經失去意識的卓婭抱到了車后座上,此刻她的嘴唇和面色都已經因為大量失血而變成了慘白色。

“我來負責綁止血帶!快開車!”,看著眼前雙眼緊閉的女人,我恍若回到了6個半月前的入夜116年6月3日,當時或許卓婭也是抱著昏迷的我,催促著司機盡快往管理局趕。

“你別想現(xiàn)在就死!你這樣讓我怎么回去跟赫羅交代?!”,我手忙腳亂地綁著止血帶,淚水不住地落下:“保持呼吸!我們已經找到你了!你永遠都別想死在我懷里!......快開呀!”

“局長,我已經盡力了。路面實在太滑,能見度又這么差......我不能同時拿三個人的生命去冒險!”,雪越下越大,偵察車的雨刷已經調到了最快的一檔,但是雪花仍然幾乎完全覆蓋了擋風玻璃。

“求你了......別離開我們......別離開我......”,止血帶已經綁到最緊,雖然我不愿意承認,但是此刻除了抱緊懷里的軍團長,我已經什么都做不了了。

“局長準備交接傷員,我們馬上就要到診所了!”,夜鶯的聲音此刻在我聽來,已經如同夢囈。

后來我才知道,其實從我和夜鶯駕車離開診所去尋找受傷的卓婭,到把休克的軍團長帶回診所,前后只用了不到十分鐘時間。

所幸最后彼岸診所成功地將卓婭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但是入夜116年的圣誕節(jié)對我而言在各種意義上都成了“最長的一天”。

06.終幕之序章(The Continuing Finale)

入夜117年1月1日,持續(xù)了一周的大雪終于有所止息。

當我邁步走出管理局大門時,天空仍然陰沉。自從廣場黑環(huán)危機以后,前往FAC榮譽軍人墓地去祭奠那個兩度拼盡全力將我從死亡陰影中托舉而出的男人就成了我每年元旦的固定日程安排。然而由于連日的大雪,通往新城的公路已經封閉多時,這樣一來,抵達那里就成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所幸,那名在特別行動中與禁閉者和我并肩作戰(zhàn)的FAC指揮官在凌晨時分發(fā)來了消息,說她會代我去為036掃墓:“我剛剛才看到新城-辛迪加快速通道因暴雪被封閉的消息,不過您大可以放心,在FAC這里,沒有人會忘記036前輩的付出。今年,我們會替您完成祭掃。等到快速通道重新開啟之時,您隨時都可以親自前來吊唁。不知局長女士意下如何?”

心中本有著千言萬語在洶涌,然而到了最后輸入信息時,卻只剩下了一句:“辛苦了,多謝?!?/p>

不過事情總是有其兩面性,快速通道的封閉,給了我留在辛迪加的機會。而在這里,要紀念的人,則有太多太多。卓婭還在養(yǎng)傷,這也就意味著我一個人要同時去兩個地方。

就管理局所處的地理位置而言,前往彼岸診所的直線距離,肯定比前往奇蘭廣場的距離的要近得多。不過由于辛迪加公共交通系統(tǒng)的徹底缺位和連日來降雪所導致的惡劣路況,導致行走其間的我完全沒有感受到較短的路程應該帶來的那種輕松的感覺。由于常年的幫派火并,辛迪加的街道基本與戰(zhàn)區(qū)無異?!盎臎觥焙汀捌茢 被旧峡梢哉f是我能夠想到的程度最輕的兩個形容詞。

鉛灰的云層再一次壓得極低,街頭的形狀同入夜116年8月18日那天出奇的一致——除了沒在下雨和地上有著厚厚的積雪而非積水以外。白色的積雪同街道兩旁被火焰熏黑的磚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給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加上了一層灰色的濾鏡。四下里全都沒有什么動靜,仿佛生命已經拋棄了這片土地。在這條狹長的街上,只有我一個活物在移動,除此以外,連一個普通居民或者是一個黑幫成員的影子都見不到。裹緊了沖鋒衣外套,深一腳淺一腳,自顧自地在這無人之境中穿行,于身后留下一串落寞的腳印。

難怪渡鴉在詩中會這么寫:“冬天呵,是這西區(qū)最可怖的季節(jié)!”,任何一個沒讀過《狄斯城邦史》的人都知道,辛迪加實際上是工業(yè)化急速擴張的產物。而在這種擴張進程中所構筑起來的城區(qū)則往往具有共同的特點:其建設規(guī)劃往往會抹殺所有自然的存在,而這一工業(yè)文明成果的廢墟也繼承了這片城區(qū)原有的特征。如果在春夏這種萬物生長的時節(jié),則生命還會尋到辦法存在于這荒蕪的廢土;而如若處于當下,便難以尋覓到一絲生命的痕跡。沒有草木,沒有犬吠,沒有鳥鳴,什么都沒有。除了踩踏積雪所發(fā)出的“沙沙”聲,整個世界都噤若寒蟬。被雪覆蓋的街道似乎永無盡頭,以非線性的方式向前延伸......簡直如同一條趨于虛無的末路加粗的短句在草稿上以英文寫就,原句為It's simply a Path To Nowhere. ——作者注)。

不知過了多久以后,彼岸診所終于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短暫的突擊修復最多讓這座建筑物勉強能夠使用。而對于入夜112年那場戰(zhàn)斗對它的破壞,以及這四年多來任由其遭受風吹雨打所帶來的侵蝕,則全然無能為力。臨時搭建的腳手架,已經被厚重的積雪壓垮了一部分。拿起門邊放著的鐵鏟,將堆在入口處的積雪盡數移走,我推開大門,朝著地下室走去。

正在大廳里打包醫(yī)療器械的艾恩朝我點了點頭,但沒有做聲,已經在管理局醫(yī)療部度過了四年時間的她,當然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來到灰發(fā)少女倒下的地方,我靠著身后那堵冰冷的混凝土墻,坐在了地上。正想要開口問候那已經逝去的生命時,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連那少女的名字都不知道。心酸和痛苦之余,我感到一陣眩暈。組織好的語句卻因為一個名字的缺失而再度變得支離破碎,所有告慰的說辭都難掩其蒼白無力,以至于訴說的欲望在被確切地把握住以前就已經被現(xiàn)實消解。在空虛的失語中,我呼吸著曾經堆滿雜物的地下室里的冰冷空氣,突然想起曾經被渡鴉抄在稿紙邊緣的一句話:“全世界的幸福都抵不過一個無辜孩子面頰上的淚水?!保聦嵤?,倒在我眼前的那個孩子,甚至都全然失去了哭泣的權利。

于是我能留給少女的,只有這沉默了。我一直認為,對于逝者而言,幸存者所擁有的生命本就已經是一種無價的奢侈。身為生者,我絕不想以一種傲慢的姿態(tài)來面對死去的魂靈。于是,便只剩下尊重死亡的追憶和保持悲哀的沉默這兩種選擇。那日,在少女生命的最后時刻,我選擇忤逆安的想法,將真相告訴了她。自此之后,我和少女之間便再無任何可用語言所表達的東西了。我近乎冷酷無情地戳破了護理長那善意的謊言,看似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讓少女得以在終焉來臨之際真正明白自己的處境。然而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當日的所作所為都是尖銳的針!扎在我良心上的針!

沉默地坐了一會兒,我從懷中掏出那本帶著我體溫的《辛迪加睡前故事》,放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然后以手撐地,緩緩站起,不顧腳步的些許踉蹌,逃也似的離開了彼岸診所。

合上診所的大門,我又回到了那個灰色世界。

從彼岸診所到奇蘭廣場的步行沒有在我的記憶中留下任何痕跡,還是在一條覆蓋著白雪的巷陌中穿行。周邊的景物無非還是工廠廠房和住宅的簡單排列組合,除了那幾張已經破舊不堪的促銷海報以外,再沒有什么能繼續(xù)存在于我的印象里。

直到我看見那座頭部幾乎被完全炸掉的奇蘭雕像。這座雕像,或者說這座廣場本身是什么時候落成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入夜33年,而到今日,恰巧是84年整。思維在觸及到“八十四”這個數字以后,又毫無道理地向下延伸——畢竟,摧毀內海異方晶礦區(qū)的大爆炸就發(fā)生于入夜84年,這也是西區(qū)逐步墮落為今日的“辛迪加”的開端。

由于廣場黑環(huán)帶來的影響,奇蘭廣場自從入夜112年8月27日起就被列為管控區(qū)域。直到入夜116年初春時節(jié),才算是基本取消了廣場入口附近的所有管制措施。而至于奇蘭展館和建于其上的奇蘭雕像的管控期限則更久,在廣場本身長達三年半的管控期的基礎上,又延長了大約三個月時間。入夜116年6月1日,狄斯城議會才正式宣布奇蘭廣場恢復其原有的全部基本功能。

說到厄爾希,我至今仍然懷著一種矛盾的情感。我并不是一個勇敢到任何時候都不畏懼失去生命的人。雖然一次次看似義無反顧地踏入死區(qū),但壓制本能反感時的痛苦,承受精神沖擊時的折磨,面對死亡時的掙扎與彷徨,只有我自己一個人知道。因此,盡管那位終日陰沉著臉的軍團參謀已經化作風中的塵埃,我仍然難以完全原諒他。

我終究不是《葉隱聞書》(亦簡稱《葉隱》,作者是日本江戶時期佐賀藩的武士山本常朝。其中多提倡“人當日日盼死”的觀念,頗有“死亡崇拜”的意味——作者注)的信眾。

本來根據FAC的說法,即使已經解除了管控措施,但是奇蘭展館的門口應該還是會有一個小隊規(guī)模的士兵在值守。不過至少在我走進展館,沿著4年前走過的樓梯拾級而上時,沒看到那些士兵的影子。

奇蘭雕像最頂部的觀景平臺,與地面的垂直高度大約在百米上下。呼嘯了數日的寒風此刻似乎終于找到了歸處,爭先恐后地灌入“奇蘭博士”的頭部,將形單影只的我裹挾其中。

“厄爾希,我遲到了?!保以竭^在風中飄動著的警戒線,盤腿坐在了橙色的路障標志筒邊。

“四年了......”,恍惚中,我似乎聽到寒風當中傳來了男人的聲音,有些模糊,但還沒到不可辨認的地步。有如那天在卓婭的幻境之中,正同污染搏斗的我旁聽到的那場兩人之間的對話。

我知道是錯覺,但仍然選擇與之交談:“是啊......四年了。你放心,赫羅還有卓婭,她們現(xiàn)在......過得不錯?!?/p>

“好......昨天......我已經親自找過她了,你......也多保重?!?,雖然是冬季,但這次的錯覺就如同夏末的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

“嗯,我盡量?!?,如此回答之后,便又只剩下了風聲。將包中那支夜鶯代為采購的白花輕輕取出,放在當時厄爾希倒下,現(xiàn)在堆滿了施工器械的硬質地面上。

“外面又開始下大雪了,你現(xiàn)在跑到這兒來做什么?”,一個女聲打破了寧靜,我知道,是卓婭來了。或許是猜到了我心中的疑問,身后的女人又解釋道:“不用擔心,是夜鶯開車載著我來的?!?br>

我只是指了指手邊的白色花朵,沒有作聲。

軍團長一下就明白了我此行的目的,于是便把隨后的話都咽了回去,默然地走到我身旁,與我坐在一起。之后沉吟良久,才終于擠出一句:“昨天晚上,我終于夢到他了。

“那看來厄爾希的確是信守承諾的人?!?,我笑了笑,往卓婭的身邊靠了靠。

“這話是什么意思?”,身旁的女人有些奇怪。

“剛剛,在這里,我在風中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透過混凝土被炸開的缺口,我將視線投向遠方:“......我相信那就是厄爾希的聲音,他說,昨天他已經親自找過你了。”

“一如既往地,像個老媽子。跟我念叨了一堆——我一點也沒夸張——有關于赫羅的事,好像我對他妹妹多不好一樣?!?,卓婭對夢中的內容記得很清楚,看來整晚都睡得很淺:“至于軍團的情況......我沒敢告訴他。只是不停數落他,為什么過了這么久才來。他只是在笑,就是不回答。這要是放在以前,少說也得給這妹控兩個爆栗?!?br>

聽著卓婭繪聲繪色的描述,我不禁啞然失笑。

“最后,他說,我要去看看赫羅。沒過多久,我就醒了。”,軍團長垂眸看著地上的白花:“一看電子鐘,已經早上九點多了。就想著到辦公室找你聊聊,結果半路碰到夜鶯副官,她說你一早就出去了?!?br>

“先去了彼岸診所,又來了這兒。”,我回應道:“畢竟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想起一些已經離開的人。與其坐在辦公室里受那些回憶的折磨,不如自己來看看他們。”

“是啊,那天我本來以為,我自己的戰(zhàn)斗已經結束了,結果沒想到最后留在這人世間的,只有我和赫羅。萊格特曾經跟我說,我是他見過的命最硬的人......唉,這老家伙所有關于我的好的預言幾乎一個都沒成?!保繈I苦笑著調侃自己:“在辛迪加的至暗時刻孕育而出,只知道破壞和毀滅的暴徒,怎么會比那些渴望親眼看見未來的人們活得更長啊。”

她慢慢地站起來,環(huán)視著整個觀景平臺,眼里盡是落寞。

“蘇醒以后的這些年,教會我的最重要的事就在于:如若你想要引領別人,那就要先學會拯救自己。事到如今,辛迪加的自我救贖早已經和你我息息相關了?!保乙财鹕?,輕輕地拉住卓婭的手:“我們都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找尋著屬于自己的東西。不斷地追憶過去,復述曾經的遭遇,到最后只會徹底無話可說。問題在于,卓婭,如何才能頂著往事所帶來的重負與命運繼續(xù)向前,在反抗和戰(zhàn)斗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br>

“我愛你,在未來也毫無疑問會陪伴你直至最后一息。肅清治安局殘黨并不是終幕,而只是序章......我們所有人的路都還很長......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變成萊格特口中那些‘值得托付的人’當中的一員......”

“謝謝你,小局長。”,話還未來得及說完,便再一次被眼前高大的女人緊緊擁住。她的懷抱很溫暖,甚至完全驅散了厚重的冬衣都難以阻擋的寒意。

一股強勁的陣風裹挾著雪花席卷了整個奇蘭廣場,同時也卷走了那支白色的花。單薄的植株在空中的航跡飄移不定,白色的花瓣紛紛在肆虐的風雪中脫落,落入下方令所有生靈都頭暈目眩的深淵,直至與灰白色的景物徹底融為一體。治安局殘黨的終幕同辛迪加自贖的序章正緩緩交匯,從卓婭的懷抱中抬起頭,于漫天的雪霧之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厄爾希在幻境崩塌,生命終結之際,臉上那溫柔而平靜的微笑。

-Fin.

(注:由于本篇內容篇幅較長,“致謝”部分內容將會在正文發(fā)布后以長動態(tài)的形式發(fā)出,這篇文字的寫作可謂異常艱難,因而這一過程中筆者所受到的幫助就更顯得彌足珍貴。)

封面如下:

本文封面是游戲過程中的截圖


【無期迷途同人】辛迪加的自贖的評論 (共 條)

分享到微博請遵守國家法律
睢宁县| 张家港市| 玛多县| 红安县| 盐池县| 西安市| 孝感市| 梁平县| 惠安县| 深州市| 鄂尔多斯市| 武功县| 平远县| 南澳县| 博罗县| 商南县| 丰城市| 三江| 宜川县| 庆云县| 罗田县| 南江县| 固始县| 井冈山市| 斗六市| 麻栗坡县| 启东市| 西宁市| 辽宁省| 耒阳市| 长兴县| 南丹县| 临泉县| 商洛市| 托克托县| 张家界市| 政和县| 当阳市| 庐江县| 灵宝市| 成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