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詹姆斯·岡恩，美國科幻小說家，最重要的科幻研究者之一。代表作《傾聽者》《長生不老的人》，及由他編撰的6卷科幻選集《科幻之路》。1976年榮獲美國科幻小說研究會頒發(fā)的“朝圣獎”，同年又因《交錯的世界：世界科幻圖史》獲特別雨果獎，1983年因非虛構作品《艾薩克·阿西莫夫：科幻小說的基地》獲雨果獎，1992年獲伊頓終身成就獎，2006年獲美國科幻奇幻協(xié)會大師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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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力生意

The Gravity Business

全文約13800字，預計閱讀時間27分鐘

作者 | 詹姆斯?岡恩

譯者 | 何翔

校對 | 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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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外星小混蛋可以自己定奪條件，但無論是他自己也好，其他任何人也好，怎樣才能發(fā)現(xiàn)那些條件可能會是什么呢？

飛行器垂直下降，接近綠色行星。后者環(huán)繞一枚古老橙日運行。

這艘飛船造型跟人類一度夢想的不同。它看上去像顆粗糙的子彈，滾胖的圓柱體一端是鈍頭，另一端則突然削尖。船體用金屬板和絕緣材料打造而成，裝備齊全后售價為二十萬美元不到一點。它的飛行方式也并不像一艘飛船。

它猛沖著降落時，速度驟然加快，非常迅捷。緊接著，眼看就要撞上了，立刻停止，很干脆。

片刻之后，它在長滿齊腳踝深的青草以及齊膝蓋高的白花的原野上又往下砸了最后幾英寸。震蕩的沖擊力讓金屬壁板發(fā)出雷鳴器般的嗡嗡聲。飛行器平鈍的船尾朝下，搖晃了一陣，最終站穩(wěn)了，沒翻倒。

然后一片寂靜——那是指外面。

在中央大艙內，老爺子惱怒地揮動著手中的電子游戲板?！扒魄颇愀傻暮檬拢∵€在我快要把這個玩意搞定的時候！”

老爺子九十歲了，滿頭白發(fā)，身子還很健朗，跟比他年輕一半的男人（或女人）拼一兩個回合沒問題，但他有個習慣，生氣時就亂發(fā)脾氣。

“好了，老爺子，”弗雷德出言安慰，但他一臉擔心。弗雷德，以前被叫做年輕的弗雷德，是老爺子的獨子，六十歲了，兩鬢開始灰白。“著陸有點不穩(wěn)當啊，小伙子?！?/p>

小伙子是弗雷德的獨子。因為他三十五歲，可以行使成人判斷力，同時因為他擁有最年輕的成人反應能力，是他坐在飛行員座椅上，膝蓋夾著控制桿，拇指仍然放在頂部的開關上?！拔抑溃ダ椎??！彼f，皺著眉頭?！斑@顆行星耍了我。它的直徑小于水星，但引力竟然跟地球的一樣大?！?/p>

老爺子剛開口說話，坐在電腦主機旁邊導航臺前的一個八歲男孩抬起頭來打斷了他，“哎呀，小伙子，那就是我們選了這個行星的原因啊。我們把所有軌道數(shù)據(jù)輸入‘算盤’，‘算盤’說，軌道攝動表明，第二顆行星密度異常重。弗雷德就說，‘看起來像重金屬’，然后你說，‘可能是鈾——’”

“不要再說了，老四?！毙』镒幼柚沽怂??！皠e管我當初說了什么了?！?/p>

這是一家四代，都姓派普格拉斯，長得幾乎一個德性，只是某個重要基因似乎在退化，到了老四這里就顯得蒼白瘦弱。

“還有，老四，”蕾芭自動補充?！安灰心惆职帧』镒印?，聽上去不禮貌?！?/p>

蕾芭是老四的媽媽，小伙子的妻子。她天生麗質，一頭紅發(fā)，是心宿二這一邊的頭號美女。在老爺子看來，小伙子至今做過的最有出息的一件事，就是贏得了她的芳心。

“但是每個人都叫小伙子‘小伙子’啊，”老四抱怨道。“另外，弗雷德是小伙子的爸爸，小伙子就叫他‘弗雷德’”。

老爺子還在憤怒地揮舞他的電子游戲板?！澳憧纯?！”電子游戲板是個扁平的盒子，配有按鈕，頂部有十三個細長口子，其中一個亮著燈?！爸懱?，害得我按錯了，這家伙又贏了?！?/p>

“不要再責怪小伙子了?！眴桃了辜饴曊f。她是小伙子的媽媽，弗雷德的妻子，雖然快六十歲了，仍然苗條精致，只是變得冷若冰霜，好像體內流的不再是熱血，而是冰水?！拔冶ＷC他是盡了最大努力了。”

老爺子哼了一聲說：“誰提到引力，誰就活該被大家評頭論足。小伙子，沒有引力這回事。你現(xiàn)在應該知道，引力只是物質周圍時空彎曲的結果。愛因斯坦兩百年前就證明了這一點?！?/p>

“去玩你的游戲吧，老爺子?！备ダ椎虏荒蜔┑卣f?！拔覀円ぷ髁??！?/p>

老爺子皺著兩道濃密的花白眉毛，氣呼呼地按下游戲板上最后一個按鈕。最后一個燈滅了?！澳阌泄ぷ饕?，你說？這飛行器是誰的，請問？”

“是我們大家的。”老四尖著嗓子說?！澳憬o了我們每個人六分之一份?！?/p>

“那倒是，老四?！崩蠣斪庸緡伒??！拔业拇_那么做了。但是誰花錢買的？”

“是你，老爺子。”弗雷德說。

“對啊! 還有是誰發(fā)明了引力偏振器和太空飛行器？嗯？是誰讓這樣子的滿太空闖蕩成為可能？”

“是你，老爺子。”弗雷德說。

“沒錯！又是誰從中賺了一億美元，我一命嗚呼之后你們這些禿鷹就會圍起來瓜分？”

?“那么，是誰把這些錢都浪費在企圖發(fā)明永動機和長壽藥上？”喬伊斯挖苦地說?！笆钦l不得不把飛行器修好，這樣我們就可以在這死氣沉沉的星系里到處搜索，尋找鈾礦和宜居環(huán)境？是你，老爺子！”

“好吧，好吧，”老爺子抗議道。“我告訴你，我還有點積蓄。我死之后，你會后悔的。”

“你死不了的，老爺子。”喬伊斯諷刺地說。“我們出發(fā)前，你向那個名叫‘人生始于九旬’的長壽公司買了份為期一百年的合同?！?/p>

“好吧，好吧，”老爺子眨著眼睛說道。“那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好吧，好吧！”疑惑之中，他的心思回到游戲板上然后按下一個按鈕，十三個細燈都亮了。“這次我贏定了！”

老四伸了下懶腰站起來。他好奇地看了下電腦旁邊那個角落，老爺子就坐在那里?！澳闶菑牡厍蛏习堰@個游戲板帶過來的，對不對？什么游戲？”

老爺子抬起頭來，顯然很高興可以不用專注于玩游戲?！拔医忉尳o你聽，小子。你跟游戲板對玩，輪流出手，你可以一次關掉一個、兩個或三個燈。你要是讓對方關掉最后一個燈，你就贏了。”

“那簡單啊?！崩纤暮敛贿t疑地說?！耙脍A，策略就是——”

“別多管閑事!”老爺子厲聲說道。“我要你幫忙，我會問的。老子我還會打不過機器！”他憤憤地哼了一聲。

老四聳了聳他瘦小的肩膀，走到視窗前面。里面可以看到一道綠色地平線，弧度很明顯。老四調整視窗角度，掃過碧綠安靜的樹林，平原和藍色湖泊，直到鏡頭對準飛船尾部的草地。

“快看！”他突然叫起來?！斑@個星球上不僅有植物，還有動物?！彼芟驓忾l門。

“老四！”蕾芭趕緊警告。

“別擔心，蕾芭?！崩纤暮苕?zhèn)定。“這里空氣跟地球標準相當，差別不到百分之一，而且生物分析儀沒有發(fā)現(xiàn)地球范圍內可能存在的微生物。”

?“那么大型生物呢——”蕾芭話沒說完，小男孩已經(jīng)出去了。蕾芭一臉擔憂。“那小子！”她對小伙子說。“有時候我覺得我們沒有管教好他，犯了一個可怕錯誤。他應該有朋友、玩伴。他現(xiàn)在哪像小男孩，更像是個小老頭?！?/p>

但是小伙子只是對弗雷德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然后走進了圖表室里。弗雷德心不在焉地跟了進去。不過，滑動門在他背后一關上，他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怎么了，什么事要搞得這么神秘？”

“現(xiàn)在還不用打擾其他人?！毙』镒诱f，表情有點困惑?！笆沁@樣的，剛才飛行器下降的最后幾英寸并不是我干的。是偏振器失靈了?！?/p>

“失靈了！”

“那還不是最糟的。我試圖重新拉起它，飛行器竟然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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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團胖乎乎的膠狀物，沒什么特點，像坨直徑兩英尺的球形漿果凝膠，但是活的。它在老四面前來回晃動著，張開覆盆子色的偽嘴，哀怨地說：“扶一把？扶一把？”

喬伊斯拖著椅子往后退到墻邊，滿臉厭惡?！袄纤?！這么討厭的東西，快攆出去！”

“你在說扶一把？”老四驚訝地問。

“我在說那個東西，不管你叫它什么名字?！眴桃了共荒蜔┑負]著手?！皵f出去！”

老四睜大雙眼：“可是扶一把是我朋友啊?！?/p>

“胡說八道！”喬伊斯厲聲說?！暗厍蛉瞬桓庑侨私慌笥?。而且這只不過是一個，呃，一團東西！”

“扶一把？”覆盆子嘴還在詢問。“扶一把？”

“如果它是老四的朋友，”蕾芭堅定地說，“它可以呆在這里。老奶奶，要是你不想看到它，你可以回到你自己房間去?！?/p>

喬伊斯憤怒地站起來?！昂冒?！別叫我老奶奶！聽上去我跟那邊那頭老山羊那么老似的！”她惡毒地瞪了老爺子一眼?！叭绻銈儗幵敢菆F東西，不要我——好吧！”她大步?jīng)_出中央艙，走進了她的私人房間。

“扶一把？”那團東西問道。

“當然可以，”老四說道。“去吧，扶一把——我是說去拂地板吧?！?/p>

那團球迅速滾過地板，背后留下窄窄一條拖得干凈發(fā)光的瓷磚面。

老爺子警惕地掃了一眼喬伊斯的房門，確信是完全關閉之后，對蕾芭揚起一條白眉毛。“算你牛，蕾芭！”他欽佩地說?！八氖陙?，我一直想那么做，就是沒勇氣?！?/p>

“哇，謝謝，老爺子。”蕾芭說，有點驚訝。

“我喜歡你，姑娘。永遠別忘了?！?/p>

“我也喜歡你，老爺子。你要是再年輕幾歲，小伙子就要面臨競爭了！”

“那當然??！”老爺子身子往后一仰咯咯笑了起來。然后他悄悄探身，湊近蕾芭低聲說道：“說實話，我一直搞不明白，你怎么會嫁給小伙子這么一個窩囊廢的?！?/p>

蕾芭若有所思地朝氣閘門看看。“也許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其他人沒看到的東西，看到了有朝一日他可能很有出息的樣子。他受這個家庭影響的時間太長了。無論是對你們大家，還是對他自己，他都還是一個小孩子。”蕾芭對老爺子燦爛一笑。“也許我以為他有一天會成長為跟他祖父一樣的男子漢。”

老爺子臉紅了，飛快地朝老四望了一眼，后者正在專心地盯著扶一把?！澳阍诟墒裁?，老四？”

“我在琢磨扶一把是怎么拖地板的?！崩纤男牟辉谘傻卣f?！八眢w外表一、二英寸厚的部分會渾濁，然后再慢慢變得清澈。我想用更大一點的顆粒物質試試他。”

“就是這個思路，老四。你會成為一個未來的派普格拉斯的。給我做個電子游戲板吧？”

“你琢磨出怎么玩那個游戲板了？”

“那個太簡單了?！崩蠣斪虞p松地說?！罢莆樟嗽瓌t就易如反掌。只要第一步不是你先下，你總有策略一直贏下去。把十三個燈分成三個部分，每個部分有四個燈——”

“那就對了?！崩纤谋硎就?。“我可以在那個游戲板的基礎上給你做個新的，但是我需要其他一些零件?！?/p>

老爺子推了一下他椅子旁邊的墻壁，一個抽屜滑了出來。

里面放著一排排的柔軟自由落體奶嘴瓶，兩邊扁平，還有一個破舊的雪茄盒?！熬椭滥銜敲凑f?！彼f道，取出那個盒子?！澳阕约禾舭??！彼牧硪恢皇至嗥鹨粋€瓶子，長長吸了一口?！鞍」　彼麌@口氣，用手背擦了擦嘴，再小心地把瓶子放回原位。

“老爺子，你喝的是什么東西？”老四問道。

“補藥，小子。讓我年輕活潑。關于那個電子游戲板——”

“你有沒有解過尼科洛?塔爾塔利亞提出的難題，三個可愛的新娘，三個嫉妒的丈夫，一條河，以及每次只能坐兩個乘客的劃艇？”

“是的，”老爺子說道?！疤菀琢恕！?/p>

老四想了一下?！坝袀€現(xiàn)代版本是這樣的，三個傳教士，三個食人族，同一條河，同一個劃艇，只有一個食人族可以劃船。如果食人族人數(shù)超過傳教士——”

“聽上去不錯，小子?！崩蠣斪蛹鼻械卣f道?！敖o我做一個吧?！?/p>

“好的，老爺子?！崩纤挠挚戳搜鄯鲆话?。半透明的球體在老爺子腳邊停了下來。

老爺子伸手去拍它。一瞬間，他的手消失在扶一把的身體中，隨后這個外星動物就滾開了。這次它的路徑有點彎曲。

它的凝膠外形在顫動。“嗝!”它說。

飛行器震動了一下，好像在回應。老爺子神經(jīng)緊張地看著氣閘門?！帮w行器不應該那樣搖晃。偏振器打開的話，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p>

橢圓形的氣閘門向內打開，弗雷德走了進來，后面緊緊跟著小伙子。他們汗流浹背，滿臉疲勞，腰帶上掛著沉重的閃爍計數(shù)器。

“運氣怎么樣？”蕾芭滿懷期望地問道。

“你說呢，看我們這副樣子？”小伙子沒好氣地回答。

“喬伊斯在哪里？”弗雷德問道。“不如等大家都到齊了再說吧。喬伊斯！”

他妻子的房門立刻打開了，露出喬伊斯雍容苗條的身影。但她迫切的提問馬上破壞了這個形象：“有沒有鈾？鐳？釷？”

“沒有?！备ダ椎侣掏痰鼗卮稹！耙矝]有其他重金屬。有幾個低品位的鐵礦，沒別的了?！?/p>

“那么為什么這個行星的重力這么大？”蕾芭問道。

小伙子無奈地聳了聳肩，癱倒在椅子上?！皼]人知道。”

“這么說這塊大石頭一錢不值，害得我們又浪費了一個星期?！眴桃了贡г沟馈Ｋ腿晦D身面對弗雷德?！爱敵跽f什么這會讓我們富得流油，我們會發(fā)現(xiàn)放射物質，成為億萬富翁，可以退休到地球上去享福。結果我們在這個擁擠的破飛船里浪費了一年生命，而我們沒有多少年好浪費！”她憤怒地看著老爺子。

“我們還有這個扶一把星球?！崩纤膰烂C地說。

“扶一把星球？”蕾芭重復道。

“這顆行星。它不算大，但土壤肥沃，沒有危害。作為房地產(chǎn)，它的價值幾乎與它是固體鈾差不多。”

“也算是幸運的了，”小伙子郁悶地說道?！耙驗榭磥砦覀兊奶剿骰顒右驳筋^了。除非發(fā)生奇跡，我們將在這里度過余生——非自愿的殖民者?！?/p>

喬伊斯轉身面對他?！澳阍陂_玩笑！”她尖叫說。

“是玩笑就好了，”小伙子說?！暗衿魇ъ`了。要么是它壞了，要么是這里的引力有點奇怪，不會發(fā)生極化?！?/p>

“那是這批23年款式問題，”老爺子心懷不滿地插嘴?！斑@批產(chǎn)品都不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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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一把的大地順著軸在慢慢轉動。橙日沉沒之后再次升起，陽光普照青草地，古怪的飛船以它古怪的船尾?？恐＿@里的一天相當于地球上的十六個小時，一天過后，飛船里面也沒有任何變化。

在玩游戲板的老爺子抬頭說：“小伙子，要我是你，回到地球后我會好好看一眼那個電視修理工。假如我們能夠回去的話?！彼a充道?！澳隳南袷抢纤牡母赣H。整個宇宙之內，引力是一樣的，只要是引力，偏振器就能使之極化?！?/p>

“那只是個假設?！毙』镒庸虉?zhí)地說?！笆聦嵤?，引力沒有極化，所以引力不是一樣的。證明完畢?！?/p>

“也許偏振器壞了?！备ダ椎绿嶙h道。

老爺子哼了一聲?！皦哪銈€頭。沒什么好壞的，年輕的弗雷德。只是幾個銅線圈而已，都沒問題，我們查過了。我們知道發(fā)電機組在工作：燈是亮的，空氣和水再循環(huán)系統(tǒng)正在運行，食物再合成器也沒事。再說，如果需要，偏振器可以靠蓄電池工作?！?/p>

“那要找更深層的原因?！毙』镒訄猿终f?！澳蔷鸵獧z查偏振原理本身。出于某種原因，它在這里不適用。為什么？找到答案之前，我們必須更多地了解偏振本身。老爺子，它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爺子對他露出個嘲諷的冷笑?！芭?，現(xiàn)在你感到好奇了？以前呢，對老爺子的發(fā)明你可是從來不聞不問的。從來不關心。太忙了。蒙主賜福，笑納就行，無需質疑——”

“不要來宣什么教，”弗雷德大聲打斷他。“快點說，老爺子，偏振背后到底是什么原理？”

看見四個人充滿期望地盯著他，老爺子的譏笑變成了微笑?！昂?，”他說，“總算等到這一天。你們知道光是如何偏振的，對不對？”他的笑容消失了。“哦，你們連這個都不知道?！?/p>

他像個教授那樣清了清喉嚨。“那么，這個，對普通光線來說，振動在所有方向都是垂直于光線的。當光線通過晶體或者被非金屬表面反射或折射而偏振時，振動路徑仍然垂直于光線，但它們可以是直線、圓圈或橢圓。”

那幾張臉仍然是一片茫然不明就里的神情。

“重力與光類似，”他繼續(xù)說道?！霸跊]有物質的情況下，重力是非極化的。物質將重力極化為其周圍一個圈。很長時間以來這就是我們對重力的認識，直到發(fā)明太空飛船以及后來的偏振器。偏振器把重力極化為一條直線。那樣就能讓飛船起飛后持續(xù)加速，直到偏振器關閉，或者其角度發(fā)生偏移。”

幾張臉一聲不響看著他。喬伊斯終于忍受不了了?！斑@都是胡說八道！你們都知道。老爺子不是什么天才。他只是個修補匠。有一天他敲敲打打碰巧搞出了個偏振器。至于具體的工作原理，他跟我一樣不清楚?！?/p>

“等一下！”老爺子抗議道?！澳敲凑f不公平。也許我自己沒研究出這個理論，但是有關科學文獻我全部讀過了。我自己也想知道這玩意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剛才告訴你們的就是科學家說的那一套，不過完全是憑我記憶的。至于我——我就像愛迪生。我只管發(fā)明，讓別人去操心‘為什么’的問題?！?/p>

“你就發(fā)明了一樣偏振器而已，”喬伊斯厲聲說?！叭缓竽憔桶奄崄淼乃绣X都花在那些愚蠢的永動機和瘋狂的長生不老計劃上，任何笨蛋都知道那些都是癡心夢想?！?/p>

老爺子很大度地瞇著眼睛看著她。“我發(fā)明重力偏振器之前，大家也是那么說的。”

“但你其實不知道它的工作原理?！毙』镒記]有讓步。

“是啊，不知道?！崩蠣斪硬坏貌怀姓J?！澳翘煳以跀[弄一些線圈，然后其中有一個就飛了起來，直接穿過天花板，后面還拖了一個電池。我想它現(xiàn)在還在飛吧，應該快要接近馬頭星云了。幸運的是，我還記得是怎么繞那些線圈的?！?/p>

“如果你知道得這么多，那為什么飛船還是不工作呢？”喬伊斯諷刺地問。

“這個，這個，”老爺子舌頭打結了。“應該工作的，按道理。”

“我們困在這里了?！崩侔泡p聲說?！拔覀兙屠蠈嵆姓J吧。現(xiàn)在我們能做的就是讓發(fā)射機發(fā)出自動遇險呼叫——”

“有什么用，”喬伊斯打斷她?！澳切┬盘柎蟾乓^幾百年才會被人聽到?！?/p>

“然后就去最大限度地利用我們手頭的資源。”蕾芭就當沒聽見，繼續(xù)說道?！坝梅e極眼光來看，我們資源很多啊。要景色有景色，要沃土有沃土。重力跟地球相當。至于飛行器——即便偏振器失靈了，再合成器還在工作，好幾年的吃穿都有保障。到那時，我們應該已經(jīng)建立起一個有點規(guī)模的社區(qū)了，因為在這里我們不必只能生一個小孩。我們想生多少個就可以生多少個?！?/p>

“你知道法律：每對夫婦只能生一個孩子?！眴桃了估淅涞靥嵝阉！澳阋窍胱晕曳胖?，背棄文明，請便。我不會?！?/p>

小伙子皺眉看著他妻子?！拔蚁嘈拍闫鋵嵑荛_心吧，被困在這里了?！?/p>

“我能想像更糟糕的情況。”蕾芭說。

“我喜歡你的膽量，蕾芭?！崩蠣斪庸緡伒?。

“提到孩子，”小伙子說，“老四在哪里？”

“這里?！崩纤膹臍忾l門進來，吃力地走過房間，手里提著個奇怪的裝置，是個三腳架支撐著的小盒子，下面掛著一個鉛錘。扶一把跟在老四后面滾了進來，像一團圓圓的覆盆子陰影。

“扶一把？”它帶著希望地問道。

“現(xiàn)在不行。”老四說。

“你到哪里去了？”蕾芭不安地問道?！澳阍诟墒裁?？”

“我在扶一把到處逛，”老四疲倦地說，“想找到扶一把行星的重心?！?/p>

“結果呢？”弗雷德趕緊問。

“它會移動?！?/p>

“不可能?！毙』镒诱f。

“對扶一把來說就是可能的?！崩纤幕卮稹?/p>

“你這句話什么意思？”喬伊斯狐疑地問道。

“它在移動，”老四耐心地解釋說?！笆且驗榉鲆话岩恢备??！?/p>

“扶一把？”小伙子傻乎乎地重復了一遍。

“扶一把？”扶一把急切地說。

“他是飛行器失靈的原因。老爺子發(fā)明的是個線性偏振器。扶一把是個循環(huán)偏振器。他就是這個星球如此沉重的原因。因為他，我們才無法離開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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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一把行星又完成一圈繞軸自轉，老爺子吸了半天之后放下奶嘴瓶。他嘆了口氣?！拔易聊コ鰜砹?，老四?！彼贿呎f，一邊驕傲地舉著游戲板?！耙粋€傳教士把一個不劃船的食人族帶過去，放在對岸，然后一個劃船食人族把另一個食人族帶過去放在那里，然后——”

“等下說吧，老爺子?！崩纤男牟辉谘傻卣f，注意力都集中在扶一把身上，后者正在到處巡視中央艙。

覆盆子球滾過散落的面包屑，吞食它們，吸收它們。老四看著喬伊斯。喬伊斯也在看著扶一把。

“老鼠藥？”老四問道。

喬伊斯有點心虛地說：“你怎么知道？”

“扶一把是毒不死的?！崩纤睦潇o地說?！八w內沒有酶，毒素無法起作用，也沒有神經(jīng)系統(tǒng)，不會麻痹。他甚至根本不在分子水平上利用他‘吃’下的東西?！?/p>

“那他是在哪個水平上利用的？”小伙子想知道。

“拿閃爍計數(shù)器對準他?！?/p>

小伙子從供應柜中找出一個閃爍計數(shù)器，把信號接收器對準扶一把。閃爍計數(shù)器開始嗡嗡發(fā)聲。扶一把靠近時，音調升高。它經(jīng)過后，音調又降低。

小伙子看著閃爍計數(shù)器的表盤?！八麕в蟹派湫?，這是肯定的。不是很多，但足夠強。但他是從哪搞到放射性物質的？”

“他利用普通物質。”老四說。“他肯定很早前就把那些少量的天然放射性礦藏給用光了。”

“他在原子水平上利用普通物質？”小伙子問道，難以相信。

老四點點頭?！斑€有他那層‘皮膚’——不管是層什么東西——在阻止粒子輻射方面比幾英尺厚的鉛還要有效?！?/p>

弗雷德認真地研究著扶一把?！耙苍S我們可以喂他足夠多的反應堆濃縮鈾，讓他超過臨界質量?！?/p>

“讓他爆炸？我認為不可能，但哪怕可能，對我們來說就是場大災難?！毕氲竭@個念頭，老四咯咯笑出聲來。

喬伊斯憤怒地瞪著他?！袄纤模∧銕讱q了，像樣點！我們一定要想法對付他。就被這么一團東西莫名其妙地困在這里，豈有此理！”

“我不覺得莫名其妙?！崩蠣斪诱f?！安还艹鲇谑裁丛?，他需要圓偏振的引力，所以他就自然地彎曲了他四周的時空連續(xù)體——到底是有意識的還是潛意識的，我不知道。但是原生質總是比機器更加有效，所以飛行器動不了了?！?/p>

“我不管為什么那個東西那么做，”喬伊斯冷冰冰地說道。“我要它停止，越快越好。如果它不肯關掉引力，我們只好消滅它?！?/p>

“怎么消滅？”老四問道?！胺鲆话训钠つw幾乎刀槍不入，你開槍打不死他，拿刀捅不死他，用毒藥毒不死他。他不用呼吸，所以你淹不死他，掐不死他。你無法囚禁他，因為他可以‘吃掉’任何東西。我們要比他更怕暴力吧?，F(xiàn)在，扶一把還很友善，但如果他生氣了呢！他可以降低輻射防護，也可以增加幾倍重力。不管哪種方式，你都會很不舒服的，老奶奶?！?/p>

“不要叫我‘老奶奶’！那么，我們怎么辦呢，就坐在這里等那個東西死掉？”

“那要等很長時間?！崩纤闹赋?。“扶一把在這個星球上是獨一無二的?！?/p>

“意思是？”

“他可能不會死?！?/p>

“他也不會繁殖？”蕾芭很同情地問道。

“大概不會。如果他不會死，就沒必要繁殖。繁殖是大自然為終有一死的生物提供種族不朽的方式?！?/p>

“但他肯定有某種繁殖方式?！崩侔艩幷摰馈！坝袀€蛋之類的。他不可能一開始就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p>

“也許他是逐漸長大的?！崩纤奶岢??！拔矣X得他現(xiàn)在比我們剛降落時大了一點?！?/p>

“他肯定在這很長、很長時間了?！备ダ椎抡f?！胺鲆话汛箨懀蠢纤牡慕蟹?，一直保持著它的大氣層和水源，而這種大小的行星一般早就失去這些了。”

蕾芭親切地看著扶一把?！斑@么說，我們還要謝謝這個小東西?！?/p>

“我才不謝他?！眴桃了箙柭曊f?！八屛覀円詾檫@個行星上有重金屬，把我們騙到這里。我要他立刻放我們走！”

弗雷德不耐煩地轉向他妻子?！昂冒?，你試著讓他明白??！你讓他明白你想要他做什么之后，再讓他做??！”

喬伊斯驚訝地看著弗雷德?！案ダ椎?！”她尖叫一聲，一副震驚樣子，然后兩眼發(fā)直地走向她的房間。

老爺子放下瓶子，咂咂嘴?！昂冒?，小子?！彼麑Ωダ椎抡f?！拔乙詾槟阌肋h不會那么做。以為你沒這個能耐。”

弗雷德抱歉地站了起來?！拔疫€是去勸勸她吧?！彼緡伒?，緊跟著喬伊斯離開了。

“替我出口氣！”老爺子喊道。

門在弗雷德身后關上那一瞬，他的肩膀抽搐了一下。房間里隱約傳來高低起伏的尖銳聲音，像有人在吹鄉(xiāng)村蘆笛。

“令人深思，對不對？”老爺子說，友好地看著扶一把?！耙苍S整個萬有引力理論都是不對的。也許不管大小，每個行星和太陽都有一個扶一把，把引力極化為圓偏振態(tài)，而所謂物質不是原因，而是結果?！?/p>

“我不明白的是，”小伙子思索著說。“為什么我們降落時偏振器還是工作了一會兒——剛夠避免我們被壓扁——然后才失靈。”

“扶一把沒有立刻認出來，不知道它是什么或者來自什么地方?！崩纤慕忉尩??！八恢浪幌矚g線性極化，所以他以最快速度把它中和了。那就是我們往下掉的時候。”

“線性極化讓他不舒服，對不對？”老爺子說?！白屓思{悶扶一把之類的是怎么形成的。”

“他跟人類的形成一樣不可思議啊。”老四說。

“那倒是，有幾個我認識的人更不可思議?！崩蠣斪映姓J道。

“如果他能吃任何東西，”蕾芭說，“為什么他一直在打掃艙內的灰塵和纖維屑？”

?“他想幫忙?！崩纤暮敛华q豫地回答?！八芄陋?。畢竟，”他若有所思地補充道，“他從未有過朋友?！?/p>

“你怎么知道這些事情的？”喬伊斯站在房門口問道，聲音有點激動?！澳隳芎退f話？”

在她身后，弗雷德說，“哎呀，喬伊斯，你剛才答應過——”

“但這很重要。”喬伊斯立刻打斷他。“你可以嗎？我是說你可以跟它說話嗎？”

“算可以吧?！崩纤某姓J道。

“你問過它放我們走了嗎？”

“對。”

“哦，那它怎么說？”

“他說他不想讓他朋友離開他?！?/p>

聽到這句話，扶一把立刻滾過地板，跳到了老四的膝蓋上。它深情地依偎在他身上，張開覆盆子嘴?！胺鲇选！彼f。

“嗯，這樣的話，”老爺子懷著惡意地說，眼睛看著喬伊斯，“那就不是問題。我們只要讓老四留在這里陪扶一把就行了?！?/p>

喬伊斯用很偽善的聲音說：“那樣會是很大一個犧牲，但是——”

“喬伊斯！”蕾芭驚叫起來，嚇壞了?！袄蠣斪又皇窃陂_玩笑，你卻當真了。老四還只是個小孩子，你卻想讓他——”

“沒關系，蕾芭。”老四平靜地說。“我自己也正想那么建議。這是唯一合乎邏輯的解決方案?！?/p>

“扶友?！狈鲆话褱厝岬卣f。

扶一把大陸緩緩轉動，像個肥胖老頭在篝火前面烘烤自己。小伙子坐在電腦鍵盤前，發(fā)出單調的咒罵聲。

“小伙子！”喬伊斯說，一副吃驚的樣子。

小伙子不耐煩地轉過身來?！皩Σ黄?，媽，但這個該死的東西就是不工作?！?/p>

“我相信你這么罵它是沒用的，而且我們辦不到的事情，你不應該指望機器能做到。如果它能工作，它也只會說唯一合符邏輯的答案就是我所——”

“媽！”小伙子警告說?！拔覀円呀?jīng)決定不再提那件事了。老四已經(jīng)夠怪異了，不用再鼓勵他像殉道者那樣考慮問題。提都別提了。如果那是我們唯一離開這個行星的方式，我們就呆在這里，直到老四長出像老爺子那樣白的胡須！”

“好吧！”喬伊斯語氣僵硬地說道，一副被冒犯的樣子，一屁股坐進她的椅子。

老爺子移開奶嘴瓶，得意地笑著。“小伙子，我為以前說過的關于你的所有壞話道歉。也許你還是有望成為一個未來的派普格拉斯?！?/p>

小伙子重新轉向鍵盤，仔細研究，一只手托著下巴?！爸皇切枰秒娔X能夠處理的語言來把問題表達出來?！?/p>

“我收回剛才的話。”老爺子說。“小伙子，那臺電腦無法幫助你解決這個問題。這不是什么漫長復雜的計算，只是個簡單的邏輯問題。這是個電子游戲問題，就像那個食人族、傳教士問題一樣。我們無法離開扶一把大陸，因為扶一把不讓我們的偏振器工作。他不讓我們的偏振器工作，因為他不喜歡極化為直線的重力。他也不想讓老四離開他。

“當然了，扶一把不是宇宙中最聰明的生物，所以他不明白我們?yōu)槭裁慈绱丝释x開。只要有老四陪伴，他就開心。他為什么要讓自己不高興？看在老四份上，他會讓我們離開——如果我們讓老四留在這里陪他，而我們不會那么做。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們只需要找到答案就可以了。沒有必要造一個游戲板，因為游戲板只是一個微型電腦，有關答案已經(jīng)構建在里面了。如果你能做這個游戲板，你就已經(jīng)解出答案了。如果你能把問題描述給‘算盤’，你就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你需要它做的只是提供小數(shù)點。”

“你說的也許對?！毙』镒庸虉?zhí)地說?！暗疫€是想知道為什么這個電腦不工作。它連簡單的算術都不肯做！老四在哪里？只有他了解這臺東西?！?/p>

“他在外面，跟扶一把在草地上玩?！崩侔泡p聲說道?！安粚?，他們現(xiàn)在回來了。”

?

老四從氣閘門走進來，肩上扛著的扶一把像只沒頭沒尾的覆盆子大貓。老四瘦削的臉上露出費力的神色，還閃著汗水。在橙色日頭照曬下，他的皮膚已經(jīng)開始變棕褐色了。

“我們在玩躲球游戲?！崩纤臍獯跤醯卣f?！胺鲆话咽乔颍乙惚芩?。”

“電腦出問題了?！毙』镒颖г沟??！澳憧炜匆谎墼趺椿厥隆！?/p>

“好啊，爸爸?！崩纤牧⒖袒卮穑〈赣H在鍵盤前坐下。過了一會兒，他開始皺眉，拆下電腦前面的一塊擋板，仔細檢查里面錯綜復雜的電線和電子元件。

老爺子警惕地看著他。

喬伊斯再也無法克制自己了?！澳銈冞@種說話的樣子，讓人感覺我們永遠也無法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講得好像一點都沒錯?！崩蠣斪有χf，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除非我們能夠制造一艘反沖火箭飛船，把我們推出扶一把的范圍?！备ダ椎戮趩实卣f。

“這里有鐵礦石！”小伙子應聲附和。

老爺子哼了一聲?！暗昧税?，用腦袋想想。你們得造一艘飛船。這種飛行器本來就應付不了反作用力飛行中的各種壓力。等到你們解決了所有問題，包括馬達、合金、火箭筒襯層、燃料、飛船組裝、人員保護等等，這個行星會變成另外一個底特律，而你們的曾曾曾孫輩們也已經(jīng)生活在這里。你們就算擁有整個國會圖書館的微縮膠片庫，你們也造不出一個高爐！你們最好還是去搞明白扶一把是怎么一回事，說不定還有希望?！?/p>

“這個，”小伙子生氣地說?！霸噲D離開這里總比坐著閑談好吧。”

蕾芭若有所思地看著小伙子說：“也許扶一把愿意跟我們走。”

“對！”喬伊斯興奮地說?！耙苍S這個可愛的小家伙會跟我們走。那樣可以解決所有問題！”

老四頭也不回地說：“我已經(jīng)問過他了。扶一把害怕，不敢跟我們走?！?/p>

“我保證我們會對他很好?！眴桃了柜R上說?！拔乙幌蛳矚g寵物。真的，我以前一度還養(yǎng)過一條金魚！”

“你把它養(yǎng)死了，”弗雷德干巴巴地說?！耙驗槟阃浳顾??！?/p>

?“哦，他并不怕人，”老四告訴他們。“他怕的是空間和非極化引力那些東西。他一輩子一直住在這里——那是很長一段時間了——所以光是想到要離開就讓他感覺不舒服了。他說，他還記得我們剛降落時他體內感到的那股難受的線性引力?！?/p>

“那個，”喬伊斯堅決地說，“他就不得不靠他的意志反抗了，很簡單。如果一個人讓那種神經(jīng)質的沖動統(tǒng)治他的生活，那他很快就會徹底垮掉?！?/p>

老四回頭瞥了一眼喬伊斯，好像在看她是不是在開玩笑。他搖搖頭，重新去檢查電腦內部。片刻之后，他轉過身來，像抓住罪犯一樣地盯著老爺子?！澳悴鹆恕惚P’的零件！”

“這個，你聽我說，”老爺子抗議道，緊張地舔著嘴唇?！澳憧矗摇?/p>

“你就是從那里搞到電子游戲板的零件的！”老四邏輯推理起來鐵面無私。

喬伊斯充滿正義地站起身來，向老爺子搖著一根手指頭。“首先，你用這個破舊飛行器把我們誘騙到這種地方。接著，你讓我們陷入困境?，F(xiàn)在，你又為了你的破游戲損壞了電腦！”

“這個，聽我說，”老爺子裝腔作勢地說?！斑@個該死的東西不工作了，對不對？我們不需要它——有老四就行了。他用他的腦袋就能算出一切，我們只是用‘算盤’來核對一下而已，是不是這么回事？”

五雙眼睛沉默地看著他。

“這個，聽我說，”老爺子辯解道?！拔乙呀?jīng)琢磨出一切了。我們準備好以后隨時都可以離開這里?！?/p>

?

扶一把大陸緩緩轉動，在視窗里變得越來越小。小伙子坐在飛行員椅子上，一手握著控制桿，眼睛盯著面前的移動刻度盤。

房間里還有另外三個人：看著扶一把星球遠去而松口氣的蕾芭；緊張地坐著滿臉不敢置信的喬伊斯；以及看著喬伊斯不斷搖頭的弗雷德。

老爺子打開他的房門，驕傲地走進中央艙，又把門在身后關上?！霸趺礃樱俊彼錆M自信地問道?！拔覀冊陲w往地球嗎？”

小伙子指了指屏幕?！叭绻纤挠嬎愕淖鴺耸钦_的話。”

“提到坐標，”老爺子輕快地說道，“不要忘了記下扶一把大陸的坐標。它的大氣層要很長時間以后才會消散。對一個優(yōu)秀的地產(chǎn)推銷商來說，這么一個小世外桃源價值連城，就是整個行星都是鈾礦也不過如此?！?/p>

“你是怎么做到的？”喬伊斯質問道。

老爺子親密地拍拍她的肩膀?！耙粋€引力問題，”他歡快地說，“但是很簡單。對我這個整天玩電子游戲板的老頭來說，小菜一碟。我想現(xiàn)在你們不會再嘲笑老爺子和他的電子游戲板了吧。老爺子不僅讓你們離開了扶一把大陸，他還帶回了一塊價值不菲的地皮，位于第三區(qū)域，回去后可以申報?！?/p>

“我不想掃你的興，”弗雷德說，“但你有沒有想過怎么對付扶一把？”

“扶一把？”老爺子重復了一遍，有點迷惑?！拔覟槭裁匆獙Ω斗鲆话?？”

“我們不能把他帶回地球?！?/p>

“為什么不能？”老爺子問道。

“首先，他必須通過移民當局審批。鑒于扶一把的能量和本事，那可能要花上幾年時間。更關鍵的是，如果扶一把在地球上逃了出去，每艘飛行器都將遇到我們這里碰到的問題。而那時候扶一把未必會像現(xiàn)在這么合作。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對扶一把干了什么，但如果他還活著，移民局是不會冒險的?！?/p>

老爺子根本不擔心這個局面。“我想我們是不是可以把他偷運進去。如果那些飛行器都因此出故障了，他們就得付我們一筆錢才能起飛?！?/p>

“老爺子！”弗雷德嚴厲地說?！澳鞘抢账靼　踔粮恪３艘泼癞斁謺夷懵闊?，世界調查局和國際刑事法院也會找上門來?！?/p>

老爺子不耐煩地揮揮他的手?！按綐蝾^自然直。畢竟，對我這么個整天玩電子游戲板的老手來說——”

“你到底對扶一把做了什么？”喬伊斯再次問道。

老爺子自豪地清了清喉嚨?！斑@個，好吧，我來告訴你。我碰巧注意到扶一把喜歡我的補藥。每次我喝一小口，這個小動物就來到我椅子邊上，想要來舔干凈我的手。”

“補藥！”喬伊斯用鼻子嗅嗅。“你是說老酒吧！”

“怎么能那么說呢?！崩蠣斪涌棺h道?！拔艺f是補藥就是補藥。里面可能含有一點酒精作為防腐劑，但各種礦物質才是重要成份。那是長壽研究院的秘方，讓我永葆青春。來一小口？”他斜睨了一眼喬伊斯。

“你是說你灌醉了扶一把？”弗雷德驚呼道。

“嗯，這個，是那個效果，但我不能保證是酒精起的作用。應該不會，除非扶一把自己愿意在分子水平利用這個東西。另一方面，也許是其中的礦物質影響了他。扶一把大陸這么小的世界，也許當初形成時缺少了幾樣東西。但照我的看法，小家伙想喝一杯完全合乎情理。孤獨了幾個世紀，他肯定要干燥死了。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是真的喝高了。完全失去控制。”

“可憐的扶一把。”蕾芭喃喃道。

“才不可憐?！崩蠣斪诱f道。“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么開心的小動物。老四解釋給他聽我們的要求之后，他立刻朝瓶子撲過去，然后——”

老爺子的房門又一次猛地打開了?！袄蠣斪樱±蠣斪?！”老四喊道?！胺鲆话?！他——我的意思是說——這個，我們一直把他性別搞錯了?？炜矗　?/p>

老四從房間里跑出來。他背后滾動著一個玻璃彈子大小的漿果球。偶爾它會跳到空中用尖細的聲音說：“扶一把？”

它背后又蹦蹦跳跳滾出來第二個玻璃彈子。“扶一把？”它說。然后越來越多滾出來，直到中央艙里到處都是它們，滾動著，彈跳著，呼叫著“扶一把？”

小伙子迷茫地數(shù)了數(shù)?！耙话倭阋粋€，一百零二個，一百零——”

“哦，小伙子，”蕾芭說道，興奮地抱著他?！八鼈兲蓯哿??！?/p>

“怎么回事？”老爺子問道，跟小伙子一樣茫然。

“可能是補藥的緣故。”老四說?！暗覒岩墒欠菢O化的引力。突然間，扶一把就開始像變形蟲一樣分裂，一次接著一次。你覺得這會不會就是他當初緊張的原因？”

“看來那就是這個小家伙繁殖的方式，好吧”老爺子說?！拔以谙胨欠褚鹊揭粋€種族的文明發(fā)展到足以發(fā)現(xiàn)偏振器才能繁殖，嗯？”

“哎喲！”喬伊斯喘著氣說，用手把她膝蓋上的一個扶一把抹到地上。

老爺子滿意地看著中央艙里的這些乘客。

“我想提醒你，”弗雷德嚴肅地說，“怎么處理扶一把的問題現(xiàn)在被放大一百倍了?！?/p>

“哪有問題？”老爺子問道?！拔ㄒ坏膯栴}是到時候我們怎么花錢。我們開張了——做的是重力生意。我們就叫重力股份有限公司，我們可以回收太陽系里的每一小塊夠分量的石頭。這些小家伙每個都值一大筆財富！我們賦予那些衛(wèi)星和小行星地球標準的重力和大氣層，天哪，這樣我們就發(fā)大財了！”

“發(fā)大財？”喬伊斯回應道。微笑慢慢取代了厭惡的表情。她打了個響指。“來，小扶一把?！彼米钫T人的口氣說?！翱靵恚氊?！到親愛的喬伊斯身邊來！”

但它們都跳到了老四那里，像個覆盆子泡泡浴那樣圍在他四周。他的小臉蛋透過它們朝外張望，很開心。

老爺子看著蕾芭。她快樂地擁抱小伙子，對著老四微笑。老爺子再回頭看小男孩。

“不過，我們必須是專一經(jīng)營?！崩蠣斪诱f?！熬褪钦f要考慮到扶一把們的喜怒哀樂。我們只賣給那些有孩子的顧客?！?/p>

（完）

編者按

這篇小說是1956年發(fā)表的，故事背景里的物品器件似乎有點老古董的感覺，但科幻點子卻毫不過時?？此圃溨C荒誕的故事，其核心點子卻是引力的定義，從牛頓的萬有引力定理到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之后甚至猜測“扶一把”這種能偏振引力的外星生物恰恰是引力的發(fā)生器，顛覆了物質產(chǎn)生引力的理論，得出物質是引力的結果而非成因的推論。當然科學是嚴謹?shù)?，現(xiàn)有理論不能佐證小說的猜測，小說的點子只能作為故事發(fā)展的驅動，但正是這個點子在故事結尾完成了喜劇式的反轉，給讀者一個小小的驚喜。

——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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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孫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