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二 讓我來告訴你們殘忍的道理吧
梅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有些癢痛的喉嚨發(fā)出了不滿的抱怨。
“我以為,你會等一會再來?!?/p>
芽衣看了看還沒有收拾好的會議室,幾道熟悉的氣息留下的痕跡還未完全散去。
是在談?wù)撝蟮哪羌虑閱幔?/p>
“弒神裝甲的改裝還沒有完成,如果一周后我這里還沒有完成改裝的話,那么就只能拜托你穿著這種半成品帶著藍(lán)圖去前線找維爾薇幫忙了?!?/p>
像是在對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一般,梅的臉上帶著還算很有親和力的笑容。
難以掩蓋的疲憊之色卻并不能掩蓋身穿白大褂的女孩那份格外出眾的光彩,芽衣突然明白,為什么阿撒托斯說梅那么容易遭到針對的原因了。
只要靠近到一定距離,那種仿佛無時無刻不從那具脆弱軀體中流出的生命力和知性,就足以讓任何一個感知敏銳的人類感受到,那份足以令大部分人類抬頭仰望的天資。
只不過,那份足以改變一個文明發(fā)展軌跡的力量,卻被一具過于脆弱的軀體所承載,仿佛像是故意一般的將那份難以掩飾的虛弱感暴露在外。
“你看起來不太好?!?/p>
芽衣看著似乎沒怎么休息過的梅,不由得有些擔(dān)心她會不會過勞死這個,聽起來就感覺有些不可能的問題。
不過,前文明紀(jì)元,原來還真的有像梅這么,嗯,這么像普通人的人類活下來嗎?
哦!對了,梅是被愛莉希雅復(fù)活的,那就沒問題了,吧?
“的確如此,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芽衣,你似乎還有別的事情?”
如果有可能的話,梅其實也很想坐下來好好休息一會。
但,不是現(xiàn)在,也不能是現(xiàn)在。
在此之前,就讓這具已然殘破不堪的身軀,再努力的運(yùn)作一段時間吧。
芽衣看著梅那努力掩蓋痛楚的笑容,向前伸出手,握住了梅抵在桌面上的手臂。
“坐下歇會吧?!?/p>
回饋而來的手感很奇怪,盡管芽衣對于生命力這一體系并不是很了解,但是這并不妨礙芽衣能夠感受到,那種從肌膚的接觸間,回饋而來的,死亡的意味。
沉默了片刻之后,梅嘆了口氣。
“你感覺到了?”
芽衣其實不是很喜歡這種聰明人之間的對話方式。
總是省略了部分信息的話語可以很好的分辨出對方是不是合適的交流目標(biāo),但同樣的,理解起來也很累。
“你,快要死了?”
芽衣察覺到了梅那過于糟糕的身體狀態(tài)。
越是靠近,就越是能夠感受到,梅的狀況實在是不容樂觀。
“不,應(yīng)該說是,已經(jīng)死了才對,如果沒有這個的話,愛莉希雅也不可能將我復(fù)活的?!?/p>
梅伸出一只手,從虛空之中憑空拉出來一個奇怪的黑色立方體。
正三面的黑色立方體看上去就讓芽衣感到了陣陣的不適與異樣感,但,芽衣卻很難將這種異樣感的來源分辨清楚。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給你,芽衣?!?/p>
梅試著將這個不可能在三維世界中存在的立方體交到了芽衣的手上,就像梅預(yù)料中的那樣,并沒有多少排斥反應(yīng)。
是因為空白涂黑家人這個身份嗎?
梅確認(rèn)了某些事實。
“看來這次前線之行的背后,果然還隱藏著什么目的嗎?”
芽衣很直接的詢問著。
梅點了點頭,隨后放松的將這個黑箱收好。
“人類文明需要重新完成對于現(xiàn)狀的認(rèn)知與適應(yīng),然后,在尋回祂所遺失的力量之后,人類文明的合流,也該正式開始了?!?/p>
芽衣總感覺梅似乎沒有將某些事情完整的說完,不過,過一會,還是可以去問問德麗莎的。
不過,還是先說正事吧。
“西琳她還有復(fù)活的可能性嗎?”
芽衣并沒有特意的屏蔽意識空間。
而西琳也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多少的期待。
畢竟,西琳很清楚,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她落到如今的下場,也多少算是罪有應(yīng)得。
死在西琳手中無辜者的性命,也并不是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小數(shù)目,而即便想像奧托那樣用余生來贖罪——
從價值的角度上來考量,西琳,也并沒有值得再利用的價值。
人類文明已經(jīng)并不需要一個空之律者的力量了,除非,西琳她能夠像會下蛋的老母雞一樣,不斷的產(chǎn)出更多的,具有價值的空之律者核心。
但即便沒有西琳,律者核心的制備恐怕以已經(jīng)不再是什么難事了吧?
奧托的人造律者計劃已經(jīng)開始正式的實驗階段了,當(dāng)然,受試者也只有一人。
無量塔姬子,因為那次的事件被迫接受了疾疫寶石的她已經(jīng)沒有多少選擇了。
梅頓了頓,敲了敲桌子。
“你,值得是哪方面?”
梅倒是了解過一些西琳的事情,不過,卻也了解的不是很清楚。
“社會意義上的?!?/p>
梅疑惑的看向芽衣,想要知道,現(xiàn)在的芽衣到底知道了多少。
但是臉上并沒有多少表情的芽衣,實在是看不出來什么結(jié)果。
標(biāo)準(zhǔn)且死板的微笑遮蓋住了芽衣所有的心理波動,很顯然,此刻的芽衣終于也算是邁出了那么,變強(qiáng)的一小步。
自我與載體從此而言對于芽衣來說,不再是不可分割,相互依存的整體。
而是那可以根據(jù)需求,有限度修正優(yōu)化的自我,還有那隨時可以在自我允許限度內(nèi),進(jìn)行更換的載體。
這條路并不好走,甚至可以說,除了像是空白涂黑那種,生來就只有這么一條路可以走的“人類”之外,就只剩下心智堅韌到非人程度的人類,可以嘗試著在有指引的情況下,摸索著前人的軌跡,走上這條,看不到盡頭的長路。
那么,有些信息,也就無需再隱瞞著芽衣了。
“那你不應(yīng)該問我?!?/p>
梅臉上的笑意終于多出了那么幾絲真切的意味。
芽衣看著依舊還在試探的梅,索性直接進(jìn)入了正題。
“人類文明意志,現(xiàn)在還會影響到德麗莎的判斷吧。”
梅看著有話直說的芽衣,一時間有些無奈。
屏蔽措施還沒有做好,芽衣,也未免太心急了些。
“阿撒托斯的力量在這種方面還是很好用的,只不過,卻也不是那么的有用?!?/p>
梅嘆了口氣,她試探著的說著。
“我知道,所以,愛莉希雅,嗯,往世樂土之中的那個愛莉希雅還是能夠幫上忙的?!?/p>
梅稍稍的思索了片刻,隨后還是喚來了普羅米修斯,布置好新一層的屏蔽。
“我并非是不信任愛莉希雅,但,芽衣,你應(yīng)該清楚,就像人類文明意志有的時候也會因為生存問題而做出錯誤的選擇一樣,愛莉希雅她的身上,也依舊存在著一個難以回避的問題?!?/p>
來源于那個文明的遺物,黑箱科技甚至可以屏蔽掉那些偉大存在的窺探,雖然梅對于這個說法尚且存疑,但至少,這個來源于很久很久以前的黑箱,的確可以屏蔽掉梅所認(rèn)知中的,最高級的生命,空白涂黑的被動探查。
雖然原理不可知,形式無法理解,但終究還是能夠傻瓜式的起到相應(yīng)的作用。
芽衣感受著此刻這個被某種異樣感所填充的空間,總感覺,這一刻,她們似乎來到了另一個,完全難以理解的世界中一樣。
即便周圍的事物看起來并沒有任何的變化。
“所以,當(dāng)初,愛莉希雅她,為什么會做出錯誤的決定?”
芽衣的確很難理解,愛莉希雅當(dāng)時為什么會做出那種,幾乎等同于在正面摧毀空白涂黑存在的基礎(chǔ)。
梅看著芽衣不是很理解的樣子,嘆了口氣。
“芽衣,你應(yīng)該知道,愛莉希雅,她的起源吧?”
芽衣沉默了片刻,紛亂的思緒捻起了一絲絲混亂且支離破碎的線索,最后,組成了一個她并不愿意接受的事實。
“從,崩壞成為的人類?!?/p>
沉甸甸的重?fù)?dān)壓在芽衣的心頭,讓她幾乎沒有辦法將這個事實完整的敘述出來。
但是梅卻并不接受這么模棱兩可的答案。
“芽衣,你應(yīng)該清楚,空白涂黑所幫助的目標(biāo),是人類文明,那么,如果有一天,崩壞文明成為了人類文明呢?”
芽衣抬起頭,認(rèn)真的看著梅。
芽衣知道,那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畢竟,直到如今,人類,依舊對于崩壞文明所知甚少。
梅看向了芽衣,她知道,這的確是一個令人不愿相信的事實,但所謂的事實,卻也就是這么一種,逼迫著人們?nèi)ソ邮艿氖挛铩?/p>
“空白涂黑只是屏蔽掉了崩壞文明對于祂的認(rèn)知,但,這并不代表,崩壞文明認(rèn)知不到人類文明的存在?!?/p>
梅意有所指的說著。
“至少,在當(dāng)時,那個為前文明紀(jì)元帶來崩壞的崩壞意志,其實完全沒有制造出愛莉希雅這么一個,用于探查人類文明的個體,而一直都在注視著愛莉希雅的崩壞意志,也完全沒有必要,去接受愛莉希雅的真我所帶來的污染?!?/p>
冰冷的事實令芽衣陷入了沉默,她知道,這,也許就是某種意義上的事實。
梅并沒有停下了的意思。
“而且,之后的愛莉希雅,也就是那個往世樂土之中的愛莉希雅,芽衣,你應(yīng)該清楚,她能來到這個,所謂的原初世界的原因?!?/p>
“始源的權(quán)能,律者的權(quán)能,也是,崩壞文明所能在這個世界上,做到的事情?!?/p>
芽衣發(fā)出了艱澀的聲音。
是啊,未來的人類文明可以出現(xiàn)嘗試著回到原初世界的個體。
那么,未來的崩壞文明呢?
“所以,愛莉希雅她只有放棄了全部的力量,成為一個普通人,才能徹底擺脫這份,過往的桎梏嗎?”
芽衣似乎想到了什么。
梅搖了搖頭,打破了芽衣那過于天真的妄想。
“只要愛莉希雅還是愛莉希雅,那么她的選擇,就不會出現(xiàn)任何的變化?!?/p>
就像無限不循環(huán)小數(shù)一樣,即便π有著不知道是不是無限的位數(shù),也終究不可能大于9。
盡管聽起來似乎不能理解,但芽衣知道,這大概就是這個世界的某種事實。
空白涂黑的確會提供一些近乎可以算是超規(guī)格的防護(hù)和幫助,但終究,空白涂黑還是尊重所有人自身的選擇的。
換而言之,如果一個人已經(jīng)決定好了要去死,那么空白涂黑所能做的,也只不過是提供給這個人一些,不需要去死也能獲得不錯結(jié)果的選擇。
但選擇的權(quán)利終究還是握在這個人自己的手中。
而且,更麻煩的問題,其實并不是愛莉希雅,畢竟,愛莉希雅大概已經(jīng)清楚的明白她此刻所面臨的問題了。
“阿撒托斯,她,不,崩壞文明,已經(jīng)擁有了可以將崩壞意志轉(zhuǎn)化進(jìn)人類文明之中的手段?”
芽衣終于認(rèn)知到了這個實在過于可怕的事實。
梅嘆了口氣,并沒有再多敘述什么。
盡管并不想承認(rèn),但梅心中依舊很清楚,即便崩壞文明目前還未表現(xiàn)出多少真正的敵意,但,技術(shù)的探究與進(jìn)步,本就是伴隨著大量的犧牲。
而這犧牲品的來源,自然也顯而易見,不是嗎?
“最壞的情況,芽衣,你應(yīng)該清楚,如果有一天,空白涂黑不再認(rèn)為人類文明是人類文明,那么祂會做出的選擇,你應(yīng)該也能猜到吧?”
袖手旁觀?
還是惱羞成怒的直接插手?
芽衣不清楚,但芽衣依舊決定,相信空白涂黑。
畢竟,比起這個世界中一切,不知道正確與否的信念和道理,還是空白涂黑這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文明這條道路上,極為遙遠(yuǎn)處的道標(biāo)更加值得信任,不是嗎?
“小白,她知道嗎?”
芽衣再次想到了一個問題。
梅好笑的看了看芽衣,一時間有些無奈。
“你覺得呢?”
芽衣知道,她此刻未免有些心亂,看來后天的思維修正還是遠(yuǎn)不如像梅這種,天生的天資啊。
“愛莉希雅會去解決她自己的問題,而阿撒托斯,她終究還是不完全的嘗試?!?/p>
梅對于目前的現(xiàn)狀,依舊還能保持一個樂觀的心態(tài)。
“接下來那場戰(zhàn)斗,芽衣,我需要你幫我去做一件事?!?/p>
————我是萬能的分割線————
阿波尼亞緩緩的走在空無一人的長廊中,過于累贅的軀體讓她分外不適。
當(dāng)然,她并非是非要以這種姿態(tài)行走不可,只不過,對于許久未見的老朋友,至少還是以人類的樣子去再會更好一些。
“許久不見了,伊甸?!?/p>
阿波尼亞站在長廊中,看著對面,坐在一張圓桌前舉著酒杯的伊甸。
遍布視界的崩壞能結(jié)晶猙獰向著那個微醺的身影襲來,但卻在狂濤般的引力撕扯下,化作了大片折射著耀眼光彩的晶體。
“是你啊,阿波尼亞,那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嗎?”
伊甸側(cè)過頭,看向了長廊中的阿波尼亞。
當(dāng)然,伊甸很清楚,長廊實際上并不存在,就像是,這個已然逝去的時代一樣。
黃金點飾的酒杯中盈滿著猩紅色的酒液,倒映著如今,只有那無盡猙獰惡意的崩壞能結(jié)晶。
即便這個時代已然逝去,但,“伊甸”還沒有逝去。
而只要“伊甸”還沒有放棄,這個時代,就依然還會,以這種非生非死的狀態(tài),存在于此處。
即便,這個時代如今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留存下來了。
“祂會親自出手,幫助兩個不同的時代,完成合流?!?/p>
阿波尼亞的語速并不快,但是卻很奇怪的,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將這段話語完整的傳遞給了已然有了幾分醉意的伊甸。
“祂?阿波尼亞,我可不想再看到曾經(jīng)那場烏龍事件了?!?/p>
伊甸放下手中沉甸甸的酒杯,猩紅色的液體一滴一滴的,從酒杯之中滿溢而出,化作了瘋狂而激昂的引力波,宛如實質(zhì)般的,將周圍的崩壞能結(jié)晶撕成無數(shù)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碎末。
阿波尼亞沉默了片刻,她知道,在這樣近乎折磨的環(huán)境下生存了十萬多年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酷刑,尤其是,對于伊甸而言。
曾經(jīng)華麗的殿堂如今早已被無窮無盡涌入實數(shù)空間中的崩壞能所吞沒,最后在伊甸的手中,化作了崩壞能結(jié)晶的殘渣,昔日的那些美好回憶,也盡皆,消亡殆盡。
好友的死去,信念的崩塌,以及,一位位最終分道揚(yáng)鑣戰(zhàn)友們的被騙離去——
十萬多年來的苦楚和悔恨足以沖垮任何人的理智。
只不過,在成為非人這一點上,伊甸,她比所有人都更早上那么一些。
即便屬于伊甸的時代已然早已消亡,但曾經(jīng)被整合進(jìn)“伊甸”中,屬于那個時代的力量,卻依舊未有半分削弱。
至于原因?
伊甸很清楚,但有時候,她寧可不是那么的清楚。
沉默了片刻之后,伊甸稍稍冷靜下來,重新恢復(fù)了那副溫婉的模樣。
“抱歉,阿波尼亞,我只是,有些累了?!?/p>
是啊,伊甸自嘲的笑了笑,也許是時間過得太久,連祂曾經(jīng)帶來的印象都已然淡化了不少吧?
盡管已經(jīng)很久,很久,久遠(yuǎn)到伊甸已經(jīng)快要記不清祂當(dāng)時的模樣了。
但那種感覺終究還是不會錯的。
“我會繼續(xù)堅持下去的,阿波尼亞?!?/p>
伊甸回到了她的座位上,暗紅色的酒液在地面上流淌,將些許浮現(xiàn)在伊甸座位上的崩壞能結(jié)晶吞沒。
“這一次,就拜托你們,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了?!?/p>
伊甸溫和的說著,隨后嘆了口氣。
“我,已經(jīng)不想再看到那無謂的離別了。”
阿波尼亞看著端起酒杯,卻不再飲上半口的伊甸,她知道,伊甸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機(jī)會,大概只剩下最后的一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