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是啊，那個人撞墻死的時候，我是最后告訴他的?！?/p>

在直播前進行準備的C攝影棚的副調(diào)度室里，工作人員正在緊張中，不合時宜地響起了孩子的聲音。

“咦?上個月的那個……”

發(fā)出驚訝聲音的是即將創(chuàng)刊的電視信息雜志的女記者。

TTH的簽約人數(shù)可以說是當時電視人口的標準。這一年，也就是神化三十六年，收視率超過八百萬，終于要效仿電視先驅(qū)美國，創(chuàng)刊一本刊登電視節(jié)目表的雜志。到底能不能順利呢，嘉津馬他們笑著說。盡管如此，還是看到女記者穿著與電視臺工作人員不同的華麗的商務女性服裝闖進攝影棚，但不要驚訝，僅僅四年后的神化四十年，簽約人數(shù)達到一千八百萬。

沒什么大不了的，電視臺里的人對自己的工作評價過低。

那位記者池袋惠子眼睛大大的，簡直就像從少女雜志封面上鉆出來一樣。她卷著的黑發(fā)裹著絲巾，一身看似樸素的黑色套裝，裙子卻很短，雪白的雙腿被流行的無縫長筒襪包裹著，直挺挺地插在地板上。

“怎么了?俊丸，又在說這件事嗎?”

操作切換臺的金子搭話道。被稱為“俊丸”的孩子臉上始終掛著笑容。

（譯者注:切換臺是用于多攝像機演播室或外景制作，通過切、疊畫、劃像來連接所選視頻，進而創(chuàng)作和嵌入其他特技來完成節(jié)目制作的設備。摘自百科）

“因為這是真的，我知道，但就是停不下來?！?/p>

他用流行語回答。真是個“現(xiàn)代孩子”——噢，“現(xiàn)代孩子”也是流行語啊——這個孩子叫島田俊之。那個隨處可見的頭發(fā)七三分、穿著短褲的小學生，如今卻是雜志、電視上隨處可見的人氣童星。同時也是嘉津馬他們正在等待播放時間的節(jié)目《忍者時丸》的主人公角色。副調(diào)度室中地位最高的是導播嘉津馬，但實際上這個孩子是最高權力者。因為飾演時丸，大家都模仿他的本名叫他“俊丸”，但幕后工作人員都敬稱他為“俊丸君”。

（譯者注:島田俊之，shimada toshiyuki。時丸，tokimaru?？⊥?toshimaru）

說到《忍者時丸》，應該沒有多少人會懷念吧。這是嘉津馬主動退出《市電背后的故事》而創(chuàng)立的新節(jié)目，從年初開始播放，已經(jīng)是第九周了。雖然和《市電背后的故事》一樣都是周一到周五的時段播出，但這不是電視劇，而是人偶劇。在攝影棚制作大型迷你布景，在攝像機看不到的空隙里，劇團的人們鉆進去，舉起人偶身上的木棒操作。雖然不像在天花板上操縱人偶那樣費事，但還是無法改變現(xiàn)場直播的緊張感。

在TTH的木偶劇中，木偶操作者并不會發(fā)出聲音。事先把演員們的表演錄下來(當然是開卷式的)，再加上音樂等，放到錄音棚里，根據(jù)錄音操作人偶。優(yōu)點是完全按照時間編輯，即使人偶操作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觀眾也幾乎不會發(fā)現(xiàn)，可以確實地按照播放結束時間結束節(jié)目。

音頻是每周六把演員們集中起來，錄五天的量，也就是說俊丸沒有必要來這里。不過這也是為了雜志的采訪，為了給捧著主人公時丸的人偶微笑著的人氣童星拍照，特意來到了攝影棚。

拍攝和采訪早就結束了，俊丸為了吸引惠子記者的注意，特意來到俯視攝影棚的副調(diào)度室，繼續(xù)講述自己經(jīng)歷的某個事件。嘉津馬他們已經(jīng)聽過很多次了。

“俊丸要待到什么時候?”

金子壓低聲音問嘉津馬。

“身為助理的芳村先生沒回來。大概是跟哪個節(jié)目組商量演出日程了吧?！?/p>

“是啊，因為很紅。不過馬上就要正式演出了。用錄音帶播放聲音的時候，如果從后面聽到真正的俊丸的聲音，就分不清誰是誰了?！?/p>

“知道了知道了。”

話雖如此，嘉津馬并沒有什么想法。他只期待芳村能在這段時間內(nèi)回來，把島田俊之帶出去。島田俊之最初是在別的電視劇組的，當時母親是他的助理。最近才雇了一個叫芳村的男性助理。大家都說他沒有了母親當助理時的嬌慣，可見他還是很優(yōu)秀的。

“芳村去哪兒了?”

嘉津馬假笑著對俊丸說，但俊丸他卻在專心地對惠子說話。

“嗯，對了，卡丁車。拍攝休息時間，廠家的人拿來了，那個人問我要不要一起坐?！?/p>

“那么，如果當時一起上車的話，你會……”

俊丸說的是上個月，一位年輕演員因為撞到片場的墻壁而死亡，死亡的沖擊性太大了。在拍攝電影的休息時間，他開著外國產(chǎn)的卡丁車玩耍時發(fā)生了事故，俊丸當時也在場。

“我沒想到速度會那么快。后來才聽說，在國外也有這樣的比賽?！?/p>

嘉津馬等人對俊丸被邀請加入卡丁車卻死里逃生的故事非常熟悉，但惠子記者不知是第一次聽說還是假裝成這樣，饒有興趣地拿出了筆記。

“俊之，你的運氣真的很好啊?？墒?，別人邀請你的時候你為什么不答應呢?因為那個演員很疼你吧?”

去世的演員有好幾個主演的系列作品，其中也有把俊丸作為年輕搭檔的作品。

“結果被制止了?！?/p>

“被阻止了?”

“嗯。他說太危險了，不要這樣。我本來很想坐的，幸好沒坐?！?/p>

距離開始放送已經(jīng)幾分鐘了。在攝影棚，木偶劇團的年輕演員們已經(jīng)進入布景下，木偶的設定也已經(jīng)完成。

突然，技術總監(jiān)一邊做著捂著耳朵的動作，一邊叫嘉津馬。

（譯者注:技術總監(jiān)，technical director）

“小木更?！?/p>

負責攝影和聲音技術方面的技術總監(jiān)是現(xiàn)場的最高領導。在嘉津馬入局之前就開始擺弄攝像機了，說實話，對于至今還無法用嘴解釋為什么電視上會出現(xiàn)畫面的嘉津馬來說，是完全抬不起頭來的存在。當然實際上是用本名稱呼的，但因為太過繁雜，還是統(tǒng)一用木更吧。

嘉津馬以為他會發(fā)火，便按照他的動作戴上了耳機。平時是用來指示導播的，但現(xiàn)在還沒正式演出，耳機里傳來攝影棚麥克風發(fā)出的噪音。

“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嘉津馬不安地問道?；蛟S是從工作人員或劇團成員之間的對話中發(fā)現(xiàn)發(fā)生了什么糾紛。距離開始放送已經(jīng)沒有多少時間了。

“噓，你聽不見嗎?”

技術總監(jiān)一臉認真地看著耳機。嘉津馬也重新側耳傾聽噪音的另一邊是否傳來了什么。即使在正式演出之前，工作人員也不會沉默?；ハ嘞逻_只有他們才懂的指示，劇團成員們互相確認各自的人偶操作。他正想回答，只是聽到這樣的對話，沒有任何變化，卻突然意識到。

在說話聲和腳步聲的另一邊，確實傳來了輕微的異響。

“這是什么?”技術總監(jiān)小聲嘟囔。

“小木更也聽見了嗎?”

“是、是。這是怎么回事?感覺就像風吹過洞穴一樣?！?/p>

“沒帶什么奇怪的樂器進來吧?”

“真討厭。就算我的演出再怎么不尋常，也不會考慮在木偶劇的現(xiàn)場添加效果音?！?/p>

“是啊，我還以為劇團里有人感冒了呢，但那里女孩子占絕大多數(shù)，這種發(fā)出呻吟的狀態(tài)根本就不可能讓人工作?！?/p>

呻吟聲。我覺得這樣形容確實合適。從工作人員的聲音深處隱約傳來仿佛從地底傳來的低沉、潮濕混濁的聲音。

“如果不是人的話，你看，就是那個?！?/p>

技術總監(jiān)的話，讓嘉津馬也想起來了。那是TTH中固定的笑料。為了某個節(jié)目而準備的貓?zhí)幼吡?，跑進了別的電視劇的攝影棚。電視劇的布景并不是直接從地板上搭建的，而是抬高一層的形式搭建的。貓鉆進了那里，但沒有一個工作人員注意到。正式演出時，演員們開始演戲，可能是刺激到了貓，突然激烈地唱了起來。雖然聲音嘶啞，但看不出異樣。因為正在直播，工作人員不可能到處找。結果那部電視劇播出的時候，一直有貓的聲音，簡直就像恐怖電影的演出一樣。

聽到的聲音并不是貓。但也有可能是大型犬，或者是別的什么奇怪的動物的聲音。

“木更，你聽到了嗎?不會是狼或熊吧?”

“我也不知道。不過有猜謎節(jié)目會讓大家猜盒子里放的東西，所以也不一定就沒有借動物來?！?/p>

不知何時，兩人的聲音變大了，工作人員都注意到了他們。

“讓我也聽聽?！鼻袚Q臺的金子從技術總監(jiān)手中接過耳機，歪著頭。“嗯，好像不是縫隙風。不過，很奇怪?！?/p>

“怎么了?”

“不，這個聲音好像在哪里聽過?！?/p>

俊丸拉了拉嘉津馬的袖子。

“怎么了怎么了，出問題了?”

他用不像小孩子的口氣問，明顯是在期待麻煩的事情。

“沒什么?！?/p>

即使是電視雜志的拜訪，在記者面前也不能隨便說話。嘉津馬特意擠出笑容，打開了直接通往攝影棚的鐵門。

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粗ぷ魇覊ι系膾扃?，跑下樓梯。攝影棚導演的柳瀨久子一臉驚訝地迎了上來。她是導播的助理，用電影來說就是第二或第三副導演。攝影棚里戴耳機的只有導播，她當然聽不到那個聲音。

“怎么了?”

“我有點在意的聲音?！?/p>

“聲音?”

“能幫我叫人嗎?還有誰是負責美術的?”

“喂，放送已經(jīng)開始了，身為導播的你不可能待在這里，明白嗎?”

久子雖然是第三副導演，但年齡幾乎沒有變化，說話就像對待弟弟一樣。嘉津馬當然知道，從演出一開始，兩臺正交攝像機(大小和重量就像摩托車一樣)就開始切換畫面，給每個人偶的動作排序等等，導演必須在副調(diào)度室繼續(xù)下達指示。木偶劇雖說先有聲音，但就像沒有指揮的管弦樂團不能演奏一樣，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在等待導演的提示。在直播之前，導演根本沒有理由待在攝影棚的樓層里。但是，他實在是太可惜了。

“怎么了，木更先生?”

從后面走過來的是俊丸的隨從芳村。土氣的蜂窩眼鏡，蓬亂的頭發(fā)，西裝上的“俊”字很顯眼。只有個子高得驚人，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你為什么在這里?”

“剛才拍攝的時候，俊之粗暴地對待了人偶，我向劇團的人道歉?！?/p>

面對語氣責備的嘉津馬，他始終保持著謙遜的態(tài)度。這么說來，剛才拍攝的時候，俊丸在操縱時丸人偶的棍子上亂拉亂扯，讓旁邊的年輕操偶師很為難。在特意道歉這一點上，這個助理確實很優(yōu)秀。

“放送要開始了，導演下來可以嗎?”

“嗯，但是”嘉津馬再次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這時，他發(fā)現(xiàn)俊丸和惠子記者正從副調(diào)度室的大門往下看。

“芳村先生，不管怎么說，請幫我保護俊丸君，不，是島田君?！?/p>

說完這句話，就跑進了攝影棚中央。攝影棚導演和照明工作人員驚訝地看著繞到布景另一側的嘉津馬。但是在錄音室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有聽到剛才從耳機里傳來的聲音。

之后沒看的地方只有布景內(nèi)側。他想鉆進人能進去的縫隙，這時久子追了上來。

“那你在干什么呢?”

“我聽到奇怪的聲音。”

“可是那里有很多人?！?/p>

被這么一說，他恍然大悟。講貓的逸事時，因為是在布景的地板下，所以就算鉆進那里也沒人發(fā)現(xiàn)，但木偶劇的布景里面，操作人偶的劇團成員在待命。如果有奇怪的聲音他們首先會注意到吧。

一切都是錯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