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航行兩個星期，莫倫到了艾蘭提雅。艾蘭提雅給他的第一個印象是樓很多，都像雨后的白蘑菇般層層疊疊，傲然地矗立在雨林的霧氣中，其間是螞蟻般密密麻麻的獸，高喊著裝貨與入港。艾蘭提雅給他的第二個印象是菜很好吃，紅貽貝蘸了酸菜醬，夾在饅頭里大吃一口，莫倫覺得這頓飯血賺。

但無論這個國家如何美好，這里的獸可真不好相處。不管是豹子老虎，就算一個個眉清目秀，毛發(fā)梳得順順溜溜，尾巴矜持地立在身后，看著一副文明高貴樣，在占便宜上還是那副德行。兜里的零錢總是莫名其妙地消失，連百貨店賣的火柴也要比常價貴上幾倍。和老板理論，對方還要觍著臉裝傻：“最近物價飛漲，再降價就虧本了。”

莫倫倒并不在意。自己是來北陸復(fù)國的，沒必要跟那些烏合之眾一般見識。他找了個碼頭裝貨的活，租了間小棚屋，在這靠海的國家定居下來。干了一個月結(jié)算工資，老板發(fā)了三十塊錢①，莫倫第一件事就是去圖書館買了張地圖，回到棚屋鋪在床上，著魔一般看著地圖中心的卡羅薩王國。

冥思苦想了一夜，他決定以后每天放工都去酒館坐坐，一是打聽各路情勢，二是結(jié)識各路獸友。酒館坐了半年，情勢打聽了不少，無非是糧食跟木柴的價格行情；獸友也結(jié)交了一堆，除了吹牛勸酒一無所長。眼看著時序由秋入冬，莫倫覺得這北陸的兩個月算是白待了。

公元前4713年春，新年已過，無冬的熱帶還是炎熱不堪，莫倫下班后昏昏沉沉，多半是中暑了。支撐著去酒館納涼，推開大門，一股暖氣混雜著汗味撲面而來，莫倫走到柜臺前，放下三枚硬幣②。

“來瓶黑葵。要冰的，不要熱的?！?/p>

“另外加錢，一毛?！?/p>

“有這錢我不如多買個下酒菜呢?！?/p>

兔獸老板輕蔑地哼了一聲，從身后的酒柜抽出一個瓷瓶，莫倫一摸，熱得都能蒸饅頭。抱著酒坐到墻角凳上，四下沒幾個自己認(rèn)識的酒客，都簇?fù)碓诰频甑谋襁吢犇膫€大嘴巴的兄弟講笑話，今天沒指望打聽到新消息了。莫倫嘆了口氣，小啜一口酒，自己漂亮的犬齒都要燙裂了。

盯著酒瓶嘴看了好一會，莫倫打算悶完走人，不在這破地方遭罪。大門外突然嘚嘚噠噠，聽著像一大群獸走過門前，酒客們都停下說笑，側(cè)耳傾聽來者走過，而后不約而同地散開出門了。莫倫感覺有蹊蹺，便問老板：

“這亂糟糟的都去干什么？”

“看那什么帕拉督③來的綿羊公主唄。真是的，綿羊妹子又不是沒見過，公主又有啥可看的？”

莫倫的心突然震顛起來，倒不是因為對公主美貌的猜測：復(fù)國有希望了！要是自己找個借口待在她身邊，促進促進感情，再跟著她回母邦會見她父王，力勸出兵攻打郊狼，復(fù)國不就有希望了嗎！莫倫抱著酒走到柜臺，向老板一推。

“這酒我不要了，錢不用退?！?/p>

“事兒還挺多……”

莫倫沒搭理他，小跑出店門。進門前天還微亮著，現(xiàn)在可是全黑了，各家剛把燈點上，照得周圍亮堂堂的。不遠處就是圍觀公主的酒客，擠成了一堵獸墻，還好莫倫身高，踮著腳尖才一睹公主芳容：確實和平常的雌綿羊差不多，只是身材更苗條，頭頂羊角成旋，身上穿著金胄罷了。同行的護衛(wèi)也是這副裝扮，不過戴著金盔，正往墻上張貼告示。

剛才跑出來什么也沒想，莫倫后悔自己沒準(zhǔn)備妥當(dāng)。衛(wèi)隊沿大街往城里走，邊走邊張貼告示，轉(zhuǎn)眼已是半夜，圍觀的獸一個接一個都打著哈欠回去了，唯有莫倫還根在隊伍后面。終于，在中央廣場的街燈處，其中一個護衛(wèi)發(fā)現(xiàn)了他，闊步走上前去，莫倫想跑，卻被來者一把摁住肩膀，強扭過來。

“站?。∧愦蟀胍共换丶腋墒裁?？”

“你們貼什么呢？”

“別岔話題！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先放開，我爪無寸鐵的，傷不著你?！?/p>

護衛(wèi)忿忿地推開莫倫，后者在光滑的廣場地板上連退幾步，好不容易才站住腳。其他護衛(wèi)早被吸引過來，迅速在莫倫與公主之間站成一排，神色緊張地盯著莫倫的大身板。見公主在羊墻后探頭觀望，莫倫心花怒放。

“你們貼什么呢？”

“招募護衛(wèi)新成員，護送公主回國，跟你有關(guān)系嗎？”

“你看我怎么樣？”

綿羊護衛(wèi)先是詫異，而后把莫倫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互相竊竊私語起來。綿羊方言雖然和犬獸語有些區(qū)別，但莫倫還是聽了個大概：這只杜賓犬身材合格，雖然有點無禮，但單憑我們幾個護送公主回國約等于送死，多些炮灰還是有好處的。最后，先前發(fā)現(xiàn)莫倫的綿羊把手斧插回背槽，從挎包掏出一張告示，遞給莫倫。

“給你一晚時間考慮，這上什么都寫了。想好了，明天去城西門集合?！?/p>

莫倫點點頭，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揚起來。他知道，征程正式開始了。

告示上寫的護衛(wèi)待遇還算良心，免費分配盔甲武器，路上還包食宿，就是沒上意外險。莫倫知道，真正的路程要比這危險百倍：不說各種潛伏的野怪，突遇的風(fēng)沙，就是單單讓他在太陽底下連爬幾天的山路，中暑也能要了他的命。何況，綿羊一行獸的態(tài)度更讓莫倫細思恐極：是何等要務(wù)讓他們?nèi)绱酥鄙下?，又大肆招募護衛(wèi)？莫倫不知道。

不論如何，這是個絕妙的機會，如若錯過，今生也許便沒有下次了。莫倫吹熄貸款來的蠟燭，倒頭便睡。第二天一早，莫倫帶著告示來到城西門，已有十四五獸集結(jié)在大門前，整齊地站成一長排，接受綿羊護衛(wèi)的檢閱。自己大概率是遲到了，莫倫小心地湊過去，默默站到隊尾。

“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公主，我們只招募到十六名護衛(wèi)，您在路上可要多加小心?！?/p>

“加上你們四個就是二十名了，足以護我周全?！?/p>

“公主，時日大不如前啊?！?/p>

綿羊公主不耐煩地點點頭，護衛(wèi)也不再多話。另外兩名護衛(wèi)開始分發(fā)裝備，每獸一個頭盔一套板甲，外加一把柴刀，都是些舊貨市場淘來的破爛玩意兒，銹得更發(fā)霉的窩頭似的。眾獸穿戴整齊，最后一名護衛(wèi)用力推開大門，一股腐爛的潮氣率先涌入鼻腔，門外是繁茂的叢林與泥濘的洼地，蚊蟲成群結(jié)隊飛舞其中。

“都給我走，不許反悔?！弊o衛(wèi)冷冷地說。

不聲不響地，莫倫第一個踏出大門，第一個踩進濕滑的泥濘。飛蚊撞擊著生銹的頭盔，猶如無數(shù)面小鼓敲響，莫倫知道，這是自己宏偉樂章的前奏。

注釋：

①三十塊錢：即三十枚錫幣。每枚面值一元，可兌換十枚鐵幣。

②三枚硬幣：三枚鐵制硬幣。

③帕拉督：罕塔帕高原國家，由綿羊及山羊族建立。

2022.10.26 狐貍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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