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水月肉鴿萬象追憶錄
MEMO正文?ECTION PAROI 海岸線陷落后的數(shù)分鐘內(nèi), 耳畔寂靜無聲, 一切來自海洋的轟鳴與陸地的嘈雜消失殆盡, 就像大腦在主動拒絕理解傳入耳廓的聲波一樣, 巨大的災(zāi)難在此刻只余下一片空白。 腳下的土地隨時可能被擊碎, 被吞沒, 被蔓延的溟痕餐食, 就連棘刺腳下的這片高地,也沒有任何安全上的保證。拒絕了撤離的阿戈爾人注視著此刻短暫地回歸平靜的海洋。 不知是因為震蕩的余波,或是出于別的什么理由,不像是屬于自身的, 異質(zhì)的液體自他耳中流出, 浸濕手套,爭先恐后地從五指縫隙中溢落。 是血。 棘刺不在意流血。 和眼前的事態(tài)相比,所有這些都不值一提。 必須坦言,伊比利亞從不是一片令他感到愉快的土地。棘刺在海岸線周邊度過的時間遠(yuǎn)比在內(nèi)陸城市中的要更長,他曾一度將伊比利亞與阿戈爾都拋在身后,至今也不認(rèn)為這兩處仍是他的故鄉(xiāng), 可在那之后他卻又重歸此地,重歸傷痕累累的伊比利亞。 棘刺曾想過或許能夠有機(jī)會再度構(gòu)筑傳唱中的那個黃金時代,這份期許一直保留到今天。 直到今天。 耳中流出的血液順著耳廓流向脖頸,帶來難言的瘙癢,棘刺無法不將自己的血液認(rèn)知為某種異物,而流血此種行為,或許正是將異物排除出身體的過程。 這些被海牽引的異物,讓棘刺仍在此停留。 在海洋的深處,究竟是什么一直在對他施加影響? 這種古怪的牽引隨時日越發(fā)鮮明, 而棘刺難以說服自己對此不聞不問。 曾有歌手對他說: “不管你害不害怕它, 它都會找上你?!?可歌手口中會找上他的,究竟是所謂的故鄉(xiāng), 還是眼前這些海中的生物? 他需要找到答案。 在疑問得到解答之前,他無法從此處逃離。 PART2 阿戈爾人從不認(rèn)為自己會產(chǎn)生幻覺。但空白的沉寂已經(jīng)結(jié)束,尖銳的疼痛開始嘶鳴,從遠(yuǎn)處的海面上涌出蠢蠢欲動的生物的影子,而在殘缺不全的視野盡頭—— 他看到一個不該出現(xiàn)在此的身影。 盡管形體已蛻變成為純粹的海嗣, 但有某種古怪的直覺幫助棘刺,令他在此刻清晰地分辨出了昔日的恩師。 與其說是通過形貌,不如說是在與那怪物的對視中,剎那間滑過思緒表皮的明悟。 在這一刻,過去曾察覺到的種種違和均有了解答。 傳授他無價知識的伊比利亞教士, 從一開始就是深海的一員。 深海的教士站在破碎的海岸之上,比起恐懼,所攜更多是安寧??拄~圍繞著教士,發(fā)出代表喜悅的低鳴,幼嗣搖動細(xì)細(xì)的腕肢, 大群中的它們純粹純潔, 在潮汐中擺動。夕陽落在佇立的教士身后,灰色的影子被大海溫柔地拍成破碎斑點, 溫和寬厚的絮語不知從何處而來, 教士站在那里, 看向他。 “這是令人欣喜的重逢, 孩子?!?無處不在的低語傳達(dá)著情緒。大群本不該有的, 獨屬于個體的情緒。 “你向往未曾謀面的海洋, 也牽掛故鄉(xiāng)的土地。 “這是否是你仍留在此,不愿退去的理由? “你的血液中有我留下的贈禮, 本該微不足道, 可你已在大群中停留太久…… “你似乎仍在彷徨, 仍在流浪, 仍在尋找? “你要找的,是否在這里, 在此處? “大群的意志會覆蓋個體, 而在其中, 總有例外。 “這或許不是一條最好的路,但我的所思所想引我至此。 “而你,你是否已有答案?” 教士伸出手。 幼嗣們張開花瓣, 海洋的子嗣朝他舒展腕肢。 “你需自己思考,你需自己判斷。 “你需做出抉擇。 “我多希望你能踏上對你來說正確的路啊,我的孩子?!?海嗣的聲音在海面上拂過,像是被風(fēng)吹起的波紋, 一層層向外擴(kuò)散。 棘刺聽得懂這種聲音。 直到這時,對方仍如過往一般, 教導(dǎo)他要保持自主的思考。 如果目前所有的驗證途徑均告失敗, 新的假設(shè)將被建立,那么—— 面前的這個選擇,會幫助他找到答案嗎? 面前的這個選擇, 其盡頭會是他要找的答案嗎? 夕陽在棘刺眼前落下。 大群并未立刻向著陸地行進(jìn), 而是緩緩?fù)巳ァ?神圣的宗教畫斑駁碎落。 金銀灑泄于海面之上。 阿戈爾人握著手中的刀劍,劍尖緩緩抬起, 直指教士。 PARO3 這座城市已經(jīng)堅守了多久? 幾天、一禮拜, 還是一個月? 情況在不斷變糟,身邊的人在不斷減少。 出去偵察的小隊沒能回來, 他們所使用的通訊設(shè)備被瀕死的審判官帶回,破碎機(jī)器中存儲著最后的匯報內(nèi)容, 錄音的末尾是簡短平靜的告別。 迎擊海嗣的同伴在拼殺中咽下最后一口氣,戰(zhàn)士們陷落于成群的恐魚中, 醫(yī)師耗盡最后一絲精力,用于治療的法杖終于也染上敵人的血。 負(fù)責(zé)防御設(shè)施的隊員涉險啟動了供人們撤退的屏障,勉強(qiáng)阻攔前行的海嗣與恐魚,直到城鎮(zhèn)崩毀,維持運轉(zhuǎn)的設(shè)備不甘地嗡鳴,終于停息。 棘刺仍駐留在這里, 不退反進(jìn),像是一股逆流,切開向內(nèi)陸撤離的人潮,走向海洋。 阿戈爾人孤身站在海岸之上,手中躺著一支泛著熒光的試劑。 做出這管藥劑時,他就心知會有使用的一天。 它的原料從何而來,在制作過程中添加了什么,只有切開恩師那變得過于龐大的軀體的棘刺本人知道。 它到底是綠色的? 還是藍(lán)色? 誰又能說清大海是什么顏色? 棘刺不能, 但他清楚 ,自己將會擁抱它。 這里只有他一個人。無數(shù)海洋的子嗣環(huán)繞在他身邊, 它們不再主動攻擊,體貼地留出一段靜默。 不論是非被如何顛倒,真相被如何解釋, 棘刺心意已決。 他需要了解是什么一直在呼喚,他需要知道那些躲不過的究竟是何模樣。 他要知道, 當(dāng)軀體成為其中一員, 他還能否傷害大海本身這是他思考中繞不過的疑問, 只要一天不解明, 他就一天無法停止探求。 棘刺一直在尋求一個答案。 他對自我保有自信,相信即便理性經(jīng)歷沖刷,也仍能保持一分清醒。 他也曾考慮過, 如果他在這場豪賭中落敗……博士清楚他的所有弱點。只要有博士在, 一切總能夠被解決。 沒有什么好猶豫的了。 在此刻,遵循自己的思考與判斷。 自我的阿戈爾人按動藥劑的一端。 將故鄉(xiāng)緩緩?fù)迫胱约后w內(nèi)。 MEMO正文ECTION PARTI “士兵, 還有阿戈爾人。這在過去可不是什么常見的組合。 ” 一個人從陰影深處走了出來。她全身都被黑袍覆蓋著,手中的刺劍卻閃著銀光。 闖入者們沒有想到山洞里還有別人。他們是從懸崖上的哨所撤下來的。第四次海嘯摧毀了觀潮區(qū)的大部分防御設(shè)施, 也阻斷了他們與大部隊的聯(lián)系。無窮無盡的海潮與恐魚一路黏著他們的腳后跟。活著躲進(jìn)洞穴里的只有一名士兵和一名瞭望塔工作人員。兩人傷痕累累,饑腸轆轆,對前路與后方都充滿了恐懼。 “您是審判官嗎?”阿戈爾人小心翼翼地開口。那柄指向他們的刺劍很容易勾起阿戈爾人的記憶。 “你們應(yīng)當(dāng)認(rèn)得我的劍與燈?!?對面的人從陰影中走出來了一些。她的手中并沒有審判之火,但那盞燈就放在她身后的巖石上。 士兵猶豫著不愿放下武器。 “這附近怎么可能還有審判官?防線崩潰了,他們要么已經(jīng)犧牲,要么撤向了內(nèi)陸?!?“我的使命仍未完成。最后的瞭望塔仍在運作, 山崖上還有人在堅守。同樣地,回到海洋里的她們也不會就此放棄與我們聯(lián)系?!?黑袍下的人將視線從海岸線的方向收回。 “想穿過洞穴逃到后方的話, 沒有燈可走不了多遠(yuǎn)。阿戈爾人,拿起提燈, 跟上我?!?提燈的幽光映著濕滑的石壁, 三個人的影子都變得很長。 “你應(yīng)該也聽說過那些傳說?!?士兵壓低了嗓音說, “海嗣都會偽裝成人類的模樣。它們最初滲透進(jìn)教會,后來是軍隊,乃至普通城鎮(zhèn)。上一座哨所就是這樣淪陷的?!?他們無從知曉面前的人究竟還是不是審判官。阿戈爾人心想,可是他們別無選擇。 PARO2 阿戈爾人知道士兵說的是真的。大戰(zhàn)開始之前,審判庭的人教過他們?nèi)绾伪鎰e披著人皮的海怪。無論是恐魚還是海嗣,它們只是在模仿人類走路的姿勢,實際上還是在依靠那些觸肢或者硬殼摩擦地面。在突然跌倒或者不得不快速移動的時刻,它們會露出破綻。 但這是以前的事了。來自大海的怪物們最擅長的就是進(jìn)化。半個月前,一座前線基地收到了從附近戰(zhàn)場發(fā)出的求救信號, 派出救援隊伍把深陷恐魚大軍中的一隊殘兵救了回來。當(dāng)天晚上,前線基地就淪陷了。那些還算堅固的防御工事沒能起到應(yīng)有的作用,因為基地是從內(nèi)部被攻破的。沒人說得清楚, 到底是恐魚吞吃了那幾個士兵之后模擬了他們的樣子,還是士兵們在絕望之中自己接受了變化。人們意識到, 即使是最熟悉的面孔, 也可能隨時變成敵人。恐懼與不信任正在人群中蔓延,各處防線崩潰的速度隨之加快。 研究者們說,海嗣的生物特性決定了它們的思維模式并不能理解何為陰謀,它們極有可能只是聞到了人群中那些正在變化的“同胞”的氣味。它們急于來到同胞身邊,用同胞們更容易接受的樣貌與他們交流,來迎接他們回家。 更多人對這類說法嗤之以鼻。對人類而言這就是一場戰(zhàn)爭。戰(zhàn)爭中的人們只會用自己最習(xí)慣的方式去理解敵人。 “如果這也是個誘餌呢?她不是來救我們的,而是在把我們引入深淵?!笔勘е勒f,過度的疲勞令他雙目充血,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你的家回不去了, 但我不一樣。我一定要回到維多利亞?!薄?他再一次舉起武器, 撲向前面的引路人。 石壁上的影子糾纏在一起, 逐漸變形, 拉長, 膨脹, 被切開,然后爆裂開來。藍(lán)綠色的液體濺上石塊,一部分組織粘到了阿戈爾人臉上。 PART?3 “他是個可憐人?!币琅f站著的那個人擦拭著刺劍, “他誤解了自己攻擊我的欲望從何而來。直到臨死前, 他都以為自己仍是那個來自維多利亞的士兵, 等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還能回到故鄉(xiāng)?!?“他是什么時候 ……” “上一場戰(zhàn)斗, 或者更久以前。他大概自己也不記得了,也許他在某次絕望肉搏的中途不小心咬下了敵人的組織,而變化的種子就此埋下。”她看了阿戈爾人一眼, “戰(zhàn)場上的人都想拼命活下去,這一點其實和恐魚很相似?!?兜帽下的那雙眼睛很亮。對方一定是審判官沒錯。阿戈爾人本能地畏縮了,下意識吐了好幾口唾沫,生怕士兵殘留的細(xì)胞滑入口腔。 兩人繼續(xù)一前一后地走著。洞穴深處的氣味越來越難聞。 “這么多恐魚的尸體……它們都是您殺死的? ” “我可不能讓它們?nèi)寂赖缴窖律稀!?“您……到底在這里獨自戰(zhàn)斗了多久?” “還不夠久。” 她搖了搖頭, “我曾經(jīng) ……認(rèn)識一位船長。他把自己的船稱作真正的伊比利亞。為了他的伊比利亞,他堅持了六十年?!?“六十年……” “我們大概沒有那么多時間了。但只要海岸線上還有人在堅守, 伊比利亞就不會輕易死去?!彼p輕地說, “我也不會輕易死去?!?他們來到了一條狹窄的山縫面前。這里不再有恐魚的尸體,隱隱能聞到外面空氣的味道。 “下面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了。把我的提燈帶走吧?!?“那您怎么辦?” “我?你到現(xiàn)在都沒發(fā)現(xiàn)嗎?這么傻還能活著走到這里,算你運氣好?!?她的聲音里竟然多了一絲笑意, “像你這樣的阿戈爾人, 我曾經(jīng)也認(rèn)識一個。說不定你們真能活到最后?!?兩人明明是靜止的,可石壁上影子突然動了。有什么細(xì)長的東西滑出了長袍, 蠕動了幾下, 又縮了回去。 阿戈爾人這才明白過來,為什么面前的人這一路上都沒有自己提燈。 原來士兵并沒有猜錯。但既然連阿戈爾人都能提起審判官的燈, 關(guān)于身份的答案在眼下真的還重要嗎? “這盞燈是審判官的象征 ,由審判官的意志點亮?,F(xiàn)在,我把它交給你,阿戈爾人。你的前路……伊比利亞的前路需要更多光亮?!?阿戈爾人握緊了那盞審判官的燈。 “那你呢?等我走到安全區(qū), 我讓更多人來接應(yīng)……”阿戈爾人想起那只藏在長袍下的手,意識到再說這些對面前的人而言可能失去了意義。 “至少,請告訴我您的名字。” “我叫艾麗妮,是一名伊比利亞人。” 曾經(jīng)的審判官說完,昂著頭走向漆黑的海潮。 MEMO正文?ECTION PARTI 伊比利亞的海岸,天氣變幻得突然。喬迪·方塔納羅薩在每個禮拜日的下午都有一項重要的工作。唯獨今天,他無法再忍受淅瀝瀝的雨聲, 他感到胸口不適,像是瀑流捶打在心口。他深知這一情感準(zhǔn)確的名稱。他無法下筆, 不得不放下工作,嘗試離開這堆滿卷宗的房間。 當(dāng)雨水碎落在地的時候,喬迪嗅到了那股他熟悉的氣息。潮濕的泥土, 帶著些血腥味兒。這樣的氣息不僅代表著天氣或是季節(jié),更代表著一個艱難的時期。每當(dāng)前線傳來消息, 濕潤的空氣充滿鼻腔的時刻, 喬迪都會對這個時代有一個清晰的感受。 自阿戈爾崩潰后就是如此。 時近傍晚, 燈火將伊比利亞最后的堡壘照得一片火紅。一路上, 喬迪盡量控制自己不去在意那些懲戒軍軍官的討論, 那些沉悶的聲調(diào)受到嚴(yán)格的管束,如今還在被后方的軍官們訴說的話語, 大都麻木不仁——既沒有心灰意冷,也絕無昂揚斗志。喬迪數(shù)著自己的步數(shù),直到他與一個人撞了懷。 “抱歉, 大人?!?對方開口的時候, 喬迪嚇了一跳, 他沒有想到對方如此年輕。盡管身在中樞, 但對方的臉上甚至沒有擦拭掉血污,這個青年體格健壯,但少了一只胳膊,和喬迪一般身高。喬迪本以為對方是某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懲戒軍, 直到他與青年的眸子視線相交,還有他放在行囊里的殘破的提燈與劍。喬迪這才注意到,這是一位年輕的審判官學(xué)徒, 一位出身阿戈爾的審判官學(xué)徒。 喬迪曾經(jīng)認(rèn)識過這樣一位年輕的審判官。 “你剛回? ” “是的,書記官?!?青年審判官的語氣出奇地平靜。就像那些夢魘纏繞的戰(zhàn)場已經(jīng)被拋諸腦后。但很快,早已司空見慣的喬迪意識到,并非是這些年輕人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戰(zhàn)場的殘酷,而是一種可悲的適應(yīng)。他側(cè)身為年輕的審判官讓開道路。他知道,在如今的審判庭,審判官不再常見了。 年輕的審判官點頭示意,他與喬迪擦肩而過。背影搖搖欲墜,走在建筑的陰影里, 仿佛隨時會融化。 喬迪忍不住回過頭: “你叫什么?” “馬蒂亞斯。” “這不是個阿戈爾名字……” “我的養(yǎng)母是伊比利亞人。只有阿戈爾的姓氏保留了下來?!蹦贻p的審判官猶豫了一下,似乎在糾結(jié)是否該浪費時間談?wù)撨@種私事, 但最后他還是開口了,“布雷奧甘?!?“什么?” “我的家族, 布雷奧甘。除了這個發(fā)音,關(guān)于我的家族我已經(jīng)一概不知了。甚至于這到底是姓氏,還是某個祖先的名字, 我也不清楚。我們的家園已經(jīng) ……” 喬迪·方塔納羅薩一時怔怔無言。 短暫的沉默后,年輕的審判官率先打破了沉默: “如果我猜得不錯, 你就是那位圣徒卡門的 ……呃,徒弟。” 這個名字喚起了喬迪胸口的鈍痛,強(qiáng)烈的情感使得他幾近嘔吐, 他強(qiáng)撐著一瞬間的眩暈,低沉地回答道: “是的。 隨后, 喬迪又用著幾近自虐的口吻詢問道: “你失望嗎?年輕人? 在這個特殊時刻, 我卻無法與你們一并作戰(zhàn)……” “不?!蹦贻p的審判官很快意識到喬迪誤會了自己的話,他苦笑了一聲, “卡門閣下說過, 我們是保存火種的人,而你們才是火種?!?喬迪沒有立刻回答。他強(qiáng)壓下哽咽聲后,擠出了一個笑容: “謝謝。巧合的是 …… 布雷奧甘這個名字與我有些淵源,雖然至今沒有證據(jù)證明我與他有關(guān)。不過我知道一些關(guān)于布雷奧甘的故事?!?“造船匠的傳說我還是知道的, 書記官?!?“不?!?喬迪停頓了一瞬, 他在這一瞬想起了許多往事,“我去過阿戈爾。我回過家。” 年輕的審判官眼中閃過一絲光彩。但很快,別的事情壓下了年輕人對血脈的懷戀。 “謝謝,如果還能再見?!?年輕的審判官離去了。 雨聲漸大,不知何處傳來入夜的鐘聲。喬迪回到了他那雜亂的工作間。他稍稍整理了一番桌面,使案臺回到了幾周前整齊的狀態(tài)。他深吸一口氣,卻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謶帧⒈瘋c不甘在瞬間吞沒了他。他只得盡量避免自己哭出聲來,避免眼淚滴落在打字機(jī)上。 然后在“失蹤人員”一行下, 他顫抖地寫下了幾個字符?!翱ㄩT·伊·伊比利亞, 確認(rèn)死亡”。 PARO2 “一千三百公里。” 脫口而出的喬迪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 但周遭的人已經(jīng)投來了目光。其中最先理解喬迪所說距離的含義的人,是走在前方的大審判官艾麗妮。她同樣停下腳步,看向大廳中的戰(zhàn)略沙盤。 “離格蘭法洛的那座燈塔有一千三百公里。” 艾麗妮陷入了短暫的回憶, “意味著我們的國土,人類的防線后退了一千三百公里?!?喬迪嘆息一聲:“若無其他國家的支持, 這個數(shù)字只會更加夸張。” “反過來說,泰拉的力量已經(jīng)集中在了伊比利亞的前線,我們沒有第二道防線。這一千三百公里的土地,已經(jīng)等同于海洋?!?喬迪仍舊看著沿途的大廳, 他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防線并不牢靠。海嗣并不是只靠伊比利亞這一個入口侵襲陸地……薩爾貢,烏薩斯,炎國。戰(zhàn)火已經(jīng)遍及大地?!?“是的。這是我們這次任務(wù)的使命。如果一位維多利亞子爵, 一位薩爾貢帕夏, 都有可能是深海教徒的偽裝,那我們形同失守??晌í氝@一次, 我們殺死了那些引導(dǎo)恐魚的主教,一個不剩,但海嗣仍舊自發(fā)地征服著陸地。有什么東西領(lǐng)著它們這么做?!?喬迪感到驚訝: “可那個深海子爵已經(jīng)死了!死在萊塔尼亞的法衛(wèi)手里! 難道還有別人……” “又或者, 大群察覺到了更大的危機(jī)。出于生存目的,它們不得不開始整合陸地上的生態(tài)系統(tǒng)。” 艾麗妮在一扇大門前停下了腳步。這時喬迪才發(fā)現(xiàn),在這里生活工作了十幾年,他從未踏足過這個區(qū)域。 “所以這次, 我們必須成功?!?艾麗妮回過頭, 她本該精致依舊的面容如今只留下滄桑的神色, “我重領(lǐng)大審判官的席位了?!?“看得出。再說你早就實至名歸了。” “所以,作為大審判官,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艾麗妮提起了她的燈。光芒瞬間充盈大廳,當(dāng)陰影離開那扇大門時, 門便被光明撬開了縫隙。 一盞燈。偌大的房間似乎曾是一處牢籠, 后來又成為了熔爐、工坊,而現(xiàn)今,所有雜物依然塵封在墻角,房間的中央擺放著一盞提燈。 “這里曾經(jīng)關(guān)押著一只海嗣。每一位審判官在正式成為審判官之前,都會來這里得到海洋的真相?!?艾麗妮的聲音很平靜。 “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那個必要了?!?“所以……把這里改造成了……鍛爐?” “是的?!?*“那盞燈? ” 艾麗妮靠近它,如同靠近不存在的神。她將其提在手中,光芒瞬間淹沒了喬迪的視野。 比起火光, 更像太陽。 “卡門, 達(dá)里奧, 約翰, 卡洛斯……所有還能尋回的審判官提燈, 重鑄為了這一盞。我們想過很多名字, 但還沒有決定?!?艾麗妮停止了施法,光芒瞬間退回到狹窄的玻璃牢籠之中, “也許可以你來決定。審判庭決定托付給你?!?“我! ? ” “你不會使用提燈嗎?” “不……會??ㄩT閣下教過我一些……但我和審判官的差距還是……” “無妨。你只要會點亮它就行。如果心懷疑慮,就去尋找下一個使用它的人吧?!?艾麗妮笑了笑,這時候喬迪才想起, 論年齡, 他們不相上下, “你見證了審判庭的抗?fàn)帯?在燈塔守望著我們一次次的凱旋。你記住那些犧牲的英雄,你也記住我們枉死的人民。提燈不當(dāng)是兇器。燈火是我們的希望?!?艾麗妮頓了頓,“你得記住它。將它傳唱下去?!?“那你呢?”喬迪幾乎脫口而出。 “接下來我們所要斬殺的海嗣…… 已經(jīng)有了代號。它的代號是 ……” 艾麗妮松開了手, 在撲朔的光影中, 她走向了門的那頭。 “歌蕾蒂婭?!?PART3 當(dāng)喬迪告別凱爾希的時候,那個曾經(jīng)熟悉的女性已經(jīng)在災(zāi)難中變得陌生。她是最后一座城市的奠基人,而不再是那艘小小艦船上教導(dǎo)干員流明的凱爾希醫(yī)生。那些記憶中的人并沒有陪伴在凱爾希的身邊, 喬迪同樣失去了許多,所以生活在那座城市中的短暫歲月, 喬迪始終沒有提起羅德島的任何事情。生怕過往會觸動那些劫后余生所殘留的為數(shù)不多的希望。 “海洋依舊很危險, 盡管……我們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的位置?!?凱爾希在聽聞喬迪的訴求時,并沒有表現(xiàn)得多么驚訝, “作為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的附庸, 作為大群的奴隸,作為共生關(guān)系的一員, 我們才得以生存。這不代表我們可以……” 凱爾希停下了話茬。她似乎突然想起, 來與她道別的人,正來自曾經(jīng)漩渦的中心。 “我知道?!?喬迪笑了, “但我想去看看大海?!?“……你需要護(hù)衛(wèi)嗎?” “不。一個默默無聞的老書記官, 不值得?!?凱爾希沒有再說什么。她很快準(zhǔn)備了一些方便老喬迪出行的載具與行囊。看看故鄉(xiāng)確實不是一件值得興師動眾的事情。只是在出發(fā)前,喬迪最后回望了一眼城市,它不再有移動的必要了——喬迪想。和平,但永遠(yuǎn)停滯的文明形態(tài)才被大群允許。 喬迪又想到自己一生不曾真正血戰(zhàn)在一線, 也不曾真的為城市的建設(shè)添磚加瓦。他似乎始終做著最微不足道的工作。當(dāng)燈塔燃起的時刻, 指引著航船與伊比利亞人的是燈塔的光芒,而不是燈塔上的守望者。 他坐在一處山崖上。盤旋著的珊瑚色生物在視野所及的數(shù)海里距離內(nèi)翻轉(zhuǎn)騰挪,光滑的貝殼生物井井有條地沿著海浪的軌跡咔嗒作響。海洋平靜而祥和,晴空萬里。在克服了人類、源石、邪魔以及那些遠(yuǎn)超常識的存在后,海嗣觀測世界的辦法早已不局限于人類所能理解的感官。 喬迪知道, 新的幾丁質(zhì)之神仍舊默默停留在海面上方的某個地方,在陽光與云層最晦澀的夾角之中。早在這個人類離開巢穴遠(yuǎn)赴海岸的時刻,它的觸須就離開了藏匿身形的空間,警惕著這個特異個體的一舉一動。如今,它即是泰拉,亦是那些遠(yuǎn)游深空的大群同胞最好的信標(biāo)。 而出乎預(yù)料的是,這個個體似乎用人類簡陋的雙眼捕捉到了它的意志。 “你好, 海洋?!?不用擔(dān)心停留在泰拉的大群個體是否能聽見自己的話語, 就像是老人對孩子講述故事一般, 喬迪開口了, “我的名字是喬迪。喬迪·方塔納羅薩。曾是你們微不足道的敵人。” 從一聲自我介紹開始。喬迪開始平靜地訴說他的人生。格蘭法洛。阿戈爾。愚人號。深海獵人?;丶摇?zhàn)爭。崩潰。覺醒。神。真相。失敗。死亡。別離。恥辱。和平。他的語速時快時慢, 聲音時大時小,無人回應(yīng), 只有風(fēng)掠動岸邊奇形的棕櫚樹木, 吹過珊瑚狀山脈的孔洞發(fā)出聲響。 直到老人不再有話語。他開始凝視著海岸。而整片大海卻毫無征兆地順應(yīng)了他的想法, 海水迅速在微生物的作用下變得混濁, 貝類恐魚聚集在一起, 它們的身軀變化扭曲,最后聚集變成了一艘小小的一一船。 大群讀取了他的想法。大群展示了他的想法。但喬迪已不在乎大群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不,不對。你錯了。很遺憾,你輸了?!?海浪不會回答。而伊比利亞最后的守望者也不再言語。 陽光依舊,風(fēng)聲浪聲與貝殼生物碰撞的聲音, 在某個瞬間形成了高度一致的波形與頻率。大群中的某個個體,同樣也是整個大群,對這個母星上小小的寄生個體的臨終遺言作出了回應(yīng)。 “再見。喬迪·方塔納羅薩?!?“再見?!?MEMO 正文?ECTION PARTI 少女從夢中驚醒,她無法忘記方才夢中所見的星光。 追隨主教爺爺四處旅行和學(xué)習(xí)已經(jīng)有多久了?少女并不擅長去記憶這種時間流逝的感覺,因為她的人生似乎被那片星光簡單地劃分為了見證它之前與之后。 她認(rèn)為自己是足夠清醒的、認(rèn)真的、執(zhí)著的。如果有什么能夠證明生命的價值,如果有什么能夠驗證自己的想法,那即是去真正地觸碰它、擁抱它。 爺爺說過, 并非所有人都應(yīng)當(dāng)走在同一座獨木橋上,行走于其上也并非一種資格。人類的可能性本就無窮,任何手段也都不過是工具的一種,而手段不應(yīng)該是被信仰的對象,其目的才是。他總是不厭其煩地鼓勵我先去認(rèn)清自己真正渴望做的事、渴望成為的樣子, 而拒絕交予我最淺顯易懂的“答案” 。 但我想, 我早已得見我的道路。此刻它正千載難逢地被置于我的面前,爺爺與他那名舊識所交換的誓約就這么靜靜地躺在匣中。而爺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他已經(jīng)兩天沒能回到這里。如果再過一天他還是沒能回來,他預(yù)備的后手將會徹底席卷并破壞這個藏身處, 連同他置于此處的心血與…… 但這些都不再重要了。它的脈搏和呼吸牽動著我的心跳,它是我始終求而不得的救贖。只要伸手打開這只匣子,飲下來自海洋的誓約, 我就能回到被定格的那一天,用倒映在海面的星光重新塑造自己。 如果這星光果真太過刺眼,那么就讓我為它盲目。 PART2 少女從夢中驚醒,她無法忘記方才夢中所見的星光。 于是她望向自己的一只手掌,然后是另一只,接著是另一只, 或許還有另一只……才發(fā)現(xiàn), 它們和它們正掬起一捧又一捧的,星光。怎么會呢? 每每感到遙不可及的星光,此刻又怎么會輕易地被自己纏在手中? 這種驚喜是如此地強(qiáng)烈,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jīng)舒展身體,開始旋轉(zhuǎn)與舞蹈。星星們似乎也理解了她的快樂, 環(huán)繞著她開始一圈又一圈地舞動, 即便沒有…… 沒有音樂?不該是這樣。腕足即是節(jié)奏,星光即是旋律??墒?,為什么沒有樂聲被演奏? 是因為沒有樂器嗎? 不, 不…… 為什么這里漆黑一片? 為什么星光沒能照亮這里, 也沒有照亮我,為什么它們沒有溫度? 是因為干燥嗎?腕足是因為干燥而感知不到溫度?喉頭是因為干燥而無法發(fā)出聲音? 那就仰頭喚來雨露將之咽下吧。等到周圍那些嘈雜的噪音都被澆滅, 我就可以放聲唱出最后的歌。 終于, 一枚枚溫暖的音符紛紛從我的軀體脫落, 化作了閃閃發(fā)光的半透明旋律,包裹在 五光十色的泡沫之中。 我就要蛻變成星光了。 PART3 少女從夢中驚醒,她無法忘記方才夢中所見的星光。 盡管躺在甲板上, 因微涼夜風(fēng)的拂面而醒來, 海沫的身子也絲毫感覺不到寒冷。事實上,說不定她也根本就沒有睡著, 只是讓意識暫時地松弛了一會, 畢竟她已經(jīng)有太久沒再從肉體的疲憊中感到對睡眠的渴望了。海嗣的肉與血為她塑就堅韌的同時, 也大幅削減了她的睡眠需求。但人類的精神卻無法和肉身一樣,迅速習(xí)慣這多出的一大塊清醒時間。 說不定剛才在朦朧之中所見的星光并非源于意識水面之下,而是此刻頭頂上這片天空的實景呢? 是啊,她曾無數(shù)次夢到那片星光,卻已經(jīng)不記得上一次好好抬頭仰望真正的星空, 究竟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就算去追索記憶, 也只能隱約回想起, 盤桓于伊比利亞天空的陰霾似乎從不曾散開。 海沫忽然想起自己幼時聽父母講過的故事, 昔日的伊比利亞曾一度寄托解讀星象辨別方位,以實現(xiàn)海上航行,卻因始終不能解開星辰的謎團(tuán)而一籌莫展。仿佛那些星光并沒有什么實際規(guī)律,甚至或許它們果真如一些神秘學(xué)家所說, 是地上事件的預(yù)兆與映射。直到一小部分阿戈爾人將他們的技術(shù)帶至岸上,與伊比利亞合作在海岸線建起了一座又一座的燈塔, 通過它們與船只的信號交換, 伊比利亞擺脫了對星辰的凝望,征服了海上的迷津。 怎么回事,這樣一看,我不是跟這個討厭的故鄉(xiāng)沒什么分別嗎?被不可解讀的星辰迷住雙眼, 迷失在大海的臂彎之中。然后…… 海沫忽然想到了什么,緩緩站起身。 燈塔為迷途的船只照亮回家的路,然而說不定正是因此,它們才會引來恐魚,在浪潮來臨之際最先被摧毀。 但她不會讓這種事在自己的下一個家園發(fā)生。 MEMO 正文ECTION PARTI 勞倫緹娜看向遠(yuǎn)處洋底那片搖曳的燈火,有些出神。 如潮水一般的怪物已經(jīng)退卻, 又一座阿戈爾的城市得以茍延殘喘。當(dāng)然, 只是暫時的,在如今遍及全部視野的災(zāi)難之下,唯有死亡與痛苦才是恒常。從結(jié)構(gòu)上來看,這該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歷史的輝光曾加諸其上,就算距離遙遠(yuǎn),穹頂之下那些建筑的煊赫與傲慢仍依稀可見。 在那次可恥的背叛之后, 深海獵人們不再被允許靠近城市, 他們這些更陳舊的,更 “原始”的獵人更是被嚴(yán)密監(jiān)控,他們推進(jìn)浪潮, 但他們沒家。 已不再有家。 勞倫緹娜對此并無意見, 無論是她的隊長還是她自己,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血脈之中的躁動與不安,她們在面對一次早已注定的死亡, 也許更糟,死亡已經(jīng)開始,她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不過是忍受這一場漫長的腐爛。 勞倫緹娜仍望著那座阿戈爾的城市,它已重新啟動, 駛向不知已退去何方的防線,駛向不知在何處等待的命運。那些燈火漸漸隱沒在海床上, 大洋深處,陽光僅僅只是頭頂數(shù)千米之上的虛影,它理應(yīng)存在,但無人能感知。勞倫緹娜的周圍又重新陷入黑暗。 勞倫緹娜察覺到水流的變化, 她的隊長正在離開,歌蕾蒂婭已經(jīng)數(shù)年沒有說過話,她厭惡自己的聲音。但長久以來的默契使得她們不需要揣測彼此的意圖, 在那場腐爛徹底結(jié)束之前,她們只能繼續(xù)如此。 用“信任”來描述她們的相處顯得膚淺而輕率, 只不過是,深海獵人血脈相連。 而這段關(guān)系的終點,她們已經(jīng)見證數(shù)次,她們都心知肚明。 還不是時候, 但很近了, 也許是兩個月后,也許就在明天。 勞倫緹娜提醒自己,下次的修整時間,要給手中的鋸子換一枚新的鋸片。 污穢再次涌來, 在 跳完這支舞前,勞倫緹娜決定不再去想有關(guān)未來的可能。 一場接一場的舞會, 舞伴們卻總是沉默。 這讓勞倫緹娜感到厭倦, 這稱不上真正的起舞。那些殘肢溶解在水中,歌唱聲卻震耳欲聾。 這是屬于它們的歌聲, 勞倫緹娜承認(rèn)其優(yōu)美, 但這些歌聲跟不上她的舞步。 最后一位舞伴化作畜粉,它的發(fā)光器官漸漸暗淡,熟悉的黑暗又回到了她的身邊。在海的深處察覺不到波濤,卻依然能確切感受到海的重量。這是安寧嗎?勞倫緹娜有些困惑, 在思緒的碎片中,安寧或許應(yīng)與更多人共享,安寧似乎伴隨著另一種歌聲? 更加溫暖, 更加悠揚…… 那是怎樣的曲調(diào)? 勞倫緹娜閉上眼睛,試圖回想。但是它們的頌唱實在太惱人,無窮無盡, 不止不休。任何一點漣漪都被壓滅,唯有它們,它們永存。 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勞倫緹娜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安寧……那是安寧嗎? ……還是恐懼? 勞倫緹娜向前走了幾步, 她踮起腳尖, 接下來是轉(zhuǎn)身,雙臂的姿態(tài)應(yīng)該更輕盈。然后彎下腰去,再度轉(zhuǎn)身。 她的手里是不是應(yīng)該握住什么?這些舞步,是不是她曾與別人一起演繹? 那個人……如今在哪里? 勞倫緹娜記得, 那是個笨拙的舞伴,但仍比眼前這些要強(qiáng)得多。 記憶,記憶,它們?nèi)缃z線般糾纏在一起, 勞倫緹娜知道如何剝開它們, 尋找到自己所要的那一縷, 只不過,還是算了。 找到了又能怎樣,她不知道記憶會把自己帶去何方,她不想知道。 已注定比未迎來更讓人嫌惡。 也許是下一曲的時間到了,它們的歌聲如此盛大。 勞倫緹娜不想被歌聲追上, 她整了整裙擺, 下一批舞伴們已經(jīng)入席。 PARO3 那真是塊漂亮的石頭, 顏色潔白, 形狀規(guī)整,半埋在柔軟的沙地之中, 仿佛一枚精致的甜品,被小心地擺放在波濤之下。 這里很好,她想, 沒有什么會來打擾她。 她走了那么久, 孤身一人,穿越崩潰的殘骸,穿越黏膩的碎片,穿越歌聲,穿越死亡。 終于, 她來到了這塊石頭面前, 這大抵是個巧合,她從未給自己的跋涉劃定過終點,但這樣也好, 最精彩的時刻往往不可預(yù)料。 她走上前,嘗試感受面前的石料,她或許曾掌握一些知識,如今, 那些知識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消散在昏黑的海底。但那種情感還在,她早已放棄描述, 但毫無疑問, 那種情感就在她微微顫抖的雙手之中。 她已經(jīng)很多年很多年沒有這般顫抖過。 她撫過石料的表面,嘗試捕捉一絲溫暖,可是什么都沒有,她已經(jīng)失去了對溫度的感知。指尖劃過, 石料的表面有, 她已經(jīng)失去了對溫度的感知。指尖劃過,石料的表面有些發(fā)澀,這是塊好石頭,給人一種能夠跨越永恒的錯覺。在遙遠(yuǎn)時間之外的某個下午,她也曾如這般撫摸過一塊石頭, 那時的她, 還相信著真有事物可以對抗歲月,可以對抗消亡, 可以對抗終將到來的結(jié)局。 不過, 不讓命運遂了愿, 也稱得上是對抗吧。 ……相連。 那句曾常常被提起的話已經(jīng)在記憶中褪色到無法分辨,但她仍然知道,已經(jīng)無人與自己相連。 時候到了,她明白,自己不能再拖延了。 她輕輕抬起手臂, 曾被稱作武器的東西如今只剩下干枯的殘骸,但足夠應(yīng)付接下來的工作了。 石料片片剝落。 還差一點, 還差一點。 …… 她閉上眼睛,終于完成了。 她將虛無自有形中解放,她將自己的命運歸于虛無。 水流起伏, 帶走所有余跡, 這片沙地上, 那塊巨石與那個身影,皆已被沖刷殆盡。 MEMO 正文ECTION PARTI 凱爾希比她矮一些。 走路的速度慢些。話語的溫度低些。 歌蕾蒂婭跟在她的身側(cè), 聽凱爾希反復(fù)說起那些古老的故事。勸誡, 警告, 教誨。她們并沒有相識很久, 但凱爾希展現(xiàn)給她看的所有,已經(jīng)足以證明她的強(qiáng)大。 “強(qiáng)大”?歌蕾蒂婭停下了腳步。她見識過很多種力量的形式, 其中最直白的,無疑正是她懸掛在身后的長槊。她不禁回憶起阿戈爾的景色, 回憶起那些足以填滿海洋的艦隊, 戰(zhàn)士們的目光能燒穿陽光都無法照耀到的深海,恢弘的科學(xué)院傳來知識的響動—— 最后,她不可避免地、滑稽地、可悲地想起了她的母親?!皬?qiáng)大”。 歌蕾蒂婭停下了古怪的聯(lián)想。但那個身影始終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直至凱爾希主動選擇了沉默,她一言不發(fā),禮貌地等待著歌蕾蒂婭調(diào)整好自己的狀態(tài)。歌蕾蒂婭看向眼前神秘莫測的醫(yī)生, 她自嘲似的笑了兩聲。 “繼續(xù)吧,醫(yī)生。我無意打斷你。” “你似乎有心事。原諒我冒昧,可我不能對一位心不在焉的執(zhí)政官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凱爾希頓了頓, “關(guān)于海嗣起源的話題。” 歌蕾蒂婭突然笑了。她記起很久以前,在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 她的母親是如何對她交代那寥寥幾句的…… “任務(wù)”。她那時會去觀察自己的神色嗎? 為了打消凱爾希的疑慮,歌蕾蒂婭重新邁開步伐。 對母親的情感。在陸地上生活了一段時間后,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那種情感——那絕非單純的血脈聯(lián)系, 那其中有著更復(fù)雜的色彩, 就像風(fēng)在穹頂上卷起的珊瑚色漩渦。 潛意識里, 歌蕾蒂婭覺得自己早就逃離那個漩渦很久很久了。她確實很久沒想起過這些矯情的畫面,直至今日。憧憬? 仰慕?尊敬?懼怕? 還是埋怨和厭惡?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否從未擺脫, 她只是學(xué)會了不再逆流而上,順應(yīng)浪潮的時候 , 自己是不會移動的——只當(dāng)景色在眼前掠過罷了。 唉,阿戈爾啊。 性格, 行事作風(fēng), 或者說, “人性”。她的一切都是被阿戈爾塑造的, 確切地說, 被她的家庭塑造的。歌蕾蒂婭恍惚間閃過一個可笑的念頭, 作為執(zhí)政官, 作為深海獵人,一路以來秉承大義而戰(zhàn)的人,似乎并不能很好地找到那些大義的確切原點。 “執(zhí)政官女士。你是否需要休息?” “歌蕾蒂婭。請直呼我的名字吧?!?凱爾希沉默地點了點頭。二人目光相交。 “你在尋找你的同伴。尋找解救你國家的辦法?!?“是的。” “你需要新的同伴。” “是的。” “我們可以達(dá)成共識。但或許,你需要尋找的不止是那些?!?歌蕾蒂婭將驚訝壓在心底。她一向能把自己的想法藏得很好。哪怕在以最嚴(yán)苛殘酷的態(tài)度面對那個最讓她討厭的——自己——的時候, 她也不曾把想法擺在臉上。 凱爾希的目光依舊冰冷。但出乎意料地,歌蕾蒂婭并沒有絲毫感覺, 眼前的女性在漠視自己。 “好吧。醫(yī)生, 你講完了你的故事,該讓我談一談阿戈爾的現(xiàn)狀……以及總戰(zhàn)爭設(shè)計師的計劃。” “凱爾希?!?“好,凱爾希。”歌蕾蒂婭看向海洋的方向, “讓我們從一位母親談起?!?PART2 騎士。 歌蕾蒂婭在羅德島見過那些自稱騎士的……卡西米爾人。 他們的歷史并不復(fù)雜, 那是庫蘭塔的軍事傳統(tǒng)與可笑的消費主義碰撞的結(jié)果。 可無論如何解讀這個詞,都與眼前的騎士格格不入。 身旁的伊比利亞戰(zhàn)士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焦灼, 他再一次向執(zhí)政官提出了進(jìn)攻的請求, 但歌蕾蒂婭依然選擇沉默。 *“這兩只海嗣是特殊的?!?審判官替訥口少言的執(zhí)政官做出了回答, “但他們的威脅不容小覷, 我們應(yīng)當(dāng)再觀察一段時間??纯此麄儠惺裁葱袆印?看吧, 活下來的戰(zhàn)士們多少都聽說過他們——“最后的騎士”。 歌蕾蒂婭回憶起在伊比利亞之眼初遇他的場景。海洋如此廣闊, 敵人不計其數(shù), 反復(fù)遇到同一只海嗣的概率有多大? 又或者……那把來自卡西米爾小村莊的鑰匙, 將所有人的命運拴在了一起? 此刻的相遇也只是一次弄人的偶然?陰云壓陣,風(fēng)中夾雜著海淵的腐臭。騎士和他忠實的扈從匍匐在海面上, 隨著海洋的呼吸起伏。 歌蕾蒂婭始終在思考這件事。如果騎士和他的座駕和那些教會垃圾一樣, 是墮落為雜種的人類, 那他們的行為則顯得過于雜亂無章且缺乏意義??扇绻麄儽冉虝鴤兿莸酶?, 更接近大群, 他們又如何做到無視了大群的意愿,甚至無視了同胞的請求? 歌蕾蒂婭皺了皺眉頭。她開始感到惡心。 為什么自己會對這類非人之物產(chǎn)生同情?為什么自己已經(jīng)下意識地把他們當(dāng)做平等的生命對待? 該死。什么時候? 一道驚雷將歌蕾蒂婭拉回了現(xiàn)實。年輕的水手不安地望了望天。 “天氣很差,能見度越來越低了?!?她看了看剛才發(fā)話的伊比利亞戰(zhàn)士, “但這很不正常。這天氣……” 又一道驚雷, 海面開始渾濁。任何陸地上的胎生動物在面對這一片漆黑的汪洋時都會感到生物性的不適。戰(zhàn)士們滲出冷汗,歌蕾蒂婭的周遭陷入死寂,穿透云層的微弱陽光正動搖不止, 這片海洋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直到騎士抬起了頭。 歌蕾蒂婭想過, 想過為何他保持的最后丁點理智,會讓他對 “海洋的浪濤”感到憤怒。這是否是某個隱喻? 是否是指大群本身? 還是指……伊莎瑪拉? 又或者…… 歌蕾蒂婭突然跳入水中, 反應(yīng)過來的審判官立刻號令船隊, 跟隨這位速度無匹的深海獵人。 幾乎同一時刻, 騎士抬起了視線。巨浪從海平線的那頭無聲地掀起。隨著一聲怪異的啼叫, 騎士沖向巨浪,穿過巨浪,再看著下一輪波濤翻涌著靠向自己。 歌蕾蒂婭最近總是想得很多。她意識到了。她忽然覺得這位最后的騎士行事沒有任何邏輯。唯有執(zhí)著與爭斗這兩個純粹的念頭, 荒唐地想要粉碎海面上的一切事物。 包括她。甚至包括海洋的波浪本身。 歌蕾蒂婭還是想得太多了。她想起烏爾比安曾經(jīng)對自己的勸誡。作為執(zhí)政官, 這很好, 作為戰(zhàn)士,這是累贅。 在最后一絲落日被海浪撲滅的時刻, 那丁點閃爍的余暉里,歌蕾蒂婭向騎士發(fā)起了進(jìn)攻。 也許她的生命里始終缺少這樣一個形象, 但…… 這個人絕不能是一只海嗣。 PART3 歌蕾蒂婭花了幾分鐘確信一件事,她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游動了。 她平靜地坐在海底。仔細(xì)地感受著壓力滲過皮膚, 溫度緩緩輕拂過皮膚。 她想起了故鄉(xiāng)的那座城市,兒時見到的第一臺護(hù)理機(jī)器人, 還有母親模糊在記憶中的臉。她感到聲音在離她遠(yuǎn)去。伊莎瑪拉的聲音消失了。漫長的斗爭,困擾了阿戈爾數(shù)百數(shù)千年的難題, 整個泰拉文明的巨大危機(jī),就在那個虛偽可憎的神明――也是她曾經(jīng)摯愛的戰(zhàn)友死亡的那一瞬間,煙消云散。 此時此處,獨活執(zhí)政官一人。 最后的時刻, 烏爾比安選擇將生存的機(jī)會留給更年輕的自己。多滑稽,他不是會去翻閱執(zhí)政官個人信息的人,更沒有與歌蕾蒂婭討論過相互間的長幼之分。等到漫長戰(zhàn)爭結(jié)束的這個瞬間,始終緊繃著神經(jīng)的歌蕾蒂婭才第一次產(chǎn)生了些松懈的念頭。啊 ……她想到, 也許她從未真正了解過烏爾比安。 不……也包括勞倫緹娜,斯卡蒂, 包括所有人。一直以來, 他們都是以阿戈爾人, 以深海獵人,以同胞,以戰(zhàn)友的身份互相對待。 但他們的氣味都已經(jīng)消失了, 連同最后一支艦隊一并葬身大海。 歌蕾蒂婭笑了,她知道結(jié)局是什么。 無盡的犧牲與毀滅之后,歌聲仍舊沒有停止。偽神不止一個,滅亡的腳步從未放緩。 烏爾比安說的是對的。斯卡蒂興許也曾在人性迷離的時刻試圖提醒所有人這一點??纱丝痰母枥俚賸I卻出奇的平靜, 某種從未有過的價值與意義跳進(jìn)了她的腦海。在這場注定滅亡的游戲中, 她抓住了能讓自己釋然的做法。 休息了片刻后,她撕下恐魚的血肉,簡單堵住了流血的傷口。她的身體已與大群無二, 她站起身來, 漆黑一片的海底為她亮起一片生物色的熒光。就在她周遭不遠(yuǎn)的洋流之中,千萬海嗣如朝圣的僧侶收起千奇百怪的肢體, 靜靜矚目著歌蕾蒂婭的一舉一動。大群乞求她歸順, 祈求她不再做無意義的抵抗, 不再招致無意義的死亡。 她能理解大群的意思, 被迫理解??伤劳霾⒉灰欢ㄊ翘摕o的,這是她與大群最后的差別。 她望向伊莎瑪拉沉睡的地方,她望向神明蘇醒的方向。歌蕾蒂婭知道, 大群對同胞, 有問必答。 于是—— “還有幾個?” 她如此問道。 MEMO正文ECTION PARTI 斯卡蒂浮上了水面。 在她身后,跟隨著幾只剛剛誕生的海嗣。 它們并非斯卡蒂的子代, 但當(dāng)親代仍在海底進(jìn)行繁殖活動時,總得有人負(fù)責(zé)管理與撫養(yǎng)它們。 于是作為大群的成員, 斯卡蒂接過了這個任務(wù)。 她的原生族群曾經(jīng)生活在海底鋼鐵巨構(gòu)之中, 在與海嗣接觸后,阿戈爾們最終選擇成為了大群的一員。 即使形體沒有改變,他們的軀體上早已留下了進(jìn)化的痕跡。 直至今日。 … 斯卡蒂找到一塊合適的礁石, 她攀上石塊,穩(wěn)穩(wěn)坐在海岸的邊界上。 幼嗣們似乎有些害怕離開海水, 干燥對于幼小的它們而言仍是會引起不快的因素,于是乎,在反復(fù)嘗試后,它們最終選擇吸附在巖壁上, 好奇地用視覺器官感受水面上的世界。 斯卡蒂從行囊中拿出了自己的豎琴, 稍稍調(diào)試幾下后,就開始了彈奏。 與之一同響起的,是她的歌聲—— 那是一支不知苦難與悲傷的歌。 滿懷包容, 潛藏關(guān)懷。 隨著歌聲響起,幼嗣們舒展身體, 用尚未發(fā)育完全的發(fā)聲器官共同歌唱。 原生海嗣們并不懂得情感, 但一部分新生海嗣已能夠認(rèn)知并將情感轉(zhuǎn)化為能量。 當(dāng)它們能夠自我歌唱并理解其中蘊含的力量時,海嗣便能夠真正理解那些不屬于它們的種族。 現(xiàn)在,它們在理解 “學(xué)習(xí)”的意義。 …… 聽,斯卡蒂仍在歌唱。 PART2 從深海獵人盡數(shù)異化的那一刻開始,阿戈爾的深海獵人計劃就已宣告結(jié)束。 執(zhí)政官們一致認(rèn)同要將這些異類徹底殲滅, 并重新研討對付海嗣的方案。 但他們所不知道的是, 深海獵人們?nèi)员S兄约旱囊庵尽?…… 斯卡蒂向著海面游去,在她身邊的,是她的手足同胞。 他們已經(jīng)失去了人類的形態(tài), 成為了各種各樣的…… “海嗣”。 聯(lián)結(jié)著他們血脈的詛咒,如今已露出其真容。 他們已沒有可能重回家園——阿戈爾人立誓清除他們。 他們也不會歸于大群——即使是迎接死亡, 他們也仍不會向海嗣屈服。 所以,他們只能選擇自我放逐,去向海洋尚未覆蓋的地方,同時尋找那幾乎不存在的希望。 而在這步入絕望的旅途上, 深海獵人們也在海嗣捕食和阿戈爾圍剿下近乎死絕。 只剩下十幾只不成人形的怪物,沉默地向陸地游去。 他們失去了武器, 也失去了信念。 只留下一具具惱人的軀殼, 以及一顆顆充滿痛苦的心靈。 斯卡蒂想要歌唱, 但醞釀好的歌曲在通過發(fā)聲器官后,就成了一段毫無意義的低吼。 于是,斯卡蒂的歌聲, 從此只存在于她的腦海之中。 而當(dāng)她迎來死亡時, 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回憶起那優(yōu)美的旋律了。 PARO3 在遠(yuǎn)離城市的地方,斯卡蒂獨自檢修著海床上鋪設(shè)的燈光設(shè)施。 得益于阿戈爾器械的輔助, 她一個人就能維護(hù)這整片海床的燈光,而只要這些可靠的燈光陣列沒有損壞,她就可以一個人躺在移動居住設(shè)施里, 聽著她喜歡的曲子,隨著旋律一起哼唱。 只需要每周回城市補(bǔ)給并交付報告, 她就可以一直享受這種愜意的單人生活。 至于其他的,斯卡蒂并沒有想太多。 沒有金錢壓力, 沒有社交憂慮,沒有身體病痛。 還有什么要擔(dān)心的呢? 在遇見那塊破損石碑之前,她一直是這樣想的。 這塊石碑, 這件明顯不屬于阿戈爾的物品,為她展現(xiàn)了一些可怕的東西。 她看到自己與各種從未見過的海洋生物一起歌唱。 她看到自己變成了丑陋的怪物, 與其他怪物一起向海面游去。 她看到自己……帶著一把等身長的巨劍, 和一些從未謀面的人一起,向著如城市般龐大的怪獸游去。 這些碎片中的主角都是自己, 斯卡蒂很確定這一點。 但那些陌生人, 陌生怪物, 陌生行為, 讓她心中充滿了恐懼。 她不該和這些事情有瓜葛。 于是斯卡蒂拍攝了石碑的影像,然后趕緊跑回居住設(shè)施給自己的主管打電話。 石碑顯然還有些信息想要傳達(dá)給她,即使斯卡蒂早已遠(yuǎn)去,它仍在播放著一些內(nèi)容。 … 那個背負(fù)巨劍的自己——屠戮海神的斯卡蒂在烏爾比安的帶領(lǐng)下潛伏于礁石間時, 觸摸了一塊破損石碑。 她即將看到—— MEMO正文ECTION PARTI 腐化之心也好, 不融的冰山也好, 蔓延的枝條也好,如今都不復(fù)存在了。 始源的命脈已經(jīng)徹底失控, 在趁伊莎瑪拉與水月兩敗俱傷, 祂將初生逐一吞噬之后,“存續(xù)”成為了唯一的真理。祂將一切生命皆悉換算成資源,忠實地執(zhí)行著包容與管理。萬物是如此井然有序――因為幾乎所有拒絕歸于此秩序之中的事物都已被抹除, 海洋在頃刻間沒過了腳下的土地, 人類連最后的壁壘都未能修建起, 泰拉如今已是海嗣的理想生態(tài)居所。 在這廣闊理想居所的一隅, 曾被稱為水月和博士的海嗣藏匿于某個溶洞中,躲避著秩序?qū)λ麄兊耐滩?。在這樣的生態(tài)中,姓名亦是無序,懷念亦是無序, 傷感亦是無序。 其他人怎么樣了? 阿米婭和凱爾?!_德島的同伴們怎么樣了?人類還有沒有別的幸存者?就連擠出這樣的念頭都有些奢侈,或許只有進(jìn)食的時候,思考才終于有權(quán)額外消耗一些養(yǎng)分,占用一些空間。 “博士”無言地啃食著水月剛從身上切斷的附肢。起初,他總是會在進(jìn)食時流淚、嗚咽甚至歇斯底里地痛哭。但這些情緒和行為顯然并不利于生存,盡管花了些時間,他還是克服了。又或許, 被迫閉塞的環(huán)境和長久以來的沉默與麻木已經(jīng)徹底將他圍困了。 水月無法安慰“博士”。他當(dāng)然知道, 自己最初向博士提議吃下自己的血肉來維生是多么過分的行為,可他更不能接受博士的死亡。但所有的花草、蕈類,甚至就連水源都已經(jīng)被改造為命脈的一部分, 無不閃爍著象征祂所編織秩序的點點熒光, 更不用說那些曾是動物的海怪們。已經(jīng)不再有“正常” 的食物了,整個泰拉都已經(jīng)融入了發(fā)光的海洋本身。水月利用殘存的力量勉強(qiáng)可以將自己攝入的那些特殊的組織分解為單純的養(yǎng)分, 即是說,他或許是僅剩的“安全”的食物了。 水月也沒有想到那時博士竟接受了他的提議。是因為在極度的饑餓中,求生的本能一時壓倒了身為人類的尊嚴(yán)嗎?是因為不愿意在水月面前死去, 辜負(fù)他赴死為自己撿回來的這條命嗎?不,原因根本就不重要, 只要博士還能活著. …… 但是這樣的日子是否有盡頭, 他們還能撐多久呢?水月在心里暗自苦笑著。愿在不同的時空之中,博士不會和自己一起淪落到這一萬劫不復(fù)的結(jié)局。 PARO2 祂正在思考, 祂曾思考, 祂將要思考。祂也將在同一個瞬間得到數(shù)個不同的答案, 并能夠在得出答案之前就擁有答案。祂已得升華,時間能夠束縛的僅有祂的肉身,而不包括祂的思考。 不知何時起,這些思考以一種概率性的狀態(tài)出現(xiàn)在水月的腦海中。就好像此刻的祂本身,也正以一種概率性的狀態(tài)與他同在。 若有人能明確地知曉關(guān)于未來的答案,倒是能借此讓自己得以始終做出正確的選擇。但只要還身為被拘束于這個維度的生物,思維和肉身就無法逾越時間的枷鎖。對水月而言,那些模糊的概率所通往的岔路只有在做出選擇之后,才能清晰地以記憶的形態(tài)呈現(xiàn)為當(dāng)下的其他可能性,而屆時早已不存在重新選擇的可能性,它所帶來的或許只有悔恨或僥幸。 水月拒絕那種悔恨與僥幸。祂與祂的力量也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果從現(xiàn)在的視點遙望去, 祂也不過就是未來的一種可能性罷了,而且是一種違背了自己初衷的可能性——那顯然并不能算是人類的理想終局。 但做出了某些選擇讓祂的可能性誕生的,想來也是某處的自己與博士,懷抱著某種理由或苦衷被迫做出的決定。因此亦沒有必要以敵意相待,只當(dāng)是一名做出了不同選擇的友人,總會在事后為自己提供一些模糊的參考就行。水月甚至在某次玩游戲時靈光一閃,為祂起了一個名字。 而當(dāng)水月向博士說起這些, 并能夠把數(shù)個險些成為現(xiàn)實的故事與博士分享,共同面對大海之外的難題時, 已經(jīng)是許多年之后了。 PARO3 玻利瓦爾某處不為人知的海岸邊,有兩只因擬態(tài)而難以被辨認(rèn)的恐魚將自己固定在周遭的礁石叢中,任憑海浪拍打。它們似乎毫無對其他生物的敵意, 只是長久地佇立著。羅德島在哥倫比亞周邊還會再??恳恍r日。偷偷溜出來的水月,除了混跡在城市間享受一些不能靠羅德島的采購項目來體驗的地域文化特色,偶爾也會來到這樣人跡罕至的地方,抱膝坐在礁石間,聆聽海浪的聲響,或是恐魚們無聲的交頭接耳。 你們是在觀察云層來判斷天氣嗎? 水月能夠明白它們兩個正在以某種方式仰望天空,可它們的視覺器官構(gòu)造是如此精密而特別,似乎足以抵達(dá)比云層之上更遙遠(yuǎn)的地方。這種觀察的目的耐人尋味,畢竟恐魚們對天空并無所求。盡管早已有恐魚嘗試過懸浮在空氣中游弋, 但翱翔的羽獸群遠(yuǎn)算不上哺育族群的豐厚資源,而向下俯瞰的視野也對海洋中的生活無益。 不是天氣, 我們在觀察, 我們在等待。那兩只恐魚如它們生命中絕大部分的時間一般,紋絲不動地堅守著它們的職責(zé)。它們并沒有,也不需要多余的發(fā)聲器官,它們自有方法讓族群獲取它們想要傳遞的信息。 是什么樣的使命驅(qū)使著一部分恐魚演化出如磐巖般的形態(tài)去長久地守望云層? 水月立刻理解了, 這項沉重使命背后的緣由, 恐怕并不是和它們用三言兩語就能厘清的。他便沒有再多問, 站起身準(zhǔn)備離去。 就在此時,天空中出現(xiàn)了一些令人難以理解的異狀。被擊穿的缺口, 閃爍的電離輻射,甚至是,未曾見過的——是它們做的嗎?不,這兩只恐魚不可能有足夠的力量干涉那種距離外的空間,它們的機(jī)能只有觀察才對。是別的什么人, 做了什么?為什么?那個方向難道是哥倫比亞?剛才看見的東西究竟是 …… 當(dāng)水月終于回過神來,看向身邊之時,那兩只恐魚早已不見了蹤影?;蛟S它們是急于回到巢穴向同胞傳遞信息——這條或許需要它們花費未來數(shù)百年去籌備與拓展進(jìn)化策略的信息。 為up本人整理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