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夏日終曲。

攝影師雷寶珠在家鄉(xiāng)偶遇了一群十五六歲的少年，并跟隨他們一起晃蕩了好幾個下午。

等待開學的日子里，他們打球、釣魚、游泳、抽煙……無所事事卻又躁動不安，千頭萬緒卻又無事發(fā)生。

跟幾個少年相處的短暫時光，讓她想起《風柜來的人》里的幾句臺詞 ——

少年的時光就是晃。用大把的時間彷徨，只用幾個瞬間來成長。

在不久前的一次初中同學聚會上，我見到了一個久違的男同學。

記憶中那個調皮搗蛋、打架斗毆的多動癥少年，如今成為一個西裝革履、彬彬有禮的男生。

他身上巨大的改變令我感到詫異。

他跟我說小時候不懂事，不懂珍惜讀書的時光，出來碰壁后，才下決心改變自己。

他笑著說自己現(xiàn)在“從良”了，以前那幫“爛仔”同學也都“從良”了 —— 有人去了房地產，還有人考上了公務員。

我不知道他這些年具體經歷過什么，不知道“從良”是不是所有爛仔的結局，不知道他會不會懷念過去沖動的自己。

他羨慕我學業(yè)有成，我卻羨慕他有過怒火青春。

我整個中學階段都在重點班，按部就班、兩點一線，連周末都穿著校服，每個學期都拿“三好學生”獎狀。

后來回顧青春期才發(fā)覺，自己的青春一片空白，好像什么都沒留下。

那些電影里的酸甜苦辣我從來沒有體會過，可能人都會向往自己沒有的東西吧，我總是很羨慕古惑仔和不良少年。

所以在桌球室碰到小李一行人時，我立刻被他們的年少氣吸引了。

這些男孩個個十五六歲，皮膚黝黑，有著小鎮(zhèn)少年那種貧窮又有種的匪氣。

我問可不可以讓我跟拍半天，他們有點猶豫。

后來我提出請吃飯喝酒，他們就欣然答應了。

十年前的鎮(zhèn)上還有網(wǎng)吧和溜冰場，后來都相繼關閉，只剩下這家陳舊的臺球廳。

老吊扇在頭頂轉來轉去，打一局臺球只需一塊錢，足以讓男孩在這里消磨個小半天。

一頭紅發(fā)的小陸在人群中頗為搶眼，他染發(fā)、紋身、穿耳環(huán)、戴鏈子。

十七歲的少年迫不及待地把態(tài)度和喜好都表現(xiàn)在身上，向世界展示自己的與眾不同，不過臉上的幾顆青春痘出賣了他的稚氣。

雖然小陸外表比較臭屁，但內心溫柔又善良。

我說想拍荷花，他便一聲不吭地鉆進荷塘，摘下一朵荷花。

在我看來，青春期的少年處于一個尷尬又敏感的階段，他們告別了天真無知的童年，卻還沒學會成年人的處世之道。

這群男孩中年紀最大的一個，是小李的表哥。今年十九歲，剛結束高考，見面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其他人發(fā)煙。

小鎮(zhèn)少年大多十三四歲就學會了抽煙喝酒。

就連最乖的小李，也在小學四年級抽到了人生的第一口煙。

當時他覺得很嗆就扔了。

直到13歲那年，又有人給他遞煙，這次依然很嗆，但小李還是猛地抽了好幾根。

小李希望早點學會抽煙，他不想當個好學生。

我出生的這座小鎮(zhèn)，離南寧城區(qū)30多公里。

只有一條主街，從街頭走到街尾只用十分鐘。這十分鐘里還會至少遇到三個熟人。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而小鎮(zhèn)像一個被時間遺漏的地方。

人們日復一日做著同樣的工作，買菜的阿姨永遠在買菜，種田的阿伯總是在種田。

鎮(zhèn)上的變化太小太慢，以至于根本察覺不到。

盡管如此，小時候的我依然以為小鎮(zhèn)就是全世界。97年香港回歸，還以為是回歸到小鎮(zhèn)上。

直到上了初中，我才發(fā)現(xiàn)小鎮(zhèn)是如此貧乏，能玩的都玩過了，再也沒興趣去探索它。

回憶我的暑假，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都想不起來。

那些血氣方剛的男孩會跑到室外活動，而我則把大部分的時間花在看電視上，少年包青天、仙劍奇?zhèn)b傳、金粉世家、海豚灣戀人……嘴饞時就到樓下買點零食和雪糕。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我的暑假甚至比小李他們還枯燥。

小李說，這是他在鎮(zhèn)上的最后一個暑假。等到九月，就要去外地念書。

小鎮(zhèn)沒有高中，念完初中只能去外地求學。就算不念書，也要去外地打工。

鎮(zhèn)上是沒有工作可做的。這里的崗位太少，留下來只能務農。

離開似乎是每一個少年的宿命。

小鎮(zhèn)的主街之外是山川田野，山川田野之外，是充滿未知的大千世界。

小李準備過幾天就去理發(fā)，然后去南寧找份暑假工做。

雖然家長和老師都勸他要好好學習，不然以后只能打工。

但他還是覺得打工比學習有意義 —— 打工可以體驗生活，還可以賺錢。

同樣盼望著打工的還有小偉，他是小李的同班同學，但沒有小李那么乖，常常被學校記過。

小偉上一次打架是在初三。

那天他在寢室抽煙玩手機，被老師看見，責罵了幾句。

年少氣盛的男孩，一旦被人訓罵就壓不住內心的怒火，他立馬跟老師動手了。

那次小偉不但被記過，還被處罰停課一周。

我問他怕不怕退學，他說不怕，有九年義務教育制度，最多晚拿畢業(yè)證。

小偉從來不覺得自己是錯的，他有自己的一套規(guī)則和想法。

城市少年的暑假可能要上各種培訓班，而小鎮(zhèn)少年的暑假有最自由的樣子，雖然這樣的自由他們不一定珍惜。

少年們抽煙喝酒打工，急切想要脫離中學圈子，邁向成人世界。

至于成長可能帶來的復雜和磨難，他們從來沒有考慮過。

我也沒有對他們說以后要好好學習之類的話（說了他們也聽不進），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南方小鎮(zhèn)的夏日沉悶冗長，太陽遲遲不落，天色黑得很晚。

鎮(zhèn)上的男孩趁著黃昏跑來河里游泳，夕陽灑在他們赤條條的身上，涂上一層怪好看的金邊。

十多歲的青春仿佛一口深井，在更迭的四季不斷蒸發(fā)。

時間還有很多，卻又倏忽逝去。

就像每一個在記憶里無疾而終的暑假。

圖文?雷寶珠??|??編輯?小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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