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系列-回溯性體驗
她說那里有人好像有人跳了下來。
我轉(zhuǎn)頭看去,那是一家夜總會,燦金的招牌上什么也沒有,沒有人、沒有風、沒有云。
我說那里根本沒有人。
她說或許是她看錯了。
一路上我們吸引了很多人的眼光,畢竟很少有人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穿女仆服。但這可不是什么奇裝異服,她確實現(xiàn)在是作為我的女仆工作。
我背著吉他盒,她的雙肩包里裝著麥克風和一些零散的電子玩意兒。
我們正要去參加一個音樂會,她以女仆身份在網(wǎng)上錄了一些歌,獲得了很不錯的播放量。于是我也就花了本就不多的資金,搏到了一個名額,打算來一次以小博大。
“熱嗎?”我問道。
她說不熱,她和我相比確實不怕熱,按照中醫(yī)的方法講,她是體寒——就算是在夏天的晚上,不開空調(diào)她也不怎么會出汗。
她穿著厚重的女仆服,穿著白色連褲襪和圓頭皮鞋,我有些害怕她就這么昏厥過去,這時有發(fā)生,我背著吉他,肩帶勒到了我的脖子,我調(diào)整了一下它的位置。
這雖然是我的故鄉(xiāng),但仍有許多位置對我拉起幕布,比如325號公交車,它一路順著四環(huán)路走到新區(qū),在那里有一個漂亮的體育館——我只是聽說它漂亮,我除了工作之外基本不會去任何地方,任何地方都對我缺乏吸引力。
尤其是家里還有一個女仆要照顧的情況下,真是諷刺。
她說憔悴的水手躺在粉紅色的波浪間。
“什么?”我問道。
“沒事。”她回答道,公交車緩緩駛入站臺,在等到它停穩(wěn)后,我調(diào)整著背后吉他的位置,艱難地卡了進去。幸運的是,公交車上很空閑,畢竟現(xiàn)在這個時間點并不是為學生、上班族或是農(nóng)民工服務的,我們兩個坐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
她坐在了里面,我坐在了中間,吉他坐在了旁邊。
“你不會忘詞吧?”我小聲問道。
她說不會,她又說了一遍,她轉(zhuǎn)頭盯著窗外,我隨著她的目光看去,這座繁華的城市正在呼吸。
高樓、大廈,這些巨大的建筑物有時候會讓我心生恐懼,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地,我閉上了眼睛。
總共有十四站,需要將近一個小時,我感覺到一只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能感覺到她光滑的皮膚,她薄薄皮下的骨頭,我輕輕摩挲著,腦中開始回想起那些旋律。
她說藍色的雨落在鯨魚的背上,它偽裝成大海中的孤島,游向過去。
一路上沒有意外,我們走到了場館。
有人想和她照相,我拒絕了,他們雖然可能是處于新奇,但我覺得他們不懷好意。
她抓著我的手,我們兩人在人群之間穿行,我們掠過保安,我們行過安檢,我們好似在奔逃,我們在后臺停了下來。
“該開始準備了?!蔽艺f道。
她點了點頭,她說吞下紅色的藥片只為下沉。
我說她不許再想藥片了,我將吉他拿出,我們兩人低聲地開始排練起來。
那首歌叫《致幻劑》
城市的霓虹壓制成藥片
搖頭晃腦,聲色犬馬,毫無眷戀。
他們販賣著快樂,
我們出售著明天。
……
她唱著,我聽著,我調(diào)整著控制臺,我彈著吉他,或許有幾個玩音樂的過來對我們做了點評或者是贊賞,我沒有在意。
不知為何,我只覺得頭腦有些發(fā)暈,我放下吉他,走到她的面前。
“你還好嗎?”我問道。
“我害怕。”她看著我,她抓住我的手,她說道。
我沉默了,我看著她的眼睛,那其中五光十色,正如致幻劑帶來的效應一般,我能嗅到她身上的不安。
但我拒絕了。
我說很快就結束了,這只是一首歌,就和你在家里,一個人待在房間里放聲高歌是一樣的。
只不過這里的混響可能比家里的浴室要好,我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它甚至無法寬慰我自己。
“如果我們能夠賺到這一筆,或許就可以在家里待上很長時間……”我說道,說著說著,她的表情似乎沉靜下來,我伸出手輕拍她的肩膀,她的身體脆弱而骨感,仿佛我一碰,她就會散作光點、消失不見。
她說好,當鯨魚死后,藏在它胃里的蟬會從噴水的孔中鉆出,在海洋島中央放聲高歌。
第一支樂隊上去了,他們唱的是后搖,很好聽,現(xiàn)場很熱烈。
觀眾們搖晃著腦袋,我在幕后偷偷探出頭去,我看見的不是人,而是洶涌的潮水。
第二支樂隊上去了,他們唱的是電子樂,很有特色,現(xiàn)場開始躁動。
觀眾們高舉著雙手歡呼,她在幕后偷偷探出頭去,她說她看見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只張大嘴巴的鯨魚。
第三只樂隊上去了,他們唱的是民謠,優(yōu)美動聽,現(xiàn)場聽得入了神。
“馬上就要到我們了。”我咽了口口水,“你緊張嗎?”
她說輪船在海底沉默,水從窗戶,從月亮的窟窿中灌了進去。
我看著她的臉,蒼白無力,沒有一絲血色,她的眼睛里好似有水光閃耀,就在這一刻,我有些心軟,但旋即又被巨大的壓力擠壓地堅實。
我說馬上就要到我們了,我們上吧。
我拿起吉他,牽著她的手,她順從地跟著我,一步,兩步,我們站在了舞臺上。
四處都是光,四處都是人,我不覺得喜悅,我不覺得激動,我的雙腿在打顫,我由衷地希望她的聲音不會和我的腿一樣。勉強在合成器前找到了支撐,我開始了前奏的播放。
三。
二。
一。
她拿著話筒,她張開了嘴巴。
她開始唱。
她唱一個女孩掉了下去。
我冷汗出來了,不,天哪,不要,為什么她把一切都毀了,但我在舞臺上卻也擺不出任何痛恨的表情,我只是僵硬地扯出了微笑,我的手在調(diào)音臺上移動,我在熾熱的燈光下渾身發(fā)冷。
一個女孩掉下去。
粉色的潮水間,水手沒有接住她。
鯨魚噴出了水流,它沒有接住她。
?她落在五光十色中,秋蟬為她送葬。
她唱著,她唱著,我的手早已離開了控制臺。
臺上臺下也沒有了聲音,這是我、所有人都沒有聽到過的聲音,我內(nèi)心充滿了惆悵和一絲惶恐,她隨時會離我而去,我想到。
但這是天籟,那空靈的歌聲讓我覺得是天使在開口。
當一切都結束,她身形不穩(wěn),似乎隨時要昏倒,我趕忙跑了過去,一把將她接住,我小心地摟著她,看著她的臉,她的額頭上滿是汗液,她的瞳孔渙散,她開始抽搐、她的胸口開始劇烈起伏。
醫(yī)生,我說他媽的醫(yī)生,他媽的醫(yī)生!
“紅色的海,好深,我在下沉?!?/p>
我說我接住你了,我說我接住你了,我摟著她,我重復著。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悲傷,她的眼神聚焦于我的背后,她說不,你沒有接住我。
我如遭雷擊,我抱著她,我慢慢跪了下來,我把頭埋在她的胸口,那厚厚的女仆服下是皮肉與骨頭,還有一顆跳動的心臟,后者在沉重與幻覺中艱難地跳動。
救護人員把我推開,我頹然倒在地上,我跪著,我捂著自己的頭。
有人來勸我,有人來安慰我,有人來問我,我踉蹌地被人領上救護車。
他們說這是致幻劑戒斷的后遺癥,回溯性體驗引發(fā)的心臟驟停,他們指責我?guī)齺磉@種現(xiàn)場,還讓她穿這么多厚重的衣服,我全都沒聽進去。
我等了六個小時,她一個小時就已經(jīng)從病院里出來了,我坐在她床邊等她完全恢復精神。
我看著她的頭發(fā),我輕輕地撫過,我把頭埋入她的枕邊,我說對不起,我沒接住她。
她說沒關系。
我借了醫(yī)院的輪椅,我推著她回家,此時已經(jīng)是凌晨,城市已經(jīng)陷入安眠。
我們沿著公交車站臺,一站一站,感受著夜風,傾聽著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穿梭,我用自己的腳步和她的輪椅丈量城市的呼吸。
我一路上只是沉默,我推著輪椅,我邁開步伐。
她一路上只是抬頭看著夜空,依稀可見的兩顆星星在閃爍,兩顆孤星,不,既然是兩顆,那為什么會是孤星呢?我不知道。
我們路過那個夜總會,輝煌的燈牌亮著,我聽見里面?zhèn)鱽碚鸲@的鼓點和噪聲,這里停著許多我認不出來的車輛,但肯定都是豪車,我看著一個穿著連衣裙的女孩推開大門,步伐踉蹌,我看著她軟到在地上,很快便沒了動靜。
有幾個男人從里面走了出來,他們笑著交談著,他們看見地上有一個女孩,他們大笑著,說這是他們的幸運日。他們拿出手機拍照,他們吹著口哨,他們靠了上去。
我沉默了,我推著輪椅的手逐漸握緊。
“冰山的一角。”她開口說道。
“泰坦尼克。”我說道,“當她們因為寂寞、因為惶恐、因為強權而一個個跳下去的時候,總要有東西去接住她們,可以是一只海豚、一只鯨魚,或者是一個人。”
那里曾經(jīng)有人向年輕男女兜售致幻劑。
“我曾經(jīng)沒有接住你,但或許我能夠接住她?!?/p>
我松開手,我抄起身后的吉他,我反正也不需要它了,我沖了上去。
——
我說你好醫(yī)生。
醫(yī)生說你可滾吧,但他沒有問我的名字,也沒有讓我留在這里等警察。
我笑了,現(xiàn)在換做我坐上了輪椅。
她說:“謝謝。”
我說別謝的太早,你從戒毒所回來之后在我家當了大半年的假女仆,現(xiàn)在總歸該當一會兒真的了。
她笑了,在微微的晨光中,第一縷陽光透過地平線,在高樓的縫隙之間被切割成一條條的銀河,她開始歌唱。
我聽著,我說:
“真美啊?!?/p>
——
大概是我兩年前寫的一個系列,那個時候?qū)懙臇|西有一種很迷幻,很正能量的感覺。
這下重見天日了。
同人文還在籌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