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卻寫出最動人的思念,品讀蘇軾與王弗的愛情
文/C叔
今天和大家聊聊蘇軾的一首詞,在講詞的名字前,先講個關(guān)于愛情的故事。
這是1037年1月8日,四川眉山,此時大地還籠罩在一片寒冬之中,眾人都慵懶地呆在家里,有一家人卻忙地不亦樂乎。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一個男孩降臨到這個大家庭中。
男孩的父親姓蘇,雖沒有中舉,但以讀書人自居,大伙兒都在期待,這家伙會給孩子取個啥名呢?
此時的老蘇凝望著門外的一部車,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慢慢轉(zhuǎn)過身來,嘴里崩出一個字:軾。
那一天,沒人知道,蘇軾這個名字,將會在中國文化歷史上留下怎樣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蘇軾名字的由來
蘇洵考科舉能力確實不行,但是在看人方面天賦異稟,這樣說吧,蘇洵如果去當(dāng)算命的,現(xiàn)在歷史上就多一個蘇半仙。
后來有人問蘇洵,為什么給孩子取這么個奇怪名字?
我們現(xiàn)在覺得這名字有什么怪的?但是在當(dāng)時,軾的意思是車把手,轍的意思是車轱轆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司機世家。

估計被人問煩了,于是蘇洵寫了一篇《名二子說》來解釋這個問題。
“輪、輻、蓋、軫,皆有職乎車,而軾獨若無所為者。雖然,去軾則吾未見其為完車也。軾乎,吾懼汝之不外飾也。天下之車,莫不由轍,而言車之功者,轍不與焉。雖然車仆馬斃,而患亦不及轍,是轍者,善處乎禍福之間也。轍乎,吾知免矣?!?/span>
車輪、車輻條、車頂、車廂,那都是一輛車重要的組成部分。軾是車子前面的扶手,大多數(shù)時候用不到,但缺了軾,一輛車就不完整了。
車子行走的方向,都是由車轍把控,但是論車子的功勞,從來和車轍沒關(guān)系。不過那天車子出事了,那也怪不到車轍上來。
翻譯過來就是,蘇軾這性格,鋒芒盡露,以后到社會上早晚要出事,所以取名“軾”,希望他能低調(diào)點。蘇轍呢,踏踏實實做事,懂得低調(diào),為人靠譜,這小子以后不用擔(dān)心。
蘇洵寫這篇文章的時候,蘇軾11歲,蘇轍8歲,有人說,那么小,蘇洵已經(jīng)把這哥倆未來人生都看透了,真厲害。但你還得想想,這名字可是在哥倆剛出生時取的,所以我說蘇洵不得叫蘇半仙嘛。
但是事情不算完,光提問題,不說解決方案那都是耍流氓。
蘇洵怎么辦呢?
嗯,得給蘇軾這小子找個靠譜的老婆。
雖說那時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如果按照蘇軾這性格自己找,那肯定也得出事。
為什么這么說呢?主要是有前車之鑒。
蘇軾在眉州有個不著調(diào)的好朋友,姓陳,父母寓意四季平常,所以叫陳四平,哦不對,叫陳季常。
陳季常老爹是北宋名臣陳希亮,小陳是個官二代兼富二代,加上是家里最小的兒子,所以就自由放飛了。

蘇軾后來寫過一篇《方山子傳》,方山子就是陳季常,說他年輕時:
“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span>
這樣一個豪俠人物,日子自然也過得極其瀟灑。
據(jù)《小窗幽記》記載:
“陳慥家蓄數(shù)姬,每日晚藏花一枝,使諸姬射覆中者留宿,時號“花媒”?!?/span>
說他家里養(yǎng)了許多姬妾,每天晚上藏一枝花,讓姬妾們猜,誰猜中就翻誰牌子,時人號為“花媒”。
結(jié)果這樣一個風(fēng)流倜儻的人物,找了個什么樣的老婆呢?
蘇軾有首詩專門寫陳季常和他老婆,就是著名的《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詩》:
龍邱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xùn)|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陳季常就這樣活成了一個成語:河?xùn)|獅吼。

蘇洵一看,萬一蘇軾哪天也帶個河?xùn)|獅回來,那我不得退位讓賢???
不行,還得是我們家鄉(xiāng)產(chǎn)的川妹子。
二、?“旺夫”的老婆
那蘇軾找了個什么樣的川妹子呢?可別說,蘇軾的這個老婆不一般。
話說蘇洵雖然滿腹經(jīng)綸,畢竟沒文憑,當(dāng)?shù)赜袀€中巖書院,先生是蘇洵的好友,也是正宗的進士王方。于是就把蘇軾送到中巖書院讀書。
中巖有座中巖寺,其中有一處慈姥巖下有一泓碧潭,蘇軾經(jīng)常到這里觀魚。但這里的魚平時都在巖石底下,蘇軾每次去投喂,都先擊掌三聲,久而久之,這魚都條件反射了。
有一次他和王方提議說,美景當(dāng)有美名。王方一想對呀,于是搞了比武招親,不對,征名啟事,各路秀才文人都來投稿,結(jié)果都沒看得上的。這時候蘇軾慢悠悠地拿出自己的題名,說老師,弟子不才,也題了一個。
所以說學(xué)霸討厭就討厭在這里,明明自己早就想好了,還要套路各路學(xué)渣來捧場。
王方一看名字,果然不落俗套,正當(dāng)蘇軾得意的時候,王方家里丫鬟也拿來一貼,說是小姐也題了一名。

王方拆開一看,哈哈大笑,接著就拿給蘇軾看。蘇軾一看,大吃一驚,原來王大小姐的題名和他的一模一樣,都叫:“喚魚池”。
有時候緣分來的時候,擋都擋不住。
王家大小姐,名叫王弗,那一年,蘇軾19歲,王弗16歲。
古時候女子一般都沒名字,基本都叫個什么氏,但王弗這名字不一般,你聽聽,王弗,不就是旺夫嗎?
娶了王弗的第二年,蘇洵帶著蘇軾蘇轍兩兄弟上京趕考,當(dāng)年主考官是梅堯臣和歐陽修,梅堯臣看了蘇軾文章覺得不得了,推薦給歐陽修。歐陽修一看這文章應(yīng)該第一啊,但一想不對,這水平的文章不會是自己弟子曾鞏寫的吧,為了避嫌,就給了第二。
最后蘇軾和蘇轍都中了進士,蘇洵后來感慨,說進士好考吧,自己考了一輩子沒考上,說進士難考吧,自己兩個兒子都只考一次就中了。
蘇洵當(dāng)時就沒想到,早點娶這個兒媳婦,自己考上也不是夢啊。
說王弗名字旺夫,真不是玩笑話,實際上,王弗對蘇軾的作用被大大低估了。

古時候大家都認(rèn)為,妻子只要溫柔賢惠,把家里打理地井井有條就可以了。蘇軾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女人嘛,管好家,照顧好起居就行了。
但有時候蘇軾寫文章也會忘詞,要去查典故的時候,王弗總能適時地提醒他,這里應(yīng)該用什么詞,那里是個什么成語。
時間一長,蘇軾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詞你也知道?這詩你也懂?于是拿了幾本書來考王弗,沒想到王弗對答如流。一下子讓蘇軾刮目相看。
溫柔賢淑,知書達理,能和蘇軾進行思想碰撞,這還不是王弗對蘇軾最大的幫助。
蘇軾曾經(jīng)對弟弟自夸說:
“吾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blockquote>說他上可以陪玉皇大帝暢談世間萬事,下可以和村野乞丐把酒言歡,覺得這世上都是好人。
蘇軾的才情,知識,不拘小節(jié),確實能讓他和所有人高談闊論,這是他的能力。
可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別說官場上了,就拿現(xiàn)在北京人說話舉例,假如你在公交車上,有一人對你說,哥們,站姿挺帥啊。你就得明白,擋人路了吧。假如你替人辦件事,回來聽人說,這事你辦的可夠聰明的呀。你也得明白,這事搞砸了。
真話假說,假話真說,這是中國人自古的套路。就蘇軾這樣的天生樂天派,可不得吃虧嗎?
比如蘇軾當(dāng)官以后,來往的人就多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來的就是客,熱情招待唄。
送走客人,王弗對蘇軾說:某人也,言輒持兩端,惟子意之所向,子何用與是人言?
這人說話兩頭倒,你說什么他附和什么,這種人要小心。
又有一次,有人來送禮,王弗事后又說:恐不能久。其與人銳,其去人必速。事后果然翻臉比翻書還快。
你看,王弗才是明白人。
這又要說到蘇洵,蘇半仙老爺子了,給蘇軾找了個好老婆。
蘇軾是藏不住的人,王弗和蘇軾性格正好相反,低調(diào)、謙卑、穩(wěn)重、不張揚,但又懂得人情世故,正好給蘇軾補了缺漏。
假如一直有王弗陪著,蘇軾這輩子恐怕不會經(jīng)歷那么多挫折。
可是歷史沒有假如。
三、十年生死兩茫茫
講到這里,終于要講這首詞了,詞的名字叫《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這名字你可能覺得陌生,我以前問過一個不懂詩詞的朋友,說宋詞你能想起哪首?
朋友說一首也背不出,只知道一句:十年生死兩茫茫。
這首詞講的就是蘇軾對王弗的思念。
在兩人結(jié)婚的第十個年頭,王弗就因病離世,這一年王弗只有27歲。蘇軾的命運仿佛從王弗離開的那一刻開始急轉(zhuǎn)直下。
在王弗走后的第二年,老父親蘇洵也離世了,臨了,老爺子還叮囑蘇軾,把王弗也葬在蘇家祖墳。
這一年,蘇軾和蘇轍,帶著父親和王弗的靈柩乘船歸蜀,王弗就葬在蘇軾父母之墓西北八步。蘇軾作:《亡妻王氏墓志銘》。
在王弗死后的第十年,公元1075年,這一年的正月二十,蘇軾做夢夢到了王弗,于是寫下了這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人有時候很奇怪,親人離世的一瞬間,并不是最悲傷的,有時候參加追悼會也仿佛是走個流程,大家排成一隊,依次和遺體告別,見了遺體突然大哭,離開后恢復(fù)平靜,轉(zhuǎn)一圈又輪到你,突然又大哭,循環(huán)往復(fù),仿佛一個定時開關(guān)。
等結(jié)束了儀式,大家再一起吃一頓飯,多日不見的親友又互訴衷腸,仿佛一場久違的家庭聚會。其實也沒人在乎多一個人還是少一個人,一切又歸于平常。
然而可能有這么一天,你正在廚房做菜,卻想起電視還開著,你脫口而出,XXX,把電視關(guān)了。下一秒,你才想起,原來人已經(jīng)不在了。
在這樣一個夜晚,蘇軾也有了這樣一個瞬間。突然想起王弗離開已經(jīng)十年了,此時的蘇軾正在密州,和四川千里之遙,你一個人在那邊,我一個人在這里,去和誰說凄涼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span>
即使我們現(xiàn)在相見,你大概也認(rèn)不出我了吧,那時候我19,你16,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是個老頭了。
失去王弗的蘇軾,此時在官場已經(jīng)因為反對王安石變法而被誣陷,只能離開京城,四處漂泊。
“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span>
夢里忽然回到了故鄉(xiāng),看到我們還在一起,透過小軒窗,看到你正在梳妝。我想和你說點什么,卻怎么也開不了口,只有眼淚止不住地流。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span>
在埋葬王弗的地方,蘇軾前前后后種了三萬棵松樹。當(dāng)時種下去的時候,還只是小樹。這一年年我總會想到你,當(dāng)年種下的松樹,現(xiàn)在是不是布滿山崗了呢?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span>
那一年蘇軾40歲,在那個夜晚,最豪放的蘇軾,寫出了最刻骨銘心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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