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聊齋志異(五十一)

213,蓮花公主

夢魂誰信逐蜂衙,淥水蓮開一朵花。
倉卒愧無金屋在,誤人好事是長蛇。
膠州竇生,名旭,字曉暉。一天他正在午睡,覺得好似有一個穿褐色短衣的人站在床前徘徊,不安地四處打量,好像有什么話要說。竇旭便問他有什么事。褐衣人回答說:“我家相公想請您去一趟。”竇生問:“你家相公是什么人?”褐衣人又說:“我家相公就住在附近?!备]旭便隨褐衣人出去了。轉(zhuǎn)過墻角,到了一個地方,只見亭臺樓閣,重重疊疊,接連不斷。兩人曲曲折折地向前走著,竇生看這里千門萬戶,不像是人間。又見眾多宮人和女官,來來往往,熙熙攘攘。都向褐衣人問道:“竇生請來了嗎?”回答說:“請來了。”
一會兒,一位貴官出來迎接,見到竇生十分恭敬。竇生說:“平素沒有什么往來,所以也沒有前來拜訪過。今承蒙如此厚待,心中甚是疑惑?!辟F官笑著說道:“我們君王久聞先生家族世代清廉,德高望重,甚是傾慕,早就希望能夠先生見上一面?!备]生更加驚奇疑惑,又問道:“你家君王是誰?”貴官回答說:“先生稍待片刻,自然就知道了?!?/p>
沒過多久,有兩位女官來到,舉著一雙長幅旌旗,帶領(lǐng)竇生入宮。進(jìn)了幾道門后,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大殿上一位君王坐在那里。那君王看到到竇生到來,便走下臺階迎接竇生。兩人按賓主的禮儀相互拜見后,擺宴坐席,酒宴十分豐盛。席間竇生仰頭看到殿上有一幅匾額,上題“桂府”二字,竇生心中局促不安,致使答失措。大王說:“能和你府上結(jié)為鄰居,可見我們的緣分很深。先生盡可以開懷暢飲,不必猜疑畏懼?!备]生只是唯唯答應(yīng)。
酒行數(shù)巡,只聽殿下笙歌齊鳴。沒有鑼鼓之聲,只聽到絲竹嚶嚶,幽細(xì)悅耳。樂隊稍停,大王對左右說:“我偶然想到一個上聯(lián),請諸位把下聯(lián)對上。這上聯(lián)是:‘才人登桂府’,”眾官正在思考,竇生應(yīng)聲說:“君子愛蓮花?!本跻宦牬笙舱f:“奇怪?。∩徎ㄊ枪鞯娜槊?,對得如此貼切,莫不是有夙世因緣?傳話給公主,不可不出來見見先生。”過了一會兒,只聽環(huán)佩叮咚之聲漸近,蘭麝香氣愈濃,四處彌漫。公主來到殿上,看上去十六七歲,絕美無雙。大王讓公主向竇生行見面禮,說:“這就是我的小女蓮花?!惫魇┻^見面禮,就回內(nèi)殿去了。竇生一見公主,就心神動搖,呆呆坐在那里凝思冥想。大王舉杯勸飲,竇生竟像沒有看到。大王也似乎覺察到竇生的心意,便說:“我的小女兒和你很般配,但慚愧的是不同類,怎么辦呢?”竇生悵然像是癡了一樣,大王的這番話,又沒聽到。坐在他旁邊的人,用腳悄悄地踩了竇生一下,說:“適才大王向您作揖你沒看見,大王同你說話也沒聽到嗎?”竇生茫茫然,若失魂魄,自覺慚愧,離開座位,說:“臣蒙大王厚禮相待,不覺飲之過量,有失禮儀,幸能寬恕。大王政務(wù)繁忙,我也到了該走的時候了?!贝笸跻搽x開座位說:“這次見到竇君,我心中甚感愜意。為何這樣倉促就要走呢?你既然不想住下,我也不敢強留。假若思念這里,我就派人再把你請來?!苯又?,就令內(nèi)監(jiān)引竇生出去。走在路上,內(nèi)監(jiān)對竇生說:“剛才大王說可以匹配,看樣子想把公主許配給你,你為什么不發(fā)一言?”竇生后悔得直跺腳。邊走邊感到悔恨,不覺已經(jīng)到家。
竇生忽然清醒過來,窗外夕照的殘光,已經(jīng)漸沒。默坐回想起剛才發(fā)生的事,歷歷在目。晚飯后,吹熄了蠟燭,希望在幽冥中,再去尋求夢中境界。然而邯鄲之路渺不可尋【邯鄲夢的典故】,只是悔恨嘆惋而已。
一天晚上,竇生與朋友同睡在一張床上,忽然見到上次來送他的內(nèi)監(jiān)來了,傳達(dá)了大王的命令,邀請竇生進(jìn)宮去。竇生很高興,就跟著去了。竇生見到大王,趨步向前參拜。大王急將他扶起,讓他在一旁坐下,說:“自上次分別,知道你很眷戀小女;現(xiàn)在把小女許配于你,想你不會太嫌棄吧!”竇生立即叩頭拜謝。大王命學(xué)士、大臣們陪同竇生宴飲。酒喝到正快樂時,宮中人前來報告說:“公主妝扮好了?!币粫?,見數(shù)十個宮女,擁簇著公主出來。用紅色的錦綢蓋著頭面,邁著輕盈的纖步,被人攙扶到猩紅的地毯上,與竇生拜天地成婚。交拜后,侍女們把他們夫妻送到宮廷館舍。洞房中溫和清涼,香氣甜蜜。竇生說:“有公主在我跟前,真使人樂而忘死。只怕今天的艷遇是一場夢!”公主捂著嘴笑說:“明明是我與你在一塊,哪里是夢?。 ?/p>
第二天清晨,竇生就嬉笑著給公主涂脂、敷粉、畫眉;完了,又用帶子量量公主的腰圍,用手指量量公主的腳。公主笑問:“竇君瘋顛了嗎?”竇生說:“我每每被夢騙怕了,所以我特意地細(xì)細(xì)看看你,記下來。倘若再是夢,也足以記得清楚。”兩人正在說笑間,一個宮女急急跑進(jìn)來說:“妖怪闖進(jìn)宮殿,大王躲到偏殿里,滅頂之禍不遠(yuǎn)了!”竇生大驚,急急去見大王。大王執(zhí)著竇生的手哭泣著說:“蒙你不嫌棄,正圖永久之好。誰料滅頂之禍從天而降,國運危在旦夕,這可怎么辦?。 备]生驚問這話從何說起。大王把桌案上的一份奏章,交給竇生看。奏章中寫道:“含香殿大學(xué)士黑翼,為有非常之妖災(zāi),祈求大王早日遷都,以保存國家事:據(jù)宮門看守者報告,自五月初六日,來了一條千丈長的巨蟒,盤踞在宮外,吞食城內(nèi)外臣民一萬三千八百多口;所經(jīng)地方,宮殿盡成廢墟,等等。臣子得知,奮勇前去探看,確見妖蟒一條,其頭大如山岳,兩眼如同江海;昂起頭,則殿閣齊并吞掉;伸伸腰,則高樓墻垣盡覆。真是千古少見之兇惡,亦為萬代少見之災(zāi)禍!國家危在旦夕!乞求大王早日攜帶家眷宮人,速速遷到安全地方。”
竇生看完奏章,面如灰土。立刻有宮人跑來報告:“妖物來了!”眾人哀呼,極度悲慘。大王倉惶中,不知怎么辦,只是哭泣著對竇生說:“小女拖累先生你了?!备]生一口氣跑回到館舍,見公主正與左右的人抱頭大哭,見竇生進(jìn)來,牽著他的衣襟說:“郎君怎么安置我呀!”見此情景,竇生悲痛欲絕,就握著公主的手腕,思考著說:“我家里很貧窮,慚愧的是沒有金屋,只有草房三間,姑且一塊躲到那里可以嗎?”公主含著淚說:“事情緊急,還能有什么選擇呢?只求攜同速速離開這里!”竇生于是攙扶著公主出來。
不一會,到了竇生的家里。公主說:“這里是很安全的地方,比我們的國家好多了。然而我跟你來到這里,我父母依靠誰呢?請你再另外筑一間房舍,讓全國人都來?!甭牬嗽?,竇生很是為難。公主嚎啕大哭,說:“不能救人之急,要郎君有什么用?”竇生勸慰了公主一番,就自己走進(jìn)內(nèi)室。公主伏在床上悲啼不已,勸也不止。竇生正在焦急無術(shù)的時候,忽然醒來,方知又是一場大夢,但耳畔嚶嚶啼聲,一直在響。仔細(xì)一聽,又非人聲,而是兩三只蜜蜂在枕邊飛鳴。他大聲叫道:“怪事,怪事!”
同床的朋友被驚醒了,問他出了什么事。竇生就把剛才夢中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朋友。朋友聽了,也感到很詫異。兩人就共同起來看,蜜蜂飛在衣袖間,依依不去,拂之不走。朋友便勸竇生為之筑巢。竇生按照朋友的話,督工為蜜蜂造巢。剛剛豎起兩面墻板,大群的蜜蜂便從墻外飛來,絡(luò)繹不絕,如一條黑呼呼的繩子。還沒有蓋頂,蜜蜂飛來的足有一斗。竇生按蜜蜂飛來的方向,遺蹤它們是從哪里來的;發(fā)現(xiàn)原來是從鄰居老頭子的舊菜同子里。菜園子里有個蜂房,已經(jīng)有三十多年了,繁殖的蜜蜂很多。
有人把竇生造蜂房的事告訴鄰居老頭。老頭到菜園中察看,蜂房中寂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打開墻壁一看,有條大蛇盤踞在里面,有一丈多長。老頭氣憤地把蛇提出來殺死,才知道竇生夢中所言巨蟒,就是這條蛇。這群蜜蜂自從遷到竇生家,生殖繁延得更興盛,也沒有其它異?,F(xiàn)象。【蓮花公主是蜂,花姑子是獐,光看名字還以為都是花仙】
214,綠衣女

窺牕有女夜逡巡,一曲清歌妙入神。
居處不勞君絮問,綠衣原是衛(wèi)官人。
書生于景,字小宋,是益都人,在醴泉寺里讀書。一夜,于景正在誦讀,忽聽窗外一個女子稱贊說:“于相公讀書很勤快啊!”于景心想,這深山中哪來的女子?正在疑惑問,女子已推門進(jìn)來了,說:“很用功??!”于景驚訝地站了起來,見這女子穿著綠衣長裙,生得美妙無比。于景知道她不是人類,再三追問她的家住哪里。女子說:“你看我并不是能吃人的,何必尋根究底呢?”于景心中很喜歡她,便和她一塊睡了。女子脫去衣服,腰細(xì)得不滿一把。天快亮?xí)r,女子輕盈地走了。從此,沒有一天晚上不來。
一晚,兩人一塊飲酒。女子談吐間很懂音律,于景便說:“你的聲音嬌柔細(xì)弱,如果能唱一曲,一定讓人消魂?!迸有χf:“不敢唱,怕消了你的魂。”于景執(zhí)意請她唱,女子說:“我不是吝惜,是怕被別人聽到。你一定要聽,我只好獻(xiàn)丑,但只能小聲唱,你明白意思就行了?!苯又媚_尖輕輕點著拍子,唱道:“樹上烏臼鳥,嫌奴中夜散,不怨繡鞋濕,只恐郎無伴?!甭暭?xì)如蠅,剛剛能辨聽清楚;而仔細(xì)一聽。只覺宛轉(zhuǎn)滑烈,動耳搖心。唱完,女子打開門看看外面,說:“提防窗外有人。”又出去繞屋子轉(zhuǎn)了,一圈,才進(jìn)屋來。于景說:“你怎么這樣疑懼?”女子笑著回答說:“俗話說‘偷生的小鬼常怕人’,這就是說的我啊?!辈灰粫核潞?,女子忽又不高興,說:“平生的緣份,難道到此為止了嗎?”于景忙問緣故,女子說:“我的心跳動不安,只怕是禍將臨頭了。”于景安慰說:“心動眼跳,本是平常的事,何至于說這種話呢?”女子才稍高興一點,二人重又親熱起來。
天快亮?xí)r,女子披衣下床。剛要開門,猶豫了一回又返回來,說:“不知什么緣故,我心里總是怕。請你送我出門?!庇诰氨闫鸫?,把她送出門外。女子說:“你站在這里看著我,我跳過墻去,你再回去。”于景說:“好吧?!笨粗愚D(zhuǎn)過房廊,一下子便不見了。正想再回去睡覺,只聽傳來女子急切的呼救聲。于景奔跑過去,四下里看并沒人影,聽聲音像在房檐間。他抬頭仔細(xì)一看,見一彈丸大的蜘蛛,正揉弄著一個東西,發(fā)出聲嘶力竭的哀叫聲。于景挑破蛛網(wǎng),除去纏在那個東西身上的網(wǎng)絲,原來是只綠蜂,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于景拿著綠蜂回到房中,放到案頭上。過了會兒,綠蜂慢慢蘇醒過來,開始爬動。它慢慢爬上硯臺,用自己的身子沾了一身墨汁,出來趴在桌上,走著劃了個“謝”字,便頻頻舒展雙翅,然后穿過窗子飛走了。從此,女子沒有再來。
215,黎氏

蕭瑟蘆花淚眼枯,世間詎少黑心符。
可憐膝下佳兒女,供得深閨一飽無?
【蕭瑟蘆花:指二十四孝故事中閔子騫“單衣順母”。閔子騫,孔子的學(xué)生,對后母非常孝順。冬天,后母將蘆花冒充棉花絮在閔子騫的棉衣里,而閔子騫仍不改其孝。此指后母虐待非親生子女的凄苦狀況。黑心符:書名。 唐代于義方著,敘述時人娶繼室之害,以戒子孫。】
龍門縣有個叫謝中條的人,為人輕薄,品行不端。三十多歲時妻子死了,留下兩兒一女,一天到晚哭,謝中條很感勞累苦惱。想再聘娶個女人作妻子,但高不成,低不就,只好暫時雇一個老媽媽撫養(yǎng)子女。
一天,謝中條緩步走在山路上,忽然一個婦人從后面過來。他等婦人走近,偷偷一看,是一位俊俏女子,二十多歲,心里很喜歡她,就嬉笑著說:“娘子一個人走路,不害怕嗎?”婦人只管走路也不應(yīng)聲。他又說:“娘子小腳纖弱,走山路很艱難啊?!眿D人仍然不理他。謝中條見四周沒人,便走近婦人身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山谷中,要強行與她合歡 。婦人憤怒地喊叫說:“哪里來的強盜,蠻橫來侵犯!”謝中條只管拉著婦人走,一點也不放松。婦人步履艱難,跌跌撞撞,無計可施,就說:“你想與我合歡,就這樣對我嗎?放開我,我答應(yīng)你?!敝x中條答應(yīng)了,兩人一塊走到僻靜的溝壑中。親熱完了,婦人問他家住哪里,姓什么,謝中條如實告訴她。也問婦人。婦人說:“我姓黎,不幸早寡。婆婆也早早去世,我孤獨一身,沒有依靠,所以經(jīng)常到娘家去住?!敝x中條說;“我也是死了妻子。鰥居在家,你能跟著我嗎?”婦人問:“你有沒有子女?”謝中條說:“實不相瞞,如果說枕席之事,與我要好的女子也不少。只是兒啼女哭,叫人受不了?!眿D人猶豫了一會說:“這是件難辦的事??茨愕囊路m樣式也很平常,我自認(rèn)為能做;但繼母難當(dāng),恐怕受不了別人的閑話。”謝中條說:“請你不要疑慮。我自己不說你不好,別人為何干涉?”婦人有點同意了,轉(zhuǎn)而又顧慮說:“我們已到了這種地步,我怎能不從呢?只是家中有兇悍的大伯子,時常把我當(dāng)作得取錢財?shù)钠尕?,恐怕不允許我們成親,那又怎么辦?”謝中條也憂愁起來,要婦人同他私奔。婦人說:“我也多次想過這個辦法,所顧慮的是你的家人一旦泄露,對我們倆都不利。”謝中條說:“這是小事,我家中只有一個老媽媽,立刻就可以打發(fā)她走?!眿D人很喜歡,就同謝中條一起回家。謝中條先把婦人藏在外面的屋里,接著進(jìn)家打發(fā)老媽媽走了,打掃床鋪迎進(jìn)婦人,兩人更加歡好。婦人就自己操持家務(wù),還為兒女們縫縫補補,很是勤勞辛苦。謝中條自從得了婦人,異常寵愛她,每天只是關(guān)著門在家中與她閑談,不再和客人來往。
過了一個多月,謝中條因公事外出,鎖上門就走了。回來后,見堂屋的門緊閉著,怎么叫也沒人答應(yīng)。推開門扇進(jìn)去,屋中沒有人影。又來到臥室,一匹大狼突然沖出門來,幾乎把他嚇?biāo)?。進(jìn)去一看,子女都不見了,地上滿是鮮血,只有三個人頭還在。他返身去追狼,已經(jīng)不知它的去向了。
異史氏曰:“書生品行不端,報應(yīng)也慘。再娶都是引狼入室罷了;何況還想在野合私奔中求取賢婦呢!”
216,荷花三娘子

為謀良匹報深恩,荷蒂輕镕蠟火溫。
石太玲瓏花太艷,長留紗帔伴銷魂。
浙江湖州的宗湘若是個書生。一年秋天,他去坡里查看農(nóng)田時,見莊稼茂密處不住地?fù)u晃,心中懷疑;于是走過田間小路去那里察看,原來有對男女正在地里野合。他笑了笑要往回走,只見那男的羞愧地系上衣帶,草草離去。那個女子也趕忙起來,宗生仔細(xì)一看,女子長得非常秀麗,心里很喜歡她,想要和她親熱親熱,又實在羞于這種鄙陋的做法。于是走向前替她拂拭衣服上的塵土,說:“你們幽會得可快樂?”那女子只笑不說話。宗生靠近她的身體,解開她的衣服,摸她的皮膚,只覺細(xì)嫩滑膩,于是上下幾乎摸遍。女子笑著說:“你這個迂腐的秀才!要怎樣就怎樣好了,這樣狂蕩地摸來摸去做什么?”宗生追問她的姓氏,女子說:“春風(fēng)一度,即別東西,何用勞駕你審察?莫非要我留下名字立貞節(jié)牌坊?”宗生說:“在荒草野坡中私會,是山村里放豬的奴仆干的事,我不習(xí)慣。以你的美麗姿質(zhì),就是偷偷約會,也應(yīng)當(dāng)自重才是,何必如此卑瑣呢?”女子聽了他的話,表示贊許。宗生又說:“我的書房離這里不遠(yuǎn),若不嫌棄,請到那里去呆一會?!迸诱f:“我出來已經(jīng)很久了,恐怕別人懷疑,我夜里可以去?!彼敿?xì)問了察生門前的特征標(biāo)記,然后匆忙奔向斜路,急急地走了。到了夜里一更天,女子果然來到宗生的書房。兩人無限歡愛,極其親熱。這樣過了很多日子,他們倆的事也沒有人知道。
恰巧有個西域僧人住在本村廟里,見到宗生,驚訝地說:“你身上帶有邪氣,曾遇到過什么?”宗生說:“沒有?!边^了幾天,宗生不知不覺地忽然得了病。女子每夜都帶來好的果子點心給宗生吃。并殷勤慰問他,感情像夫妻一樣好。但是,上床以后必定強讓宗生與她相交。宗生身患大病,很難承受。心里懷疑這女子可能不是人類;然而也沒有辦法拒絕,或使她離去。于是說:“以前那個和尚說我被妖怪迷惑我還不信,現(xiàn)在果然病了,他說的話真靈驗啊。明天委屈他來一趟,就求他貼符念咒?!迸勇犝f后臉色馬上變得很凄慘,宗生更加懷疑她。第二天,宗生派家人把實情向那個西域僧人講了。僧人說:“這是個狐貍,它的道業(yè)還很淺,容易捉拿?!庇谑菍懥藘傻婪唤o宗生家人,并囑咐說:“回去找一個潔凈的壇子,放在床前,用一道符貼住壇口;當(dāng)狐貍一竄進(jìn)擊,就趕快在上面蓋上一個盆,再把另一道符貼到盆上,然后把壇子放進(jìn)開水鍋用烈火猛煮,不多時它就會死去的。”家人回來按照僧人的吩咐辦妥了。
夜深了,女子才來。她從袖子里摸出一些金桔,剛要到床前探問宗生的病情,忽聽到壇子口颼颼一聲風(fēng)響,就把女子吸到壇子里邊去了。家人突然跳起來,迅速蓋上盆并貼上符。想放進(jìn)鍋內(nèi)去煮。宗生看到滿地的金桔,想到以前兩個人的感情那樣好,心情悲傷感動,急忙叫人把她放了。于是揭了符拿掉盆,女子從壇內(nèi)出來,極為狼狽,跪到地上說:“我多少年修行道業(yè)將要成功,一時幾乎化為灰土!您真是個仁義之人,我誓必報答您。”說完就走了。
過了幾天,宗生病情更加沉重,像將要死去的樣子。家人急忙去集市為他購買棺材,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女子,問他說:“你是宗湘若家的仆人嗎?”家人回答說:“是啊?!迸佑终f:“宗相公是我的表哥,聽說他病得很重,本來想要去探望他,恰巧有事去不了。這里有靈藥一包,勞駕你送給他。”家人接過藥拿回家中。宗生想表親中根本沒有姐妹,知道是狐貍來報答他。吃了這藥后,果然病便好了,十余天身體就完全康復(fù)。他心里非常感激狐女,便對空祝禱,希望能再見到她。
一天夜里,宗湘若關(guān)起門來自己喝酒。忽然聽到有用手指輕彈窗子的聲音。拔出閂出門一看,竟是狐女。宗生大喜,攥著她的手表示感謝,并請她坐下共飲。狐女說:“分別以來,心中時時不安,想來思去無法報答您的太恩大德。現(xiàn)在為你找了一個好伴侶,聊以塞責(zé)吧!”宗生問:“是個什么人???”她說:“這不是您所知道的。明天辰刻,您早一點去南湖,見到有采菱角的女子,其中有個穿白縐紗披肩的,就駕船向她急駛過去。如果分辨不清她的去處,就察看堤邊,發(fā)現(xiàn)一支短桿蓮花隱藏在葉子底下,你便采回來,點上蠟燭燒那花蒂,就能得到一位美麗的妻子;同時還能使您長壽?!弊谏Ь吹赜浵铝怂f的話。不久狐女要告別,宗生再挽留她,狐女說:“自上次遭到災(zāi)難,我就頓悟正道,為什么要以枕席之愛換取別人的仇恨呢?”說完,面帶厲色告辭而去。
宗生按照狐女說的話到了南湖,看到荷花蕩中美麗的女子很多。其中有一個垂發(fā)少女,穿著用自縐紗做的披肩,真是個絕代佳人。便迅速劃船向她逼進(jìn),忽然弄不清她到哪里去了。于是撥開荷花叢去找,果然有一枝桿長不到一尺的紅蓮花,便折下來拿回家中。宗生進(jìn)門把紅蓮花放到桌子上,將蠟燭芯剪了剪,點上火要去燒花;一回頭,蓮花變成了美女。宗生又驚又喜,急忙伏地而拜。蓮女說:“你這個癡書生,我可是個妖狐,將為你帶來災(zāi)禍!”宗生不聽。蓮女又說:“這是誰教給你這樣做的?”宗生回答:“我自己就能認(rèn)識你,何用別人教我?”上前抓著她的胳膊往下拉,蓮女隨手而下,變成了一塊怪石,高有一尺多,面面玲瓏。宗生就把它安放到供桌上,然后點上香很恭敬地禮拜祝禱。
到了夜里,宗生關(guān)嚴(yán)門窗,惟恐怪石跑了。天明一看,又不是石頭了,而是一件紗帔,遠(yuǎn)遠(yuǎn)就聞到一股香氣。展開紗帔的領(lǐng)子和衣襟看去,上面仍然留存著蓮女剛穿過的余痕。宗生拿到身邊蓋上被子抱著它躺在床上。天黑時他起身掌燈,等轉(zhuǎn)過身來垂發(fā)女已經(jīng)在枕上。宗生高興極了,恐怕她再變了,哀求禱告然后和她親熱起來。蓮女笑著說:“真是孽障啊!不知道是什么人多嘴,竟叫這瘋狂兒糾纏死!”于是不再拒絕。兩人親熱的時候,蓮女好像承受不了,屢次求他停止,宗生不聽。蓮女說:“你不聽,我就變化而去!”宗生怕她真的走,就此而罷。從此兩人情深意篤,和諧無間。家里大箱小箱內(nèi)金銀綢緞常常滿著,也不知從哪里來的。蓮女見了人只是恭敬地打個招呼,似乎不善言詞。宗生也避諱著不對人說她那奇異的來歷。蓮女懷孕十個多月后,計算時日應(yīng)當(dāng)分娩了,就走進(jìn)房內(nèi),囑咐宗生把門關(guān)緊,禁止別人叩門。自己竟然用刀從肚臍下割開,取出一個男孩,又讓宗生撕下塊綢緞把刀口包扎好,過了一夜就痊愈了。
又過了六七年,蓮女對宗生說:“我們前世造下的這段緣分我已報答,要與你辭別了。”宗生一聽眼含熱淚說:“你才來我家時,我窮得不能自立,靠著你家里才富起來,你怎么忍心就說遠(yuǎn)離呢?況且你也沒有親族,將來兒子不知到母親在哪里,也是一件很遺憾的事!”蓮女傷心地說:“有聚必然有散,這本來就是常事。兒子有福相,你也能活百歲,還再求什么呢?我本姓何。倘若蒙你思念,抱著我的舊物呼喚‘荷花三娘子’,就能見到我?!闭f完掙脫出身子來,說了聲“我走了”。宗生驚看時,她已飛得高于頭頂;宗生急跳起來去拉她,結(jié)果抓住了一只鞋。鞋脫下來落到地上,變成了石燕,顏色比朱砂還紅,內(nèi)外晶瑩明徹;像水晶一樣。宗生拾起來收藏好。翻檢箱子,見蓮女初來時所穿的自縐紗披肩還在里邊。于是每逢懷念她的時候,就抱著披肩呼喚“荷花三娘子”,披肩立即化成蓮女,面帶笑容,喜在眉梢,猶如真的一樣,只是不說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