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母文書
??? 在這漫長又迷離的沉思中,我躊躇不安,驚厥良久。一陣又一陣黯淡沉悶的嗡嗡聲殘忍地摧殘著我的聽覺,又仿佛在不停地重復著我的名字。我在一棵槐樹下停留,等著耳朵里盤旋的聲音漸漸消散。幾分鐘后,我轉身原路返回,那聲音依然在耳邊回蕩。我仔細聽了又聽,只聽見夜風癡語,仿佛正向我呼喚著那未曾降臨的過去,然而,除了永不休止的嘆息,夜風什么也沒有喚起。 我漸漸深信,過去與此時正發(fā)生的一切不過是我在家門口那顆年邁又可畏的槐樹下一場深沉的夢。此時,母親充滿愛與甜美的話語都化成了一縷風,在遙遠的夢幻國度里馳騁。有時夜風不合時宜地發(fā)出陰沉的低吟,當它涌向漆黑穹窿,我才會抬頭望向天空,俯瞰群星擢升起微光,此時,夜鶯都已歸巢,母親也沉沉地睡去了,就這樣默不作聲,直到永遠。想到這里,我更加煎熬,所有關于睡眠的事情都讓我感到厭惡,盡管我同樣懼怕成為像父親那般日夜不眠的機器。面對父親,我總是疲于爭辯。他認定,只有能創(chuàng)造出金錢價值的事物才具備真正的美學意義,他尤其反對我專注于那些神秘和不可思議的聲音的研究,責備我總是沉浸于異想天開的音樂夢幻中,并認為我的耳朵所告知我的一切真實不過是些幼稚的伎倆,和我母親在家中的地位倒十分映襯??稍谖铱磥?,一顆心,倘若能從逃離繁重與乏味的壓力中獲得快樂,能在實際存在的俗物中運用聯(lián)想與感受汲取其中的精神養(yǎng)分,那實在是一件令人喜悅的事情。 我在這七月的沉寂中疾步而行,走過幾處荒涼的小徑,轉過街角,遠處的寫字樓依舊燈火通明,照亮了河邊陰慘的夜景,也是母親常常買酒的路徑。夜風一邊哭泣一邊呼嘯,簇擁珊珊樹影,浸透著苦澀,掩蓋了街道上渾濁的腳步聲。密涅瓦的貓頭鷹總在黃昏時才會起飛,可誰又能知道它是拂曉的隱喻,還是月亮的細作?我所思索的,并不是在父親面前空談智慧,而是如何向他告知這件心碎的事:“我的母親,您的妻子,已經(jīng)徹底淪為了不良嗜好的犧牲品,成為了您口中所說的人類社會將淘汰的無用廢物,一個沒氣兒的葫蘆。一個曾滿懷期望地組建家庭的女性,卻從未從中獲得愛與幸福。她每天獨守空房,感受前所未有的孤獨。事實上,我并不想喚起您的不良情緒,但希望這能對您的情感帶來哪怕一點的影響,以表明您的妻子在您心中的地位。您對我的每一條告誡,我都盡心地謹小慎微地遵守?!? 沿著狹窄的河邊小道來回渡步,讓那顆慵倦的心感受來自狂野的呼喚——那不過是風,別無他般。瞧!病弱的枝干回應了,破碎剝離,空泛漣漪,離根的葉,零落,零落,余下的就是沉默。駐足于靜水之旁,我將眼睛微微閉著,嘴唇不經(jīng)意念叨著陳情于父親的話語:“我做得總是不夠好,不夠聰明,不夠上進,不夠勤奮,不夠理性,不夠樂觀,說到底是一塊朽木。我從未真正向您討要過什么,我唯一所期盼的,是一位父親的認可,但無論我怎么做,這對我而言都是個望不可及的夢,可我已經(jīng)不想再爭了,請恕我無能,我太累了?!被貞浧鹉嵌伪赐?,母親與父親的面孔交替著在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伴隨著一陣難以言說的嗡嗡聲,我想著:“您常常說我活在夢里,可您不也活在夢里嗎?您難道以為錢真的能換來真心嗎?您幻想自己在家里是個賢明正直的君主,可在我眼里,您只是個蠻橫暴怒的小女人。我是數(shù)次走進過夢里的人,走進過音樂殿堂白日夢,走進過母親痛苦的夢魘,難道我們活著的時候不是一場未醒來的夢嗎?反而當我們走進夢中,我們才算真正的清醒,反而在夢中,我們才敢于追隨本心——才敢于向您闡述我的感受……” 忽然,夜風撕扯著我的衣裳,使我手足無措,腦袋暈眩,耳邊傳來一陣又一陣嗡嗡聲。它仿佛在嘲弄我,它騙我,說我根本就沒有在做夢,而是在可恥的隱忍與忘卻中清醒地裝睡。我如何能對即將發(fā)生的危險視而不見,卻在夢中尋找可恥的安寧?我說,就讓母親自己做決定吧!憂郁脆弱的人不該被打攪,哪怕是輕輕地叩擊她的房門。就讓她自己做主吧!一種是在無盡的折磨中依然活著,一種是苦痛與創(chuàng)傷已然殆盡的生活,我怎么能證明前者比后者更加接近真實?哦,夜風,我能否在群星中看見她明亮如星星般的雙眼?她能否在遙遠的天堂換上纖塵不染的綢緞?唉,真希望事實如此就一槍解決了她吧!當她真正離去時,留下了深深的隔閡,安靜得可怕…… 對于發(fā)生的一切,我不應過分的傷感,傷感只是多余的情緒中虛偽的一面,但這并沒有任何多情的成分,只是每當夢醒時分,我常常四處窺望,傾聽著,期望著,卻始終聽不見那聲熟悉的叫喚,唯有夜風,別無他般。此時,黑夜早已逝去,黎明卻始終沒有到來。時光流逝,夜風在這地獄般的長夜中喃喃低語,又仿佛在不停地重復著我的名字。我在一棵槐樹下停留,等著耳朵里盤旋的聲音漸漸消散。幾分鐘后,我轉身原路返回,那聲音依然在耳邊回蕩。我仔細聽了又聽,只聽見夜風癡語,仿佛正向我呼喚著那未曾降臨的過去,然而,除了永不休止的嘆息,夜風什么也沒有喚起。 獻給母親 誠摯感謝P.H.Lovecraft指導